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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归来

 汐钰文艺范 2018-10-13
拨乱反正期间,那些遣散在农场、农村与工厂的作家回来了。作家协会机关一时忙碌起来。

  那时机关里虽多是我们这些新分配来的文科大学生,但大家熟悉这些作家的名字与代表作。“文革”中,大张挞伐,是非混淆,恶毒的词汇将这些作家弄得人不人、鬼不鬼,如今哗啦一声,强加在他们头上的罪名全解,恍然间像是在一场梦魇中突然醒来!

  摆脱了繁重的劳动处罚,推翻了难言的精神侮辱,还原了作家身份,恢复了做人的尊严,回到自己的工作单位,对于这些作家不啻获得了一次重生!然而,骤然的返回,也让他们面临许许多多的困难。我们作协的工作人员,就是帮助他们尽快把“家”安好!没有锣鼓喧天,没有红旗招展,这是一种朴素而深情的“欢迎仪式”!

  这些回来的作家中,年轻者也已中年,多数为五六旬的老人。遭遇多次劫难,他们中不少人的家庭已经支离破碎,恢复与建立一个完整、和谐的家,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岁月的损缺,往往需要岁月疗伤。我们尽量做一些实实在在的事情,为他们送去真心的安慰与温暖。那时候的确很忙:有人要就医住院,有人要搬家调房,有人要子女调动……或因渠道不通,或因人手不够,或因经验不足,解决起来并不顺畅。那时的社会服务不周全,事事要依赖组织,无人盯紧,难以办成。作家一些生活上的琐事也必须及时处理,不可延迟。记得老作家鲁藜同志,结束了多年的农场生活,住进分配给他的小海地楼房,不久,他将房子调到了体院北,因为烧煤供应关系没有转好,临近冬日,无煤取暖。蒋子龙同志得知此情况,马上让我去借一辆三轮车,快速赶到鲁藜家里,帮他解决“燃煤之急”。

  作家们回到单位,大多立即投入了文学创作。让人感动的是,不少作家即便在写作权利被剥夺、生活极为艰苦的环境中,也没有丢下自己的笔,“偷偷”积累着素材。许多老同志年轻时投身革命,有跌宕曲折的奋斗经历,听他们讲述往事是我们喜欢的事。他们每一个人身上都有值得挖掘的富矿,这是我们弥足珍贵的精神财富。

  女作家柳溪同志被我们称为柳大姐,她是清代大学士纪晓岚的后裔,大学期间在北平参加地下工作,后来转战晋察冀边区。谁知文坛波澜翻卷,她被打成“丁陈”反党集团成员,又被划成右派分子。1979年改正后,已是55岁的她不顾身老体衰,奋力创作长篇小说《功与罪》。那时没有电脑,全凭在稿纸上“爬格子”。我们去看柳大姐,她的新居所可谓四壁空空。空旷的房间里,她在一张小书桌前伏身疾笔的样子令人动容。

  老作家袁静,比柳大姐整长10岁,出身豪门,上个世纪30年代即参加革命,是著名长篇小说《新儿女英雄传》的作者之一。“文革”时,她背着“黑帮”罪名下放至塘沽农场“改造”。1970年秋,我们这些新分配到文化部门的大学生到该农场锻炼,我亲眼看到袁静大姐破衣烂衫、步履踉跄地跟在羊群后奔跑。那些年,她受着严重的身心摧残。改正后,她已是65岁高龄,写作欲望高涨,却感力不从心。在她的申请下,领导批准,为她配备了得力助手。短短几年,出版了《小黑马的故事》《芳芳和汤姆》等优秀儿童文学作品,引起很强的社会反响。

  毋庸讳言,也有一些作家纠缠往事,耿耿于怀,这为作协工作增加了新内容。更多地关心他们、理解他们,适宜地做一些心理疏导,让他们尽快放下包袱,迈开前进的步伐也是我们的工作重点。

  那一段时间里,我们的工作很忙碌、很紧迫、很细碎,但我们全力履行着自己的职责。那是文坛一个特殊历史时期,它是一个拨乱反正的课堂,它是一个梳理冷暖的春日,它是一次张扬人性的联谊。时到今日,那时青春年少的我们也都步入老年,曾与我们亲切相处的老作家们,多已驾鹤远去。回忆起那时的许多情景,依然历历在目,仿佛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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