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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虚真经》·白话解析(一)

 草庐经略 2018-1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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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虚真经》
【春秋】
列御寇 撰

天瑞第一

​【原文】


  子列子居郑圃②,四十年人无识者。国君卿大夫视之,犹众庶也③。国不足④,将嫁于卫⑤。弟子曰:“先生往无反期,弟子敢有所谒⑥,先生将何以教?先生不闻壶丘子林之言乎⑦?”子列子笑曰:“壶子何言哉⑧?虽然,夫子尝语伯昏瞀人⑨。吾侧闻之,试以告女⑩。其言曰:有生不生,有化不化。不生者能生生,不化者能化化。生者不能不生,化者不能不化,故常生常化。常生常化者,无时不生,无时不化,阴阳尔(11),四时尔。不生者疑独(12),不化者往复(13)。往复,其际不可终(14);疑独,其道不可穷。《黄帝书》日:'谷神不死(15),是谓玄牝(16)。玄牝之门,是谓天地之根。绵绵若存,用之不勤(17)。’故生物者不生,化物者不化。自生自化,自形自色,自智自力,自消自息。谓之生化形色智力消息者(18),非也。”

​【注释】

①天瑞――瑞,吉祥,这里指吉祥的征兆。天人感应论认为,帝王修德,世道清平,会出现祥瑞感应。本篇认为所谓祥符瑞以至天地万物都是由一个不生不化的本体所产生的,并不是天的意志。
②子列子――列子,名列御寇,亦作列圄寇、列圉寇,郑国人。《庄于》中多载其传说,后被道教神化为神仙,唐玄宗封他为“冲虚真人”,宋徽宗封他为“致虚观妙真君”。子列子,后一个“子”表示有德之人,前一个“子”表示是作者或说话人的老师。《陔余丛考・夫子》:“有以子为师之专称者,《公羊传序》有子公羊子、子司马子。何休释曰:加子于姓上,名其为师也。若非师而但有德者,不以子冠氏也。《梁溪漫志》云:《列子》书,亦其门人所集,故曰子列子,冠氏上,明其为师也。不但言子者,所以避孔子也。”郑圃――郑国的圃田。杨伯峻:“郑之圃田,一作甫田,见《诗经》、《左传》、《尔雅》诸书,今河南中牟县西南之丈八沟及附近诸陂湖,皆其遗迹。”
③众庶――指一般百姓。
④国不足――张湛注:“年饥。”
⑤嫁――张湛注:“自家而出谓之嫁。”卢重玄解:“嫁者,往也。”
⑥敢有所谒――敢,自言冒昧之词,犹胆敢。谒,请问,请求说明问题。
⑦壶丘子林――张湛注:“列子之师。”殷敬顺、陈景元释文:“司马彪注《南华真经》云:名种,郑人也。”
⑧壶子何言哉――何言,犹言何,说了些什么。
⑨语――告诉。本作“诏”。伯昏瞀人,又作伯昏无人,张湛注:“伯昏,列子之友,同学于壶子。”瞀,音 móu(谋)。
⑩女――同“汝”,你。
(11)尔――指示代词,如此。阴阳尔,四时尔,指阴阳如此,四时也如此。
(12)疑独――疑,许维y:“疑读为拟,僭也,比也。即比拟之意。独,独一无二。
(13)往复――循环。明世德堂本、《道藏》本、北宋本此处只出现一次“往复”,按王重民说,应据吉府本憎补“往复”二字。
(14)际――交界之处。终,终点。
(15)谷神――谷,即山谷之谷,指虚空。任继愈《老子新译》:“谷神,也就是老子的道。”张湛注:“至虚无物,故谓谷神。”
(16)玄牝――牝,音 pn(聘)。任继愈:“'牝’是一切动物的母性生殖器官。'玄牝’是象征着深远的、看不见的生产万物的生殖器官。”玄,幽远,微妙。
(17)勤――许维y:“勤当训尽。”任继愈:“勤即尽。”
(18)谓――俞樾:“谓,当作为,古书'谓’'为’通用,说详王氏引之《经传释词》。”

​【译文】


  列子住在郑国圃田,四十年没有知道他的人。郑国的国君公卿大夫看待他,就像看待一般老百姓一样。郑国发生了饥荒,列于准备离开家到卫国去。他的学生说:“老师这次出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学生想请教一些问题,老师用什么来教导我们呢?老师没有听到过壶丘子林的教导吗?”列子笑着说:“壶丘先生说了什么呢?即使如此,他老先生曾经告诉过伯昏瞀人。我从旁边听到了,姑且告诉你们。他的话说:有生死的事物不能产生其它事物,有变化的事物不能使其它事物发生变化。没有生死的事物能够产生出有生死的事物,没有变化的事物能使有变化的事物发生变化。有生死的事物不能不生死,有变化的事物不能不变化,所以这些事物经常生死,经常变化。经常生死、经常变化的事物,无时无刻不在生死,无时无刻不在变化,阴阳是这样,四时也是这样。没有生死的事物无与伦比,没有变化的事物循环往复。循环往复的事物,它的边界永远找不到;无与伦比的事物,它的道理不可以穷究。《黄帝书》说:'虚空之神不会死亡,它就是幽深微妙的阴户。阴户的大门,就叫做天地的本根。它绵延不断,好像存在着,用它不尽。’所以产生万物的自己不生死,变化万物的自己没有变化。

  它自己产生,自己变化;自己形成,自己着色;自己产生智慧,自己产生力量;自己消减衰落,自己生长旺盛。说有使它产生、变化、形成、着色、产生智慧、产生力量、消减衰落、生长旺盛的事物,那是错误的。”

​【原文】


  子列子曰:“昔者圣人因阴阳以统天地。夫有形者生于无形,则天地安从生?故曰:有太易,有太初,有太始,有太素。太易者,未见气也;太初者,气之始也;太始者,形之始也;太素者,质之始也。气形质具而未相离,故曰浑沦①。浑沦者,言万物相浑沦而未相离也。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循之不得②,故日易也③。易无形埒④,易变而为一,一变而为七,七变而为九。九变者,究也⑤,乃复变而为一。一者,形变之始也,清轻者上为天,浊重者下为地,冲和气者为人⑥;故天地含精,万物化生。”

​【注释】

①浑沦――又作“浑沌”、“混沌”,古人想象中的天地开辟前的状态,即气、形、质都未分离出来的混然一片的状态。
②循――王重民《列子校释》:“循当读如M”“M,正字;循,假字。”《说文》:“M,摩也。”
③易――简易。张湛注:“《老子》曰:'视之不见名曰希。’而此曰易,易亦希简之别称也。”
④形埒――形状。埒,音 liè(劣)。《淮南子  本经训》:“合气化物,以成埒类。”高诱注:“埒,形也。”
⑤究――穷尽,终极。张湛注:“究,穷也。”
⑥冲和――中和。陶鸿庆《读列子札记》云:“冲读为中。《文子・九守篇》:'故三皇、五帝有戒之器,命曰侑,其冲即正,其盈即覆。’冲即中也。又《精诚筒》'执冲含和’,《淮南子・泰族训》冲作中,皆冲、中通用之证。”

​【译文】


  列子说:“过去圣人凭借阴阳二气来统御天地万物。有形的事物是从无形的事物产生出来的,那么有形的天地万物是从哪里产生的呢?所以说:天地万物的产生过程有大易阶段,有太初阶段,有太始阶段,有太素阶段。所谓太易,是指没有出现元气时的状态;所谓太初,是指元气开始出现时的状态;所谓大始,是指形状开始出现时的状态;所谓太素,是指质量开始出现时的状态。元气、形状、质量具备但却没有分离开来,所以叫做浑沦。所谓浑沦,说的是万物浑然一片而没有分离开来的状态。看它看不见,听它听不到,摸它摸不着,所以叫做简易。易没有形状,易变化而成为一,一变化而成为七,七变化而成为九。九是变化的终极,于是反过来又变化而成为一。一是形状变化的开始,清轻之气上浮成为天,浊重之气下沉成为地,中和之气便成为人,所以天地蕴含着精华,万物由此变化而生。”

​【原文】


  子列子曰:“天地无全功①,圣人无全能,万物无全用。故天职生覆,地职形载,圣职教化,物职所宜。然则天有所短,地有所长,圣有所否②,物有所通。何则?生覆者不能形载,形载者不能教化,教化者不能违所宜,宜定者不出所位③。故天地之道,非阴则阳;圣人之教,非仁则义;万物之宜,非柔则刚;此皆随所宜而不能出所位者也。故有生者,有生生者④;有形者,有形形者;有声者,有声声者;有色者,有色色者;有味者,有味味者。生之所生者死矣,而生生者未尝终;形之所形者实矣,而形形者未尝有;声之所声者闻矣,而声声者未尝发;色之所色者彰矣,而色色者未尝显;味之所味者尝矣,而味味者未尝呈:皆无为之职也。能阴能阳,能柔能刚,能短能长,能员能方⑤,能生能死,能暑能凉,能浮能沈⑥,能宫能商⑦,能出能没,能玄能黄,能甘能苦。能能香。无知也,无能也,而无不知也,而无不能也。”

​【注释】

①全――完备。张湛注:“全犹备也。”
②否――堵塞,不通达,与下句“通”相对而言。
③不出所位――杨伯峻案:“'不出所位’'不’下疑脱'能’字。'不能出所位’与'不能形载’等三句句法一律。下句'不能出所位者也’,有'能’字,可证。”
④生生者――第二个“生”字,指有生死的事物。第一个“生”字是动词,指产生。此下“形形者”、“声声音”、“色色者”、“味味者”句法相同。
⑤员――通“圆”。
⑥沈――音 chén(沉),与“沉”同。
⑦宫、商――我国古代五声音阶的第一、第二音级。五声音阶为:宫、商、角、徵(zhǐ纸)、羽,近似于简谱中的 1、2、3、4、5、6。

​【译文】


  列子说:“天地没有完备的功效,圣人没有完备的能力,万物没有完备的用途。所以天的职责在于生长覆盖,地的职责在于成形载物,圣人的职责在于教育感化,器物的职责在于适合人们使用。这样看来,天有短缺之功,地有擅长之事,圣人有淤塞之时,器物有通达之用。为什么呢?这是因为生长覆盖的不能成形负载,成形负载的不能教育感化,教育感化的不能违背它的适当用途,事物适宜的功用已经确定了的,便不能再超出它所担负的职责。所以天地的运行,不是阴便是阳;圣人的教讹,不是仁便是义;万物的本质,不是柔便是刚;这些都是按照它所适宜的功用而不能超出它所担负的职责的。所以有有生死的事物,有使有生之物产生的事物;有有形状的事物,有使有形之物成形的事物;有有声音的事物,有使有声之物发出声音的事物;有有颜色的事物,有使有色之物表现出颜色的事物;有有滋昧的事物,有使有味之物呈现出滋味的事物。有生死的事物所呈现出的生命死亡了,但使有生之物产生的事物却没有终止;有形状的事物所呈现出的形状成就了,但使有形之物成形的事物却没有出现;有声音的事物所呈现出的声音已经被听到了,但使有声之物发声的事物却没有发声;有颜色的事物所呈现出的颜色显明了,但使有色之物出色的事物却没有显露;有滋味的事物所呈现出的滋味已经被尝到了,但使有味之物出味的事物却没有呈现:这些都是'无’所做的事情。无使事物可以表现出阴的特性,也可以表现出阳的特性;可以表现出柔的特性,也可以表现出刚的特性;可以缩短,也可以延长;可以呈现圆的形状,也可以呈现方的形状;可以产生,也可以死亡;可以暑热,也可以凉爽;可以上浮,也可以下沉;可以发出宫声,也可以发出商声;可以呈现,也可以隐没;可以表现出黑的颜色,也可以表现出黄的颜色;可以呈现出甜的滋味,也可以呈现出苦的滋味;可以发出的气味,也可以发出香的气味。它没有知觉,没有能力,却又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原文】


  子列子适卫,食于道,从者见百岁髑髅①,q蓬而指②,顾谓弟子百丰曰:“唯予与彼知而未尝生未尝死也。此过养乎?此过欢乎③?种有儿④:若 为鹑⑤,得水为 ⑥。得水土之际,则为 之衣⑦。生于陵屯⑧,则为陵b⑨。陵b得郁栖⑩,则为乌足(11)。乌足之根为蛴螬(12),其叶为胡蝶。胡蝶胥也化而为虫(13),生灶下,其状若脱(14),其名曰 掇(15)。掇千日化而为鸟,其名日乾余骨。乾余骨之沫为斯弥(16),斯弥为食醯颐辂(17)。食醯颐辂生乎食醯黄A(18),食醯黄A生乎九猷(19),九猷生乎瞀芮(20),瞀芮生乎首腐S(21)。羊肝化为地皋(22),马血之为转邻也(23),人血之为野火也。鹞之为r(24),r之为布谷,布谷久复为鹞也。燕之为蛤也(25),田鼠之为鹑也(25),朽瓜之为鱼也,老之为苋也,老|之为j也(26),鱼卵之为虫(27)。爰之兽自孕而生日类(28),河泽之鸟视而生曰 (29)。纯雌其名大腰(30),纯雄其名稚蜂(31)。思士不妻而感,思女不夫而孕。后稷生乎巨迹(32),伊尹生乎空桑(33)。厥昭生乎湿(34),醯鸡生乎酒(35)。羊奚比乎不(36),久竹生青宁(37),青宁生程(38),程生马,马生人,人久入于机。万物皆出于机,皆入于机。

​【注释】

①从者――陶鸿庆《读列子札记》:“列子因见髑髅,q蓬而指,以示弟子百丰,不当言'从者’。《庄子・秋水篇》作'从见百岁髑髅’,无'者’字,当从之。”杨伯峻案:“从,当依《释文》作'徒’,字之误也。”“郭庆藩《庄子集释・至乐篇注》:'《列子・天瑞篇》正作食于道徒’,是郭所见《列子》有作'徒’者矣,当据改。'者’字后人所加,陶说是。”司马彪:“徒,道旁也;一本或作从。”髑髅――死人的头骨。
②捷蓬――q,音 qiān(牵),拔取。蓬,草名,又叫“飞蓬”。
③过养、过欢――洪颐煊《读书丛录》:“《庄子・至乐篇》两'过’字皆作'果’。《国语・晋语》'知果’,《汉书・古今人表》作'知过’。过即果,假借字。”俞樾《诸子平议》:“养当读为恙。《尔雅・释诂》“'恙,忧也。’恙与欢对,犹优与乐对也。恙与养古字通。”
④种有几――种,物种,指万事万物。几,当读为“机”,即下文结语“万物皆出于机,皆入于机”之“机”。机,机关,指万物出生与复归的机关。
⑤ ――同|(蛙)。鹑――鸟名,鹌鹑。
⑥ ――音 j(计),与“继”同。《说文》:“继,续也。继或作 。”
⑦之衣―― ,音 bīn(宾),又音 pn(贫)等。之衣,青苔,又称r蟆衣、鱼衣、石衣。
⑧陵屯――张湛注:“陵屯,高洁处也。”
⑨陵b――《庄子・至乐》疏:“陵b,车前草也。既生于陵阜高陆,即变为车前也。”
⑩郁栖――《庄子・至乐》疏:“郁栖,粪壤也。”
(11)乌足――草名。
(12)蛴螬――俗称“地蚕”、“土蚕”,金龟子的幼虫。
(13)胥――《释文》:“胥,少也,谓少去时也。”俞樾:“'胡蝶胥也化而为虫’,与下文' 掇千日化而为鸟’两文相对。'千日为鸟’,言其久也;'胥也化而为虫’,言其速也。”
(14)脱――蜕皮。《释文》:“郭注《尔雅》云:脱谓剥皮也。”
(15) 掇――音 qú(渠)duō(多),虫名。
(16)斯弥――虫名。
(17)食醯颐辂――醯,音 xī(希),醋。颐辂,虫名,古人以为酒醋上的白霉所变。
(18)黄A――A,音 kuàng(况)。黄A,虫名,亦生于酒醋之上。
(19)九猷――《释文》:“李云:九当作久。久,老也。猷,虫名。”
(20)瞀芮――瞀,音 mào(茂)或 móu(谋)。瞀芮,《释文》:“小虫也,喜去乱飞。”
(21)腐S――腐S,《释文》:“谓瓜中黄甲虫也。”《庄子・至乐》疏:“萤火虫也,亦言是粉鼠虫。”以上四句所云,皆为小虫,但越来越大,故文中“乎”字当为助词,非介词“于”意。
(22)地皋――皋,《说文》:“皋,气皋白之进也,从白本。”段注:“气白之进者,谓进之见于白气迦徽咭病!痹虻馗薜备皆诘孛嫔系陌灼,鬼火之属。
(23)转邻――《释文》:“顾胤《汉书集解》云:如淤泥邻,《说文》作,又作,皆鬼火也。”则转邻当为能转动的磷火,鬼人之属。下句“野火”,为在野外乱窜的鬼火。
(24)r――又名“晨风”,鸟名。
(25)蛤――即蛤蜊,生活在浅海泥沙中的有壳软体动物。《释文》引《家语》:“冬则燕雀入海化为蛤。”又引《周书》:“雀入大水化为蛤。”
(26)|――音 yú(于),母羊。《说文》:“夏羊牝曰|。”j,即猿。
(27)鱼卵之为虫――王叔岷《列子补正》:“'虫’下当有'也’字。乃与上文句法一律。《御览》八八七引《庄子》正有'也’字。”
(28)爰──,音 chǎn(蝉)。爰,山名,《山海经》:“爰之山有兽,其状如狸而有发,其名曰类,自为牝牡相生也。”
(29) ――音 y(亿),鸟名,即o。《庄子天运》:“白 相视,眸ì子不运而风化之也。”
(30)大腰――张湛注:“大腰,龟鳖之类也。”
(31)稚蜂――《释文》引司马彪:“稚蜂,细腰者。”张湛注:“此无雌雄而自化。”
(32)后稷生乎巨迹――张湛注:“传记云:高辛氏之妃名姜原,见大人迹,好而履之,如有人理感己者,遂孕,因生后稷。长而贤,乃为尧佐。即周祖也。”
(33)伊尹生乎空桑――张湛注:“传记曰:伊尹母居伊水之上,既孕,梦有神告之曰:'臼水出而东走,无顾!’明日视臼出水,告其邻,东走,十里而顾,其邑尽为水,身因化空桑。有莘氏女子采桑,得婴儿于空桑之中,故命之曰伊尹,而献其君。令庖人养之。长而贤,为殷汤相。”
(34)厥昭生乎湿――厥昭,当即qq,厥为q之省,昭为q之讹。井中赤虫。《晋书・束皙传》:“羽族翔林,qq赴湿。”《玉篇》:“q,井中虫。”湿,潮湿之处。张湛注:“此因蒸润而生。
(35)醯鸡――醯,音 xī(希)。醯鸡,小虫名,即蠛蠓。古人误以为由酒醋上的白霉所变。张湛注:“此因酸气而生。”
(36)羊奚比乎不――羊奚,《释文》引司马彪:“羊奚,草名,根似芜青。”,即笋。《太平御览》卷八八七引《庄子・至乐》文,此句与下句为:“羊奚比乎不久竹,不久竹生青宁。”不久竹,为不生笋的老竹,文意甚明。
(37)久竹生青宁――按《太平御览》引《庄子》文,此句应为“不久竹生青宁”。青宁,《释文》引司马彪:“青宁,虫名也。”
(38)程――《释文》引《尸子》:“程,中国谓之豹,越人谓之貘。”

​【译文】


  列子到卫国去,在路边吃饭,看见道旁已有百年的死人头骨。列子拔起一根飞蓬草指着它,回头对他的学生百丰说:“只有我和他懂得万物既没有生,也没有死的道理。生死果真使人忧愁吗?生死果真使人欢喜吗?物种都有出生与复归的机关:就像青蛙变为鹌鹑,得到水又继续变化。到了水土交会之处,便成为青苔。生长在高土堆上,便成为车前草。车前草得到了粪土,又变为乌足草。乌足草的根变为土蚕,它的叶子则变为蝴蝶。蝴蝶很快就又变为虫子,如果生长在炉灶下,它的形状就会像蜕了皮一样,它的名字叫掇。 掇过了一千天,又变化成为鸟,它的名字叫乾余骨。乾余骨和唾沫变成为斯弥虫,斯弥虫又变成为酒醋上的颐辂虫。酒醋上的颐辂虫生出了酒醋上的黄A虫,酒醋上的黄A虫又生出了九猷虫,九猷虫生出了瞀芮虫,瞀芮虫又生出了萤火虫。羊肝变化为附在地面上的白气,马血变成为能转动的磷火,人血变成为在野外流窜的鬼火。鹞鸟变成为晨风鸟,晨风鸟变成为布谷鸟,布谷鸟时间长了又反过来变为鹞鸟。燕子变成为蛤蜊,田鼠变成为鹌鹑,腐朽的瓜变成为鱼,老菜变成为苋菜,老母羊变成为猿猴,鱼的卵又变成为虫子。爱山上的兽自己怀孕而生崽叫做类,河泽中的鸟互相看着而生子叫做 。全是母的动物的名字叫大腰,全是公的动物的名字叫稚蜂。单相思的男士不娶妻子而受胎,单相思的女子不嫁丈夫而怀孕。后稷生于巨人的脚印,伊尹生于空旷的桑林。q昭生在潮湿之处,蠛蠓生在酒醋之中。羊奚草与不长笋子的老竹相比美,不长笋子的老竹生出了青宁虫,青宁虫生出了豹子,豹子生出了马,马生出了人,人活久了又复归于像阴户那样的机关。万物都从这个机关生出,又都复于这个机关。

​【原文】


  《黄帝书》曰:“形动不生形而生影,声动不生声而生响,'无’动不生'无’而生'有’。”形,必终者也。天地终乎?与我偕终。终进乎①?不知也②,道终乎本无始,进乎本不久③。有生则复于不生,有形则复于无形。不生者,非本不生者也;无形者,非本无形者也。生者,理之必终者也。终者不得不终,亦如生者之不得不生。而欲恒其生,画其终④,惑于数也⑤。精神者,天之分⑥;骨骸者,地之分。属天清而散,属地浊而聚。精神离形,各归其真⑦,故谓之鬼。鬼⑧,归也,归其真宅⑨。黄帝曰:“精神入其门,骨骸反其根,我尚何存?”

​【注释】

①终进乎――卢重玄解:“进当为尽。假设问者,言天地有终尽乎?”
②不知也――陶鸿庆:“'不知’二字无义,注亦弗及,疑'知’为'始’字之误。”并以二句为一句“终进乎不始也。”此说证据不足,然可供参考。
③进乎本不久――张湛注:“'久’当为'有’。无始故不终,无有故下尽。”王叔岷云:“'久’盖'又’字形误,古多以'又’为'有’。”
④画其终――俞樾:“画者,止也。《论语・雍也篇》'今女画’,孔注曰:'画’止也。’'画其终’者,止之使不终也。”杨伯峻案:“俞说是也。《藏》本、北宋本、卢重玄本作'尽’,今从世德堂本正。”
⑤数――自然之理。
⑥天之分――分,当作“有”。《释文》引《汉书》杨王孙:“精神者天之有,骨骸者地之有。”任大椿又引《淮南子・精神训》“是故精神者天之有也,而骨骸者地之有也”,又“壶子持以天壤”,高诱注“精神天之有也,形骸地之有也”,认为“与杨王孙所云皆本《列子》此文,然则汉人所见之本并作'有’,不作'分’。”
⑦真――本原,即下文“真宅”。
⑧鬼――王重民:“'鬼’字下本有'者’字,今本脱之。《韩诗外传》:'死者为鬼。鬼者,归也。’”《论衡・论死篇》:“人死精神升天,骸骨归土,故谓之鬼。鬼者,归也。’《风俗通》'死者,澌也;鬼者,归也。精神消越,骨肉归于土也。’'鬼’下并有'者’字可证。《意林》引正作'鬼者归也’。”
⑨真宅――本原之地,即“万物皆出于机,皆入于机”之“机”,亦即玄牝,天地万物的阴户。

​【译文】


  《黄帝书》说:“形体动不产生形体而产生影子,声音动不产生声音而产生回响,'无’动不产生'无’而产生'有’。”有形之物是一定会终结的。天地会终结吗?和我一样有终结。终结有完尽的时候吗?不知道。道终结于原来没有开始的时候,完尽于原来就没有事物的地方。有生死的事物则回复到没有生死的状态,有形状的事物则回复到没有状态的状态。没有生死的状态,并不是原来就没有生死;没有形状的状态,并不是原来就没有形状。凡是产生出来的事物,按理是必定要终结的。该终结的事物不得不终结,就像该产生的事物不能不产生一样。而要想使它永远生存,制止它的终结,这是不懂得自然之理啊!精神,属于天;骨骸,属于地。属于天的清明而分散,属于地的混浊而凝聚。精神离开了形骸,各自回到它原来的地方,所以叫它为鬼。鬼,意思是回归,回归到它原来的老家。黄帝说:“精神进入天门,骨骸返回原来的地根,我还有什么留存呢?”

