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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28大驴。

 110vs911dear 2018-10-12

28大驴,指车轮直径是28英寸的黑色横梁自行车。我家曾有两辆,一辆我妈陪嫁来的,一辆我爸上班买的。一辆凤凰牌的,还有一辆依稀记得是飞鸽牌的。 


上初中时,别的女孩都有24、26的小公主车骑,我家没钱给我买公主车,于是我不肯骑28大驴上学,我爸就骑他的28大驴来接我,前梁坐我妹,后面坐我。为了让我们坐着舒服,横梁和后座都细心的包上了棉布片儿。


后来我姑妈送了辆她家淘汰的自行车给我。26的,虽然不像公主车那样把很高很弯,座很低,人骑上去就像公主一样可以直着腰。然而我还是很开心,毕竟这个是弯梁了,上车的时候不用像大鹏展翅那样没点女孩的样子。


当然上车时脚从前面别过来也是可以的,只是容易把鞋别掉。


以前我们的家属院儿是平房。每家每户都有个院子。后来拆迁了强迫大家买集资房。28大驴搬不进楼里去,放在外面又不好看,似乎给一个崭新的小区抹上污点。然后电瓶车又开始流行,我们家就把两辆28大驴卖了,卖得一百元钱。


当时一点也不觉得难受,唯一有点点心疼的是,它们买的时候价格是一百多块,那时候我还没出生,我爸的工资才5、60块钱。骑了十几年,物价飞涨,自行车还完好如初,它们却沦落到如此廉价。


然后我们也有了电瓶车。再然后我买了轿车。有了孩子以后,孩子的车更是数不胜数:Hello kitty的四轮自行车,单脚滑板车,双脚滑板车,电动小摩托,摇摆车,平衡车……被她淘汰的自行车和滑板车堆在我们的阳台上,那些都是我儿时无法得到的高级玩具。


街上已经有了一排排好看的共享单车,再也不会有小女生因为自卑而选择步行上学,或者是撒娇让爸爸骑28大驴来接。


28大驴终是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做梦梦见家,永远都是老家。有时候睡的迷迷糊糊的,还能听到我爸赶28大驴出去上班的声音,然后我手伸在床头摸绳子。那时候的电灯开关都是绳子,摸来摸去摸不着,醒了,才发现自己已经35岁了,我住在20楼,床头灯是感应的,碰一下就会开。


我要在床上躺很久才能缓过神儿来。


我的精神在不停地向前跑,希望跑到一个无拘无束的辽阔境地。可是我的心却永远驻扎在生我养我的那个小镇。


我怀念那个曾自卑的自己。下雨天的时候,因为靴子破了,我父亲用旧轮胎补上。他用挫刀把两边皮子挫干净,涂胶水,压一天,第二天就能穿,绝不再漏水。一双黑色的靴子,补来补去,上面全成了桔色的补丁。雨伞破了,就把更破的雨伞面儿拆下来,覆盖在破伞上,缝好。我读高中的时候要坐我爸单位的班车去市中心念书,有时候赶不上车,自己搭公交回去要花一块钱,所以我都会尽量等单位的车,有次我眼睁睁地看着它从我眼前过去,我在屁股后面抱着我的书包免得它乱蹦,我跑啊跑啊一直跑到筋疲力竭。


那时候我喜欢一个男孩子。他初中辍学,整天和一帮十六七岁的男孩在广场打桌球。他很黑很瘦小,脸上有一块刀疤一样的胎记。他喜欢的女孩是我的好朋友,我的好朋友把他甩了,他为了刺激那个女孩,追求我。有一次在公园里他吻了我。他的舌尖很甜,风簌簌地盘旋在竹林里。我那样拼命的追着班车奔跑是为了省下一元钱,是为了存三十多块钱给他买一个防风的打火机。


我很贱,贱的滋味又痛又甜。后来打火机买到了,还没有等到送给他,我们就分手了。


我拿着那个打火机开始学抽烟。我以为从嘴里吸烟进去,从鼻孔里吹出来就很酷。后来有人跟我说,烟不是吸进去就吐出来的,你要吸到心里去,停一会儿,再吐出来。我就深深吸了一口,吸得我天晕地转,涕泪横流。再后来我就彻底地学会了抽烟,在大学里我是一个人厌鬼弃的坏女孩。


做坏女孩的感觉特别好,你可以放荡到什么都无所谓。可以讲粗话,可以吸引良男,可以对世界上的一切说:“去你妈的。”


我的叛逆期长得过头,从记事起开始叛逆,一直到今天。所有的男人都拿我没办法,我也对所有的东西都不屑一顾。在叛逆的过程中,我坚硬的躯壳下却是无限敏锐而柔软的心,这颗心躲在后面偷窥人世间,因为只有叛逆的人才知道,如果一个人有着异于常人的敏感,TA只有两条路可走,叛逆,和疯掉。我真正温柔的那一颗心悄悄体会什么是“爱”,什么是“恨”,什么是“嫉妒”,什么是“贪婪”,体验到生命是一种因果,体验到慈悲才是真正的智慧。蒋勋说得对,慈悲并不是天生的,慈悲是看过生命不同形式的受苦之后真正生长出来的同情与原谅。


渐渐我觉得自己写字的时候开始具备了慈悲之心。不再是站在主人公的立场上去申讨,审判,而是真的纵观生活,真的对每个人生了同情与包容。


子鱼说,有人写“死也要死在大城市”,你却天天在怀念你的城乡结合部,还在那儿买房养老。我想这才是真正柔软的我自己。我心藏旧物,无论走了多么远,我思念的,永远是那些贫穷的夏天;无论我开什么车,我怀念的永远是年少时绑着棉布片的28大驴。


有一次我发朋友圈说这句话,有人问,那现在叫你回去,你还愿意回去吗?


不愿意。


我珍惜我35年来爱过的每一个人,不愿从头复演,也不愿再换他人。


我只希望推开窗户,看到那时灰白色彩的记忆,看到那个爱也卑微、恨也卑微的女孩,在微雨中撑着一把破伞,穿着补满桔色内胎皮的黑色雨靴,我只想看着她,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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