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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七月左右，有一个提前看《影》的机会，在北京。我手头正好有别的事，抽不出空，就没去。三个月后，《影》公映，看完第一遍出来，七月没去，有点后悔，那场还有老谋子互动环节，可以提问。 我爱在影院看下雨的电影，放映厅笼罩形成的声光电下雨氛围，舒服。《影》应该是我看过的，降水量最大的电影，一直在下，下得也好。剧组改了很多东西，做成特殊降雨器，可造出雨雾、小雨、中雨、大雨，满足各类下雨爱好者。第一遍看完，很多感觉一直没消，所以，前天我又去刷了一遍。这是我第一次二刷老谋子。 二刷出来，又淋了一遍黑白雨，还是舒服，舒服之外，还有很多东西。有很多人，猛的一下，发现不了《影》的黑白影像之妙，以为就是个普通黑白电影。妙先不聊，按下。先聊张艺谋最早的黑白之源。 1974年，咸阳市国棉八厂前纺车间的辅助工张艺谋，用数次卖血攒下的钱，买了一台海鸥4型双镜头反光相机。他拿着这个相机到处转，搞创作，拍的都是黑白照片，风景占多数。他的入门教材是一本叫《风景摄影构图》的书。 1977年春，张艺谋去了华山，为了拍日出，天没亮他就爬起来了。走到半路，太阳就开始升了，「只见霞光四射，白云翻滚，云层似海似波，山峰似岛似舶，我赶快用接片的方式，摄下此照」。 这张照片网上找不到，只在一本书里有，那个黑白的氛围和感觉，完全就是《影》的剧照，我估计张艺谋拍《影》时，肯定想起过这张四十年前的照片。 后来，张艺谋一波三折，被特招进北电。他拍的照片打动了当时的文化部部长黄镇，直接给北电批条子，让他们破格录取张艺谋。当时的北电，够硬，驳了部长的面子，不录。黄镇很不高兴，据传，黄镇拍桌子甩话：「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 曲折入学的张艺谋，没辜负黄镇的桌子，刻苦加倍，学在人前。他之前四年的摄影底子也没白打，开始上摄影课后，老师直接说，张艺谋的黑白摄影不用教，已经会了。那时，老师正在教全班同学如何挎相机。 对黑白影像的沉淀，张艺谋沉了几十年。终于在《影》中，玩了一次盖地铺天大黑白。张艺谋说自己拍电影一般都是先在心里浮出一个画面，整个电影，由这个画面一荡而开。 筹备《影》时，张艺谋心里的画面就两个字，水墨。
张艺谋借《影》圆了水墨梦，而且用了一种很妙的方式，就是我开始聊的那个黑白影像之妙。《影》最妙的地方就是，他看起来是一部黑白电影，但其实不是。他并不是一部传统概念上用黑白摄影机拍成的电影，也不是后期用电脑调成黑白。 完完全全，每一帧都是实拍而成的黑白影像，用真实的色彩，表现黑白。不靠电脑，全靠美服道。电影里出现的人、物、景，选的时候，就规避色彩，非黑即白，里边唯一的艳色，只有鲜血。 画面完了，就是故事。《影》讲的是一个关于替身的故事，灵感来自朱苏进的剧本《三国·荆州》，剧本打磨了三年半，到最后，打磨成了一个异常浓烈的故事，但最终的故事和三国没什么关系。现在，古装戏早被拍烂了，但基本没人动过替身这个题材。 张艺谋跟高晓松对聊时说：「你仔细看，我没拍过大闷片。我个人也不喜欢大闷片，我个人一直喜欢冲突强烈的电影」。 《影》最澎湃的地方是，把一个高度凝聚，高度爆炸的故事，放到一个水墨丹青的环境中去讲。