​【原文】


  人自生至终,大化有四:婴孩也,少壮也,老耄也①,死亡也。其在婴孩,气专志一,和之至也,物不伤焉,德莫加焉。其在少壮,则血气飘溢,欲虑充起,物所攻焉,德故衰焉。其在老耄,则欲虑柔焉,体将休焉,物莫先焉。虽未及婴孩之全,方于少壮②,间矣③。其在死亡也,则之于息焉,反其极矣④。

​【注释】

①耄――音 mào(冒),老。《礼记・曲礼上》:“八十、九十曰耄。”《盐铁论・孝养》:“七十曰老耄,”
②方――比。
③间――《释文》:“间,隔也。”
④极――本文指死与生的交会点。

​【译文】


  人从出生到死亡,大的变化有四个阶段:婴孩,少壮,老耄,死亡。人在婴孩阶段,意气专一,是最和谐的时候,外物不能伤害它,德不能比这再高了。人在少壮阶段,血气飘浮横溢,欲望思虑充斥升起,外物便向它进攻,德也就开始衰败了。人在老耄阶段,欲望思虑不断减弱,身体将要休息,外物也就不和它争先了。这时的德虽然还不如婴孩时的完备,但与少壮阶段相比,却有距离了。人在死亡阶段,那就到了完全休息的时候,返回到出生之前的极点了。

​【原文】


  孔子游于太山①,见荣启期行乎邮之野②,鹿裘带索③,鼓琴而歌。孔子问曰:“先生所以乐,何也?”对曰:“吾乐甚多:天生万物,唯人为贵;而吾得为人④,是一乐也。男女之别,男尊女卑,故以男为贵;吾既得为男矣,是二乐也。人生有不见日月、不免襁褓者,吾既已行年九十矣,是三乐也。贫者士之常也,死者人之终也,处常得终⑤,当何忧哉⑥?”孔子曰:“善乎!能自宽者也。”

​【注释】

①太山――即泰山。
​②J――音 chéng(成)。杨伯峻:“J,亦作成,本国名,周武王封其弟叔武于此。春秋时属鲁,为盂氏邑。在今山东泰安地区宁阳县东北九十里。”

③鹿裘带索――裘,皮衣。鹿裘,沈涛:“鹿裘乃裘之粗者,非以鹿为裘也。鹿车乃车之粗者,非以鹿驾车也。”“《吕氏春秋・贵生篇》,颜阖鹿布之衣,犹言粗布之衣也。”带索,腰间系着绳索。
④而吾得为人――杨伯峻:“《御览》四六八引作'吾既得为人’,与下'吾既得为男’、'吾既已行年九十’句法一律,《说苑・杂言篇》作'吾既已得为人’,《家语・六本篇》作'吾既得为人’,疑当从《家语》。”
⑤处常得终――卢文绍:“'得’,《说苑・杂言篇》作'待’。”王重民:“作'待’是也。盖荣启期乐天知命,既明贫者士之常,死者人之终,故自谓处常以待终,当有何忧,若作得,则非其旨矣。《御览》四六八引正作'待’。《类聚》四十四引作'居常以待终’,文虽小异,'待’字固不误也。”
⑥当――杨伯峻:“当读为尚。《史记・魏公子列传》:'使秦破大梁,而夷先王之宗庙,公子当何面目立天下乎?’当亦应读为尚,可以互证。”

​【译文】


  孔子在泰山游览,看见荣启期漫步在J邑的郊外,穿着粗皮衣,系着粗麻绳,一面弹琴,一面唱歌。孔子问道:“先生这样快乐,是因为什么呢?”荣启期回答说:“我快乐的原因很多:大自然生育万事万物,只有人最尊贵;而我既然能够成为人,那自然就是我快乐的第一个原因了。人类中有男女的区别,男人受尊重,女人受鄙视,所以男人最为贵;而我既然能够成为男人,那自然就是我快乐的第二个原因了。人出生到世上,有没有见到太阳月亮、没有离开襁褓就夭亡的,而我既然已经活到了九十岁,那自然就是我快乐的第三个原因了。贫穷是读书人的普遍状况,死亡是人的最终结果,我安心处于一般状况,等待最终结果,还有什么可忧愁的呢?”孔子说:“说得好!你是个能够自己宽慰自己的人。”

​【原文】


  林类年且百岁①,底春被裘②,拾遗穗于故畦,并歌并进。孔子适卫,望之于野,顾谓弟子曰:“彼臾可与言者,试往讯之。”子贡请行③。逆之垅端④,面之而叹曰:“先生曾不悔乎?而行歌拾穗?”林类行不留,歌不辍。子贡叩之不已⑤,乃仰而应曰:“吾何悔邪?”子贡曰:“先生少不勤行,长不竞时,老无妻子,死期将至,亦有何乐而拾穗行歌乎?”林类笑曰:“吾之所以为乐,人皆有之,而反以为忧。少不勤行,长不竞时,故能寿若此⑥,老无妻子,死期将至,故能乐若此⑦。”子贡曰:“寿者人之情⑧,死者人之恶。子以死为乐,何也?”林类曰:“死之与生,一往一反。故死于是者,安知不生于彼?故吾[安]知其不相若矣⑨?吾又安知营营而求生非惑乎?亦又安知吾今之死不愈昔之生乎?”子贡闻之,不喻其意,还以告夫子。夫子曰:“吾知其可与言,果然;然彼得之而不尽者也⑩。”

​【注释】

①林类――张湛注:“书传无闻,盖古之隐者也。”且――将近。
②底――张湛注:“底,当也。”被――同“披”,穿着。裘――这里指粗糙皮衣。
③子贡――孔子弟子,姓端木,名赐,字子贡,卫国人。
④逆――迎。垅――田埂。
⑤叩――询问。
⑥故能寿若此――张湛注:“不勤行,则遗名誉;不竟时,则无利欲。二者不存于胸中,则百年之寿不祈而自获也。”卢重玄解:“勤于非行之行,竞于命外之时,求之下跋,伤生夭寿矣。吾所以乐天知命,而得此寿。”跋当作获。
⑦故能乐若此――张湛注:“所谓乐天知命,故无忧也。”卢重玄解:“妻子适足以劳生苦心,岂能延入寿命?居常待终,心无忧戚,是以能乐若此也。”
⑧情――杨伯峻:“《汉书・董仲舒传》云:'情者人欲也。’又云:'人欲之谓情。’《后汉书・张衡传》注云:'情者,性之欲。’古人多以欲恶对文,如《吕览・论成篇》'人情欲生而恶死’是也。则此'情’字当训'欲’。”
⑨故吾知其不相若矣――俞樾云:“'吾’下脱'安’字。上云'死之与生,一往一反’,故云'安知其不相若’,言死生一致也。下云'吾又安知营营而求生非惑乎’,正承此而言。若作'知其不相若’,则于语意大背矣。”
⑩然彼得之而不尽者也――孔子为何说林类之言未尽其理,其意不清。张湛云:“今方对无于有,去彼取此,则不得不党内外之异。”“若夫万变玄一,彼我两忘,即理自夷,而实无所遗。”卢重玄则云:“死此生彼,必然之理也。林类所言'安知’者,是疑似之言耳,故云未尽。”

​【译文】


  林类的年纪将近一百岁了,到了春天还穿着粗皮衣,在田地里拾取收割后遗留下来的谷穗,一面唱歌,一面往前走。孔子到卫国去,在田野上看见了他,回头对学生说:“那位老人是个值得对话的人,试试去问问他。”子贡请求前往。在田埂的一头迎面走去,面对着他感叹道:“先生没有后悔过吗?却边走边唱地拾谷穗?”林类不停地往前走,照样唱歌不止。子贡再三追问,他才仰着头答复说:“我后悔什么呢?”子贡说:“您少年时懒惰不努力,长大了又不争取时间,到老了还没有妻子儿女,现在已经死到临头了,又有什么快乐值得拾谷穗时边走边唱歌呢?”林类笑着说:“我所以快乐的原因,人人都有,但他们却反而以此为忧。我少年时懒惰不努力,长大了又不争取时间,所以才能这样长寿。到老了还没有妻子儿女,现在又死到临头了,所以才能这样快乐。”子贡问:“长寿是人人所希望的,死亡是人人所厌恶的。您却把死亡当作快乐,为什么呢?”林类说:“死亡与出生,不过是一去一回。因此在这儿死去了,怎么知道不在另一个地方重新出生呢?由此,我怎么知道死与生不一样呢?我又怎么知道力求生存而忙忙碌碌不是头脑糊涂呢?同时又怎么知道我现在的死亡不比过去活着更好些呢?”子贡听了,不明白他的意思,回来告诉了孔子。孔子说:“我知道他是值得对话的,果然如此;可是他懂得自然之理并不完全彻底。”

​【原文】


  子贡倦于学,告仲尼曰:“愿有所息。”仲尼曰:“生无所息。”子贡曰:“然则赐息无所乎①?”仲尼曰:“有焉耳。望其圹②, 如也③,宰如也④,坟如也⑤,鬲如也⑥,则知所息矣⑦。”子贡曰:“大哉死乎!君子息焉,小人伏焉⑧。”仲尼曰:“赐!汝知之矣。人胥知生之乐⑨,未知生之苦;知老之惫,未知老之俟;知死之恶,未知死之息也⑩。

    晏子曰(11):
'善哉,古之有死也!仁者息焉,不仁者伏焉。’死也者,德之檄也(12)。古者谓死人为归人。夫言死人为归人,则生人为行人矣。行而不知归,失家者也。一人失家,一世非之;天下失家,莫知非焉。有人去乡土、离六亲(13)、废家业、游于四方而不归者,何人哉?世必谓之为狂荡之人矣。又有人钟贤世(14)、矜巧能、修名誉、夸张于世而不知己者,亦何人哉?世必以为智谋之士。此二者,胥失者也,而世与一不与一(15)。唯圣人知所与,知所去。”

​【注释】

①赐――子贡之名,姓端木,字子贡。息无所――王叔岷:“'息无所’疑原作'无所息’,即本上文'生无所息’而言。今本'息’字误错在'无所’上。”此说可从。子贡所要的是休息的时间,而不是休息的地方,故不应谈到“有所”、“无所”上。
②圹――音 kuàng(矿),墓穴;原野。本文指空旷的墓地。
③ 如―― ,音 gāo(高),通“皋”,实即“皋”字的讹变。《荀子・大略》:“望其圹,皋如也。”可证。 如,高貌。
④宰如――宰,犹“冢”,坟墓。
⑤坟如――坟,古代指高出地面的土堆。《礼记・檀弓》:“古也墓而不坟。”郑玄注:“土之高者曰坟。”
⑥鬲如――鬲,音 l(利),古代炊器,陶或青铜制,圆口,三空心足。ì鬲如,像鬲一样。郝懿行:“鬲如,盖若覆釜之形,上小下大,今所见亦多有之。”
⑦则知所息矣――张湛注:“见其坟壤鬲翼,则知息之有所。《庄子》曰:“死为休息也。”
⑧伏――埋葬。
⑨胥――皆,都。《方言》第七:“胥,皆也。东齐曰胥。”
⑩苦、佚、息――张湛注引《庄子・大宗师》文:“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耳。”
(11)晏子――晏子(?――前 500 年),名婴,字平仲,夷维(今山东高密)人,春秋时齐国大夫。齐灵公二十六年(前 556 年)其父去世后,继任齐卿,历仕灵公、庄公、景公。世传《晏子春秋》出于后人伪托,但保存了很多晏婴的有关资料。此下孔子引文,见《晏子春秋・内篇谏上》。
(12)德之徼――徼,音 yāo(腰),求取。张湛注:“德者,得也。徼者,归也。言各得其所归。”似不妥。紧接下文有“古者谓死人为归人”,此处不该重复。
(13)六亲――六种亲属,其说不一,《汉书・贾谊传》颜师古注引应劭注,以父、母、兄、弟、妻、子为六亲。一般以“六亲”泛指各种亲属或所有的亲属。
(14)钟贤世――钟,专注。贤世,善世,治理、安定之世。
(15)与――赞许。

​【译文】


  子贡对学习有些厌倦,对孔子说:“希望能休息一阵。”孔子说:“人生没有什么休息。”子贡问:“那么我也就没有休息的时候了吗?”孔子回答说:“有休息的时候。你看那空旷的原野上,有高起来的地方,好像是墓穴,又像是土丘,又像是底朝上的饭锅,就知道休息的时候了。”子贡说:“死亡真伟大啊!君子在那时休息了,小人在那时被埋葬了。”孔子说:“赐!

  你现在已经明白了。人们都知道活着的快乐,却不知道活着的劳苦;都知道老年的疲惫,却不知道老年的安逸;都知道死亡的可恶,却不知道死亡是休息。晏子说过:'真好啊,自古以来就有死亡!仁慈的人在那时休息了,不仁的人在那时被埋葬了。’死亡是德所求取的事情。古人把死人叫做'归人’。说死人是'归人’,那么活着的人就是'行人’了。一直在外面行走而不知道回家,那是抛弃了家庭的人。一个人抛弃了家庭,所有世上的人都反对他;天下的人都抛弃了家庭,却没有人知道反对。有人离开了家乡,抛弃了亲人,荒废了家业,到处游荡而不知道回家,这是怎样的人呢?世上的人一定会说他是放荡而疯狂的人。又有人专心致志于盛世之治,自以为聪明能干,于是博取功名,到处夸夸其谈而不知道停止,这又是怎样的人呢?世上的人一定会认为他是有智慧谋略的人。这两种人都是错误的,而世上的人却赞扬一个,反对一个。只有圣人才知道什么该赞扬,什么该反对。”

​【原文】


  或谓子列子日:“子奚贵虚①?”列子曰:“虚者无贵也②。”子列子曰:“非其名也③。莫如静,莫如虚。静也虚也,得其居矣;取也与也,失其所矣。事之破 而后有舞仁义者④,弗能复也。”

​【注释】

①奚――何,为什么。贵虚――以虚无为贵。《吕氏春秋・不二篇》:“子列子贵虚。”
②虚者无贵也――张湛注:“凡贵名之所以生,必谓去彼而取此,是我而非物。今有无两忘,万异冥一,故谓之虚。虚既虚矣,贵贱之名,将何所生?”
③非其名也――不在于事情的名称。张湛注:“事有实者,非假名而后得也。”
④ ――音 huǐ(毁),毁坏。

​【译文】


  有人对列子说:“您为什么以虚无为贵呢?”列子说:“虚无没有什么可贵的。”列子又说:“不在于事物的名称。关键在于保持静,最好是虚。清静与虚无,便得到了事情的真谛;争取与赞许,反而丧失了事情的精义本性。事物已被破坏,而后出现了舞弄仁义的人,但却不能修复了。”

​【原文】

    粥熊曰①:“运转亡已②,天地密移,畴觉之哉③?故物损于彼者盈于此,成于此者亏于彼。损盈成亏,随世随死④。往来相接,间不可省⑤,畴觉之哉?凡一气不顿进⑥,一形不顿亏,亦不觉其成,亦不觉其亏。亦如人自世至老⑦,貌色智态,亡日不异;皮肤爪发,随世随落,非婴孩时有停而不易也。间不可觉,俟至后知。”

​【注释】

①粥熊――粥,音 yù(育),同“鬻”。鬻熊,史传为周代楚国的祖先。年九十知道,为周文王师。后人集其遗言,凡 22 篇,名《鬻子》。成王时封其玄孙熊绎于荆楚之丹阳。
②亡已――亡,无。已,止。
③畴――通“谁”。《书・尧典》:“帝曰:畴咨若时登庸?”蔡沈集传:“畴,谁。”
④世――生。张湛注:“此'世’亦宜言'生’。”
⑤间――音 jiàn(见),缝隙。省――音 xǐng(醒),察看。
⑥顿――很短的时间,突然。进――增长。
⑦世――出生。

​【译文】


  鬻熊说:“万事万物运动转移永不停止,连天地也在悄悄地移动,谁感觉到了呢?所以事物在那里减损了,却在这里有了盈余;在这里成长了,却在那里有了亏缺。减损、盈余、成长、亏缺,随时发生,随时消失。一往一来,头尾相接,一点间隙也看不出来,谁感觉到了呢?所有的元气都不是突然增长,所有的形体都不是突然亏损,所以我们也就不觉得它在成长,也不觉得它在亏损。这也像人们从出生到衰老一样,容貌、肤色、智慧、体态,没有一夭不发生变化;皮肤、指甲、毛发,随时生长,随时脱落,并不是在婴孩时就停顿而不变化了。变化一点觉察不到,等到衰老来到了才明白。”

​【原文】


  杞国有人忧天地崩坠①,身亡所寄,废寝食者。又有忧彼之所忧者,因往晓之,曰:“天,积气耳,亡处亡气。若屈伸呼吸,终日在天中行止,奈何忧崩坠乎?”其人曰:“天果积气,日月星宿,不当坠耶?”晓之者曰②:“日月星宿,亦积气中之有光耀者,只使坠③,亦不能有所中伤。”其人曰:“奈地坏何④?”晓者曰:“地积块耳,充塞四虚,亡处亡块。若躇步跳蹈⑤,终日在地上行止,奈何忧其坏?”其人舍然大喜⑥,晓之者亦舍然大喜。长庐子闻而笑之曰⑦:“虹U也⑧,云雾也,风雨也,四时也,此积气之成乎天者也。山岳也,河海也,金石也,火木也,此积形之成乎地者也。知积气也,知积块也,奚谓不坏?夫天地,空中之一细物⑨,有中之最巨者⑩。难终难穷,此固然矣;难测难识,此固然矣。忧其坏者,诚为大远;言其不坏者,亦为未是。天地不得不坏,则会归于坏。遇其坏时,奚为不忧哉?”子列子闻而笑曰:“言天地坏者亦谬,言天地不坏者亦谬。坏与不坏,吾所不能知也。虽然,彼一也,此一也,故生不知死,死不知生;来不知去,去不知来。坏与不坏,吾何容心哉?”

​【注释】

①杞国――杞,音 qǐ(起)。杞国,周初分封的诸侯国,姒姓,初在雍丘(今河南杞县),杞成公迁缘陵(今山东昌乐东南),杞文公迁淳于(今山东安丘东北)。公元前 445 年被楚国所灭。
②晓之者――王重民:“'晓’下'之’字蒙上文'因往晓之’句而衍。《御览》二引作'晓者云’,无'之’字。下文'晓者曰地积块耳’云云,亦无'之’字,可证。”然观下文,又有“晓之者亦舍然大喜”一句,似此处不衍,而“晓者曰地积块耳”句脱一“之”字。
③只使――即使。吴]生:“只使,藉使也,然非三代语。”
④奈地坏何――犹“地坏奈何”。
⑤躇步蹈――躇,音 chú(除)。,音 cǐ(此)。《释文》云:“四字皆践蹈之貌。”
⑥舍然――张湛注:“舍,宜作释,此书释字作舍。”《释文》:“舍音释,下同。”释然,疑虑消除貌。
⑦长庐子――又作“长卢子“,楚国人,曾著书九篇,属道家一流。笑之曰――杨伯峻:“《御览》二引无'之’字,是也,当删。下文'子列子闻而笑曰’亦无'之’字,可证。”
⑧U――音 n(倪),即霓,虹的一种,亦称副虹。
⑨空――与“有”相对,指整个宇宙空间。
⑩有――与“空”相对,指我们见到的万物。

​【译文】


  杞国有个人担忧天会塌下来,地会陷下去,自己的身体无处可藏,因而睡不着觉,吃不下饭。又有一个担忧那个怕天塌地陷之人的人,于是前去向他解释,说:“天是气的积聚,无处没有气。就像你弯腰挺身、呼气吸气,整天在天空中生活,为什么要担忧它崩塌下来呢?”那人说:“天果真是气的积聚,那日月星辰不会掉下来吗?”向他解释的人说:“日月星辰,也是积聚起来的气中有光辉的物体,即使掉下来,也不会伤害什么。”那人说:“地陷下去怎么办呢?”解释的人说:“地是土块的积聚,充满了四方空间,无处没有土块。就像你停走踩踏,整天在地上生活,为什么要担忧它陷裂下去呢?”那人放下心来,十分高兴;那个为他担心的人也放下心来。长庐子听说后笑着说:“虹霓呀,云雾呀,风雨呀,四季呀,这些是气在天上积聚而形成的。山岳呀,河海呀,金石呀,火木呀,这些是有形之物在地上积聚而形成的。知道它们是气的积聚,是土块的积聚,为什么说它不会毁坏呢?天地是宇宙中的一个小物体,但却是有形之物中最巨大的东西。难以终结,难以穷究,这是必然的;难以观测,难以认识,也是必然的。担忧它会崩陷,确实离正确的认识太远;说它不会崩陷,也是不正确的。天地不可能不毁坏,最终总会毁坏的。遇到它毁坏时,怎么能不担忧呢?”列子听到后,笑着说:“说天地会毁坏的意见是荒谬的,说天地不会毁坏的意见也是荒谬的。毁坏与不毁坏,是我们不可能知道的事情。即使这样,毁坏是一种可能,不毁坏也是一种可能,所以出生不知道死亡,死亡不知道出生;来不知道去,去不知道来。毁坏与不毁坏,我为什么要放在心上呢?

​【原文】


  舜问乎A曰①:“道可得而有乎?”曰:“汝身非汝有也,汝何得有夫道?”舜曰:“吾身非吾有,孰有之哉?”曰:“是天地之委形也②。生非汝有,是天地之委和也③。性命非汝有,是天地之委顺也④。孙子非汝有,是天地之委蜕也⑤。故行不知所往,处不知所持,食不知所以⑥。天地强阳⑦,气也,又胡可得而有邪?”

​【注释】

①A――当是人名。
②委――委托,托付。
③和――指宇宙中的中和之气。
④顺――指宇宙中的顺序密码。
⑤蜕――指宇宙中的蜕变功能。
⑥食不知所以――俞樾:“《庄子・知北游篇》作'食不知所味’。”王叔岷:“宋徽宗《义解》:'食不知所味。’范致虚《解》:'食安知所味。’是所见本'以’并作'味’,与《庄子》同。”
⑦天地强阳――王重民:“《庄子・知北游篇》'大地’下有'之’字,此不可省。疑《列子》本有'之’字,而今本脱之也。郭注云:强阳犹运动耳。”

​【译文】


  舜问A说:“治理天下的道可以获得并据为己有吗?”A回答说:“你的身体都不是你所据有的,你怎么能据有道呢?”舜问:“我的身体不属于我所有,是谁据有它呢?”A回答说:“是天地把形体托付给你的。生命不属于你所有,是天地把中和之气托付给你的。寿天不属于你所有,是天地把顺序密码托付给你的。子孙也不属于你所有,是天地把蜕变的功能托付给你的。所以你行走不知道要到哪儿去,居住不知道要拿些什么,吃饭不知道要什么味道。天地的运动,也是气的作用,天地间的万物又怎么能获得并据有呢?”

​【原文】


  齐之国氏大富,宋之向氏大贫;自宋之齐,请其术。国氏告之曰:“吾善为盗。始吾为盗也,一年而给,二年而足,三年大攘①。自此以往,施及州闾②。”向氏大喜。喻其为盗之言③,而不喻其为盗之道,遂u垣凿室④,手目所及,亡不探也。未及时,以赃获罪,没其先居之财⑤。向氏以国氏之谬己也⑥,往而怨之。国氏曰:“若为盗若何⑦?”向氏言其状。国氏曰:“嘻⑧!若失为盗之道至此乎?今将告若矣。吾闻天有时,地有利。吾盗天地之时利,云雨之滂润,山泽之产育,以生吾禾,殖吾稼,筑吾垣,建吾舍。陆盗禽兽,水盗鱼鳖,亡非盗也。夫禾稼、土木、禽兽、鱼鳖,皆天之所生,岂吾之所有?然吾盗天而亡殃。夫金玉珍宝,谷帛财货,人之所聚,岂天之所与?若盗之而获罪,孰怨哉⑨?”向氏大惑,以为国氏之重罔己也⑩,过东郭先生问焉(11)。东郭先生曰:“若一身庸非盗乎(12)?盗阴阳之和以成若生,载若形;况外物而非盗哉?诚然,天地万物不相离也,仍而有之(13),皆惑也。国氏之盗,公道也,故亡殃;若之盗,私心也,故得罪。有公私者,亦盗也;亡公私者,亦盗也。公公私私(14),天地之德。知天地之德者,孰为盗耶?孰为不盗耶?”

​【注释】

①穰――一本作“壤”,误。穰,庄稼丰熟。
②闾――里巷。《周礼・地官・闾胥》:“闾胥各掌其闾之征令。”郑玄注引郑司农:“二十五家为闾。”
③喻――了解。
④u垣――u,即逾,越过。垣,墙。
⑤居――积蓄。俞樾:“居犹畜也,谓其先所蓄之财也。《论语・公冶长篇》:'臧文仲居蔡。’皇侃《义疏》曰:“居犹蓄也。’是其义。”
⑥谬――钱绎:“谬,诈也。”
⑦若为盗若何――前一“若”字,你。
⑧嘻――《释文》:“嘻,哀痛之声。”
⑨孰怨――孰,谁。孰怨,犹怨谁。
⑩罔――欺骗。《汉书・王嘉传》:“臣骄侵罔。”师古:“罔,谓诬蔽也。”
(11)过――一本作“遇”。
(12)庸――岂,难道。
(13)仞――通“认”。
(14)公公私私――公其公,私其私。前一个“公”、“私”为动词。

​【译文】


  齐国的国氏非常富有,宋国的向氏非常贫穷。向氏从宋国到齐国,向国氏请教致富的方法。国氏告诉他说:“我善于偷盗。我开始偷盗时,一年就够自用,二年便很富足,三年就家资丰收了。从此以后,我还施舍州里乡亲。”向氏听了非常高兴。但他只理解了国氏偷盗的话,却没有了解国氏偷盗的方法。于是跳墙打洞,凡是手摸到的,眼睛看到的,没有一件不探取。没过多久,便以盗窃来的赃物而被问罪,并被没收了先前积蓄的财产。向氏认为国氏欺骗了自己,便去埋怨国氏。国氏问:“你是怎样偷盗的?”向氏叙述了他偷盗的情况。国氏说:“唉!你偷盗的方法竟然错到了这种程度!现在来告诉你吧。我听说天有季节性,地有利人处。我偷盗天的季节和地的利益,如云雨的滋润,山泽的特产,都用来生育我的禾苗,繁殖我的庄稼,夯筑我的围墙,建造我的房屋。在陆地上偷盗禽兽,在水泊中偷盗鱼鳖,没有不偷盗的。这些禾苗、庄稼、土地、树木、禽兽、鱼鳖,都是天生出来的,难道是我所有的?然而我偷盗天的东西却没有灾殃。至于金玉珍宝、谷布财物,是别人所积聚,哪里是天给你的呢?你偷盗它们而被问罪,能怨谁呢?”向氏十分迷惑,以为国氏又在欺骗自己了,于是到东郭先生那里去请教。东郭先生说:“你全身的东西难道不都是偷盗来的吗?偷盗阴阳中和之气来成就你的生命,充塞你的形体,又何况身外之物,哪一样不是偷盗来的呢?诚然,天地和万物都是不能完全分开的,把它们认作己有,都是糊涂的。国氏的偷盗,是公道,所以没有灾殃;你的偷盗,是私心,所以被问罪。其实,分别公私也是偷盗,不分别公私也是偷盗。但把公共的东西视为公共所有,把私人的东西视为私人所有,这是天地的德行。了解天地德行的人,谁是偷盗者呢?谁又不是偷盗者呢?”


皇帝第二

​【原文】


  黄帝即位十有五年,喜天下戴己①,养正命②,娱耳目,供鼻口,焦然肤色e③,昏然五情爽惑④。又十有五年,忧天下之不治,竭聪明⑤,进智力⑥,营百姓⑦,焦然肌色e,昏然五情爽惑。黄帝乃喟然赞曰⑧:“朕之过淫矣⑨。养一已其患如此,治万物其患如此。”于是放万机⑩,舍宫寝,去直侍(11),彻钟悬(12),减厨膳,退而间居大庭之馆(13),斋心服形(14),三月不亲政事。昼寝而梦,游于华胥氏之国。华胥氏之国在m州之西,台州之北,不知斯齐国几千万里(15),盖非舟车足力之所及,神游而已。其国无师长(16),自然而已。其民无嗜欲,自然而已。不知乐生,不知恶死,故无夭殇;不知亲己,不知疏物,故无爱憎;不知背逆,不知向顺,故无利害。都无所爱惜(17),都无所畏忌。入水不溺,入火不热。斫挞无伤痛(18),指`无h痒(19)。乘空如履实,寝虚若处床。云雾不v其视(20),雷霆不乱其听,美恶不滑其心(21),山谷不踬其步(22),神行而已。黄帝既寤,怡然自得,召天老、力牧、太山稽(23),告之曰:“朕闲居三月,斋心服形,思有以养身治物之道,弗获其木。疲而睡,所梦若此。今知至道不可以情求矣(24)。朕知之矣!朕得之矣!而不能以告若矣。”又二十有八年(25),天下大治,几若华胥氏之国,而帝登假(26)。百姓号之(27),二百余年不辍。

​【注释】

①喜天下戴己――王叔岷:“《路史后记》五注引'戴’上有'之’字,当从之。'喜天下之戴己’与下文'忧天下之不治’句法一律。《艺文类聚》十一引'戴’上亦有'之’字。”戴,拥护,尊奉。
②养正命――俞樾:“正当为生。”
③焦然肌色e――焦,一本作“鳌保二字通用。焦然,枯焦的样子,面色黄黑。,音 gǎn(杆),面色枯焦黝黑。e,音 měi(每),面色晦黑。《释文》云:“《埤苍》作 ,同音每,谓木伤雨而生黑斑点也。e亦然也。”“肌色一作颜色。”
④五情爽惑――五情,喜、怒、哀、乐、怨,亦泛指人的感情。《文选》曹植《上责躬应诏诗表》:“五情愧赧。”刘良注:“五情,喜、怒、哀、乐、怨。”爽惑,爽然迷惑,空虚恍伤,心绪迷乱。
⑤聪明――聪,听力。明,视力。
⑥进智力――《释文》:“进,音尽。”智,指智力。力,指体力。
⑦营――治理。《诗・小雅・黍苗》:“召伯营之。”郑玄笺:“营,治也。”下文“养一己其患如此,治万物其患如此,”,“养一己”与上文“养正命”相应,“治万物”与“营百姓”相应,知营意为治。
⑧喟然赞曰――喟然,叹息的样子。赞,张湛注:“赞当作叹。”《释文》:“赞音叹。”
⑨朕之过淫矣――朕,古人自称之词,自秦始皇始,专用为皇帝自称。过,过错。淫,张湛注:“淫当作深。”《释文》:“淫音深。”
⑩放――放弃。
(11)直侍――直,通“值”,当值,指值班官吏。侍,指侍从。
(12)彻钟悬――彻,通“撤”,撤除。《左传・宣公十二年》:“军卫不彻。”注:“彻,去也。”钟悬,指悬挂的钟磐之类的乐器。(13)间――《释文》:“间音闲。”意亦为闲。
(14)斋心服形――斋心,清除心中杂念。服形,降服形体欲望。张湛注:“心无欲则形自服矣。”卢重玄解:“斋肃其心,退伏其体。”
(15)斯齐――张湛注:“斯,离也。齐,中也。”周克昌云:“'齐’通'脐’。以脐居腹之中部,故引申为'中’或'中央’之义。”
(16)师――一本作“帅”。当以“师”为正。
(17)惜――王重民:“'惜’当作“憎’,字之误也。”“《御览》七十九引正作'憎’。”王叔岷:“范致虚解:'都无所爱憎,故其心无所知。’是所见本'惜’亦作'憎’。”
(18)斫挞――斫,音 zhuo(酌),砍。挞,打。
(19)指`无h痒――`,音 zh(至),搔爬。h,音 xiāo(消),疼ì痛。
(20)v――音 ài(碍),同“碍”。
(21)滑――音 gǔ(骨),扰乱。通“汩”(gǔ)。一本作“汩”。
(22)踬――音 zh(至),阻挡,妨碍。
(23)天老、力牧、太山稽――张湛注:“三人,黄帝相也。”
(24)情――此处“情”字亦当训“欲”,与《天瑞篇》“寿者人之情”的“情”字相同。参见“林类年且百岁”节注⑧。
(25)又二十有八年――《释文》:“一本作三十有八年。”《集释》:“《路史后记》五注引作'四十八年’,《事文类聚后集》二一引作'二十有九年’。”
(26)登假――同“登遐”。古代帝王死亡的讳称。《礼记・曲礼下》孔颖达疏:“登,上也;假,已也。言天子上升已矣,若仙去然也。”
(27)号――音 háo(豪),哭。

