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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的锤声

 听风长吟 2018-10-15

文士清

在我三岁的时候,正是十年动乱时期。父亲由于莫须有的罪名被迫害致死,撇下了我和刚出生不久的弟弟。生活的重担全落在母亲身上。在那黑白颠倒、是非不分、人情冷落的年代里,我们孤儿寡母的生活之艰难实在是不敢想象。全家的一切生活费用,全靠母亲揽临工来维持。为了生存,母亲和男人们一样地干活。她拉过楼板,洗过沙子,挖过石子,也扫过大街,糊过火柴盒。风风雨雨十几年,最使我难以忘怀的要数母亲砸石子了。无论是在炎炎烈日下,还是在凛冽的寒风中,那寂寥的河道里,总能看见她那瘦弱而不屈的身影,总能听见那单调而有力的锤声,声声,如敲打在我的心上一样,让人心碎,我也常常为之暗暗垂泪。虽然几十年过去了,可那锤声却从不曾淡薄过,消逝过,反而愈加清晰,更加明了,时时回响在耳际。

记得在我第一次高考落榜后,那时,我心中感到无比的沮丧,无比的郁闷,可又不服气,很想再补习一次。但我知道继父是绝对不会同意的。和往年一样,那年暑假,我和正在上初三的二弟又到建筑工地去打临工。一个暑假下来,也能挣个一半百块钱。可这钱只够我们平时的报名费。如果要补习的话,这点钱是根本不够的。为了能挣更多的钱,我和二弟便辞去临时工,到河道里去挖河卵石。几天下来,累得腰都直不起来,脊背也被太阳晒得起了一层水疱,整个人都快变成非洲人了。可当我们看着那挖出的河卵石被拖拉机一机子一机子拉走时,心中别提有多么高兴了。

有一天中午,我和二弟正在给拖拉机装石子,只见三弟急急忙忙跑来找我,说:“哥,你快回去,爸妈正在吵架。”我问:“为啥?”三弟说:“为你的事。”我忙撂下手中的工具,向家中跑去。我知道上学的事已是不可能了。回到家里,见母亲红着眼睛坐在床边,继父黑煞神似地坐在椅子上。望着母亲伤心的面容,我的鼻子不由得一酸:为了我和弟弟,母亲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也不知流了多少泪。今天,又为了我的事和继父据理力争而难过。但我知道继父是根本不会答应我补习的。十多年来,他连五分钱的冰棍都不曾给我买过,何况几百元的补习费。庆幸的是爸爸的冤案得以平反,国家每月都能给我和弟弟一些生活费,也正因为如此,我和弟弟才能一直上学到今天。否则,我和弟弟恐怕早已辍学了。此时此刻,我是多么思念我那远在天堂的父亲,我也更恨自己的无能无用,这么大了,为何还让饱经风霜的母亲受气?为何还这么不懂事?我在羞愧之际,对着母亲说;“妈,算了,我不补习了。”母亲抬起头,用红肿的眼睛望着我,语气坚决地说:“我就是讨吃要饭也要把你们兄弟俩供出来!”当时,我已是泪流满面。从此,在那寂寥的河道里,出现了一个消瘦的身影,无论是在炎炎的烈日下,还是在凛冽的寒风中,用她那不屈的秉性和博大的母爱举着沉重的榔头,一起一下砸着石子,那“当!当!”的声音,砸在石子上,也敲在我的心上。一声声,一下下,响彻河道,响亮我的生命。

后来,我考上了大学,可母亲依然在砸石子。她每月如期给我寄来生活费。我知道那是母亲的血汗钱。因此我更倍加珍惜地使用它。我也知道自己只有加倍努力才不会辜负母亲对自己殷切的期望。

而今,我已步入而立之年。看着自己年幼幸福的儿子,眼前就会浮现出母亲那瘦弱而坚强的身影,耳边就会响起那“当!当!”的锤声,一声声,一声声,时时落在我的心里,时时照亮我的人生,多少年来从未间断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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