一边是冲突强烈的戏剧感往上窜，一边是沉寂的黑白影像往下压，在中和里，产生了一种特别的观影体验。看着看着，会感觉自己是在小剧场看话剧。 张艺谋实际上，也就是把《影》当戏剧拍了，他自己说，《影》就是一个莎士比亚大悲剧。在剧本创作中，编剧李威造角色时，也确实学了莎士比亚，邓超演的子虞就参考了莎士比亚《理查三世》中的驼背国王。 最早开始找演员，张艺谋就立了要求，一定要找会演戏的，而且要有字正腔圆的台词。在这个标准下，一步步缩小范围，最终，张艺谋锁定邓超，邓超在《烈日灼心》里的表演，他一直惦记着。但他觉得那次邓超还没完全抻开，还能继续上劲儿。邓超有疯魔潜质。 整场看下来，邓超这把真的演嗨了，爽透了。邓超在里边演了两个角色，一阴一阳，一个爆裂，一个沉静，完全两条路。听起来好像很好演，无非一个放，一个收，但你真的看到这两个邓超的表现后，还是得暗道一声牛逼。 尤其是两个角色第一次同框，疯魔邓超第一次出场时，我的前后左右认出邓超后，都发出了一声宛若咽气的惊呼。还有人，把那场戏全看完了，也没看出来其中的妙。 这种一个演员分饰两角，感觉用电脑一下就做出来了，很简单，但实际上，《影》的做法，非常复杂。在两个月前，先拍一个角色的一场戏，对面找一个替身演员临时搭戏。每次都是邓超先按自己的节奏演一遍，然后替身演员照着邓超的节奏，严丝合缝再演一遍。上一遍拍完是1分25秒，这一遍也得一样，一秒不能差。 拍完以后，过三个月，再把所有当时那个场景里的演员全叫回来，机位灯光重新照原样布好，原址原貌，再拍另一个角色的戏，替换掉那个搭戏的。 为什么要费这个劲儿，张艺谋提前跟邓超说了，不想用电脑做，都要真的，演出来。电脑只承担了一个很简单的活儿，技术含量不高，就是抠一下像，重合背景。 两个角色跨越时间的互动，必须分毫不差，用钢丝横竖十几道，从拉出的经纬线上找对应的坐标点，量尺寸，对位置。 没有别的帮助，就是一遍遍的练，练到无误为止。完全是个手艺活儿。最操蛋的，是两个邓超对练兵器那场戏，不知道走了多少钢丝。 两个角色的体重和身形差异巨大，在《影》开机前三个月，邓超就开始吃各种营养品，在健身房增肌。三个月，邓超增重20斤。然后拍完戏又是三个月，邓超开始弃命减重，一口饭都不吃。 一个角色肌肉如铁，一个角色躯骨如柴，不是瘦身，是瘦到比不成人形，还瘦一点。看两个角色同框飙戏，是值得二刷的一大嗨点，还有一个我爱看的大嗨点，就是里边那场奇兵神器大巷战，水银泻地般的利落。 说起来，张艺谋最擅长的，就是色彩，他在色彩上下足功夫的片儿，其实都不差，当年《英雄》在国内坍塌后，出海拿了《时代周刊》评的2004年全球十大佳片第一名。这回的《影》，在威尼斯展映，兜了一圈儿后，烂番茄现在是92%的新鲜度，豆瓣是7.4。最近还拿了12个提名，领跑金马。 第一遍看完没解嗨的，可以再刷一遍，照着我聊的那几个点，着重再看看，琢磨一下，看电影的乐趣，就在这。我很早开始，就非常爱看讲拍电影的纪录片，所有工种在片场如何具体操作一场又一场，我爱看这个，里边藏着很多东西。 《影》也有纪录片，叫《张艺谋和他的“影”》，这个纪录片居然上了院线，昨天上的。 和我一样爱看人拍电影的，可以去看看，基本就是正片的超级大彩蛋，揭秘了《影》拍摄全程的幕后故事，推荐两个片儿连着一起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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