​【译文】


  黄帝即天子位的第十五年,因天下百姓拥戴自己而十分高兴,于是就保养身体,兴歌舞娱悦耳目,调美味温饱鼻口,然而却弄得肌肤枯焦,面色霉黑,头脑昏乱,心绪恍惚。又过了十五年,因忧虑天下得不到治理,于是竭尽全部精力,增进智慧和体力,去治理百姓,然而同样是肌肤枯焦,面色霉黑,头脑昏乱,心绪恍惚。黄帝长叹道:“我的错误真是太深了。保养自己的毛病是这样,治理万物的毛病也是这样。”于是他放下了纷繁的日常事务,离开了宫殿寝室,取消了值班侍卫,撤掉了钟磐乐器,削减了厨师膳食,退出来安闲地居住在宫外的大庭之馆,清除心中杂念,降服形体欲望,三个月不过问政治事务。有一天,他白天睡觉时做梦,游历到了华胥氏之国。华胥氏之国在m州的西方,台州的北方,不知离中国有几千万里,并不是乘船、坐车和步行所能到达的,只不过是精神游历而已。那个国家没有老师和官长,一切听其自然罢了。那里的百姓没有嗜好和欲望,一切顺其自然罢了。他们不懂得以生存为快乐,也不懂得以死亡为可恶,因而没有幼年死亡的人;不懂得私爱自身,也不懂得疏远外物,因而没有可爱与可憎的东西;不懂得反对与叛逆,也不懂得赞成与顺从,因而没有有利与有害的事情。没有什么值得偏爱与吝借的,也没有什么值得畏惧与忌讳的。他们到水中淹不死,到火里烧不坏。刀砍鞭打没有伤痛,指甲抓搔也不觉酸痒。乘云升空就像脚踏实地,寝卧虚气就像安睡木床。云雾不能妨碍他们的视觉,雷霆不能捣乱他们的听觉,美丑不能干扰他们的心情,山谷不能阻挡他们的脚步,一切都凭精神运行而已。黄帝醒来后,觉得十分愉快而满足,于是把大臣天老、力牧和太山稽叫来,告诉他们说:“我安闲地在家中住了三个月,清除了心中的杂念,降服了形体的欲望,专心考虑能够保养身心和治理外物的方法,却仍然得不到这种方法。后来我因疲倦而睡觉,做了一个这样的梦。现在我才懂得最高的'道’是不能用主观的欲望去追求的。我明白了!我得到了!但却不能用语言来告诉你们。”又过了二十八年,天下大治,几乎和华胥氏之国一样,而黄帝却升天了,老百姓悲痛大哭,二百多年也不曾中断过。

​【原文】


  列姑射山在海河洲中①,山上有神人焉,吸风饮露,不食五谷;心如渊泉②,形如处女;不偎不爱③,仙圣为之臣④;不畏不怒⑤,愿悫为之使⑥;不施不惠,而物自足;不聚不敛,而已无愆⑦。阴阳常调,日月常明,四时常若⑧,风雨常均,字育常时⑨,年谷常丰;而土无札伤⑩,人无夭恶,物无疵厉(11),鬼无灵响焉(12)。

​【注释】

①列姑射之山在海河洲中――此段文字大意又见《山海经・海内北经》与《庄子・逍遥游》中。
②渊泉――深泉。《诗・邶风・燕燕》:“其心塞渊。”孔颖达疏:“其心诚实而深远也。”
③偎――张湛注:“偎亦爱也。”
④仙圣――张湛注:“仙,寿考之迹;圣,治世之名。”
⑤畏――张湛注:“畏,威也。”
⑥愿悫――愿,谨慎老实。悫,音 què(确),诚笃忠厚。
⑦愆――音 qiān(牵),张湛注:“愆,蹇乏也。”指困难缺乏。
⑧若――张湛注:“若,顺也。”
⑨字――养育。《左传・昭公十一年》:“其僚无子,使字敬叔。”注:“字,养也。”
⑩札――因遭瘟疫而早死。本文指损伤。
(11)疵厉――疵厉,灾害,疾病。
(12)灵响――妖异作怪。

​【译文】

    列姑射山在海河洲中,山上住着神人,呼吸空气,饮用露水,不吃五谷;心灵似深山的泉水,形貌似闺房的少女;不偏心不私爱,仙人和圣人做他的群臣;不威严不愤怒,诚实与忠厚的人替他办事;不施舍不恩惠,外界的事物都自己满足;不积聚不搜括,自己的用品一点也不缺乏。阴阳二气永远调和,太阳月亮永久明亮,春夏秋冬年年有序,风霜雨雪季季适当,孕育生长时时合节,五谷杂粮岁岁满仓;而土地未被伤害,人民不会夭殇,万物没有残疾,鬼魅不兴风作浪。

​【原文】


  列子师老商氏,友伯高子,进二子之道,乘风而归。尹生闻之,从列子居,数月不省舍①。因间请薪其术者②,十反而十不告。尹生怼而请辞③,列子又不命④。尹生退。数月,意不已,又往从之。列子曰:“汝何去来之频?”尹生曰:“曩章戴有请于子⑤,子不我告⑥,固有憾于子⑦。今复脱然⑧,是以又来。”列子曰:“曩吾以汝为达,今汝之鄙至此乎?姬⑨!将告汝所学于夫子者矣⑩。自吾之事夫子友若人也 11,三年之后,心不敢念是非,口不敢言利害,始得夫子一眄而已 12。五年之后,心庚念是非 13,口庚言利害,夫子始一解颜而笑 14。七年之后,从心之所念,庚无是非;从口之所言,庚无利害,夫子始一引吾并席而坐 15。九年之后,横心之所念 16,横口之所言,亦不知我之是非利害欤,亦不知彼之是非利害欤;亦不知夫子之为我师,若人之为我友:内外进矣 17。而后眼如耳,耳如鼻,鼻如口,无不同也 18。心凝形释,骨肉都融;不觉形之所倚,足之所履,随风东西,犹木叶干壳。竟不知风乘我邪?我乘风乎 19?今女居先生之门,曾未浃时 20,而慰憾者再三。女之片体将气所不受,汝之一节将地所不载。履虚乘风,其可几乎 21?”尹生甚怍 22,屏息良久,不敢复言。

​【注释】

①省――音 xǐng(醒),察看。
②间――《释文》:“间,音闲。”意亦为闲。蕲――祈求。
③怼――音 du(队),怨恨。
④不命――《释文》作“又不与命”。意为不表态。
⑤曩――音 nǎng,以前。章戴――张湛注:“章戴,尹生名。”
⑥子不我告――犹“子不告我”。
⑦憾――恨。
⑧脱然――疾病痊愈的样子。本文指解除了怨恨。
⑨姬――音 jū(居)。张湛注:“姬,居也。”指坐下来。
⑩夫子――张湛注:“夫子谓老商。”
(11)若人――张湛注:“若人谓伯高。”
(12)眄――音 miǎn(免),斜视。
(13) 庚――张湛注:“庚当作更。”《集释》:“吉府本'庚’作'更’,”《释文》:“庚音更,居行切,益也,下同。”
14)夫子始一解颜而笑――张湛注:“是非利害,世间之常理;任心之所念,任口之所言,而无矜吝于胸怀,内外如一,不犹逾于匿而不显哉?欣其一致,聊寄笑焉。”
(15)夫子始一引吾并席而坐――张湛注:“夫心者何?寂然而无意想也;口者何?默然而自吐纳也。若顺心之极,则无是非;任口之理,则无利害。道契师友,同位比肩,故其宜耳。”
(16)横_――音 hēng,放纵。
(17)内外进矣――张湛注:“心既无念,口既无违,故能恣其所念,纵其所言。体道穷宗,为世津粱。终日念而非我念,终日言而非我言。若以无念为念,无言为言,未造于极也。所谓无为而无不为者如斯,则彼此之异,于何而求?师资乏义,将何所施?故曰内外尽矣。”则“进”应读为“尽”。
(18)无不同也――卢重玄解:“眼、耳、口、鼻不用其所能,各任之而无心,故云无不同也。”
(19)竟不知风乘我邪,我乘风乎――张湛注:“夫眼、耳、鼻、口,各有攸司。令神凝形废,无待于外.则视听不恣眼、耳,W味不赖鼻、口,故六藏七孔,四肢百节,块然尸居,同为一物,则形奚所倚?足奚所履?我之乘风,风之乘我,孰能辨也?”
(20)浃时――浃,音 jiā(夹),周匝。浃时,一个时辰,等于现在的 2小时。
(21)几――希望。《史记・晋世家》:“几为君。”索隐:“儿,望也。”
(22)怍――音 zuò(坐),惭愧。

​【译文】


  列子拜老商氏为师,以伯高子为友,把两人的所有本领部学到了手,然后乘风而归。尹生听说了,便来跟列子学习,并和列子住到一起,好几个门都下回去看望家人。他趁列子闲暇时,请求学习他的法术,往返十次,列子十次都没有告诉他。尹生有些生气,请求离开,列子也不表态。尹生回家了。几个月后,尹生心不死,又去跟列子学习。列子问:“你为什么来去这么频繁呢?”尹生说:“以前我向您请教,您不告诉我,本来有些怨恨您。现在又不恨您了,所以又来了。”列子说:“过去我以为你通达事理,现在你的无知竟到了如此程度吗?坐下!我打算把我在老师那里学习的情况告诉你。自从我拜老商氏为师、以伯高子为友,三年之内,心中不敢计较是与非,嘴上不敢谈论利与害,然后才得到老师斜着眼睛看我一下罢了。又在两年之内,心中(比学道前)更多地计较是与非,嘴上更多地谈论利与害,然后老师才开始放松脸面对我笑了笑。又在两年之内,我顺从心灵去计较,反而觉得没有什么是与非;顺从口舌去谈论,反而觉得没有什么利与害;老师这才叫我和他坐在一块席子上。又在两年之内,我放纵心灵去计较,放纵口舌去谈论,但所计较与谈论的也不知道是我的是非利害呢,也不知道是别人的是非利害呢;并且也不知道老商氏是我的老师,伯高子是我的朋友;这时身内身外都忘得一干二净了。从此以后,眼睛就像耳朵一样,耳朵就像鼻子一样,鼻子就像嘴一样,没有什么区别了。心灵凝聚,形体消失,骨肉全部融化了;感觉不到身体依靠着什么,两脚踩着什么,随风飘游四方,就像树叶与干燥的皮壳一样。竟然不知道是风驾驭着我呢,还是我驾驭着风啊!现在你在老师的门下,还不到一个时辰,便怨恨了好几次。你的一片肤体也不会被元气所接受,你的一根肢节也不会被大地所容纳。脚踏虚空,驾驭风云,又怎么能办得到呢?”尹生非常惭愧,好长时间不敢大声出气,也不敢再说什么。

​【原文】


  列子问关尹曰①:“至人潜行不空②,蹈火不热,行乎万物之上而不。请问何以至于此?”关尹曰:“是纯气之守也,非智巧果敢之列③。姬!鱼语女④。凡有貌像声色者,皆物也。物与物何以相远也?夫奚足以至乎先?是色而已⑤。则物之造乎不形,而止乎无所化,夫得是而穷之者,焉得而正焉?彼将处乎不深之度⑥,而藏乎无端之纪,游乎万物之所终始。壹其性,养其气,含其德,以通乎物之所造⑦。夫若是者,其天守全,其神无S⑧,物奚自入焉?夫醉者之坠于车也,虽疾不死。骨节与人同,而犯害与人异,其神全也。乘亦弗知也,坠亦弗知也,死生惊惧不入乎其胸,是故]物而不b⑨。彼得全于酒而犹若是,而况得全子天乎⑩?圣人藏于天,故物莫之能伤也。

​【注释】

①关尹――《释文》:“关尹,关令尹喜,字公度,著书九篇。”杨伯峻:“今本《关尹子》一卷,九篇,南宋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疑为孙定(南宋人)依,《四库提要》则云'或唐五代间方士解文章者所为也’。”
②至人――道木最高的人。空――《集释》:“《道藏》江y本、宋徽宗本'空’并作'窒’。作'窒’者是也。”俞樾:“《释文》曰,'空一本作窒’,当从之。《庄子・达生篇》正作'不窒’。”窒,指窒息。
③列――《释文》:“列音例。”
④鱼语女――张湛注:“鱼当作吾。”《释文》云:“鱼音吾。”女,即汝,你。
⑤是色而已――杨伯峻:“'色’上脱'形’字,当作'是形色而已’。'形色’承上文'貌像声色’而言。注引向秀曰'同是形色之物耳’,则向所注《庄子》本有'形’字。江南古《藏》本《庄子》正作'是形色而已’,当据正。说本奚侗《庄子补注》。”
⑥深――张湛注:“深当作淫。”《释文》:“深音淫。”
⑦造――到,至。《释文》:“造,至也。”
⑧S――音 x(隙),通“隙”,空隙。
⑨]――音 è(鄂),遇到。b― ― 即慑,音 shè,害怕。
⑩而况得全于天乎――张湛注:“向秀曰:得全于天者,自然无心,委顺理也。”

​【译文】


  列子问关尹说:“道术最高的人在深水中游泳不会窒息,站在火中不感到炽热,在最高的地方行走不至于战栗。请问他们为什么会这样呢?”关尹说:“这是积聚了纯真之气的结果,而不是聪明、技巧和果敢所能办到的。坐下!我给你讲。凡是有相貌、形状、声音和颜色的,都是物。物与物为什么会差别很大呢?是什么使某些物比其它物高出一头呢?不过是形貌与声色罢了。而那些高级的物可以达到没有声色形貌的程度,以圭于达到没有变化的程度,到了这种程度时你要想考察个透彻,又怎么能获得完全正确的认识呢?这种物将表现出平常的的状态,隐藏于无头无尾的循环之中,运动在万事万物的始终。完善你的性,培养你的气,深藏你的德,与最高级的物相贯通。如果能这样,你的天赋的纯真之气就会积聚完整,你的精神就不会有空缺,那外物又怎么能侵入井影响你呢?喝醉酒的人从车上跌落下来,虽然有伤却不会死亡。骨骼与别人相同,而损伤却比别人轻,就是因为他的精神完整。坐车没有知觉,跌落也没有知觉,死亡、生存、惊恐、惧怕等观念都侵入不到他的心中,因而遇到任何事情都不害怕。他因为醉酒而使精神完整尚且如此,又何况积聚了完整的天赋纯真之气呢?圣人把自己隐藏在天赋的纯真之气中,所以没有任何外物能伤害他。”

​【原文】


  列御寇为伯昏无人射①,引之盈贯②,措杯水其肘上,发之,镝矢复沓③,方矢复寓④。当是时也,犹象人也⑤。伯昏无人曰:“是射之射,非不射之射也⑥。当与汝登高山⑦,履危石,临百仞之渊⑧,若能射乎?”于是无人遂登高山,履危石,临百仞之渊,背逡巡⑨,足二分垂在外⑩,揖御寇而进之(11)。御寇伏地,汗流至踵(12)。伯昏无人曰:“夫至人者,上N青天(13),下潜黄泉(14),挥斥八极(15),神气不变。今汝怵然有恂目之志(16),尔于中也殆矣夫(17)!”

​【注释】

①伯昏无人――《庄子・德充符》成玄英疏:“伯昏无人,师者之嘉号也。伯,长也。昏,暗也。德居物长,韬光若暗,洞忘物我,故曰伯昏无
引之满贯――引之,指引弦。贯,《庄子・田子方》释文引司马云:“镝也。”即箭头。
③镝矢复沓――沓,音 tà(踏),重合。《楚辞  天问》:“天何所沓?”王逸注:“沓,合也。”镝矢复沓,后一支箭的箭头与前一支箭的箭尾几乎重合,形容动作之敏捷。
④方矢复寓――寓,寄寓。方矢复寓,前一支箭刚射出,后一支箭又已放上弓弦,形容动作之敏捷。
⑤象人――木偶、泥俑之类,因其像人而非人,故称象人。
⑥是射之射,非不射之射――《庄子・田子方》成玄英疏:“言汝虽巧,仍是有心之射,非忘怀无心,不射之射也。”
⑦当――杨伯峻:“当即傥,若也,如也。《韩非子・人生篇》'当使虎豹失其爪牙,则人必制之矣’,当即傥也,可证。”
⑧百仞――《庄子・田子方》成玄英疏:“七尺曰仞,深七百尺也。”
⑨背逡巡――逡,音 qūn。逡巡,退却。《庄子・田子方》成玄英疏:“逡巡,犹却行也。”背逡巡,背着深渊往后退。
⑩足二分垂在外――李钟豫《语体庄子》云:“脚下有十分之二悬空。”林希逸《南华真经口义》云:“三分其足,一分在岸,二分垂于虚处。”今译文取后说。
(11)揖――拱手为礼。
(12)踵――脚后跟。
(13)N――即窥,从小孔或隐僻处偷看。
(14)黄泉――地下的泉水,亦指阴间。
(15)挥斥八极――挥斥,《庄子・田子方》郭象注:“犹纵放也。”八极,八方,是四方(东、南、西、北)四隅(东南、东北、西南、西北)的总称。
(16)怵然――怵,音 chù(触)。怵然,恐惧的样子。恂,音 xún(旬),通(xuàn 炫),通眩,眼花。恂目之志,指恐惧之心。
(17)尔于中也殆矣夫――卢重玄解:“夫至道之人自得于天地之间,神气独主,忧乐不能入也。今汝尚恐惧之若此,岂近乎道者耶?汝于是终始初习耳,未能得其妙也。”中,奚侗:“中读如字,谓民中也。”

​【译文】


  列御寇为伯昏无人表演射箭。他拉满了弓弦,把装满水的杯子放在拿弓的手的肘上,然后射出箭去,一箭连着一箭,前一箭刚射出,后一箭已拉满弦。在这个时候,他全身贯注,像木偶一样一动也不动。伯昏无人说:“你这是有心的射箭,而不是无心的射箭。如果我和你登上高山,走在摇晃的岩石上,面临着万丈深渊,你还能射吗?”于是伯昏无人便领他登上高山,走在摇晃的岩石上。当临近万丈深渊时,他背对着深渊往后退,双脚已有三分之二悬空了,才拱手作揖,请列御寇上来。列御寇早已吓得趴倒在地,汗水流到了脚后跟。伯昏无人说:“道术最高的人,朝上能看到青天,往下能潜入黄泉,他遨游八方,精神和真气都不会改变,现在你全身发抖,心中十分恐惧,你的这种心理也太糟糕了!

​【原文】


  范氏有子曰子华,善养私名①,举国服之。有宠于晋君,不仕而居三卿之右②。目所偏视,晋国爵之;口所偏肥③,晋国黜之。游其庭者侔于朝④。子华使其侠客以智鄙相攻,强弱相凌⑤,虽伤破于前,不用介意。终日夜以此为戏乐,国殆成俗。禾生、子伯,范氏之上客,出行,经s外,宿于田更商丘开之舍⑥。中夜,禾生、子伯二人相与言子华之名势,能使存者亡,亡者存;富者贫,贫者富。商丘开先窘于饥寒⑦,潜于牖北听之⑧。因假粮荷畚之子华之门⑨。子华之门徒皆世族也,缟衣乘轩⑩,缓步阔视(11)。顾见商丘开年老力弱,面色黎黑,衣冠不检,莫不之(12)。既而狎侮欺诒(13),挡秘挨枕(14),亡所不为。商丘开常无愠容,而诸客之技单(15),惫于戏笑。遂与商丘开俱乘高台(16),于众中谩言曰:“有能自投下者,赏百金。”众皆竞应。商丘开以为信然,遂先投下,形若飞鸟,扬于地(17),\骨无 (18)。范氏之党以为偶然,未讵怪也(19)。因复指河曲之淫隈曰(20):“彼中有宝珠,泳可得也。”商丘开复从而泳之。既出,果得珠焉。众P同疑(21)。子华P今豫肉食衣帛之次(22)。俄而范氏之藏大火。子华曰:“若能入火取锦者,从所得多少赏若。”商丘开往无难色,入火往还,埃不漫(23),身子焦。范氏之党以为有道,乃共谢之曰:“吾不知子之有道而涎子(24),吾不知子之神人而辱子。子其愚我也,子其聋我也,子其盲我也。敢问其道。”商丘开曰:“吾亡道。虽吾之心,亦不知所以。虽然,有一于此,试与子言之。曩子二客之宿吾舍也,闻誉范氏之势,能使存者亡,亡者存;富者贫,贫者富。吾诚之无二心,故不远而来。及来,以子党之言皆实也,唯恐诚之之不至,行之之不及,不知形体之所措(25),利害之所存也,心一而已。物亡迕者(26),如斯而已。今P知子党之诞我,我内藏猜虑,外矜观听(27),追幸昔日之不焦溺也,怛然内热(28),惕然震悸矣(29)。水火岂复可近哉?”自此之后,范氏门徒路遇乞儿马医,弗敢辱也,必下车而揖之。宰我闻之(30),以告仲尼。仲尼曰:“汝弗知乎?夫至信之人,可以感物也。动天地,感鬼神,横六合(31),而无逆者,岂但履危险、入水火而已哉!商丘开信伪物犹不逆,况彼我皆诚哉?小子识之(32)!”

​【注释】

①私名――张湛注:“游侠之徒也。”许维y:“'名’疑为'客’之坏字。注'游侠之徒也’,则原文本作'客’明矣。又下文'子华使其侠客’。正承此而言。”
②三卿之右――三卿,又称三公。周代有两说:一说为司马、司徒、司空;一说为太师、太傅、太保。右,古代崇尚右边,故以右指较高的地位。
③肥――张湛注:“音鄙。肥,薄也。”
④侔――《释文》:“侔音谋,齐也。”。
⑤相凌――《释文》:“相凌,一本作相击。”
⑥s,音 jiōng,遥远的郊外。田更――张湛注:“更当作叟。”
⑦窘――被因迫。
⑧牖北――牖,音 yǒu(有),窗。俞樾:“牖北,疑当作北牖。”⑨假粮荷畚――假,借。荷,担。畚,古代用草绳做的盛器,后编竹为之,即畚箕。”
⑩缟衣乘轩――缟衣,绢绸之衣。轩,古代大夫以上乘坐的轻便车,车箱前顶较高,用漆有画纹或加皮饰的席子作障蔽。
(11)阔――《释文》:“阔,远也,广也。”
(12)――音 nè(讷),轻视。
(13)狎侮欺诒――狎侮,轻慢戏弄。诒,音 dài(殆),欺骗。
(14)挡 挨b――挡,捶打。 ,推击。挨,音ǎi(矮),推,b,音shèn(甚),击背。
(15)单――《释文》:“单音丹,尽也。”周克昌:“'单’通'殚’,故为'尽’义。《汉书・韩信传》:'粮食单竭’。其于《杜钦传》则作'殚天下之财以奉淫侈。’'单’即'殚’也。”
(16)乘――登。任大椿:“《汉书・张汤传》:'乃遣山乘鄣。’师古曰:'乘,登也。”《陈汤传》:'乘城呼?’师古曰:'乘,登也。’”
(17)扬――飞起,飘起。
(18)\骨无 ――\,同肌。 音 huǐ,(毁),同毁。
(19)讵――《释文》:“讵”作“巨”,云:“巨,大也。”
(20)淫隈――淫,《释文》:“淫音深。”隈,弯曲处。
(21)P――张湛注:“P,始也。”
(22)豫――通“与”,参与。次――中间,行列。
(23)埃不漫――埃,尘埃,本文指烟尘。漫,沾污。
(24)诞――张湛注:“诞,欺也。”
(25)措――安放。
(26)迕――音 wǔ(午),逆。
(27)矜――顾惜。
(28)怛――音 dá(达),畏惧。
(29)惕然――恐惧貌。
(30)宰我――孔子弟子,名予,字子我。
(31)六合――天地四方,泛指天下。
(32)小子――古代长辈对晚辈、老师对学生的称呼。识――音 zh(志),ì通“志”,记住,

​【译文】


  范家有个叫子华的,喜欢私自蓄养侠客,全国人都佩服他。他很得晋国国君的宠爱,虽然没有官职,但地位却在三位公卿之上。谁被他看中,国君就会给谁爵位;他说谁的坏话,国君就会罢免谁。在他厅堂上议事的人同朝廷上的一样多。子华叫他的侠客中的智者与愚者互攻击,强者与弱者互相凌辱,虽然受伤流血的人躺在眼前,他也毫不放在心上。整天整夜以此游戏取乐,几乎成为全国的风俗。禾生和子伯两人是范家尊贵的侠客,一次出外游玩,经过荒远郊野,住在老农商丘开的家里。半夜,禾生与予伯两人谈论子华的名声与势力,能使活着的人死去,该死的人活下来;富有的人贫穷,贫穷的人富有。商丘开以前一直为饥寒所困迫,于是悄悄地躲到北边窗下偷听他们的谈话。然后借了粮食,挑上畚箕到了子华的家门口。子华的门徒都出身于世家大族,身穿绸缎,乘坐高车,迈着四方步,眼睛只朝天看。他们瞧见商丘开年老体弱,面色黎黑,衣冠不整,没有不小瞧他的。接着又戏弄、侮辱、欺骗他,推摔捶打,无所不为,商丘开却没有一点不高兴的样子。侠客们的手段用尽了,戏弄、嘲笑得也十分疲惫。于是同商丘开一起登上高台,人群中有人随意说:“有能从台上跳下去的,奖赏他一百金。”大家都争着响应。商丘开信以为真,于是首先从台上跳了下去,形状像一只飞鸟,飘扬到了地上,肌肤与骨骼都没有损伤。范家的门徒以为是偶然成功,因而没有觉得太奇怪。于是又指着河湾的深水处说:“那水里有宝珠,游下去可以摸到。”商丘开又跳到了水里。游出水面后,果然得到了宝珠。大家这才开始觉得奇怪,子华才让他加入食肉穿绸的行列。没多久范家的仓库发生大火。子华说:“你们有能钻进火中取出绸缎的,根据取出的多少赏赐你们。”商丘开毫无难色地钻进了大火中,来去几次,烟尘没有沾污脸面,身体也没有被烧焦。范家的门徒以为他有什么道术,于是一齐向他道歉说:“我们不知道您有道术而欺哄了您,我们不知道您是神人而侮辱了您。您可以把我们看作是笨蛋,您可以把我们看作是聋子,您可以把我们看作是瞎子。我们大胆地向您请教道术。”商丘开说:“我没有什么道术。就是我的心里,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虽然这样,我心中还是有一个感觉,姑且向你们说一说。过去你们中有两位侠客住在我的家中,我听到他们赞誉范氏的势力,能够使活着的人死去,该死的人活下来;富有的人贫穷,贫穷的人富有。我真诚地相信,没有一点怀疑,所以不怕路途遥远而赶来。我来了后,又认为你们的话都是真实可靠的,因而只怕我的诚心不够,行动得不快,并不知道我的形体到了哪里,也不知道利害在什么地方,只是专心一意罢了。外物也不能改变我的诚心,如此而已。今天才知道你们在欺哄我,于是我心中便隐藏着猜测与疑虑,外面要注意所见所闻,回想过去侥幸没有被烧焦、淹死,现在还害怕得心中发烧,恐惧得全身发抖。哪能再靠近水火呢?”从此以后,范氏的门徒在路上遇到乞丐和马医这些穷人,再不敢侮辱,一定要下车致礼。宰我听说了这件事,告诉孔子。孔子说:“你不知道吗?最诚心的人,是可以感动万物的。可以感动天地,感动鬼神,横行天下而没有违抗的人,何止身负危险、出入水火而已呢!商丘开相信假话尚且遭不到阻碍,又何况你我都诚心诚意呢!你们要牢牢记住!”

​【原文】


  周宣王之牧正有役人梁鸯者①,能养野禽兽,委食于园庭之内②,虽虎狼m鹗之类③,无不柔驯者,雄雌在前,孳尾成群④;异类杂居,不相搏噬也⑤。王虑其术终于其身,令毛丘园传之⑥。梁鸯曰:“鸯,贱役也,何术以告尔?惧王之谓隐于尔也,且一言我养虎之法。风顺之则喜,逆之则怒,此有血气者之性也。然喜怒岂妄发哉?皆逆之所犯也。夫食虎者,不敢以生物与之,为其杀之之怒也⑦;不敢以全物与之,为其碎之之怒也⑧。时其饥饱,达其怒心。虎之与人异类,而媚养己者,顺也;故其杀之⑨,逆也。然则吾岂敢逆之使怒哉?亦不顺之使喜也。夫喜之复也必怒,怒之复也常喜,皆不中也。今吾心无逆顺者也,则鸟兽之视吾,犹其侪也⑩。故游吾园者,不思高林旷泽;寝吾庭者,不愿深山幽谷,理使然也。

​【注释】

①周宣王─(?―前 782 年)西周国王。厉王子。公元前 828―前 782年在位。牧正――负责饲养禽兽的官吏。
②食――音 s(寺),通“饲”。
③鹗――音 è(厄),鸟名,亦称“鱼鹰”。
④孳尾――孳,繁殖。尾,交接。
⑤噬――咬。
⑥毛丘园――《释文》云:“毛丘园,姓毛,名丘园也。”
⑦为其杀之之怒――张湛注:“恐因杀以致怒。”
⑧为其碎之之怒――张湛注:“恐因其用力致怒。”
⑨故其杀之――王重民:“《庄子・人间世》'杀之’作'杀者’,当从之。'故’犹'则’也,说见《经传释词》。”王叔岷:“疑此文本作'故其杀之者,逆也’。今本此文桑ㄍ眩'者’字,《庄子》伞之’字。”
⑩侪――音 chái(柴),类。

​【译文】


  周宣王时负责饲养禽兽的官吏手下有个仆役梁鸯,能够饲养野禽野兽,在园庭中喂养它们,即使是猛虎饿狼、大雕鱼鹰之类,没有不被训养得柔顺的。雌雄禽兽交配繁殖,生育的禽兽成群结队;不同类的禽兽混杂居住在一起,也不互相打架伤害。周宣王担心他的技术没有传人,便命令毛丘园向他学习。梁鸯对毛丘园说:“我不过是一个低贱的仆役,有什么技术告诉你?但怕大王说我对你隐瞒,姑且和你谈谈畜养老虎的方法。大概顺着它就高兴,逆着它就发怒,这是有血气的动物的本性。但高兴与愤怒难道是随便发泄的吗?都是违背它的习俗才触犯起来的。喂养老虎,不能用活的动物喂它,怕它因杀死活物时要发怒;不能用整个动物喂它,怕它因撕碎动物时要发怒。要知道它什么时候饿了,什么时候饱了,摸透它为什么会发怒。虎与人不是一类,虎讨好喂养它的人,是因为喂养的人顺着它的缘故;那么它伤害人,就是因为逆着它的缘故了。我哪里敢逆着它使它发怒呢?当然也不顺着它使它高兴。高兴以后必然是愤怒,愤怒以后常常是高兴,都不是适中的态度。现在我的心是既不违逆也不顺从,那么鸟兽对待我,就像对待它们的同类一样了。所以在我的园中游玩的禽兽,不思念高大的树林和空旷的水泽;在我的庭中睡觉的禽兽,不向往深山和幽谷,这是由事物的规律所决定的。

​【原文】


  颜回问乎仲尼曰①:“吾尝济乎觞深之渊矣②,津人操舟若神③。吾问焉,曰:'操舟可学邪?’曰:'可。能游者可教也,善游者数能④。乃若夫没人⑤,则未尝见舟而谡操之者也⑥。’吾问焉,而不告。敢问何谓也?”仲尼曰:“ ⑦!吾与若玩其文也久矣⑧,而未达其实,而固且道与⑨?能游者可教也⑩,轻水也:善游者之数能也,忘水也(11)。乃若夫没人之未尝见舟也而谡操之也,彼视渊若陵,视舟之覆犹其车却也(12)。覆却万物方陈乎前而不得入其舍(13),恶往而不暇?以瓦抠者巧(14),以钩枢者惮(15),以黄金抠者福16)。巧一也,而有所矜,则重外也。凡重外者拙内(17)。”

​【注释】

①颜回――字子渊,鲁国人,孔子弟子。
②觞――古代盛酒器。
③津人――摆渡的船夫。
④数能――不学自能,犹天生之能。数,命数,定数。
⑤没人――能在水下潜泳之人。
⑥谡操――谡,音 sù(速),起立。谡操,拿起舵就能掌船。
⑦ ――《释文》云:“ 音衣,与b同,叹声也。”
⑧玩――玩味,研讨。
⑨而固且道与――张湛注释为“今且为汝说之也。”陶鸿庆释为“固不足以知道也。”“下文'壶子曰:吾与汝贯其文,未既其实,而固得道与’,注引向秀曰'夫实由文显,道以事彰’云云,正得其旨。疑此文'且’亦当作'得’,古文' ’字坏其下半,遂误为且矣。”陶说可以。⑩能游者――陶鸿庆:“'能游者’下当有'之’字。”
(10)忘水也――张湛注:“忘水则无矜畏之心。”
(11)却――退。
(12)方――并。
(13)陈――陈列。舍―指心。张湛:“神明所居,故谓之舍。”
(14)抠――《释文》云:“抠,探也,以手藏物探而取之曰抠。”
(15)钩――《释文》云:“钩,银铜为之。”惮――怕,畏惧。
(16)浮―迷糊。
(17)重外者拙内――张湛注:“唯忘内外,遗轻重,则无巧拙矣。”

​【译文】


  颜回问孔子说:“我曾坐船渡过像酒壶一样陡的深渊,渡船的船夫掌船十分神妙。我问他:'掌船可以学吗?’他说:'可以。能游泳的人可以教会,善于游泳的人不需要学习自己就会。至于那些能在深水中潜泳的人,即使从未见过船,拿起舵也能掌船。’我问他原因,他不告诉我。请问这怎么讲呢?”孔子说:“唉!我和你在书本上讨论这件事已经很久了,却并没有明白它的实际内容,又何况要了解道术呢?能够游泳的人可以教会他,是因为他不怕水;善于游泳的人不需要学习自己就会,是因为他忘了那是水。至于那些能在深水中潜泳的人,即使从未见过船,拿起舵也能掌船,这是因为他把深渊看成是山陵,把翻船看成是车子从山坡上后退了。千万件翻船、退车一类的事摆在他面前,他也不放心上,干什么事不自由自在呢?用瓦片投掷的人很有技巧,用银钩投掷便有些害怕,用黄金投掷就昏昏沉沉了。技巧是一样的,而有所顾惜,是因为看重身外之物了。凡是看重身外之物的人,心里的素质一定很拙劣。”

​【原文】


  孔子观于吕梁①,悬水三十仞,流沫三十里,鼋鼍鱼鳖之所不能游也②,见一丈夫游之,以为有苦而欲死者也,使弟子并流而承之③。数百步而出,被发行歌,而游于棠行④。孔子从而问之,曰:“吕梁悬水三十仞,流沫三十里,鼋鼍鱼鳖所不能游,向吾见子道之⑤,以为有苦而欲死者,使弟了并流将承子。子出而被发行歌,吾以子为鬼也。察子,则人也。请问蹈水有道乎?”曰:“亡,吾无道。吾始乎故,长乎性,成乎命⑥。与赍俱入⑦,与汩偕出⑧,从水之道而不为私焉,此吾所以道之也。”孔子曰:“何谓始乎故,长乎性,成乎命也?”曰:“吾生于陵而安于陵,故也;长于水而安于水,性也;不知吾所以然而然,命也。”

​【注释】

①吕梁――一说在江苏彭城,误。司马彪:“吕梁在离石县西是也。《水经注》云:河水左合一水,出善无县故城西南八十里。其水西流,历于吕梁之山。而为吕梁洪。昔吕梁未辟,河出盂门之上。盖大禹所辟以通河也。今离石县西历山寻河,并无过`,至是乃为巨险,即吕梁矣。在离石北以东百有余里。”离石县在今山西省。
②鼍――音 tuó(驼),即扬子鳄。
③并流而承之――《释文》:“并音傍。《史记》、《汉书》傍海、傍河皆作并。承音拯。《方言》:出溺为承。”
④棠行――张湛注:“棠当作塘,行当作下。”
⑤道――张湛注:“道当为蹈。”
⑥始乎故,长乎性,成乎命――张湛注:“故犹素也。任其真素,则所遇而安也。顺性之理,则物莫之逆也。自然之理不可以智知,知其不可知,谓之命也。”卢重玄解:“习其故,安其性,忽然神会,以成其命,得之不自知也。”“命者,契乎神道也。”
⑦赍――音 q(齐)。周克昌云:“赍通齐,又假作'脐’,引申为中心、í中央之义。本文特指漩涡之中心部分。”
⑧汩――音 gǔ(骨),涌出的泉水。《庄子・达生》郭象注:“回伏而涌出者,汩也。”

​【译文】


  孔子在吕梁山游览,看见瀑布有几十丈高,流水的泡沫溅出三十里,鼋鼍鱼鳖也不能游动,却看见一个男人在那里游泳,以为他是因痛苦而想自杀的人,便叫弟子顺着水流去救他。谁知这个人游了几百步又出来了,披着头发唱着歌,在塘埂下漫步。孔子赶上去问他说:“吕梁瀑布有几十丈高,流水的泡沫溅出三十里,鼋鼍鱼鳖也不能游动,刚才我看见你在水里面游,以为是有痛苦而想自杀的人,便叫弟子顺着水流去救你。你出来后披着头发,一面走一面唱歌,我以为你是鬼怪。但仔细看你,仍然是人。请问游泳有道术吗?”那人说:“没有,我没有什么道术。我从这里的水的流势起步,顺着水有本性起伏,不知不觉就成功了。与漩涡一起进入水流的中心,与涌出的流水一起浮出水面,顺从水的流动方向而不另出已见,这就是我游泳的方法。”孔子问:“什么叫从这里的条件起步,顺着水的本性成长,不知不觉就成功了?”那人说:“我生在山区就安心住在山上,这就是从这里的条件起步;长在水边就安心住在水边,这就是顺着水的本性成长;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成功却成功了,这就是不知不觉的成功。”

​【原文】


  仲尼适楚,出于林中,见Y偻者承蜩①,犹掇之也②。仲尼曰:“子巧乎!有道邪?”曰:“我有道也。五六月,累垸二而不坠③,则失者锱铢④;累三而不坠,则失者十一;累五而不坠,犹掇之也。吾处也⑤,若橛株驹⑥;吾执臂若槁木之枝⑦。虽天地之大,万物之多,而唯蜩翼之知。吾不反不侧⑧,不以万物易蜩之翼,何为而不得?”孔子顾谓弟子曰:“用志不分,乃疑于神⑨。其Y偻丈人之谓乎!”丈人曰:“汝逢衣徒也⑩,亦何知问是乎?修汝所以,而后载言其上。”

​【注释】

①Y偻――驼背。《庄子・达生》成玄英疏:“Y偻,老人曲腰之貌。”承蜩――成玄英疏:“承蜩,取蝉也。”蜩,音 tiáo(条),蝉。
②掇――拾取。
③垸――音 huán(环),通“丸”。
④锱铢――锱铢,古代重量单位。按《孙子算经》卷上,十黍为一累,十累为一铢,二十四铢为一两。古人常用来比喻微小的数量。
⑤吾处也――许维y:“'处’下桑ㄍ眩'身’字。'吾处身’与下文'吾执臂’对言。《释文》有'身’字,《庄子・达生篇》亦有'身’字,可据补。”
⑥若橛株驹――橛,短木。株,露出地面的树根。株驹,《庄子・达生》作“株拘”,有盘根错节之意。张湛注:“崔撰曰:橛株驹,断树也。”
⑦吾执臂――王叔岷:“'执臂’下当有'也’字,乃与上文句法一律。《庄子・达生篇》正有'也’字。”
⑧不反不侧――陈鼓应:“不反不侧,形容内心凝静,心无二念。”
⑨疑于神――疑,王叔岷:“疑犹拟也。《庄子・天地篇》'子非夫博学以拟圣’,《淮南・m真篇》作'疑’,即其比。”
⑩逢衣――儒服。《释文》:“《礼记・儒行篇》曰:丘少居鲁,衣逢掖之衣。长居宋,冠章甫之冠。郑玄注云:逢犹大也,谓大掖之衣。向秀曰:儒服宽而长大者。”

​【译文】


  孔子到楚国去,经过一片树林,看见一位驼背老人在粘蝉,就像捡东西一样容易。孔子问:“您真巧啊!有道术吗?”那人答道:“我有道术。经过五六个月的训练,我把二个泥丸摞在竹竿头上而不会掉下来,粘蝉失手的次数就很少了;摞三个而不会掉下来,粘蝉失手的次数只有十分之一;摞五个而不会掉下来,粘蝉就像捡东西一样了。我站在地上,像残断的树桩;我伸出手臂,像枯槁的树枝。虽然天地很大,万物很多,而我只知道蝉的翅膀。我心无二念,不用任何事物分散我对蝉的翅膀的注意力,为什么会粘不到呢?”孔子回头对弟子说:“心志专一而不分散,就会达到神妙境界。说的就是这位驼背老人吧!”老人说:“你这个穿长袍大褂的儒者,怎么想起来问这件事呢?好好研究你的仁义之道,然后把这些事记载下来吧。”

​【原文】


  海上之人有好沤鸟者①,每旦之海上,从沤鸟游,沤鸟之至者百住而不止②。其父曰:“吾闻沤鸟皆从汝游,汝取来,吾玩之。”明日之海上,沤鸟舞而不下也。故曰:至言去言,至为无为。齐智之所知,则浅矣。

​【注释】

①沤――音ōu(欧),通“鸥”。《释文》:“沤音鸥,沤鸟,水^也,今江湖畔形色似白鸽而群飞者是也。”
②住――张湛注:“住当作数。”王叔岷:“《艺文类聚》九二、《御览》九二五、《尔雅翼》十七、《容斋四笔》十四、《记纂渊海》五六、《事文类聚・复集》四六、《合壁事类・别集》六九、《韵府群玉》八、《天中记》五九引皆作数。”

​【译文】


  海边有个喜欢鸥鸟的人,每天早上到海上去,跟鸥鸟玩耍,鸥鸟来玩的有成百只以上。他父亲说:“我听说鸥鸟都爱跟你游玩,你抓一只来,我玩玩。”第二天他来到海上,鸥鸟都在空中飞翔而不下来。所以说:“最好的语言是没有语言,最高的作为是没有作为。同别人比试智慧的想法,那是很浅陋的。

​【原文】


  赵襄子率徒十万狩于中山①,藉e燔林②,扇赫百里。有一人从石壁中出,随烟烬上下,众谓鬼物。火过,徐行而出,若无所经涉者。襄子怪而留之。徐而察之:形色七窃,人也;气息音声,人也。问:“奚道而处石?奚道而入火?”其人曰:“奚物而谓石?奚物而谓火?”襄子曰:“而向之所出者,石也;而向之所涉者,火也。”其人曰:“不知也。”魏文侯闻之③,问子夏曰④:“彼何人哉?”子夏曰:“以商所闻夫子之言,和者大同于物,物无得伤阂者⑤,游金石,蹈水火,皆可也。”文侯曰:“吾子奚不为之?”子夏曰:“刳心去智⑥,商未之能。虽然,试语之有暇矣。”文侯曰:“夫子奚不为之?”子夏曰:“夫子能之而能不为者也。”文侯大说⑦。

​【注释】

①赵襄子――名毋r,一作无恤,战国初赵国的国君,公元前 475 年至前 425 年在位。狩――张湛:“火败曰狩。”中山――王重民:“《御览》五十一、《类聚》八十并引'中山’作'山中’。”杨伯峻:“中山,春秋时为鲜虞,战国时力中山国,在今河北保定地区定县一带。”
②藉e燔林――藉,践踏。e,音 rěng(仍),乱草。燔,音 fán(凡),焚烧。
③魏文侯――名斯,战国初魏国的国君,公元前 445 年至前 396 年在位。
④子夏――姓卜,名商,字子夏,孔子的弟子。
⑤阂――阻碍。
⑥刳――音 kù(枯),剖开并挖空。
⑦说――音 yuè(悦),通“悦”。

​【译文】


  赵襄子率领仆从十万人在中山打猎,践踏杂草,烧毁树林,烈炎烧及百里之远。有个人从石壁中走出来,跟随着烟火忽上忽下,大家以为是鬼。火势过去以后,他慢慢地走出来,像什么也没有经历过一样。赵襄子感到奇怪,便留住他。慢慢地观察他,看他的形貌、肤色与七窍是人,气息声音也是人,于是问他:“什么道术使你能住在石壁中?什么道术使你能进入火焰中?”那人说:“什么东西叫做石壁?什么东西叫做火焰?”赵襄子说:“你刚才出来的地方就是石壁,你刚才所踩过的东西就是火焰。”那人说:“我不知道。”魏文侯听说后,问子夏说:“那是个什么样的人?”子夏说:“以我从孔子那里听来的话说,中和之人与万物完金混同,因而万物不能伤害与阻碍他,在金石中游玩,在水火中行走,都是可以的。”魏文侯又问:“你为什么不这样做呢?”子夏说:“挖掉心肺,抛弃思虑,我不能办到。即使这样,姑且说一说还是有可能的。”文侯说:“孔子为什么不这样做呢?”子夏说:“他老人家能办得到,但是不愿意这样做。”文侯十分高兴。

​【原文】


  有神巫自齐来处于郑,命曰季咸①,知人死生、存亡、祸福、寿夭,期以岁、月、旬、日,如神。郑人见之,皆避而走②。列子见之而心醉③,而归以告壶丘子④,曰:“始吾以夫子之道为至矣,则又有至焉者矣。”壶子曰:“吾与汝无其文,未既其实⑤,而固得道与?众雌而无雄,而又奚卵焉⑥?而以道与世抗,必信矣。夫故使人得而相汝。尝试与来,以予示之。”明日,列子与之见壶子。出而谓列子曰:“嘻!子之先生死矣,弗活矣,不可以旬数矣。吾见怪焉,见湿灰焉⑦。”列子入,涕泣沾衿⑧,以告壶子。壶子曰:“向吾示之以地文⑨,罪乎不g不止⑩,是殆见吾杜德几也(11)。尝又与来!”明日,又与之见壶子。出而谓列子曰:“幸矣,子之先生遇我也,有瘳矣(12)。灰然有生矣(13),吾见杜权矣(14)。”列子入告壶子。壶子曰:“向吾示之以天壤(15),名实不入(16),而机发于踵(17),此为杜权。

  是殆见吾善者几也(18)。尝又与来!”明日,又与之见壶子。出而谓列子曰:“子之先生坐不斋(19),吾无得而相焉。试斋,将且复相之。”列子入告壶子。壶子曰:“向吾示之以太冲莫(20),是殆见吾衡气几也(21)。鲵旋之潘为渊(22),止水之潘为渊,流水之潘为渊,滥水之潘为渊(23),沃水之潘为渊(24),鹚之潘为渊(25),雍水之潘为渊(26),F水之潘为渊(27),肥水之潘为渊(28),是为九渊焉(29)。尝又与来!”明日,又与之见壶子。立未定,自失而走(30)。壶子曰:“追之!”列子追之而不及,反以报壶子,曰:“已灭矣,已失矣,吾不及也。”壶子曰:“向吾示之以未始出吾宗(31)。吾与之虚而猗移(32),不知其谁何(33)。因以为茅靡(34),因以为波流,故逃也。”然后列子自以为未始学而归,三年不出,为其妻g,食稀如食人(35),于事无亲,雕复扑(36),块然独以其形立, 然而封戎(37),壹以是终(38)。

​【注释】

①命曰季咸――命,通“名”。《释文》:“季咸,姓季名咸,郑人也。”②皆避而走――张湛注:“向秀曰:不喜自闻死日也。”
③列子见之而心醉――张湛注:“迷惑其道也。”
④壶子――壶丘子林,列子之师,郑人。
⑤无其文――王叔岷:“上文颜回问津人操舟章作'吾与若玩其文也久矣,而未达其实’,'玩’字义长。疑'既’即'玩’之误,下'既’字亦当作'玩’。其作'无’者,'玩’坏为'元’,传写因易为无耳。”
⑥而又奚卵焉――陈鼓应《庄子今注今译》引陈寿昌说:“有雌无雄,无以生卵,以喻有文无实,不得谓之道。”
⑦湿灰――陈鼓应:“喻其毫无生气。”又引林云铭:“死灰尚有或燃之时,湿灰则不能。”
⑧衿――古代衣服的交领,引申为胸襟。
⑨地文――张湛注:“向秀曰:块然若土也。”
⑩罪乎不g不止――张湛注:“罪,或作萌。”王叔岷:“此当以作'萌’为是。萌有生义,'萌乎不g不止’,犹云'生于不动不止’,正对上文'子之先生死矣’而言,意甚明白。”《释文》:“罪本作萌。g音振。崔N曰:不g不止,如动不动也。”
(11)杜德几――几,《庄子・应帝王》作“机”。陈鼓应:“杜德机,杜塞生机。杜,闭塞。德几,犹生机。”
(12)廖――音 chōu(抽),恢复元气,病情好转。
(13)灰然――张湛注:“灰,或作全。”《庄子・应帝王》作“全”。
(14)杜权――陈鼓应:“权,变,动。谓闭塞中有变动。”引林云铭:“闭藏之中,稍露动变端倪。”
(15)天壤――指天地之际。天地交则生气生。壤,土,地。
(16)名实不入――张湛注:“向秀曰:任自然而覆载,则名利之饰皆为弃物。”指任其自然。
(17)机发于踵――机,指生机。踵,脚后跟。
(18)善者几――善者,指病情好转,元气开始恢复。几,《庄子・应帝王》作“机”,指生机。
(19)坐不斋――张湛注:“或无坐字。”《庄子・应帝王》无“坐”字。斋,《释文》作“齐”,《庄子》亦作“乔”。不斋,指气色变化不定,精神恍惚,无法看相。
(20)太冲莫――太冲,即太虚。,音 zhèn(阵),通“朕”,征兆,迹象。太冲莫,指太虚之时,元气混沌,无明显迹象可征。
(21)衡气机――衡,平。衡气机,指太虚之时,阴阳未分,元气的生机比较平衡时的状态。
(22)鲵旋之潘为渊――鲵,音 n(倪),雌鲸。潘,奚侗云:“'潘’当为'c’,í沈之字。”“引伸之则有深意。”“沈为渊者,尤言深为渊耳。”陈鼓应注引李勉云:“所以云深者,以喻壶子之道深沈如渊。”
(23)滥水――《释文》引《尔雅》:“水涌出也。”
(24)沃水――《释文》:“水泉从上溜下也。”指瀑布。
(25)鹚――穑音 guǐ(轨)。鹚,《释文》:“水泉从旁出也。”指决口之处。
(26)雍水――《释文》:“河水决出复还入也。”
(27)F水――F,音 qiān(牵)。《尔雅》:“水决之泽为F。”
(28)肥水――《释文》:“水所出异为肥也。”水出于异地而合流会归为一,称肥水。
(29)是为九渊焉――张湛注:“此九水名义见《尔雅》。”卢重玄解:“心运于太冲之气,漠然无迹,荡然有形,而转运不常,若水之变动殊名,未尝离乎渊澄也,故不得其状而辩之矣。”
(30)自失而走――《释文》:“丧失精神而走。”
(31)未始出吾宗――指不曾开我的道者面目,杨伯峻:“'未始出吾宗,即《庄子》'不离其宗’,《淮南子・览冥训》'未始出其宗’之意。”
(32)虚而猗移――虚,指无所执者。张湛注:“向秀曰:无心以随变也。”猗移,《释文》:“猗移,委移,至顺之貌。”
(33)不知其谁何――陈鼓应:“不知道我是怎么回事。”
(34)茅靡――杨伯峻《集释》引光聪谐:“茅靡正谓如茅之从风靡,波流正谓如波之逐水流,皆言无逆于物。”
(35)食L如食人――食,饲。L,音 xī(希),猪。《释文》:“楚人呼猪作L。”
(36)雕复朴――,音 zhuàn(篆),雕刻。张湛注:“向秀曰:雕琢之文,复其真朴,则外事去矣。”陈鼓应则云:“指去雕琢而复归于朴。”郭象注:“去华取实。”成玄英疏:“雕琢华饰之务,悉皆异除,直置任真,复于朴素之道者也。”宣颖“雕去巧琢,归于真也。”李勉:“'雕’字误,应作'去’。言雕琢之事,悉皆废去,复归于朴。”
(37) 然而封戎―― 。音 fēn(分),通“纷”。”纷然,纷繁复杂的样子,指一切琐碎事务。戎,《释文》作“哉”。云:“哉,一本作戎,音哉。”《庄子・应常王》作“纷而封哉”。成玄英疏:“封,守也。虽复涉世纷扰,和光接物,而守于真本,确尔不移。”
(38)壹以是终――自始至终都是这样。壹,一概,都,完全。

​【译文】


  有一个神奇的巫师从齐国来到郑国居住,名字叫季咸,知道人的生死存亡、祸福夭寿,所预言的年、月、旬、日,准确如神。郑国人见了他,都避开他走得远远的。列子见到他,佩服得如痴如醉,并回来把这事告诉了壶丘子,说:“原来我以为您的道术是最高的了,现在又有了比您更高的人。”壶子说:“我和你在书本上讨论过这些事,却并没有明白它的实际内容,又何况要了解道术呢?只有许多雌性动物而没有雄性动物,又怎么能生出卵来呢?你却要以你这点小道术与世上的人周旋,必然要露出真实面目,所以便容易让人看透而为你相面。你试试把他请来,让他看看我的相。”第二天,列子带着季咸来见壶子。季咸出去后对列子说:“唉!您的老师快要死了,不能活了,过不了十天了。我看他形色怪异,面如湿灰。”列子进来后,哭得衣服都湿了,把此话告诉了壶子。壶子说:“刚才我显示给他看的是大地的表象,在不动不静中生存,所以他看见我杜塞了生机。再请他来一趟吧!”第二天,季咸又同列子来见壶子。出去后对列子说:“您的老师遇到我真是太幸运了!有救了。全身都有生气了,我看见他闭塞的生机在萌动了。”列子进来把这话告诉了壶子。壶子说:“刚才我显示给他看的是天地交接,虚名实利都不入千心,而生机却已在脚后跟发动起来,这就是闭塞生机的萌动。所以他看到我好转的生机。再请他来一趟吧!”第二天,季咸又同列子来见壶子。出去后对列子说:“您的老师坐在那里心神恍惚,我无从给他看相,等他心神安定下来,我再给他看相。”列子进来告诉了壶子。壶子说:“刚才我显示给他看的是太虚无迹象可征,所以他看到了我混沌平衡的生机。鲸鱼盘旋之处成为深渊,水流停积之处成为深渊,水流运动之处成为深渊,水流涌出之处成为深渊,水流陡落之处成为深渊,水流决口之处成为深渊,水流回拢之处成为深渊,水流入泽之处成为深渊,水流会合之处成为深渊,这是九种深渊。再请他来一趟吧!”第二天,列子又带季咸来见壶子。还没有站定,季咸就惊慌失色地逃走了。壶子说:“追上他!”列子追赶不上,回来报告壶子,说:“已经不见了,已经消失了,我追不上他了。”壶子说:“刚才我显示给他看的并没有离开我的本来面目。我无所执而随着他变化,他便搞不清我是怎么回事。于是我又像草一样跟着他颠倒,像水一样跟着他流动,所以他就逃走了。”列子这时才明白自己还没有学到什么,便返回到家中,三年不出门,替他妻子烧火做饭,喂猪像伺候人一样周到,对任何事物都没有偏爱,不事雕琢而复归真朴,像土块一样独立而不受干扰,在纷繁的琐事中却心神一致,如此直到终身。

【原文】

  子列子之齐,中道而反,遇伯昏瞀人①。伯昏瞀人曰:“奚方而反②?”曰:“吾惊焉。”“恶乎惊?”“吾食于十浆③,而五浆先馈。”伯昏瞀人曰:“若是,则汝何为惊己?”曰:“夫内诚不解④,形谍成光⑤,以外镇人心,使人轻乎贵老,而 其所患⑥。夫浆人特为食羹之货,多余之赢⑦,其为利也薄,其为权也轻,而犹若是。而况万乘之主⑧,身劳于国,而智尽于事,彼将任我以事,而效我以功。吾是以惊。”伯昏瞀人曰:“善哉观乎!汝处己,人将保汝矣⑨。”无几何而往,则户外之屦满矣⑩。伯昏瞀人北面而立,敦杖蹙之乎颐(11)。立有间(12),不言而出。宾者以告列子。列子提履徒跣而走(13),暨乎门(14),问曰:“先生既来,曾不废药乎(15)?”曰:“已矣。吾固告汝曰,人将保汝,果保汝矣。非汝能使人保汝,而汝不能使人无汝保也。而焉用之感也?感豫出异(16)。且必有感也,摇而本身,又无谓也(17)。与汝游者,莫汝告也。彼所小言,尽人毒也。莫觉莫悟,何相孰也(18)?”

​【注释】

①伯昏督人——本篇“列御寇为伯昏无人射”节作“伯昏无人”。②奚方而反——方,事。陈鼓应《庄子今注今译》引金其源:“《易·复卦》'后不省方’,注:'方,事也。’”
③十浆——《庄子·列御寇》释文引司马彪:“十家并卖浆。”④内诚不解——陈鼓应引丁展成《庄子音义释》:“'诚’为'情’之假借字。”
⑤形谍成光——陈鼓应:“谍,动。形谍,形容举动。成光,有光仪。”
⑥ ——音 jī(跻),成玄英疏:“乱也。”
⑦多余之赢——本“多”字上有“无”字。俞樾:“若云'无多余之赢’,则下不必更言'其为利也薄’矣。卢重玄本无'无’”字,《庄子·列御寇篇》亦无'无’字。当据删。”
⑧万乘之主——指国君。一车四马为一乘。万乘之主,指拥有万辆兵车的君主。春秋以前只有周天子才能拥有万乘兵车,战国时七国诸侯先后称王,才可称万乘之主。
⑨保——归附。《庄子·列御寇》释文引司马:“保,附也。”
⑩屦——音 jù(据),用麻、葛制成的单底鞋。
(11)敦杖蹙之乎颐——张湛注:“敦,竖也。”蹙,支撑。颐,下巴。《庄子·列御寇》成玄英疏,“以杖柱颐,听其言说,倚立间久,忘言而归也。”
(12)间——《释文》:“间,少时也。”
(13)提履徒跣——履,鞋。跣,音 xiǎn(显),赤脚。徒跣,赤脚步行。
(14)暨——《释文》:“暨,至也。”
(15)废药——张湛注:“废,置也。”卢重玄解:“废当多发。先生既来,何不发药石之言少垂训耳。”王叔岷,“《庄子·列御寇篇》'废’正作'发’。废、发古通。”
(16)感豫出异——用言行来感动别人,事先应当知道所出现的结果,是使自己与众不同。此句与上句《庄子》作“而焉用之感豫出异也。”
(17)且必有感也,摇而本身,又无谓也——许维遹:“'且必有感也’,'必’当作'心’,形近致讹。”王重民:“'身’有'性’义,盖'身’'性’古通用。'本身’犹'本性’也。”此句《庄子》作“必且有感摇而本才。”
(18)何相孰也——陈鼓应:“'孰’为'熟’之本字。相习熟,相亲爱的意思。”

​【译文】


  列子到齐国去,半路上又返了回来,遇到了伯昏瞀人。伯昏瞀人问:“怎么又回来了?”列子说:“我感到震惊。”“为什么震惊?”“我在有十家酒店的小镇吃饭,刚到那里就有五家酒店赠送给我酒菜。”伯昏瞀人问:“这样,你为什么要感到震惊呢?”列子说:“心中的情欲没有消融,形态举动便有光彩,以这外貌镇服人心,使人轻易把自己视为老人而尊重,这可能带来祸患。那酒店老板特地准备些酒菜饭食,为的是得到多余的利润,他们的盈利很少,他们的权势也很小,尚且这样对待我。又何况拥有万乘兵车的君主,身体劳瘁于国家,而智能耗尽于政事,他一定会任用我去办事,并希望我取得功效的。所以我感到震惊。”伯昏瞀人说:“你的看法真是太好了!你这样严格要求自己,人们一定会归附你的。”伯昏瞀人没过多久去列子家,门外的鞋子都已经摆满了。伯昏瞀人面向北站着,竖着拐杖支撑着下巴。站了一会儿,没有说话就走了。接待宾客的人告诉了列子。列子提着鞋子光着脚赶了出来,追到大门口,问道:“先生既然来了,还不说几句启发训导我的话吗?”瞀人说:“算了吧!我原来就告诉你说,人们将归附于你,果然归附你了吧。这不是你有能力使别人归附于你,而是你没有能力使别人不归附于你。你哪里用得着以言行去感动别人呢?你事先就应当知道以言行感动别人的结果会使自己与众不同。而且心有所动,必然会动摇你的本性,这就更没有意义了。同你交往的人,没有人会告诉你。他们所说的闲言碎语,都是毒害人的话。不帮助别人觉悟,又怎么能称为好朋友呢?”

​【原文】


  杨朱南之沛①,老聃西游于秦②。邀于郊③,至梁而遇老子④。老子中道仰天而叹曰⑤:“始以汝为可教,今不可教也⑥。”杨朱不答。至舍,进溶漱中栉⑦,脱履户外,膝行而前,曰:“向者夫子仰天而叹曰:'始以汝为可教,今不可教。’弟子欲请夫子辞,行不间⑧,是以不敢。今夫子间矣,请问其过。”老子曰:“而睢睢而盱盱⑨,而谁与居?大白若辱⑩,盛德若不足。”杨朱蹴然变容曰:“敬闻命矣。”其往也,舍迎将家(11),公执席,妻执巾栉,舍者避席,炀者避灶(12)。其反也,舍者与之争席矣。

【注释】
①杨朱——战国初哲学家。先秦古籍中又称他为阳子居。魏国人。反对墨家的“兼爱”和儒家的“仁义”思想,主张“贵生”、“贵己”、“全性葆真,不以物累形”。沛——今江苏沛县。
②老聃——春秋时哲学家,道家学派的创始人。据说姓李名耳,字伯阳,楚国苦县(今河南鹿邑东)厉乡曲仁里人,做过周王室的守藏室之史,孔子曾向他问礼,后退隐,著《老子》一书。老子与杨朱不同时,本文述两人相遇事,当是寓言。《庄子》载此事,即在《寓言篇》中。秦——今陕西省一带。
③邀——《释文》:“邀,抄也,遮也。”
④梁——今河南开封市。
⑤中道——《释文》:“中道,道中。”
⑥今不可教也——张湛注:“与至人游而未能去其矜夸,故曰不可教者也。”
⑦涫漱巾栉——涫,音 quàn(贯),通“盥”,盥洗,本文指洗手的水。漱,漱口,本文指漱口水。中,毛巾。栉,音 zh(质),梳篦的总称。
⑧间——《释文》:“间,音闲,下同。”
⑨睢睢而盱盱——睢,音 suī(虽)。睢睢,仰视貌。盱,音 xū(虚)。盱盱,直视貌。《释文》引高诱注:“睢盱,视听貌。”陈鼓应:“睢,仰目。盱,张目。皆傲视貌。”陈说可从。
⑩辱——杨伯峻《集释》引马其昶:“辱借为黩。”黩,音 dú(渎),黑。
(11)舍迎将家——杨伯峻:“《道藏》各本'舍’下有'者’字,惟《四解》本无'者’字,汪本亦无'者’字,是也。”俞樾:“舍与舍者不同。下云'舍者避席’,又云'舍者与之争席矣’,皆谓同居逆旅者。此云'舍’,则谓逆旅主人也。主逆旅者即谓之舍,犹典市者即谓之市,主农者即谓之田。”迎将,迎接。
(12)炀——音 yáng(阳),烤火。

​【译文】


  杨朱向南到沛地,老聃西游到秦地。杨朱抄郊野的小路,至梁地遇到了老子。老子在半路上仰天长叹道:“起初我以为你是可以教导的,现在看来不可教导了。”杨朱没吭声。到了旅舍,杨朱给老子送上洗脸水、嫩口水、毛巾和梳子,把鞋子脱在门外,跪着走到老子面前,说:“刚才您老人家仰天长叹道:'起初我以为你是可以教导的,现在看来不可教导了。’学生想请教您原因,但路上您没有空,所以不敢问。现在您有空了,请问我哪里做错了。”老子说:“你神态傲慢,谁还愿意和你相处呢?最洁白的东西好像十分黑暗,最道德的人好像有所不足。”杨朱立刻变得十分恭敬地说:“敬听教诲了。”杨朱往沛地去,走到旅舍的时候,主人十分客气地迎接他进房间,老板安排坐席,老板娘拿来毛巾和梳子,旅舍的客人让出了坐席,在灶前烤火的人让出了灶门。当他从沛地回来的时候,旅舍的客人们已不再拘束,同他争抢坐席了。

​【原文】


  杨朱过宋①,东之于逆旅②。逆旅人有妾二人,其一人美,其一人恶③,恶者贵而美者贱。杨子问其故。逆旅小子对曰:“其美者自美,吾不知其美也;其恶者自恶,吾不知其恶也。”杨子曰:“弟子记之!行贤而去自贤之行④,安往而不爱哉?”

​【注释】

①宋——在今河南东部和山东、江苏、安徽之间。
②东之于逆旅——《庄子·山木》作:“阳子之宋,宿于逆旅。”《韩非子·说林上》作:“杨子过于宋东之逆旅。”逆旅,旅舍。
③恶——丑陋,与“美”相对。
④自贤之行——王叔岷:“《韩非子·说林上篇》'之行’作'之心’,审文意,当从之。”

​【译文】


  杨朱经过来国,向东到了旅舍。旅舍主人有两个小老婆,其中一人美丽,一人丑陋,丑陋的受尊宠而美丽的受冷落。杨子问这是什么缘故。旅舍的伙计回答说:“那美丽的自以为美丽,我并不觉得她美丽;那丑陋的自以为丑陋,我并不觉得她丑陋。”杨子说:“弟子们记住!行为善良而能去掉自我炫耀的心念,到哪里会不受人喜欢呢?”

​【原文】


  天下有常胜之道,有不常胜之道①。常胜之道曰柔,常不胜之道曰强。二者亦知②,而人未之知。故上古之言:强,先不己若者③;柔,先出于己者④。先不己若者,至于若己,则殆矣。先出于己者,亡所殆矣。以此胜一身若徒⑤,以此任天下若徒。谓不胜而自胜,不任而自任也。粥子曰⑥:“欲刚,必以柔守之;欲强,必以弱保之。积于柔必刚,积于弱必强。观其所积,以知祸福之乡。强胜不若己⑦,至于若己者刚⑧;柔胜出于己者,其力不可量。”老聃曰:“兵强则灭,木强则折。柔弱者生之徒,坚强者死之徒。”

​【注释】

①不常胜之道——陶鸿庆:“'不常胜’当作'常不胜’。下文云'常胜之道柔,常不胜之道强’,承此言。”
②亦知——张湛注:“'亦’当作'易’。”《释文》:“'亦’本作'易’。”
③先不己若者——先,胜于,胜过。不己若者,力量不如自己的人。
④出于己者——力量大于自己的人。
⑤胜一身若徒——一身,一个人。若徒,好像什么也没有干。张湛汪:“徒,空默之谓也。”
⑥粥子——亦作鬻子,名熊,周文王师,楚国君主的祖先。
⑦强者不若己——王叔岷:“《淮南·原道篇》'不若己’下有'者’字(《文子·道原篇》同),与下文句法一律,当从之。”
⑧至于若己者刚——张湛注:“必有折也。”吴闿生:“刚,当作戕,故注云'必有折也’。”戕,音 qiāng(枪),残害。本文指被残害。

​【译文】


  天下有经常取胜的方法,有经常不能取胜的方法。经常取胜的方法叫做柔弱,经常不能取胜的方法叫做刚强。二者容易明白,但人们却不懂得。所以上古时的话说:刚强可以战胜力量不如自己的人,柔弱可以战胜力量超过自己的人。可以战胜力量不如自己的,一旦碰到力量与自己相当的人,那就危险了。可以战胜力量超过自己的,就没有危险了。以柔弱战胜一个人,会像什么也没有干一样;以柔弱统治天下人,也会像什么也没有干一样。这叫做不想取胜而自然取胜,不想统治而自然统治。鬻子说过:“要想刚硬,必须要坚守柔软;要想强大,必须要保持虚弱。柔软积聚多了一定刚硬,虚弱积聚多了一定坚强。看他所积聚的是什么,就可以知道他祸与福的发展方向。

  刚强能战胜力量不如自己的人,一旦碰到力量与自己相当的人就会受挫折;柔弱能战胜力量超过自己的人,他的力量是不可估量的。”老聃说:“刚强的军队会被消灭,刚强的树木会被折断。柔弱的东西属于生存的一类,坚强的东西属于死亡的一类。”

​【原文】


  状不必童而智童①,智不必童而状童。圣人取童智而遗童状。众人近童状而疏童智,状与我童者,近而爱之;状与我异者,疏而畏之。有七尺之骸②,手足之异,戴发含齿,倚而趣者③,谓之人,而入未必无兽心。虽有兽心,以状而见亲矣。傅翼戴角④,分牙布爪,仰飞伏走,谓之禽兽,而禽兽未必无人心。虽有人心,以状而见疏矣。疱牺氏⑤、女蜗氏⑥、神农氏⑦、夏后氏⑧,蛇身人面,牛首虎鼻,此有非人之状,而有大圣之德。夏桀⑨、殷纣⑩、鲁桓(11)、楚穆(12),状貌七窍皆同于人,而有禽兽之心,而众人守一状以求至智,未可几也(13)。黄帝与炎帝战于阪泉之野(14),帅熊、罴(15)、狼、豹、 (16)、虎为前驱,鵰(17)、鹖(18)、鹰、鸢(19)为旗帜,此以力使禽兽者也。尧使夔典乐(20),击石拊石(21),百兽率舞(22);萧韶九成(23),凤皇来仪(24),此以声致禽兽者也。然则禽兽之心,奚为异人?形音与人异,而不知接之之道焉(25)。圣人无所不知,无所不通,故得引而使之焉。禽兽之智有自然与人童者,其齐欲摄生(26),亦不假智于人也(27)。牝牡相偶,母子相亲;避平依险,违寒就温;居则有群,行则有列;小者居年,壮者居外;饮则相携,食则鸣群。太古之时,则与人同处,与人并行。帝王之时,始惊骇散乱矣。逮于末世(28),隐伏逃窜,以避患害。今东方介氏之国,其国人数数解六言之语者(29),盖偏知之所得(30)。太古神圣之人,备知万物情态,悉解异类音声。会而聚之,训而受之,同于人民。故先会鬼神魑魅(31),次达八方人民,末聚禽兽虫蛾(32),言血气之类心智不殊远也。神圣知其如此,故其所教训者无所遗逸焉。

​【注释】

①童——张湛注:“童当作同。”
②骸——指形骸,形体。
③倚——站立。《广雅·释诂四》:“倚,立也。”《易·说卦》:“参天两地而倚数。”虞注:“倚,立也。”趣——音 qū(趋),通“趋”,快步行走。
④傅——通“附”,附着。
⑤疱牺氏——亦作伏羲、宓羲、包牺、伏戏。传说为中国人的始祖,与女蜗氏兄妹相婚而生人类。又传他教民结网,从事渔猎畜牧。据说八卦也始于他的创作。
⑥女娲氏——娲,音 wā(蛙)。女娲氏,传说为中国人的始祖,与伏羲相婚而生人类。其后,他们禁止兄妹通婚。又传她曾用黄土造人,并炼五色石补天,治平洪水,杀死猛兽,使人民得以安居。
⑦神农氏——传说为上古帝王,农业与医药的发明者,用木制农具,教民农业生产,又曾尝百草,教人治病。
⑧夏后氏——传说为上古帝王,夏朝的建立者。原为部落首领,奉舜命治水有功,成为部落联盟领袖。
⑨夏桀——夏朝最后一个帝王,名履癸,荒淫暴虐,被商汤所灭,出奔南方而死。
⑩殷纣——即商纣,商朝的最后一个帝王,名受,又称帝辛,荒淫暴虐,被周武王所灭,自焚而死。因商都在盘庚时迁至殷,故商朝又称殷朝,商纣王又称殷纣王。
(11)鲁桓——春秋时鲁国国君,公元前 711 年—前 694 年在位。听信语言,杀兄自立,又接受宋贿赂的鼎入于周公庙,均为非礼行为。后被齐襄公所杀。
(12)楚穆——春秋时楚国国君,公元前 625 年—前 614 年在位。杀父自立,亦属禽兽之行。
(13)几——音 jī(机),希望。
(14)黄帝与炎帝战于阪泉之野——黄帝,传说力古代帝王,姓姬,号轩辕氏、有熊氏。炎帝、传说为上古姜姓部落首领,号烈山氏。炎帝扰乱各部落,黄帝得各部落的拥戴,在阪泉(今河北啄鹿东南)打败炎帝。
(15)罴——音 p(皮),熊的一种。
(16) ——音 chù(初)。《尔雅 释兽》:“ ,獌,似狸。”但比狸大。
(17)鵰——王叔岷:“《艺文类聚》九十、九一、《初学记》二二、《御览》儿一九、《玉海》八三引'鵰’上井有'以’字,当从之。今本捝(脱)'以’字,文意不完。”
(18)鹖——似野鸡。《释文》:“一本作鹗。”胡怀琛:“作鹗者是也。原文所言皆猛兽、鸷鸟,鹖非鸷鸟,非其伦也。以作鹗为是。”鹗,亦称鱼鹰。
(19)鸢——音 yuān(冤),亦称“老鹰”。
(20)夔——音 ku(葵),传为尧、舜时的乐官,一足。
(21)击石拊石——石,指石制的磐。拊,音 fǔ(府),击。
(22)率——跟随。
(23)萧韶九成——萧,竹制的管乐器。韶,舜乐名。九成,乐曲一终为一成。九成,犹九章、九阕。箫韶九成,言箫韵之乐,奏九度为一终。
(24)凤皇来仪——谓凤凰飞来跳舞且有容仪,古人以为是祥瑞。
(25)而不知接之之道——《释文》作“而人不知接之之道”,云:“一本无人字。”此处指一般人不知接近鸟兽的方法,紧接下来说“圣人无所不知,无所不通,故得引而使之焉”,“人”与“圣人”相对为言,故有“人”字为是。
(26)摄生——保养身体。
(27)假——杨伯峻:“'假’或作'暇’,暇、假皆读为了。”
(28)逮于末世——逮,及,等到。末世,衰乱之世。
(29)数数——音 shuòshuò,常常。
(30)偏知——异常的智慧。
(31)魑魅——音 chī(痴)mèi(妹):古代传说中山泽的鬼怪。
(32)末聚禽兽虫蛾——张湛注:“百兽率舞是也。”

​【译文】

  形状不一定相同而智慧相同,智慧不一定相同而形状相同。圣人选取相同的智慧,而不选取相同的形状。一般人选取相同的形状而不选取相同的智慧。形状与自己相同的,便亲近而喜爱它;形状与自己不同的,便疏远而害怕它。有七尺长的身躯,手与脚不一样,头上长头发,口中生牙齿,能站立并快步行走的,叫做人,而人未必没有禽兽之心。即使有禽兽之心,也以人的形状而得到他人的亲近。身上长翅,头上生角,龇着牙齿,张着脚爪,抬着头飞,低着头跑,叫做禽兽,而禽兽未必没有人心。即使有人心,也以禽兽的形状而被人疏远。扈牺氏、女蜗氏、神农氏、夏后氏,或者是蛇身人面,或者是牛头虎鼻,他们有不是人的形状,而有大圣人的道德。夏桀王、殷纣王、鲁桓公、楚穆王,他们的形状面貌与七窍都和人一样,但却有禽兽之心,而人们却坚持以他们有和人一样的形状而希望他们有很高的智慧,这是办不到的。黄帝在阪泉的郊野与炎帝作战时,曾统帅熊、罴、狼、豹、驱、虎为前驱,鵰、鹖、鹰、鸢为旗帜,这是用力量役使禽兽的例子。尧使用夔主管音乐,敲击着磬钟,各种野兽跟着跳舞;萧韶乐曲成了套,凤凰也来朝拜,这是用乐声吸引禽兽的例子。那么禽兽之心,与人有什么不同呢?形状声音与人不同,一般人便不知道与它们交往的方法。圣人没有什么不知道,没有什么不通晓,所以能吸引并能役使它们。禽兽的智慧有生来就与人相同的,它们都想保养身体,智慧也不比人低。雌雄互相匹配,母子互相亲爱;避开平地,依托险峻;逃离寒冷,寻求温暖;居住时结伙成群,出行时依次成列;幼生的住在里面,强壮的住在外面;喝水时互相提携,吃食时一起叫鸣。上古的时候,它们同人类在一起居住,和人类一同出行。到了有帝王的时候,才开始被惊吓而散乱了。等到衰败的乱世,它们更是隐藏逃窜,以避免祸患。现在东方有个介氏之国,这个国家的人常常懂六畜的语言,大概是有异常智慧的缘故。上古的神圣之人,对万物的性质形态全都明白,对异类的语言声音全都了解。把它们会合聚集起来,对它们进行训练教授,和对待人民一样。所以先会合鬼神妖怪,然后通达八方人民,最后聚集禽兽昆虫,说凡是有血有气的动物,它们的头脑智慧相差得并不太远。神圣之人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们教授训练所有的动物没有什么遗漏。

​【原文】


  宋有狙公者①,爱狙。养之成群,能解狙之意,狙亦得公之心。损其家口,充狙之欲。俄而匾焉②,将限其食。恐众狙之不驯于己也,先诳之曰:“与若芧③,朝三而暮四,足乎?”众狙皆起而怒。俄而曰:“与若芧,朝四而暮三,足乎?”众狙皆伏而喜。物之以能鄙相笼④,皆犹此也。圣人以智笼群愚,亦犹狙公之以智笼众狙也。名实不亏,使其喜怒哉!

​【注释】

①狙公——狙,音 jū(居),猕猴。狙公,张湛注:“好养猿猴者,因谓之狙公也。”
②匮——缺乏,贫困。
③芧——音 xù(序),栎树,本文指栎实,即橡子。
④以能鄙相笼——笼,音 lǒng(垅),笼络,欺骗。《释文》云:“'能鄙相笼’,一本作'智鄙相笼’。”杨伯峻云:“疑作'智’者是,下文'以智笼群愚、众狙’正秉此而言。”鄙,吴闿生云:“鄙读为否。”

​【译文】


  宋国有个饲养猴子的人,很喜欢猴子。他养了一群猴子,能理解猴子的想法,猴子也懂得他的心意。他还减少家里人的生活费用,以满足猴子的需要。不久家里贫困起来,他打算限制猴子的食物,又怕猴子不听自己的话,便先欺骗它们说:“喂你们橡子,早上三个,晚上四个,够吗?”众猴子都跳起来发了怒。过了一会儿,他又说:“喂你们橡子,早上四个,晚上三个,够吗?”猴子们听了,都趴在地上十分高兴。动物之间以智慧与否互相笼络欺骗,都像这个样子。圣人用智慧来笼络欺骗那些愚笨的人,也就像养猴人用智慧笼络欺骗那些猴子一样。名义与实际都没有亏损,却能使它们时而高兴,时而发怒啊!

​【原文】


  纪渻子为周宣王养斗鸡①。十日而问:“鸡可斗已乎?”曰:“未也。方虚骄而恃气②。”十日又问。曰:“未也。犹应影向③。”十日又问。曰:“未也。犹疾视而盛气④。”十日又问。曰:“几矣。鸡虽有鸣者,已无变矣⑤。望之似木鸡矣。其德全矣⑥。异鸡无敢应者,反走耳。”

​【注释】

①纪渻子——渻,音 shěng(省)。一本作“消”。
②虚骄而恃气——张湛注:“无实而自矜者。”
③犹应影向——向,《释文》:“向音响。”林希逸:“闻响而应,见影而动,则是此心犹为外物所动也。”
④疾视而盛气——疾视,怒目而视。盛气,气势旺盛。
⑤已无变矣——张湛注:“彼命敌而我不应,忘胜负矣。”
⑥其德全矣——全德,指气专志一的精神状态。《天瑞篇》:“其在婴孩,气专志一,和之至也,物不伤焉,德莫加焉。”这里讲的“莫加”的至德,即全德,由下文有“其在老耄”,“虽未及婴孩之全”云云,可知。气志专一,不为外物所动,如婴孩,如木鸡,如槁木死灰,即为全德。

​【译文】


  纪渻子为周宣王饲养斗鸡。周宣王过了十天就问:“鸡可以斗了吗?”回答说:“不行。还没有真本领,只知依仗骄傲之气。”过了十天又问。回答说:“不行。它看到别的鸡的影子、听到别的鸡的声音就想应战。”过了十天又问。回答说:“不行。还瞪着眼睛,气势旺盛。”过了十天又问。回答说:“差不多了。即使别的鸡大声鸣叫,它的情绪也不会变动了。看上去像个木头鸡了。它的德已经完整了。别的鸡没有敢应战的,只有转身逃跑罢了。”

​【原文】


  惠盎见宋康王①。康王蹀足謦欬②,疾言曰:“寡人之所说者,勇有力也,不说为仁义者也。客将何以教寡人?”惠盎对曰:“臣有道于此,使人虽勇,刺之不入;虽有力,击之弗中。大王独无意邪?”宋王曰:“善。此寡人之所欲闻也。”惠盎曰:“夫刺之不入,击之不中,此犹辱也。臣有道于此,使人虽有勇,弗敢刺;虽有力,弗敢击。夫弗敢,非无其志也。臣有道于此,使人本无其志也。夫无其志也,未有爰利之心也。臣有道于此,使天下丈夫女子莫不欢然皆欲爱利之。此其贤于勇有力也,四累之上也③。大王独无意邪?”宋王曰:“此寡人之所欲得也。”惠盎对曰:“孔墨是已④。孔丘、墨翟无地而为君,无官而为长,天下丈夫女子莫不延颈举踵而愿安利之⑤。今大王,万乘之主也,诚有其志,则四竟之内⑥,皆得其利矣。其贤于孔墨也远矣。”宋王无以应。惠盎趋而出。宋王谓左右曰:“辩矣,客之以说服寡人也⑦。”

​【注释】

①惠盎——张湛往:“惠盎,惠施之族。”惠施,战国时宋国人,曾为魏国宰相,善辩,与庄子善。宋康王——《吕氏春秋·顺说篇》高诱注:“康王,宋昭公曾孙,辟公之子,名侵,立十一年,僭号称王。四十五年,大为不道,故曰宋子不足仁义者也。齐湣王伐灭之。”
②蹀足謦欬——蹀,音 dié(蝶),顿足。謦欬,音 qǐng(请)kài(忾),咳嗽。
③四累——陶鸿庆:“累,层累也,犹言四层之上也。”
④墨——指墨子(约前 468——前 376 年)春秋末思想家,墨家学派的创始人。宋国人,后长期住鲁国。主张“兼爱”、“尚贤”、“尚同”、“明鬼”。
⑤延颈举踵——伸长颈项,踮起脚跟,形容殷切盼望。
⑥竟——通“境”。
⑦说——辩说。

​【译文】


  惠盎拜见宋康王。康王正顿着脚咳嗽着,急急地说:“我所喜欢的是勇敢且有力量的人,不喜欢谈论仁义道德的人。您打算用什么来教导我呢?”惠盎回答说:“我这里有一种道术,能使别人即使勇敢,也刺不进我的身体;即使有力量,也打不中我。难道大王对此没有兴趣吗?”宋康王说:“好!这正是我所想要听到的。”惠盎说:“刺我不进,打我不中,这还是在受侮辱。我这里还有一种道术,能使人虽然勇敢却不敢刺我,虽有力量却不敢打我。不过不敢并不等于不想。我这里还有一种道术,能使人根本就不想打人。不过不想打还没有爱护帮助你的思想。我这里还有一种道术,能使天下的男人女子没有不高高兴兴要爱护帮助你的。这比勇敢、有力量要好得多,是比上述四种道术都好的道术。难道大王对此没有兴趣吗?”宋康王说:“这正是我所想要得到的。”惠盎说:“孔子、墨子就是这样。孔丘、墨翟没有土地却成为君主,没有官职却成为官长,天下的男人女子没有不伸着脖子、踮着脚盼望他们,希望得到安定和帮助的。现在大王是一个拥有万乘兵车的君主,如果真有这样的志向,那么国境之内的百姓,就都会得到好处。那恩惠就会比孔丘、墨翟多得多了。”宋康王无话可说。惠盎快步走了出去。宋康王对身边的人说:“会说话啊,客人竟然这样辩说把我说服了。”


周穆王第三

【原文】

  周穆王时①,西极之国有化人来②,入水火,贯金石③,反山川,移城邑,乘虚不坠,触实不v④,千变万化,不可穷极,既已变物之形,又且易人之虑⑤。穆王敬之若神,事之若君,推路寝以居之⑥,引三牲以进之⑦,选女乐以娱之⑧。化人以为王之宫室卑陋而不可处,王之厨馔腥蝼而不可飨⑨,王之嫔御膻恶而不可亲⑩。穆王乃为之改筑,土木之功,赭垩之色(11),无遗巧焉。五府为虚(12),而台始成。其高千仞,临终南之上(13),号曰中天之台。简郑卫之处子娥b靡曼者(14),施芳泽,正娥眉(15),设笄珥(16),衣阿锡(17),曳齐纨(18),粉白黛黑(19),佩玉环,杂芷若以满之(20),奏《承云》、《六莹》、《九韶》、《晨露》以乐之(21),月月献玉衣,旦旦荐玉食。化人犹不舍然(22),不得已而临之。居亡几何,谒王同游(23)。王执化人之祛(24),腾而上者,中天乃止。暨及化人之宫。化人之宫构以金银,络以珠玉,出云雨之上,而不知下之据(25),望之若屯云焉。耳目所观听,鼻口所纳尝,皆非人间之有。王实以为清都、紫微、钧天、广乐(26),帝之所居。王俯而视之,其宫榭若累块积苏焉(27)。王自以居数十年不思其国也。化人复谒王同游。所及之处,仰不见日月,俯不见河海。光影所照,王目眩不能得视;音响所来,王耳乱不能得听。百骸六藏,悸而不凝。意迷精丧,请化人求还。化人移之(28),王若殒虚焉(29)。既寤,所坐犹向者之处,侍御犹向者之人。视其前,则酒未清,肴未h(30)。王问所从来。左右曰:“王默存耳(31)。”由此穆王自失者三月而复。更问化人。化人曰:“吾与王神游也,形奚动哉?且曩之所居,奚异王之宫?曩之所游,奚异王之圃?王闲恒有(32),疑亡。变化之极,徐疾之间,可尽模哉(33)?”王大悦。不恤国事(34),不乐臣妾,肆意远游。命驾八骏之乘,右服 骝而左绿耳(35),右骖赤骥而左白(36)。主车则造父为御(37),为右(38)。次车之乘,

右服渠黄而左u轮,左骖盗骊而右山子(39),柏夭主车,参百为御,奔戎为右(40)。弛驱千里,至于巨L氏之国(41)。巨L氏乃献白鹄之血以饮王,具牛马之б韵赐踔足(42),及二乘之人。已饮而行,遂宿于 之阿(43),赤水之阳(44)。别日升于 之丘,以观黄帝之宫(45),而封之以治后世(46)。遂宾于西王母(47),觞于瑶池之上。西王母为王谣,王和之(48),其辞哀焉。观日之所入(49),一日行万里。王乃叹曰:“放乎(50)!予一人不盈于德而谐于乐(51),后世其追数吾过乎(52)!”穆王几神人哉(53)?能穷当身之乐,犹百年乃徂(54),世以为登假焉(55)。


​【注释】
①周穆王――西周天子。《释文》:“周穆王名满,昭王子也。”②西极之国――最西方之国。化人――张湛注:“化幻人也。”
③贯――《释文》:“贯音官,穿也。”
④v――音 ài(碍),同“碍”。
⑤易人之虑――张湛注:“能使人暂忘其宿所知识。”
⑥路寝――古代君主处理政事的宫室。
⑦三牲――指用于祭祀的牛、羊、猪。
⑧女乐――古代女子乐队,犹歌妓。
⑨厨馔腥蝼――馔,音 zhuàn(撰),食物。蝼,指像蝼站一样的臭味。蝼蛄,俗称土狗子。朱骏声《说文通训定声》:“蝼,《列子・周穆王》'王之厨馔腥蝼而不可饷’,谓蝼蛄臭也。”飨――通“享”,享受。
⑩膻――俞樾:“膻当作,言臭恶而不可亲也。《广雅・释器》:',臭也。’”
(11)垩――音 è(饿),白色土。
(12)五府――指太府、玉府、内府、外府、膳府。《释文》引《周礼》:“太府掌九贡九职之货贿,玉府掌金玉玩好,内府主良货贿,外府主泉藏,膳府主四时食物者也。”
(13)终南――指终南山,在今陕西省西安市南。
(14)简郑卫之处子娥b靡曼者――简,通“柬”,选择。处子,处女。b,音 miáo(苗)。张湛注:“娥b,妖好也。靡曼,柔弱也。”娥b,美好貌。《方言》第一:“秦晋之间凡好而轻者谓之娥,自关至东、河济之间谓之b。”
(15)娥眉――娥,吉府本作“娥”,它本作“蛾”。王重民:“娥,正字。蛾,俗字也。《方言》:'娥,好也。秦晋之间好而轻者谓之娥。’此蛾眉本字。形若蚕娥之说始于颜师古《汉书注》,盖以《诗・卫风・硕人》'螓首蛾眉’螓蛾相对,既误以螓为蜻蜻,因以蛾为蚕娥;而不知螓当为 ,蛾当为蛾也。”娥眉,指长而好的眉毛。
(16)笄珥――音 j(鸡)er(耳)。笄,簪子,古代用来插住挽起的头ì发。珥,女子的珠玉耳饰。
(17)阿锡――锡,通“k”,细布。阿,胡怀琛:“阿谓齐东阿县,见《李斯传》徐广注。阿锡与齐纨对文,阿确谓东阿。”
(18)曳齐纨――曳,拖,纨,细绢。齐,指齐国。张湛注:“齐,名纨所出也。”
(19)黛黑――黛,青黑色的颜料,古代女子用以画眉。
(20)芷若――香草名。芷,即白芷,也叫辟芷。若,即杜若。
(21)承云、六莹、九韶、晨露――张湛注:“《承云》,黄帝乐。《六莹》,帝C乐。《九韶》,舜乐。《晨露》,汤乐。”
(22)舍然――舍,通“释”。舍然,即释然,怡悦貌。
(23)谒――请。
(24)祛――音 qū(区),衣服的袖口。
(25)而不知下之据――王叔岷:“《北山录》一《圣人生篇》引'据’上有'所’字,文意较完,当从之。”
(26)清都、紫微、钧天、广乐――中国古代神话中天帝所居住的地方。
(27)宫榭若累块积苏――宫榭,宫殿。累块,累积起来的土块。积苏,堆积起来的茅草。
(28)移――张湛注:“移犹推也。”
(29)殒虚――殒,坠落。虚,虚空。
(30)肴未h――肴,荤菜。h,音 fèi(费),晒干。
(31)默存――默默地待着。
(32)闲――通“娴”,熟习。
(33)模――指模写,模画,描绘。
(34)恤――忧虑。
(35)服――服马。古代四马驾一车,居中的两匹叫服。 ――古“骅”字。骅骝、绿耳都为骏马名。
(36)骖――音 cān(参),一车四马中两旁的两匹马叫骖。 ――古“羲”字。“羲”,世德堂本作牺。赤骥、白牺骏马名。
(37)主车――穆王乘坐之车。造父――人名,穆王时的善御者。
(38) 右―― ,即“泰丙”二字,人名。《汉书・文帝纪》颜师古注:“乘车之法,尊者居左,御者居中,又有一人处车之右,以备倾侧。”
(39)次车――跟随的车子。渠黄、u轮、盗骊、山子――均为骏马名。
(40)柏夭主车――柏夭,人名。主车,居车左之人。参百、奔戎――均为人名。
(41)巨L氏之国――《释文》:“巨L,音渠搜,西戎国名。”汪中:“巨L即《禹贡》之渠搜也。”
(42)А―音 dàng(冻),乳汁。
(43)阿――曲隅。
(44)阳――山的南面、水的北面均称阳。
(45)黄帝之宫――《释文》引陆贾《新语》:“黄帝巡游四海,登山;起宫,望于其上。”
(46)封――与“丰”通,扩大、修缮。《说文通训定声》:“封,假借为丰。”《广雅・释诂一》:“封,大也。”
(47)宾于西王母――成为西王母的宾客。《释文》引《河图玉版》:“西王母居 山。”又引《纪年》:“穆王十七年西征,见西王母,宾于昭宫。”张湛注:“西王母,人类也。虎齿蓬发,戴胜善啸也。出《山海经》。”
(48)谣――张湛注:“徒歌曰谣。诗名《白云》。”王和之――张湛注:“和,答也。诗名《东归》。”
(49)i――“乃”的异体字。王重民:“'i’本作'西’,字之误也。'焉’字仍当属上为句,张注引《穆天子传》云'西登m山’,按郭璞《穆天子传注》曰:m兹山,日所人也。m山在瑶池之西,为日所入处,张氏引之正以释西观之义,《御览》三引作'西观日所入处’,文虽小异,'西’字尚不误。吉府本正作'西’。”
(50)於乎――《释文》“於”作“于”,云:於乎音呜呼,又作乎。
(51)谐――张湛注:“谐,辨。”
(52)数――音 shǔ(暑),列举罪状。
(53)穆王几神人哉――张湛注:“言非神也。”吴]生:“几当读为岂,观下文'几虚语哉’可证。”《释文》:“几音岂。”
(54)徂――音 cù,通“殂”,死亡。
(55)登假――登,上。假,音 xiá(霞),当作“遐”,远去。《礼记曲礼下》:“告丧,曰天子登假。”孔颖达疏:“登,上也;假,己也。言天子上升己矣,若仙去然也。”登假,犹言升天。后来成为帝王去世的讳称。

​【译文】


  周穆王时,最西方的国家有个能幻化的人来到中国,他能进入水火之中,穿过金属岩石,能翻倒山河,移动城市,悬在空中不会坠落,碰到实物不被阻碍,千变万化,无穷无尽,既能改变事物的形状,又能改变人的思虑。穆王对他像天神一样的尊敬,像国君一样的侍奉,把自己的寝宫让出来让他居住,用祭把神灵的膳食给他吃喝,选择美丽的女子乐队供他娱乐。可是这个幻化人却认为穆王的宫殿太低太差不可以居住,穆王的膳食又腥又臭不可以享用,穆王的嫔妃又又丑不可以亲近。于是穆王便为他另筑宫殿,土木建筑、雕梁画栋,以至于到了不能再巧妙的程度。穆王把府库的钱财全部耗尽,才把楼台建成。楼台高达八千尺,比终南山还要高,称作中天之台,挑选郑国和卫国美丽而苗条的女子,体洒香水,修饰娥眉,戴上首饰耳环,穿上东阿的细布,拖上齐国的绢绸,涂脂抹粉,描眉画唇,佩珠玉,戴手镯,再带上各种香草去充满这座楼台,演奏《承云》、《六莹》、《九韶》、《晨露》等动听的音乐使他快乐,每月送去最美的衣服,每天送上最美的膳食。可是那位幻化人还不高兴,不得已才进去。没住多久,他邀请穆王一同出去游玩。穆王拉着他的衣袖,便腾云而上,到天的中央才停下来。接着便到了幻化人的宫殿。幻化人的宫殿用金银建筑,以珠玉装饰,在白云与雷雨之上,不知道它下面以什么为依托,看上去好像是屯留在白云之中。耳朵听到的,眼睛看到的,鼻子闻到的,口舌尝到的,都是人间所没有的东西。穆王真以为到了清都、紫微、钧天、广乐这些天帝所居住的地方。穆王低下头往地面上看去,见自己的宫殿楼台简直像累起来的上块和堆起来的茅草。穆王自己觉得即使在这里住上几十年也不会想念自己的国家的。幻化人又请穆王一同游玩。所到之处,抬头看不见太阳月亮,低头看不见江河海洋。光影照来,穆王眼花缭乱看不清楚;音响传来,穆王耳鸣声乱听不明白。百骸六脏,全都颤抖而不能平静。意志昏迷,精神丧失,于是请求幻化人带他回去。幻化人推了一把,穆王好像跌落到了虚空之中。醒来以后,还是坐在原来的地方,左右还是原来侍候他的人。看看眼前的东西,那水酒是刚倒出来的,菜肴是刚烧好的。穆王问左右:“我刚才是从哪里来的?”左右的人说:“大王不过是默默地待了一会儿。”从此穆王精神恍愧了三个月才恢复正常。再问幻化人。幻化人说:“我与大王的精神出去游玩罢了,形体何尝移动过呢?而且您在天上居住的宫殿,与大王的宫殿有什么不同呢?您在天上游玩的花园,与大王的花园有什么不同呢?大王习惯了经常看到的东西,对暂时的变化感到怀疑。其实即使是最大的变化,无论是慢一点的变化还是快一点的变化,哪能都如实地描绘出来呢?”穆王十分高兴,从此不过问国家大事,不亲近大臣与嫔妃,毫无顾忌地到遥远的地方去游玩,他下令用天下最好的八种骏马来驾车,右边的服马叫骅骝,左边的服马叫绿耳,右边的骏马叫赤骥,左边的骖马叫白牺。穆王的马车由造父驾驭,泰丙为车右。随从的马车,右边的服马叫渠黄,左边的服马叫u轮,左边的骖马叫盗骊,右边的骏马叫山子,由柏夭主车,参百驾驭,奔戎为车右。驰驱了一千里,到了巨L氏的国家。巨L氏于是献上白鹄的血液供穆王饮用,准备牛马的乳汁给穆王洗脚,并供奉所有乘车与驾车的人。吃喝以后继续前进,又歇宿在 山的弯曲处,赤水的北面。第二天便登上了 山巅,观览了黄帝的宫殿,并修缮整新,以传于后世。随后又成西王母的贵宾,在瑶池上宴饮。西王母为穆王朗诵歌谣,穆王也跟着唱和,歌辞都很悲哀。后来又观赏了太阳入山的情景,一天走了一万里。穆王于是叹道:“哎呀!我不修养道德而只知道享乐,后世的人恐怕要谴责我的罪过了吧!”穆王难道是神人吗?在一生中享尽了快乐,仍然活了一百岁才死,当时的人们还以为他升天了呢。

​【原文】


  老成子学幻于尹文先生,三年不告。老成子请其过而求退。尹文先生揖而进之于室,屏左右而与之言曰:“昔老聃之徂西也①,顾而告予曰:有生之气,有形之状,尽幻也。造化之所始,阴阳之所变者,谓之生,谓之死。穷数达变,因形移易者,谓之化,谓之幻。造物者其巧妙,其功深,固难穷难终。因形者其巧显,其功浅,故随起随灭。知幻化之不异生死也,始可与学幻矣②。吾与汝亦幻也,奚须学哉?”老成子归,用尹文先生之言深思三月,遂能存亡自在,校四时③,冬起雷,夏造冰,飞者走,走者飞。终身不著其术,故世莫传焉。子列子曰:“善为化者,其道密庸④,其功同人⑤。五帝之德⑥,三王之功⑦,未必尽智勇之力,或由化而成,孰测之哉?”

​【注释】

①徂――音 cú,往,到。
②与――以。
③校――,音 fān(翻),变乱。校,音 jiǎo(绞),通“绞”。《释文》:“顾野王读作翻交四时。”
④密庸――隐秘而平常。
⑤同人――与一般人相同。张湛注:“取济世安物而已,故其功潜著而人莫知。”
⑥五帝――传说中的上古帝王。其说不一。(1)黄帝、颛顼、帝喾、唐尧、虞舜。(2)太(伏羲)、炎帝(神农)、黄帝、少、颛顼。(3)少吴()、颛顼、高辛(帝喾)、唐尧、虞舜。
⑦三王――指夏禹、商汤、周文王。一说指夏禹、商汤、周代的文王和武王。

​【译文】


  老成子向尹文先生学习幻化之术,尹文先生三年都没有告诉他。老成子请问自己错在哪里,并要求退学。尹文先生向他作揖,引他进入室内,叫左右的人离开房间后对他说:“过去老聃往西边去,回头告诉我说:一切有生命的气,一切有形状的物,都是虚幻的。创造万物的开始,阴阳之气的变化,叫做生,叫做死。懂得这个规律而顺应这种变化,根据具体情形而推移变易的,叫做化,叫做幻。创造万物的技巧微妙,功夫高深,本来就难以全部了解,难以完全把握。根据具体情形变易的技巧明显,功夫低浅,所以随时发生,又随时消灭。懂得了幻化与生死没有什么不同,才可以学习幻化之术。我和你也在幻化着,为什么一定要再学呢?”老成子回去后,根据尹先生的话深思了三个月,于是能自由自在地时隐时现,又能翻交四季,使冬天打雷,夏天结冰,使飞鸟在地上走,走兽在天上飞。但终生没有把这些法术写成书,因而后世没有传下来。列子先生说:“善于幻化的人,他的道术隐秘而平常,他的功绩与一般人相同。五帝的德行,三王的功绩,不一定都是由智慧和勇力而来,也许是由幻化来完成的,谁能推测到呢?”

​【原文】


  觉有八征①,梦有六候②。奚谓八征?一曰故③,二曰为④,三曰得,四曰丧⑤,五曰哀,六曰乐,七曰生,八曰死。此者八征,形所接也⑥。奚谓六候?一日正梦⑦,二曰F梦⑧,三曰思梦⑨,四曰寤梦⑩,五曰喜梦,六曰惧梦,此六者,神所交也(11)。不识感变之所起者,事至则惑其所由然;识感变之所起者,事至则知其所由然。知其所由然,则无所怛(12)。一体之盈虚消息,皆通于天地,应于物类。故阴气壮,则梦涉大水而恐惧(13);阳气壮,则梦涉大火而燔x(14);阴阳俱壮,则梦生杀(15)。甚饱则梦与,甚饥则梦取。是以以浮虚为疾者,则梦扬;以沈实为疾者,则梦溺。藉带而寝则梦蛇(16),飞鸟衔发则梦飞。将阴梦火,将疾梦食。饮酒者忧,歌者哭。子列子曰:“神遇为梦,形接为事。故昼想夜梦,神形所遇。故神凝者想梦自消。信觉不语,信梦不达,物化之往来者也。古之真人,其觉自忘,其寝不梦,几虚语哉(17)?”

​【注释】

①征――征兆,某种迹象所显示的原因与未来。
②候――占验,依据某种迹象预测其原因与未来。
③故――指过去的事情。
④为――指现在的事情。
⑤丧――失,丧失,损失。
⑥此者八征,形所接也――俞樾:“当作'此八者,形所接也’,与下文'此六者,神所交也’相对。”王叔岷:“疑本作'此八征者,形所接也’,与下文'此六候者,神所交也’相对。今本下文'六’下既伞候’字,此文亦错乱不可读矣。”
⑦正梦――张湛注:“平居自梦。”
⑧F梦――张湛注:“《周官》注云:“F当为惊愕之愕,谓惊愕而梦。”
⑨思梦――张湛注:“因思念而梦。”
⑩寤梦――张湛注:“觉时道之而梦。”
(11)此六者,神所交也――王叔岷:“宋徽宗《义解》:“故曰,此六候者,神所交也。’是所见本'六’下有'候’字,与上文'此八征者,形所接也’相对。当据补。”
(12)怛――音 dá(达),畏惧。
(13)阴气壮,梦涉大水而恐惧――古代阴阳理论认为水为阴,火为阳,故对梦的原因有此种解释。
(14)燔x――燔,焚烧。x,音 ruò,烧。
(15)阴阳俱壮,则梦生杀――张湛注:“阴阳,以和为用者也。抗则自相利害,故或生或杀也。”
(16)藉――以物衬垫。
(17)几――读为岂。《释文》:“几音岂。”

​【译文】


  醒有八种征兆,梦有六种原因。什么是八种征兆?一是在重复过去的事情,二是在做新的事情,三是有所收获,四是有所丧失,五是有所悲哀,六是有所喜悦,七是即将新生,八是即将死亡。这八种征兆,都是形体所接触的事情。什么是六种原因?一是平时自然而然的梦,二是因惊愕而致梦,三是因思虑而致梦,四是因醒悟而致梦,五是因高兴而致梦,六是因畏惧而致梦。这六种原因,都是精神所交接的事情。不懂得神感事变所引起的原因的人,事情发生了还不知道是什么回事;懂得神感事变所引起的原因的人,事情一发生便明白是怎么回事。明白是怎么回事,便无所畏惧。一个人体魄的充实、空虚、亏损、增强,都与天地相通,与外物相应。所以阴气过于旺盛,就会梦见过大河而恐惧;阳气过于旺盛,就会梦见过大火而被烧的;阴阳二气都过于旺盛,就会梦见生死残杀。吃是太饱会梦见给别人财物,没有吃饱会梦见夺取别人财物。所以以元气浮虚为病症的,就会梦见身体飞扬;以元气沉实力病症的就会梦见身体被淹埋。枕着带子睡觉会梦见蛇,飞鸟衔住头发会梦见飞升。天气将阴会梦见大火,身体将病会梦见吃饭。喝了酒以后会在梦中忧愁,唱歌跳舞以后会在梦中哭泣。列子说:“精神与事物相遇便成为梦,形体与事物接触便成为事。所以白天思虑与夜间做梦,都是精神与形体遇到某些事物的缘故。因此精神凝结在一点上的人,白天不会思虑,夜间也不会做梦。真正清醒的人不用语言,真在做梦的人并不通达,只是随着事物的变化而变化往来。古代的真人,醒着的时候连自己也忘记了,睡眠的时候不会做梦,难道是虚假的话吗?”

​【原文】


  西极之南隅有国焉,不知境界之所接,名古莽之国。阴阳之气所不交,故寒暑亡辨①;日月之光所不照,故昼夜亡辨。其民不食不衣而多眠。五旬一觉,以梦中 92 所为者实,觉之所见者妄。四海之齐谓中央之国②,跨河南北③,越岱东西④,万有余里。其阴阳之审度⑤,故一寒一暑;昏明之分察⑥,故一昼一夜。其民有智有愚。万物滋殖,才艺多方。有君臣相临,礼法相持,其所云为不可称计。一觉一寐,以为觉之所为者实,梦之所见者妄。东极之北隅有国日阜落之国。其土气常燠⑦,日月余光之照。其土不生嘉苗,其民食草根木实,不知火食,性刚悍,强弱相藉⑧,贵胜而不尚义,多驰步,少休息,常觉而不眠。

​【注释】

①亡辨――亡,无。辨,分别。
②齐――按周克昌说,齐通脐,引申为中央、中心之义。
③河――黄河。
④岱――泰山的别名。
⑤审度――俞樾:“'审度’二字传写误倒,本作'阴阳之度审’。下句云'其昏明之分察,故一昼一夜’,度与分对,审与察对,以是明之。”度,程度,本文指阴阳二气的比例。审,明悉。
⑥分察――分,音 fèn(份),职分。察,明显。
⑦燠――音 yù(郁),暖。观下文“日月余光之照”,当指太阳光线很弱的寒冷地区,故“燠”字恐有误,当为“寒”字之误。
⑧藉――践踏。欺凌。

​【译文】


  最西方的南角有个国家,不知道与哪些国家接壤,名叫古莽之国。阴气和阳气不相交接,因而冬天与夏天没有分别;太阳与月亮的光芒照耀不到,因而白天与黑夜没有分别。那里的百姓不吃饭、不穿衣,睡眠很多。五十天一醒,以梦中的所作所 93 为为真实,以醒时的所见所闻力虚妄。四海的中央叫中国,横跨大河南北,超越岱岳东西,有一万余里见方。这里的阴阳二气的比例分明,因而一个时期寒冷,一个时期炎热;昏暗与明亮的职分明确,因而一段时间是白天,一段时间是黑夜。这里的百姓有的聪明,有的愚昧。万物滋养繁殖,才艺多种多样。有君主与臣民的互相抉助,用礼仪与法律来共同维持,他们的言论与作为不可以数字统计。一段时间醒着,一段时间睡着,认为醒时的所作所为为真实,以梦中的所见所闻为虚妄。最东方的北角有个国家叫阜落之国。那里的土地之气非常寒冷,只能照到一点太阳与月亮的余光。那里的土地不长庄稼,老百姓只能吃草根与树木的果实,并且不知道用火烧了以后再吃,性情刚强凶悍,强大的欺凌弱小的,崇尚胜利而不崇尚礼仪,跑步与走路的时间多,休息的时间少,经常醒着而不睡眠。

​【原文】


  周之尹氏大治产,其下趣役者侵晨昏而弗息①。有老役夫筋力竭矣,而使之弥勤,昼则呻呼而即事,夜则昏惫而熟寐。精神荒散,昔昔梦为国君②,居人民之上,总一国之事,游燕宫观③,恣意所欲,其乐无比。觉则复役。人有慰喻其勤者,役夫曰:“人生百年,昼夜各分④。吾昼为仆虏,苦则苦矣,夜为人君,其乐无比。何所怨哉?”尹氏心营世事,虑钟家业⑤,心形俱疲,夜亦昏惫而寐,昔昔梦为人仆,趋走作役,无不为也,数骂杖挞,无不至也。眠中边缴牒簪蓿彻旦息焉。尹氏病之,以访其友。友曰:“昔位足荣身,资财有余,胜人远矣。夜梦 94 为仆,苦逸之复,数之常也。若欲觉梦兼之,岂可得邪?”尹氏闻其友言,宽其役夫之程,减己思虑之事,疾并少间⑦。

​【注释】

①趣――行动。趣役,服役。
②昔昔――昔,通“夕”。昔昔,夜夜。
③燕――通“宴”,宴饮。
④分――张湛注:“分,半也。”
⑤钟――专注。
⑥边健―音 ány,说梦话。
⑦少间――《释文》:“少间,病差也。”

​【译文】


  周朝有个姓尹的人大力添置家产,在他手下服役的人从清晨到黄昏都不得休息。有个老役夫的筋力已经消耗干净了,仍然不停地被使唤,白天呻吟呼喊着干活,黑夜昏沉疲惫地熟睡。由于精神恍惚散漫,每天夜里都梦见自己当了国君,地位在百姓之上,总揽一国大事,在宫殿花园中游玩饮宴,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快乐无比。醒来后继续服役。有人安慰他过于勤苦,老役夫说:“人一生活一百年,白天与黑夜各有一半。我白天做奴仆,苦是苦了,但黑夜做国君,则快乐无比。有什么可怨恨的呢?”姓尹的一心经营世间俗事,思虑集中在家业上,心灵与形体都很疲劳,黑夜也昏沉疲惫而睡,每天夜里梦见自己当了奴仆,奔走服役,什么活都干,挨骂挨打,什么罪都受。睡眠中呻吟呼喊,一直到天亮才停止。姓尹的以此为苦,便去询问他的朋友。朋友说:“你的地位足以使你荣耀,你的财产用也用不完,超过别人很多很多了。黑夜梦见做了奴仆,这一苦一乐的循环往复,是一般的自然规律。你想在醒时与梦中都很快乐,怎么能得到呢?”姓尹的听了他朋友的话,便放宽了役夫所做的工程的期限,减少了自己苦心思虑的事情,他和役夫的苦也就都减轻了。

​【原文】


  郑人有薪于野者①,遇骇鹿,御而击之②,乐。恐人见之也,遽而藏诸隍中③,覆之以蕉④,不胜其喜。俄而遗其所藏之处,遂以为梦焉,顺涂而其事。傍人有闻者,用其言而取之。既归,告其室人曰:“向薪者梦得鹿而不知其处,吾今得之,彼直真梦矣。”室人曰:“若将是梦见薪者之得鹿邪?讵有薪者邪⑤?今真得鹿,是若之梦真邪?”夫曰:“吾据得鹿,何用知彼梦我梦邪?”薪者之归,不厌失鹿⑥。其夜真梦藏之之处,又梦得之之主。爽旦⑦,案所梦而寻得之。遂讼而争之,归之士师⑧。士师曰:“若初真得鹿,妄谓之梦;真梦得鹿,妄谓之实。彼真取若鹿,而若与争鹿⑨。室人又谓梦仞人鹿⑩,无人得鹿。今据有此鹿,请二分之。”以闻郑君。郑君曰:“嘻!士师将复梦分人鹿乎?”访之国相。国相曰:“梦与不梦,臣所不能辨也。欲辨觉梦,唯黄帝、孔丘(11)。今亡黄帝、孔丘,孰辨之哉?且恂士师之言可也(12)。”

​【注释】

①薪――砍柴。
②御――张湛注:“御,迎。”
③遽――急促。隍――《释文》:“隍音黄,无水池也。”
④蕉――《集释》引黄生:“蕉、樵,古字通用。取薪曰樵,谓覆之以薪也。《庄子・人世间》'死者以国量乎泽若蕉’,字与此同,谓死人骨如积薪也。”
⑤讵――音 jù(巨),岂,难道。
⑥厌――音 yan(烟),通 ,安貌。
⑦爽旦――爽,明。爽旦,天亮。
⑧士师――官名,掌管禁令、狱讼、刑罚。古代为法官之通称。
⑨而与若争鹿――陶鸿庆:“'而与若争鹿’,当作'而若与争鹿’。此云争鹿,指失鹿者言;下云今据有此鹿,指取鹿者言,故请二分之也。”此说可供参考。
⑩仞――通“认”。
(11)欲辨觉梦,唯黄帝孔丘――俞正燮:“《史记正义》引《帝王世纪》云:'黄帝梦大风吹天下尘垢皆去,又梦人执千钧之弩驱羊万群。帝寐而叹曰:风为号令,执政者也;垢去土,后在也。天下岂有姓风名者后哉?夫千钧之弩,异力者也;驱羊万群,能牧民为善者也。天下岂有姓力名牧者哉?于是依二占而求之,得风后于海隅,登以为相;得力牧于大泽,进以为将。黄帝因著《占梦经》十一卷。’其圆梦之法径情直遂而竟得之,可谓象罔得珠矣。《灵枢》有《淫邪发梦篇》。《占梦经》,《艺文志》有之,曰:《黄帝长柳占梦》。孔子两楹之梦见《檀弓》。辨梦言黄帝、孔丘,此其义也。”
(12)恂――相信。《释文》:“恂音荀,信也。”

​【译文】


  郑国有个人在野外砍柴,碰到一只受了惊的鹿,便迎上去把它打死了。他怕别人看见,便急急忙忙把鹿藏在没有水的池塘里,并用砍下的柴覆盖好,高兴得不得了。过了一会儿,他忘了藏鹿的地方,便以为刚才是做了个梦,一路上念叨这件事。路旁有个人听说此事,便按照他的话把鹿取走了。回去以后,告诉妻子说:“刚才有个砍柴人梦见得到了鹿而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我现在得到了,他做的梦简直和真的一样。”妻子说:“是 97 不是你梦见砍柴人得到了鹿呢?难道真有那个砍柴人吗?现在你真的得到了鹿,是你的梦成了真吗?”丈夫说:“我真的得到了鹿,哪里用得着搞清楚是他做梦还是我做梦呢?”砍柴人回去后,不甘心丢失了鹿。夜里真的梦到了藏鹿的地方,并且梦见了得到鹿的人。天一亮,他就按照梦中的线索找到了取鹿的人的家里。于是两人为争这只鹿而吵起来,告到了法官那里。法官说:“你最初真的得到了鹿,却胡说是梦;明明是在梦中得到了鹿,又胡说是真实的。他是真的取走了你的鹿,你要和他争这只鹿。他妻子又说他是在梦中认为鹿是别人的,并没有什么人得到过这只鹿。现在只有这只鹿,请你们平分了吧!”这事被郑国的国君知道了。国君说:“唉!这法官也是在梦中让他们分鹿的吧?”为此他询问宰相。宰相说:“是梦不是梦,这是我无法分辨的事情。如果要分辨是醒还是梦,只有黄帝和孔丘才行。现在没有黄帝与孔丘,谁还能分辨呢?姑且听信法官的裁决算了。”

​【原文】


  宋阳里华子中年病忘,朝取而夕忘,夕与而朝忘;在涂则忘行,在室则忘坐;今不识先,后不识今①。阖室毒之②。谒史而卜之,弗占③;谒巫而祷之,弗禁;谒医而攻之,弗已。鲁有儒生自媒能治之,华子之妻子以后产之半请其方④。儒生曰:“此固非卦兆之所占,非祈请之所祷,非药石之所攻。吾试化其心,变其虑,庶几其廖乎!”于是试露之,而求衣;饥之,而求食;幽之,而求明。儒生欣然告其子曰:“疾可已也。然吾之方密,传世98 不以告人。试屏左右⑤,独与居室七日。”从之。莫知其所施为也,而积年之疾一朝都除。华子既悟,乃大怒,黜妻罚子,操戈逐儒生⑥。宋人执而问其以。华子曰:“曩吾忘也,荡荡然不觉天地之有无。今顿识既往,数十年来存亡、得失、哀乐、好恶,扰扰万绪起矣。吾恐将来之存忘、得夫、哀乐、好恶之乱吾心如此也,须臾之忘,可复得乎?”子贡闻而怪之,以告孔子。孔子曰:“此非汝所及乎!”顾谓颜回纪⑦之。

​【注释】

①今不识先,后不识今――王重民:“'今不识先,后不识今’二句有误。《御览》七三八引作'不识先后,不识今古’,近是。”
②阖室毒之――阖,全。毒,《释文》:“毒,苦也。”
③占――验。杨伯峻:“《荀子・赋篇》'请占以五泰’,杨注:'占,验也。”
④居――陶鸿庆:“居犹蓄也,谓其素所蓄积也。《天瑞篇》'没其先居之财’,义与此同。”
⑤屏――音 bng(饼),退避。
⑥戈――古代主要兵器。横刃,装有木 长柄。
⑦纪――通“记”,记载。

​【译文】


  宋国阳里的华子中年时得了健忘症,早晨拿的东西到晚上就忘了,晚上放下的东西到早晨就忘了;在路上忘记走路,在家里忘记坐下;不知道先后,不知道今古。全家都为他苦恼。请史官来占卜,不能灵验;请巫师来祈祷,没有效果;请医生来诊治,也不见好转。鲁国有个儒生自我推荐说能治好他的病,华子的妻子和儿女以家产的一半作为报酬,请他开药方。儒生说:“这种病本来就不是算卦龟卜所能占验,不是祈祷请求所能生效,不是药物针灸所能诊治的。我试试变化他的心灵,改换他的思虑,也许能够治好。”于是试着脱掉他的衣服,他便去寻找衣服;不给他吃饭,他便去寻找食物;把他关在黑暗处,他便去寻找光明。儒生高兴地告诉他的儿子说:“病可以治好了。但我的方法秘密,只传子孙不告诉旁人。请其他人回避一下,让我单独和他在室内待七天。”大家按他的要求办了。没有人知道儒生干了些什么,而华子多年积累起来的病突然全都除去了。华子清醒以后,便大发雷霆,废黜妻子,惩罚儿子,并拿起戈矛驱逐儒生。宋国人把他捉住并问他为什么这样做。华子说:“过去我健忘,脑子里空空荡荡不知道天地是有还是无。现在突然明白了过去的一切,数十年来的存亡、得失、哀乐、好恶,千头万绪纷纷扰扰全部出现了。我害怕将来的存亡、得失、哀乐、好恶还像这样扰乱我的心,再求片刻的淡忘,还能得到吗?”子贡听说后感到奇怪,把这事告诉了孔子。孔子说:“这不是你所能懂得的啊!”回头叫颜回把此事记录下来。

​【原文】


  秦人逢氏有子①,少而惠②,及壮而有迷罔之疾。闻歌以为哭,视白以为黑,飨香以为朽③,尝甘以为苦,行非以为是。意之所之,天地、四方、水火、寒暑,无不倒错者焉。杨氏告其父曰:“鲁之君子多术艺,将能已乎!汝奚不访焉?”其父之鲁,过陈,遇老聃,因告其子之证④。老聃曰:“汝庸知汝子之迷乎?今天下之人皆惑于是非,昏于利害,同疾者多,固莫有觉者。且一身之 100 迷不足倾一家,一家之迷不足倾一乡,一乡之迷不足倾一国,一国之迷不足倾天下。天下尽迷,孰倾之哉⑤?向使天下之人其心尽如汝子,汝则反迷矣,哀乐、声色、臭味⑥、是非,孰能正之?且吾之此言未必非迷,而况鲁之君子迷之邮者⑦,焉能解人之迷哉?荣汝之粮⑧,不若遄归也⑨。”

​【注释】

①逢――音 páng(旁),“逢”的本字,姓。
②惠――通“慧”,聪明。
③飨――食用。朽――犹臭。
④证――通“症”,病。
⑤倾――王重民:“'倾’字与上文不相应,盖'正’字之误。此老聃与逢氏之言,谓汝子迷罔之病非病也,今天下之人皆惑于是非,昏于利害,乃真病耳。特以同病者多,反觉不病。若天下尽如汝子之迷,尚孰求而正之哉?”“《御览》四百九十引正作'正’,可证。”
⑥臭味――臭,音 xiù(秀)。臭味,气味。
⑦邮――通“尤”,最。
⑧荣――通“赢”,负担。
⑨遄――音 chuán(传),迅速。

​【译文】


  秦国的逢氏有个小孩,小时候很聪明,长大以后却得了迷糊的病症。听到唱歌以为是哭泣,看到白色以为是黑色,闻到香气以为是臭气,尝到甜昧以为是苦味,做错了事却以为是正确。意识所到的地方,无论是天地、四方、水火、寒暑,没有不颠倒错乱的。一个姓杨的告诉这个孩子的父亲说:“鲁国的君子多才多艺,可能能治好吧!你为么不去拜访呢?”孩子的父亲去了鲁国,当路过陈国时,碰到了老聃,便告诉他儿子的病症。老聃说:“你的愚昧哪里能知道你儿子的迷糊?现在天下的人对什么为是、什么为非搞不清楚,对什么是利、什么是害糊里糊涂,害这种病的人很多,本来就没有清醒的人。而且一个人迷糊并不能使一家倾覆,一家人迷糊并不能使一乡倾覆,一乡人迷糊并不能使一国倾覆,一国人迷糊并不能使天下倾覆。天下人都迷糊,谁能纠正呢?如果使天下人的心都像你儿子的话,那么你就反而是迷糊的人了,那哀乐、声色、气味、是非,又有谁能纠正呢?我这些话未必不是迷糊的表现,更何况鲁国的君子们都是迷糊得最厉害的人,又怎么能解开别人的迷糊呢?不如担着你的粮食,赶快回去吧!”

​【原文】


  燕人生于燕,长于楚,及老而还本国。过晋国,同行者诳之,指城曰:“此燕国之城。”其人愀然变容①。指社曰:“此若里之杜②。”乃喟然而叹。指舍曰:“此若先人之庐。”乃涓然而泣③。指垅曰④:“此若先人之冢。”其人哭不良禁。同行者哑然大笑,曰:“予昔绐若⑤,此晋国耳。”其人大惭。及至燕,真见燕国之城杜,真见先人之庐冢,悲心更微。

​【注释】

①愀然――凄惨貌。
②社――土地庙。
③涓然――细水慢流貌。
④垅――同“垄”,坟墓。
⑤绐――音 dài(怠),欺骗。

​【译文】


  燕国有个人出生在燕国,生长在楚国,到老年才回本国去。路过晋国时,同行的人欺骗他,指着城墙说:“这是燕国的城墙。”那人凄怆地改变了面容。同行的人指着土地庙说:“这是你那个地方的土地庙。”那人长叹了一声。同行的人指着房屋说:“这是你的先人的房屋。”那人流着眼泪哭了起来。同行的人指着坟墓说:“这是你先人的墓地。”那人禁不住大哭起来。同行的人失声大笑说:“我刚才是在欺骗你,这是晋国啊!”那人大为惭愧。等到了燕国,真的见到了燕国的城墙和土地庙,真的见到先人的房屋和墓地时,悲伤的心情便少了。


仲尼第四


​【原文】


  仲尼闲居,子贡入侍,而有忧色。子贡不敢问,出告颜回。颜回援琴而歌。孔子闻之,果召回入,问曰:“若奚独乐?”回曰:“夫子奚独忧?”孔子曰:“先言尔志。”曰:“吾昔闻之夫子曰:'乐天知命故不忧。’回所以乐也。”孔子愀然有间,曰:“有是言哉?汝之意失矣。此吾昔日之言尔,请以今言为正也。汝徒知乐天知命之无忧,未知乐天知命有忧之大也。今告若其实:修一身,任穷达,知去来之非我,亡变乱于心虑①,尔之所谓乐天知命之无忧也。曩吾修《诗》、《书》,正《礼》、《乐》,将以治天下,遗来世,非但修一身、治鲁国而已。而鲁之君臣日失其序,仁义益衰,情性益薄。此道不行一国与当年,其如天下与来世矣②?吾始知《诗》、《书》、《礼》、《乐》无救于治乱,而未知所以革之之方。此乐天知命者之所忧③。虽然、吾得之矣。夫乐而知者,非古人之所谓乐知也④。无乐无知,是真乐真知,故无所不乐,无所不知,无所不忧,无所不为。《诗》、《书》、《礼》、《乐》,何弃之有?革之何为?”颜回北面拜手曰⑤:“回亦得之矣。”出告子贡。子贡茫然自失,归家淫思七日⑥,104 不寝不食,以至骨立⑦。颜回重往喻之,乃反丘门,弦歌诵书,终身不辍。

​【注释】

①亡――《集释》:“'亡’本作'止’,今从《藏》本、世德堂本、秦本正。”
②矣――杨伯峻:“于省吾《易经新证》以为'矣’即《诗・召南・采蘩》'于以采蘩,之'以’,何也。”
③此乐天知命者之所优――杨伯峻:“《御览》四六八引'此乐天知命者之所忧’下有'也’字。”
④所谓――《集释》:“'所谓’二字,各本皆倒作'谓所’,今从吉府本正。”
⑤拜――王念孙:“拜乃 之伪。” ,今“拱”字。杨伯峻:“ 拜形相近而误也。”
⑥淫――深。
⑦骨立――形容人消瘦到了极点。

​【译文】


  孔子在家中闲坐着,子贡进来侍候,见他面带愁容。子贡不敢询问,出来告诉颜回。颜回便一面弹琴一面唱歌。孔子听到了琴声,果然把颜回叫了进去,问道:“你为什么独自快乐?”颜回说:“老师为什么独自忧愁?”孔子说:“先说说你的想法。”颜回说:”我过去听老师说:'乐于顺应自然、懂得命运规律,所以就没有优愁。’这就是我快乐的原因。”孔子的脸色变得凄然,然后说:“有这话吗?你把意思领会错了。这是我过去的话,请以今天的话为准。你只知道乐于顺应自然、懂得命运而没有忧愁的一面,却不知道乐于顺应自然、懂得命运有很多忧愁的另一面。现在告诉你关于这个问题的正确看法:修养自身,听任命运的穷困与富贵,懂得生死都不由我自己,因而心虑不会被外界改变和扰乱,这就是你所说的乐于顺应自然、懂得命运而没有忧愁的一面。过去我整理《诗经》、《尚书》,订正礼制与乐律,准备以此治理天下,流传后世,并不是只修养自身、治理鲁国就满足了。

  而鲁国的国君和大臣一天比一天丧失秩序,仁义道德一天天衰败,人情善性一天天刻薄。这个学说在一个国家的今天还行不通,又能对整个天下与后世怎样呢?我这才知道《诗经》、《尚书》、礼制乐律对于治理乱世没有什么作用,但却不知道改革它的方法。这就是乐于顺应自然、懂得命运的人所忧愁的事情。虽然如此,但我还是明白了一些。我们所说的乐于顺应自然、懂得命运,并不是古人所说的乐于顺应自然、懂得命运。没有乐,没有知,才是真正的乐,真正的知,所以没有不快乐的事,没有不知道的事,没有不忧愁的事,没有不能做的事。《诗经》、《尚书》、礼制乐律,又丧失了什么呢?又为什么要改革它呢?”颜回面向北拱手作揖说:“我也明白了。”他出来告诉了子贡。子贡莫名其妙,回家深思了七天,不睡不吃,以至骨瘦如柴。颜回又去开导他,然后才回到孔子门下,弹琴唱歌,诵读诗书,一生也没停止过。

​【原文】


  陈大夫聘鲁①,私见叔孙氏②。叔孙氏曰:“吾国有圣人。”曰:“非孔丘邪?”曰:“是也。”何以知其圣乎?”叔孙氏曰:“吾常闻之颜回曰:'孔丘能废心而用形。’”陈大夫曰:“吾国亦有圣人,子弗知乎?”曰:“圣人孰谓?”曰:“老聃之弟子有亢仓子者③,得聃之道,能以耳视而目听。”鲁侯闻之大惊,使上卿厚礼而致之。亢仓子应聘而至。鲁侯卑辞请问之。亢仓子曰:“传子者妄。我能视听不用耳目,不能易耳目之用。”鲁侯曰:“此增异矣。其道奈何?寡人终愿闻之。”亢仓子曰:“我体合于心,心合于气,气合于神,神合于无。其有介然之有,唯然之音,虽远在八荒之外,近在眉睫之内,来干我者,我必知之。乃不知是我七孔四支之所觉,心腹六藏之所知,其自知而已矣。”鲁侯大悦。他日以告仲尼,仲尼笑而不答。

​【注释】

①大夫――周代的等级,国君以下有卿、大夫、士三级,大夫食一县的贡赋,在设置县令之前,也为一县的行政长官。聘――古代国与国之间派使者访问,称为聘。
②叔孙氏――当时掌握鲁国政权的三家贵族之一。另两家是孟孙氏、季孙氏。他们都是鲁桓公之子仲庆父的后代,故称“三桓”。
③亢仓子――《释文》:“亢仓音庚桑,名楚,《史记》作亢仓子。”贾逵《姓氏英览》:“吴郡有庚桑姓,称为士族。”

​【译文】


  陈国的一名大夫被派到鲁国去访问,以私人身份会见了叔孙氏。”叔孙氏:“我国有一位圣人。”陈国大夫问:“不就是孔丘吗?”叔孙氏说:“是的。”陈国大夫问:“怎么知道他是圣人呢?”叔孙氏说:“我经常听颜回说:'孔丘能放弃心灵而只用形体。’”陈国大夫说:“我国也有一位圣人,您不知道吗?”叔孙氏问:“圣人是谁?”陈国大夫说:“老聃的弟子中有个叫亢仓子的人,学到了老聃的道术,能用耳朵看东西,用眼睛听声音。”鲁侯听到此事大为惊异,派大官用丰厚的礼物去请他。亢仓子应邀来到鲁国。鲁侯谦虚地向他请教。亢仓子说:“传说的话不真实。我能不用耳朵听,不用眼睛看,但并不能改变耳目的作用。”鲁侯说:“这就更奇怪了。那么你的道术是什么样的呢?我很想听听。”亢仓子说:“我的形体与心相合,心与气相合,气与神相合,神与无相合,如果有极隐微的东西,极弱小的声音,即使远在八方荒远之地以外,或近在眉睫以内,来干扰我的,我一定都能知道。我也不晓得是我的七窍四肢所感觉到的,还是心腹六脏所知道的,它自然而然就知道罢了。”鲁侯十分高兴。过了些天把这事告诉了仲尼,仲尼笑了笑,没有回答。

​【原文】


  商太宰见孔子曰①:“丘圣者欤②?”孔子曰:“圣则丘何敢,然则丘博学多识者也。”商太宰曰:“三王圣者欤?”孔子曰:“三王善任智勇者,圣则丘弗知③。”曰:“五帝圣者欤?”孔子曰:“五帝善任仁义者,圣则丘弗知。”曰:“三皇圣者欤?”孔子曰:“三皇善任因时者④,圣则丘弗知。”商太宰大骇,曰:“然则孰者为圣?”孔子动容有间,曰:“西方之人有圣者焉,不治而不乱,不言而自信,不化而自行,荡荡乎民无能名焉⑤。丘疑其为圣,弗知真为圣欤?真不圣欤?”商太宰嘿然心计曰⑥:“孔丘欺我哉!”

​【注释】

①商太宰――商,即周代的宋国,周公平定武庚叛乱后,把商的旧都周围地区分封给微子,建都商丘,是为宋国。因是商后,故又称商。前 286 年为齐所灭。太宰,官名,掌天子或诸侯内外事务,或在君主左右赞画君命者。
②欤――音 yú(于),此处表疑问语气。
③弗――《集释》:“'弗’各本作'不’,今从《道藏》白文本、林希逸本。”
④三皇――传说中的远古帝王。有多种说法,《史记・补三皇本纪》引《河图》、《三王历》说,为天皇、地皇、人皇。任――王重民:“'善任因时’义不可通。盖本作'三皇善因时者’,'任’字因上文'三王善任智勇’'五帝善任仁义’诸'任’字而衍,智勇、仁义可言任,因时则不必言任矣。《类聚》三十、《御览》四百零一引并无'任’字。”
⑤名――此处用作动词,称誉的意思。
⑥嘿――音 mò(墨),同“默”。

​【译文】


  宋国的太宰去见孔子,问:“你是圣人吗?”孔子说:“我哪敢当圣人,我不过是学问广博知识丰富就是了。”宋国太宰问:“三王是圣人吗?”孔子说:“三王是善于使用智力和勇力的人,是不是圣人,那我不知道。”又问:“五帝是圣人吗?”孔子说:“五帝是善于推行仁义道德的人,是不是圣人,那我也不知道。”又问:“三皇是圣人吗?”孔子说:“三皇是善于顺应时势的人,是不是圣人,那我不知道。”宋国太宰大为惊骇,说:“那么谁是圣人呢?”孔子的脸色一时有些变化,然后说:“西方的人中有一位圣人,不治理国家而国家不乱,不说话而使人自然信服,不教化而政令自然实行,伟大而宽广啊,百姓不知怎么称赞他才好。我怀疑他是圣人,不知道真的是圣人呢?真的不是圣人呢?”宋国太宰默默地在心中计议说:“孔子在欺哄我啊!”

​【原文】


  子夏问孔子曰①:“颜回之为人奚若②?”子曰:“回之仁贤于丘也。”曰;“子贡之为人奚若③?”子曰:“赐之辩贤于丘也。”曰:“子路之为人奚若④?”子曰:“由之勇贤于丘也。”曰:“子张之为人奚若⑤?”子曰:“师之庄贤于丘也。”子夏避席而问曰:“然则四子者何为事夫子?”曰:“居!吾语汝。夫回能仁而不能反⑥,赐能辩而不能讷⑦,由能勇而不能怯,师能庄而不能同。兼四子之有以易吾,吾弗许也。此其所以事吾而不贰也。”

​【注释】

①子夏――姓卜,名商,字子夏,孔子弟子。
②奚若――何如,怎么样。
③子贡――姓端木,名赐,字子贡,卫人,孔子弟子。
④子路――名仲由,字子路,孔子弟子。
⑤子张――姓颛孙,名师,字子张,陈人,孔子弟子。
⑥反――张湛注:“反,变也。夫守一而不变,无权智以应物,则所适必阂矣。”俞樾:“'反’字无义,疑'刃’字之误。”,“刃与忍通。”忍,忍心,《新书・道术》:“恻隐怜人谓之慈,反慈力忍。”
⑦讷――说话迟钝。

​【译文】


  子夏问孔子说:“颜回的为人怎样?”孔子说:“颜回的仁慈之心比我强。”又问:“子贡的为人怎样?”孔子说:“端木赐的辩说能力比我强。”又问:“子路的为人怎样?”孔子说:“仲由的勇敢程度比我强。”又问:“子张的为人怎么样?”孔子说:“颛孙师的庄重严肃比我强。”子夏离开座位问道:“那么这四个人为什么要来做您的学生呢?”孔子说:“坐下!我告诉你。颜回能仁慈却不能狠心,端木赐能辩论却不能沉默,仲由能勇敢却不能怯弱,颛孙师能庄重却不能随和。把四人的长处合起来交换我的长处,我也是不干的。这就是他们拜我为师而不三心二意的原因。”

​【原文】


  子列子既师壶丘子林,友伯昏瞀人,乃居南郭①。从之处者,日数而不及②。虽然,子列子亦微焉③。朝朝相与辩,无不闻。而与南郭子连墙二十年,不相谒请。相遇于道,目若不相见者。门之徒役以为子列子与南郭子有敌不疑④。有自楚来者,问子列子曰:“先生与南郭子奚敌?”子列子曰:“南郭子貌充心虚,耳无闻,目无见,口无言,心无知,形无惕⑤,往将奚为?虽然,试与汝偕往。”阅弟子四十人同行⑥。见南郭子,果若欺魄焉⑦,而不可与接。顾视子列子,形神不相偶,而不可与群。南郭子俄而指子列子之弟子末行者与言,bb然若专直而在雄者⑧。子列子之徒骇之⑨。反舍,咸有疑色。子列子曰:“得意者无言,进知者亦无言⑩。用无言为言亦言,无知为知亦知。无言与不言(11),无知与不知,亦言亦知,亦无所不言,亦无所不知,亦无所言,亦无所知。如斯而已,汝奚妄骇哉?”

​【注释】

①乃――《释文》:“'乃居’,一本作'反居’。”杨伯峻:“《御览》四零六引正作'反’。”郭――外城。
②日――胡怀琛:“'日’为'百’字之误。”王叔岷:“《初学记》十八引'处’作'游’,'日’作'百’,《御览》四百四引'日’亦作'百’,疑作'百’者是也。”
③微――幽昧,不明。《诗・小雅・十月之交》:“彼月而微,此日而微。”郑玄笺:“微谓不明也。”
④敌――仇。
⑤惕――陶鸿庆云:“'惕’当为' ’。《说文》:' ,交 也。’即'易’之本字。'形无 ’者,谓其形无交易也。”
⑥阅――汇集。
⑦欺魄――张湛注:“欺魄,土人也。”土人即泥人。王重民:“欺魄用以请雨。”“此谓南郭子若欺魄者,以见其得道之深,即所谓形若槁木、心若死灰也。”
⑧bb然――b,音 kàn(看)。卢重玄解:“bb然,求胜之气耳。”
⑨子列子之徒骇之――张湛注:“见其尸居,则自同土木;见其接物,则若有是非,所以惊。”
⑩进――通“尽”。
(11)与――俞樾:“与犹为也。”

​【译文】


  列子拜壶丘子林为师,以伯昏瞀人为友,然后居住在城南边上,跟列子相交往的,以百计数也不够。即使这样,列子也不夸耀自大。他们天天地一起讨论问题,远近没有不知道的。而与南郭子隔墙为邻二十年,却从不互相拜访来往。在路上相遇时,眼睛像不认识一样。门下的弟子和仆役都以为列子与南郭子有仇,一点不怀疑。有一个从楚国来的人,问列子说:“先生与南郭子为什么互相敌视?”列子说:“南郭子形貌充实而心灵空虚,耳朵不听,眼睛不看,口不说话,心灵没有知觉,形体没有变动,去拜访他干什么呢?即使这样,我姑且和你一起去一趟看看吧。”于是列子选了四十个弟子同行。见到南郭子,果然和土偶一样,不能同他交谈。回头看看列子,精神与形体已不在一起,也不能同他谈论了。没有一会儿,南郭子指着列子弟子末行一人,和他谈话,一副好胜的神气,好像抓住了真理,是一位胜利者。列子的弟子大为惊骇。回到住处,都带着疑问的面色。列子说:“懂得真意的人不再说话,什么都懂的人也不再说话。以无言为言也是一种言,以无知为知也是一种知。应当以无言为不言,以无知为不知。这样,也说了,也知了,也是无所不说,也是无所不知,也是什么都没有说,也是什么都不知道。像这样就行了,你们为什么要胡乱惊讶呢?”

​【原文】


  子列子学也①,三年之后,心不敢念是非,口不敢言利害,始得老商一眄而已。五年之后,心更念是非,口更言利害,老商始一解颜而笑。七年之后,从心之所念,更无是非;从口之所言,更无利害;夫子始一引吾并席而坐。九年之后,横心之所念,横口之所言,亦不知我之是非利害欤,亦不知彼之是非利害欤,外内进矣。而后眼如耳,耳如鼻,鼻如口,口无不同②。心凝形释,骨内都融;不觉形之所倚,足之所履,心之所念,言之所藏。如斯而已,则理无所隐矣。

​【注释】

①子列子学也――指列子向老商氏学乘风之道。此节已见《黄帝篇》“列子师老商氏,友伯高子”一节。张湛注:“《黄帝篇》已有此章,释之详矣。所以重出者,先明得性之极,则乘变化而无穷;后明顺心之理,则无幽而不照。二章双出,各有攸趣,可不察哉?”
②口无不同――“口”字衍。“同”下应有“也”字。《黄帝篇》作“无不同也”。

​【译文】


  列子在学习道术的时候,三年之内,心中不敢计较是与非,嘴上不敢谈论利与害,然后才得到老商斜着眼睛看一下罢了。又在两年之内,心中比学道前更多地计较是与非,嘴上更多地谈论利与害,然后老商才开始放松脸面笑了笑。又在两年之内,顺从心灵去计较,反而觉得没有什么是与非;顺从口舌去谈论,反而觉得没有什么利与害;老师这才叫我和他坐在一块席子上。又在两年之内,放纵心灵去计较,放纵口舌去谈论,但所计较与谈论的也不知道是我的是非利害呢,也不知道是别人的是非利害呢,身外身内都忘得一干二净了。从此以后,眼睛就像耳朵一样,耳朵就像鼻子一样,鼻子就像嘴一样,没有什么区别了。心灵凝聚,形体消失,骨肉全都融化了;感觉不到身体倚靠着什么,两脚踩着什么,心灵想着什么,言论包藏着什么。如此而已,那一切道理也就没有什么可隐藏的了。

​【原文】


  初,子列子好游。壶丘子曰:“御寇好游,游何所好?”列子曰:“游之乐所玩无故①。人之游也,观其所见;我之游也,观其所变。游乎游乎!未有能辨其游者。”壶丘子曰:“御寇之游固与人同钦,而曰固与人异欤!凡所见,亦恒见其变。玩彼物之无故,不知我亦无故。务外游,不知务内观。外游者,求备于物;内观者,取足于身。取足于身,游之至也;求备于物,游之不至也。”于是列子终身不出,自以为不知游。壶丘子曰:“游其至乎!至游者,不知所适;至观者,不知所x②。物物皆游矣,物物皆观矣,是我之所谓游,是我之所谓观也。故曰:游其至矣乎!游其至矣乎!”

​【注释】

①所玩无故――张湛注:“言所适常新也。”
②x――音 sh(示),同“视”。

​【译文】


  列子原来喜欢游览。壶丘子说:“御寇喜欢游览,游览有什么可喜欢的呢?”列子说:“游览的快乐,是因为所欣赏的东西没有陈旧的。别人游览,欣赏的是所见到的东西;我游览,欣赏的是事物的变化。游览啊游览啊!没有人能分辨不同的游览方法。”壶丘子说:“御寇的游览本来与别人相同嘛,他还要说本来与别人不同呢!凡是见到的东西,必然会同时见到这些东西的变化。欣赏外物的变化,却不知道自身也在不停地变化之中。只知道欣赏外物,却不知道欣赏自己。欣赏外物的,希望把外物都看遍;欣赏自己的,也应把自身都看遍。把自身都看遍,这是最高的游览;把外物都看遍,并不是最高的游览。”从此列子终身不再外出,自己认为不懂得游览。壶丘子说:“这是最高的游览啊!最高的游览不知道到了哪里,最高的欣赏不知道看到了什么。任何地方都游览了,任何事物都欣赏了,这是我所说的游览,是我所说的欣赏。所以我说:这是最高的游览啊!这是最高的游览啊!”

​【原文】


  龙叔谓文挚曰①:“子之术微矣。吾有疾,子能已乎?”文挚曰:“唯命所听。然先言子所病之证②。”龙叔曰:“吾乡誉不以为荣,国毁不以为辱;得而不喜,失而弗忧;视生如死,视富如贫;视人如豕,视吾如人。处吾之家,如逆旅之舍;观吾之乡,如戎蛮之国。凡此众疾③,爵赏不能劝,刑罚不能威,盛衰利害不能易,哀乐不能移,固不可事国君,交亲友,御妻子,制仆隶,此奚疾哉?奚方能已之乎?”文挚乃命龙叔背明而立,文挚自后向明而望之。既而曰:“嘻!吾见子之心矣,方寸之地虚矣,几圣人也!子心六孔流通,一孔不达④。今以圣智为疾者,或由此乎!非吾浅术所能已也。”

​【注释】

①文挚――《释文》:“文挚,六国时人,尝医齐威王。或云:春秋时宋国良医也,曾治齐文王,使文王怒而病愈。”
②证――通“症”。
③疾――《集释》:“'疾’,北宋本作'庶’,汪本从之,今依《藏》本、世德堂本、秦本订正。”
④六孔流通,一孔不达――张湛注:“旧说圣人心有七孔也。”

​【译文】


  龙叔对文挚说:“您的医术十分精湛了。我有病,您能治好吗?”文挚说:“一切听从您的命令。但应先说出您的病症。”龙叔说:“全乡人赞誉我,我不以为光荣,全国人毁谤我,我不以为耻辱;得到了并不喜欢,丧失了并不忧愁;看活着像是死亡,看富贵像是贫穷;看人像是猪,看自己像是别人。住在自己家中,像是住在旅馆;看自己的家乡,像是西戎南蛮之国。所有这些病,爵位赏赐不能劝慰,严刑惩罚不能威胁,盛衰利害不能改变,悲哀快乐不能动摇,我这样做自然不能辅佐国君,交结亲友,管教妻子儿女,控制奴仆臣隶,这是什么病呢?什么药方能治好它呢?”文挚于是叫龙叔背着光线站着,文挚从暗处向明处看他。过了一会儿说:“唉!我看到你的心了,你的心里已经空虚了,几乎是圣人了!你的心已有六个孔流通了,只有一个孔还没有通达。现在人把圣明智慧当作疾病的,可能这样的吧!这不是我浅陋的医术所能治好的。”

​【原文】


  无所由而常生者①,道也。由生而生,故虽终而不亡②,常也。由生而亡,不幸也。有所由而常死者,亦道也。由死而死,故虽未终而自亡者,亦常也③。由死而生,幸也。故无用而生谓之道,用道得终谓之常④;有所用而死者亦谓之道,用道而得死者亦谓之常。季梁之死,杨朱望其门而歌。随梧之死,杨朱抚其尸而哭。隶人之生,隶人⑤之死,众人且歌,众人且⑥哭。

​【注释】

①由――用。《左传・襄公三十年》:“以晋国之多虞,不能由吾子。”杜预注:“由,用也。”本文“无所由”即下文“无用”,“有所由”即下文“有用”。
②虽终而不亡――按下文“虽未终而自亡者”例,此处“亡”字下脱“者”字。
③亦常也――《集释》:“各本'亦常’下无'也’字,今依吉府本补。”
④用道得终谓之常――按下文“用道而得死者亦谓之常”例,此句应为“用道而得终者谓之常。”
⑤隶人――古代称触犯法律而没入官为奴隶、从事劳役的人,也用来称职位低微的吏役。按照庄子的看法,一般人整天辛辛苦苦忙个不停,都是“役人之役”。故此“隶人”当指不懂得自然之道的一般人。
⑥且――语中助词。

​【译文】


  无所作为而一直活着的,是自然之道。顺应常生之道而活着,因而虽然年老却不死亡的,是正常现象。顺应常生之道而死亡的,是一种不幸。有所作为而经常死亡的,也是自然之道。顺着常死之道而死亡,因而虽然年未老却自行死亡的,也是正常现象。顺着常死之道而活下来的,是一种侥幸。所以无所作为而活着叫做自然之道,顺应常生之道而得寿终叫做正常现象;有所作为而死亡也叫做自然之道,顺着常死之道而得夭亡也叫做正常现象。季梁死了,杨朱望其门而歌。随梧死了,杨朱抚摩着他的尸体哭泣。普通人出生了,大家便唱歌,普通人死亡了,大家便哭泣。

​【原文】


  目将眇者①,先睹秋毫②;耳将聋者,先闻蚋飞③;口将爽者④,先辨淄渑⑤;鼻将窒者,先觉焦朽;体将僵者,先亟奔佚⑥;心将迷者,先识是非:故物不至者则不反。

​【注释】

①眇――眼睛。
②睹――见。秋毫――秋天的毫毛,喻极细微的东西。
③蚋――音 ru(锐)。卢重玄解:“秦时蚊为蚋。”
④爽――张湛注:“爽,差也。”
⑤淄渑――淄,水名,即今山东省内的淄河。渑,水名,源出山东淄博市东北。张湛注:“淄渑水异味,既合则难别也。”《释文》引《说符篇》:“淄渑之合,易牙尝之。”
⑥先亟奔佚――亟,音 q(气),爱。《方言》:“亟,爱也。东齐海岱ì之间曰亟,自关而西,秦晋之间,凡相敬爱,谓之亟。”佚,同“逸”。奔快,疾驰。

​【译文】


  眼睛将要瞎的人,先看到秋天的毫毛;耳朵将要聋的人,先听到蚊子乱飞的声音;口舌将要失去味觉的人,先辨出淄渑两水滋味的差别;鼻子将要失去嗅觉的人,先闻到烧焦的气味;身体将要僵硬的人,先喜欢奔跑;心灵将要糊涂的人,先识别是非:所以事物不发展到极点,是不会走向反面的。

​【原文】


  郑之圃泽多贤①,东里多才②。圃泽之役有伯丰子者③,行过东里,遇邓析④。邓析顾其徒而笑曰:“为若舞⑤,彼来者奚若?”其徒曰:“所愿知也。”邓析谓伯丰子曰:“汝知养养之义乎⑥?受人养而不能自养者,犬豕之类也;养物而物为我用者,人之力也。使汝之徒食而饱,衣而息,执政之功也⑦。长幼群聚而为牢藉庖厨之物⑧,奚异犬豕之类乎?”伯丰子不应。伯丰子之从者越次而进曰:“大夫不闻齐鲁之多机乎⑨?有善治土木者,有善治金革者,有善治声乐者,有善治书数者,有善治军旅者,有善治宗庙者,群才备也。而无相位者,无能相使者。而位之者无卸,使之者无能,而知之与能为之使焉。执政者,乃吾之所使,子奚矜焉⑩?”邓析无以应。目其徒而退。

​【注释】

①圃泽――又称“圃田泽”,在今河南中牟县西。
②东里――在今河南新郑县故城内,郑国的宰相子产曾住这里。
③役――张湛注:“役犹弟子。”
④邓析――(前 545――前 501 年)张湛注:“邓析,郑国辩智之士,执两可之说而时无抗者,作竹书,子产用之也。”竹书即竹刑,写于竹简上的刑书。
⑤舞――张湛注:“世或谓相嘲调为舞弄也。”朱骏声:“舞借为侮。”
⑥养养――张湛注:“上音余亮,下音余赏。”即上“养”字音 yàng(样),被养育;下“养”字,音 yǎng(痒),养育。
⑦执政之功也――张湛注:“喻彼为大豕,自以为执政者也。”
⑧牢藉――《释文》:“牢,牲牢也,圈也。藉,谓以竹木围绕,又刺也。”
⑨机――张湛注:“机,巧也。”
⑩矜――自以为贤能。

​【译文】


  郑国的圃泽有很多贤能之人,东里有很多才智之士。圃泽有个学者叫伯丰子的,路过东里,碰到了邓析。邓析回头对自己的弟子笑了笑说:“我为你们戏弄他一下,看那个过来的人怎么办?”邓析的弟子们说:“我们希望能看到。”邓析对伯丰子说:“你知道被养育与养育的区别吗?被别人养活而不能自己养活自己的,是狗与猪一类的动物;养育万物而使万物为自己所用的,是人的能力。让你们这些人吃得饱,穿上衣服并得到休息的,都是我们这些掌握政权的人的功劳。而你们只会男女老少群居聚集在一起,为的是吃到牛牢猪圈和厨房里的食物,这与狗猪一类动物有什么区别?”伯丰子不加理会。伯丰子的随从从后面上来插话说:“大夫没有听说过齐国和鲁国有许多很有才能的人吗?有的擅长于盖房子,有的檀长于五金皮革制品,有的擅长于弹奏乐器,有的擅长于读书计数,有的擅长于带兵作战,有的擅长于宗庙祭祀活动,各种各样的人才都具备了。但却没有宰相,没有能管理和使用他们的人。管理他们的不需要专门的知识,使用他们的人不需要专门的技能,而有专门知识和技能的只能被管理和使用。你们这些掌握政权的人,都是我们所管理和使用的,你有什么值得傲慢的呢?”邓析没有话可说,示意他的弟子离开。

​【原文】


  公仪伯以力闻诸侯,堂G公言之于周宣王①。王备礼以聘之。公仪伯至,观形,懦夫也。宣王心惑而疑曰:“女之力何如?”公仪伯曰:“臣之力能折春螽之股②,堪秋蝉之翼③。”王作色曰:“吾之力能裂犀兕之革④,曳九牛之尾⑤,犹憾其弱⑥。女折春螽之股,堪秋蝉之翼,而力闻天下,何也?”公仪伯长息退席,曰:“善哉王之间也!臣敢以实对。臣之师有商丘子者,力无敌于天下,而六亲不知,以未尝用其力故也。臣以死事之,乃告臣曰:'人欲见其所不见,视人所不窥,欲得其所不得,修人所不为。故学视者先见舆薪⑦,学听者先闻撞钟。夫有易于内者无难于外。于外无难,故名不出其一家。⑧’今臣之名闻于诸侯,是臣违师之教,显臣之能者也。然则臣之名不以负其力者也,以能用其力者也,不犹愈于负其力者乎?”

​【注释】

①周宣王――西周天子,名靖,厉王子。公元前 828 年―前 782 年在位。《释文》:“公仪,堂G,氏也。皆周贤士。”
②螽――音 zhōng(终),蝗虫。
③堪――俞樾:“堪当读为戡。《说文》戈部:'勘,刺也。’春螽之股细,故言折,见能折而断也。秋蝉之翼薄,故言戡,见能刺而破之也。作堪者假字耳。《尚书》'西伯既勘黎’,《尔雅・释诂》注引作'堪’,此古字通用之证。”
④兕――音 s(寺),古代犀牛一类的兽名,皮厚,可以制甲。
⑤曳――拖。
⑥憾――张湛注:“憾,恨。”
⑦舆薪――舆,本谓车箱,因指车子。薪,柴火。舆薪,指一车柴火。
⑧家――《集释》:“'家”,北宋本、《藏》本、秦刻卢重玄本、汪本作'道’,吉府本、世德堂本作'家’。今从吉府、世德堂本。”

​【译文】


  公仪伯以力气大而闻名于各诸侯国,堂G公把这事报告了周宣王。周宣王准备了聘礼去请他。公仪伯来了后,宣王看他的样子,像个懦夫。宣王心中疑惑,问道:“你的力气怎样?”公仪伯说:“我的力气能折断春天蝗虫的大腿,刺穿秋天知了的翅膀。”宣王变了脸色,说:“我的力气能撕开犀兕牛的皮革,拖住九头牛的尾巴,我还嫌力气太小。你只能折断春天蝗虫的大腿,刺穿秋天知了的翅膀,却以力气大而闻名于天下,这是为什么呢?”公仪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离开了坐席,说:“大王问得好啊!我大胆地把实际情况告诉您。我的老师中有个叫商丘子的,力气大得天下没有对手,而他的至亲密友却不知道,这是他从来没有用过他的力气的缘故。我死心塌地去侍候他,他才告诉我说:'人们都想见自己所见不到的,看别人所看不见的,想得到自己所得不到的,干别人所不干的。所以练习眼神的总是先看装满车子的木柴,练习听声音的总是先听撞钟的声音。在心里觉得容易,做起来便不会困难。做起来没有困难,因而名声也就出不了家庭。’现在我的名声传遍了各诸侯国,是我违背了老师的教导,显示了自己能力的缘故。那就是说,我的名声不是由我倚仗自己的力气得到的,而是由我运用自己的力气得到的,这不是比倚仗自己力气的人更好一些吗?”

​【原文】


  中山公子牟者①,魏之贤公子也。好与贤人游,不恤国事,而悦赵人公孙龙②。乐正子舆之徒笑之。公子牟曰:“子何笑牟之悦公孙龙也?”子舆曰:“公孙龙之为人也,行无师,学无友,佞给而不中③,漫衍而无家④,好怪而妄言,欲惑人之心,屈人之口,与韩檀等肄之⑤。”公子牟变容曰:“何子状公孙龙之过欤?请闻其实。”子舆曰:“吾笑龙之诒孔穿⑥,言:'善射者能今后镞中前括⑦,发发相及,矢矢相属⑧。前矢造准而无绝落,后矢之括犹衔弦,视之若一焉⑨。’孔穿骇之。龙曰:'此未其妙者。逢蒙之弟子曰鸿超,怒其妻而怖之,引乌号之弓⑩,綦卫之箭(11),射其目。矢来注眸子而眶不睫(12),矢隧地而尘不扬(13)。’是岂智者之言与?”公子牟曰:“智者之言固非愚者之所晓。后镞中前括,钧后于前(14)。矢注眸子而眶不睫,尽矢之势也。子何疑焉?”乐正子舆曰:“子,龙之徒,焉得不饰其阙?吾又言其尤者(15)。龙诳魏王曰:'有意不心(16),有指不至(17)。有物不尽(18)。有影不移(19)。发引千钧(20)。白马非马(21)。孤犊未尝有母(22)’其负类反伦,不可胜言也。”公子牟曰:“子不谕至言而以为尤也(23),尤其在子矣。夫无意则心同(24)。无指则皆至(25)。尽物者常有(26)。影不移者,说在改也(27)。发引千钧,势至等也(28)。白马非马,形名离也(29)。孤犊未尝有母,非孤犊也(30)。”乐正子舆曰:“子以公孙龙之鸣皆条也(31)。设令发于余窍(32),子亦将承之。”公子牟默然良久,告退,曰:“请待余日,更谒子论。”

​【注释】

①中山公子牟――魏侯之子,封于中山,名牟,故称。
②公孙龙――战国时哲学家,赵国人。
③佞给――佞,音 nng(宁),巧言谄媚。给,音 jǐ(己),口齿伶俐。ì佞给,指善于花言巧辩。
④漫衍而无家――漫衍,散漫,不受拘束。无家,张湛注:“儒墨刑名乱行而无定家。”
⑤肄――研习。
⑥诒――音 dài(殆),欺骗。
⑦后镞中前括――镞,音 zú(族),箭头。括,箭的末端。
⑧属――音 zhǔ(主),接连。
⑨视之若一焉――张湛注:“箭相连属无绝落处,前箭著堋,后箭复中前箭,而后所凑者犹衔弦,视之如一物之相连也。”
⑩乌号之弓――张湛注:“乌号,黄帝弓。”
(11)綦卫之箭――张湛注:“綦,地名,出美箭。卫,羽也。”
(12)矢来往眸子而眶不睫――来,《释文》作“末”。杨伯峻:“'来’字当从《释文》作'末’,眸,音 móu(谋)。眸子,瞳人。眶,音 kuàng(匡),眼圈。睫,音 jié(捷),眨眼。
(13)隧――音 zhu(坠),通“坠”。
(14)钧――通“均”,同。钧后于前,指后箭与前箭的用力、方向等完全相同。
(15)尤――突出的。
(16)有意不心――有意念产生,但不是心本体的活动,只是心的作用,心本体是寂然不动的。
(17)有指不至――指,手指,引申为事物的概念。至,到。有指不至,有了具体概念,便不能包括所有的事物。如说:“拿苹果来”,则桔子、香蕉便拿不来。说“叫张三来”,则李四、王五便“不至”。
(18)有物不尽――与“有指不至”相近。只要有具体事物的名称,便不能把所有的事物都包括进去。只有不称某物,只说“有”,才能包括全部事物。
(19)有影不移――一般人认为人的影子随人而动,但公孙尤认为影子是不动的。影子的变化是因为人动以后产生了新的影子,原来的影子消失了。影子只有产生与消失,而不能移动。
(20)发引千钧――发,指头发。引,牵引。钧,古代重量单位之一,一般以三十斤为一钧。千钧,即三千斤。
(21)白马非马――白马,白色的马。马,指一般概念的马。白马与一般概念的马是不能等同的。这就如同玫瑰花与花、张三与人不能等同一样。
(22)孤犊未尝有母――张湛注:“不详此义。”卢重玄解:“谓之孤犊,安得有母也?”
(23)尤――过失,错误。
(24)无意则心同――张湛注:“同于无也。”无是指心的本体。没有意念,则心的作用归于无,即同于心的本体。
(25)无指则皆至――万物没有概念便无法区分。
(26)尽物者常有――能够包括一切事物的,只能是永恒的“有”,即存在。
(27)影不移的,说在改也――说影子不移动的理由,是因为人体移动后,原来的影子消失了,又产生了新了影子,而不是影子在移动。
(28)发引千钧,势至等也―――根头发能牵引三千斤物体,是因为“势”到了能牵引三千斤的程度。
(29)白马非马,形名离也――形,指马的形状。若说马的形状,则白马也是马。名,概念。但说马的概念,则“白马”与“马”的概念是不能等同的。形与名分离,只说“白马”与“马”这两个概念,那么白马当然就不是马了。
(30)孤犊未尝有母,非孤犊也――俞樾:“'有母’下当更B'有母’二字。本云:'孤犊未尝有母。有母,非孤犊也。’《庄子・天下篇》释文引李云:'驹生有母,言孤则无母。孤称立,则母名去也。’此可证'有母非孤犊’之义。”意为:既称“孤犊”,便不能有母;当它有母之时,尚未成为“孤犊”。
(31)有条――有条有理。
(32)余窍――《释文》:“秽穴也。”

​【译文】


  中山公子牟这个人,是魏国贤能的公子。喜欢与贤人交游,不过问国家事务,而欣赏赵国人公孙龙。乐正子舆这班人为此而笑话他。公子牟说:“你为什么要笑话我欣赏公孙龙呢?”子舆说:“公孙龙的为人,言行没有师承,为学没有朋友,好猾善辩却没有道理,知识杂乱而不成一家之言,喜欢奇谈怪论而胡说八道,企图迷惑别人的心,折服别人的口,与韩檀研习的那一套一样。”公子牟变了脸色,说:“你凭什么这样指责公孙龙的过错呢?请说出具体事实。”子舆说:“我笑公孙龙欺哄孔穿,他说:'很会射箭的人能使后一根箭的箭头射中前一根箭的箭尾,一箭挨着一箭,一箭连着一箭,前面一箭对准目标尚未射到,后面一箭的箭尾已经放上了弓弦,看上去好像连成了一根箭。’孔穿大为惊骇。公孙龙说:'这还不是最妙的。逢蒙的弟子叫鸿超,因对妻子大发脾气,要吓唬她,便用乌号的弓,綦卫的箭,射她的眼睛。箭头碰到了眼珠子,她却没有眨一下眼睛,箭掉到地上,却没有一点尘土飞扬。’这难道是聪明人所说的话吗?”公子牟说:“聪明人说的话本来就不是愚蠢的人所能明白的。后一根箭的箭头射中前一根箭的箭尾,是因为后一根箭的用力与方向和前一根箭完全相同。箭碰到眼珠子而没有眨一下眼睛,是因为箭的力量到了眼睛那里时已经用尽了。你又怀疑什么呢?”乐正子舆说:“你和公孙龙是同一类人,哪能不掩饰他的错误呢?我再说说他更荒谬的言论。公孙龙欺哄魏王说:'有意念产生,但心的本体却没有活动。有了具体概念,便不能包括所有的事物。有具体事物,便不能把所有的事物都包括进去。影子是不会移动的。头发可以牵引三千斤重的物体。白马不是马。孤牛犊不曾有过母亲。他那些与人们的看法相违背、与常理相反的言论,说也说不完。”公子牟说:“你不懂得这些至理名言,反而认为是谬论,其实错误的是你。没有意念,心的作用与本体才能同一。没有具体概念,才能包括所有的事物。能包括所有事物的,只能是永恒的'存在’。说影子不会移动,是因为人移动后,原来的影子消失了,又产生了新的影子,新影子并不是旧影子的移动。头发能牵引三千斤重的物体,是因为'势’到了能牵引三千斤的程度。白马不是马,是把马的形状与马的概念分离开来而言的。孤牛犊不曾有过母亲,是因为母亲健在的时候,它还不能称作孤牛犊。”乐正子舆说:“你认为公孙龙的言论都是有道理的。假如他放个屁,你也会把他吃掉。”公子牟沉默了好久,告辞说:“请过些时候,再邀你来辩论。”

​【原文】


  尧治天下五十年,不知天下治欣,不治欤?不知亿兆之愿戴已欤,不愿戴己欤?顾问左右,左右不知。问外朝,外朝不知。问在野,在野不知。尧乃微服游于康衢①,闻儿童谣曰:“立我蒸民②,莫匪尔极③,不识不知④。顺帝之则⑤。”尧喜问曰:“谁教尔为此言?”童儿曰:“我闻之大夫。”问大夫。大夫曰:“古诗也⑥。”尧还宫,召舜,因禅以天下⑦。舜不辞而受之。

​【注释】

①康衢――衢,音 qú(渠)。康衢,四通八达的大路。
②立我蒸民――立,成。蒸,张湛注:“蒸,众也。”
③莫匪尔极――匪,通“非”。尔,你。极,准则。
④不识不知――犹言不知不觉。
⑤顺帝之则――则,法则。此句言顺应天帝的法则,以上四句诗,前二句今见于《诗・周颂・思文》,后二句今见于《诗・大雅・皇矣》。
⑥古诗也――张湛注:“当今而言古诗,则今同于古也。”古人把上古想像为最理想的社会,“今同于古”是对天下治理得好的赞扬。
⑦禅――音 shàn(善),以帝位让人。张湛注:“功成身退。”

​【译文】


  尧治理天下五十年,不知道天下治理好了呢,还是没有治理好?不知广大百姓愿意拥戴自己呢,还是不愿意拥戴自己?回头问左右的人,左右的人不知道。问宫外朝廷上的百官,他们也不知道。问不做官的长者,他们又不知道。尧于是穿上百姓的衣服在四通八达的大路上游览打听,听到有儿童唱的歌谣说:“您养育我们百姓,没有不合您的准则。大家全都不知不觉,遵循着天帝的法则。”尧高兴地问道:“谁教你唱这首歌的?”儿童答道:“我们是从大夫那里听来的。”又问大夫。大夫说,“这是一首古诗。”尧回到宫中,召见舜,便把帝位让给了他。舜没有推辞便接受了。

​【原文】


  关尹喜曰:“在己无居①,形物其箸②。其动若水,其静若镜,其应若响,故其道若物者也③。物自违道,道不违物。善若道者,亦不用耳,亦不用目,亦不用力,亦不用心;欲若道而用视听形智以求之,弗当矣。瞻之在前,忽焉在后;用之弥满六虚④,废之莫知其所。亦非有心者所能得远,亦非无心者所能得近,唯默而得之而性成之者得之⑤。知而亡情⑥,能而不为,真知真能也。发无知,何能情?发不能,何能为?聚块也,积尘也。虽无为而非理也⑦。

​【注释】

①居――固执,执著。张湛注:“汛然无系,岂有执守之所?”
②形物其著――张湛注:“形物犹事理也。事理自明,非我之功也。”杨伯峻,“《庄子・天下篇》作'形物自著’。细味张注,似张湛所据本亦作'自箸’。作'其’者于义不长,或'为’字之讹误欤?”
③若――顺从。
④六虚――上下四方空虚之处。
⑤而性成之――俞樾:“'而性成之’当作'性而成之’。《汤问篇》'默而得之,性而成之’是其证。”性,本性,自然之性,此处指顺应事物的本性。
⑥亡――《集释》:“亡,北宋本、吉府本、世德堂本作'忘’。”
⑦虽无为而非理也――卢重玄解:“夫无为者而无不为也。若兀然如聚块、积尘者,虽则去情无为,非至理者也。”

​【译文】


  关尹喜说:“只要自己不执著,一切有形之物就会自然显著。这时事物的运动就会像水一样流畅,事物的静止就会像镜子一样平净,事物的反应就会像回声一样迅速,所以事物的道本来是顺应事物的变化的。只有事物违背道,道不会违背事物。善于顺应道的人,也不用耳朵,也不用眼睛,也不用体力,也不用心思;想去顺应道却又使用眼睛、耳朵、形体与心智去寻求,就不得当了。道看上去在前面,忽然又到了后面;使用它能充满上下四方,不用它又不知道它在哪里。也不是有心人能使它远离,也不是无心人能使它靠近,只有能以沉默去取得、顺应本性去成就的人才能得到它。懂得了而不去用情,有能力而不去作为,这才是真正的知、真正的能。发用无知,怎么会有情?发用无能,怎么会有为?不过是聚集起来的土块,积累起来的尘埃罢了。仅仅是无为,还不是自然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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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话解析(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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