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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我皆是局外人

 冬天惠铃 2018-11-15

我躺着的时候,仰望天空,努力对它感兴趣。




昨晚做了一个梦。


我身在异国他乡,周围没有一个熟人,但是好像跟谁也都不陌生。我跟所有的人既不敌对,也不亲密;我大概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但我并不关心,因而也对我没有任何影响。


这个异国他乡也是一个亚洲国家,可能是日本或者韩国吧,反正街上标牌的文字我都不认识,但我能猜出是什么意思,而且对我并不重要。


身边有人在革命,他们一小撮一小撮地起义,百货大楼里、大街上都是他们叫喊暴乱的痕迹,人群乱哄哄的,而我打着伞在旁边若无其事地买完东西从安全出口离开。在出口处,一个古铜色皮肤的印度女人叫住我,问我为什么不去关心一下在发生什么。我说觉得不重要,而且我支持他们,并且相信他们能成功。她也没有指责我的冷感,宽厚地、像一个老朋友一般拍拍我的肩膀就走了。


我出来之后碰见了瑶,她坐在长椅上向我倾诉了分手的痛苦,在我耳边一直哭。我跟她讲,这些都没什么意思,不值得在乎。


然后我背了一首《好了歌》给她,还没背完她就走了,而我也不知道背到哪一行了。




早上醒来之后,似乎顿悟到自己初二那年背的《好了歌》的全部意义。觉得我们仿佛就是在天地间扮演一个个角色,去完成一个个任务,这一生不过也就是被生活的琐碎制约着庸庸碌碌,忙着累着,就这样过去了,毫无还手之力。


在路上走着的时候感觉自己像是拍电影,周围的一切都是导演出来的。蓝天白云的背景设置得很好,主人公上完游泳课走出来,园子里月季深深浅浅地红着,是爽朗的北京夏天架构。小孩子们滑着滑板车说笑,一勺池旁边大妈讨论着孩子在通州买房的事情,班级群里慌慌张张地分配着六月十一号的考试准备。


一切都是多么自然,不重要,无所谓啊。万物有自己运行的规律,我在其中受到摆布,或者不受到摆布;我在做所有事情,却什么都没有做。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就是加缪笔下的独白。


他在无所谓中杀了一个人,然后心不在焉地为自己辩护,最后无所谓地被关在监狱里的时候,常常想,“如果要我住在一棵枯树的树干里,什么事都不能做,只能抬头望望天空中的流云,日复一日,我逐渐也会习惯的,我会等待着鸟儿阵阵飞起,云彩聚散飘忽,就像我在牢房里等待着我的律师戴着奇特的领带出现,或者就像我在自由的日子里等到星期六而去拥抱玛丽的肉体。”


我不愿意去深层次剖析这种心理,是现代性造成的,是资本主义造成的,是我治不好的犬儒主义造成的,抑或是多巴胺分泌不足造成的。


有时候或许并不是我们真的不在乎了,或者已经说服自己不介入了,而是再也不敢去在乎,不敢去交付与介入:一份事业,一份感情,一份价值观。加缪的主人公是一个懵懂的智者,是荒谬的疏离者,而又深刻地嵌入在这个社会之中。大概,“因为你的病就是没有感觉。”




又或许,事情会好过一些。默尔索可以装作对妈妈的去世悲痛无比,然后过上足够长到让一般人理解的时间,和玛丽结婚,然后选择原谅那个阿拉伯人不对他动武。


那样会好吗?可能是嵌入的更加深刻一些,脱离的也更加不明显,但是不会改变很多——因为演员毕竟只是他自己,无法成为剧中那个才华横溢的早逝音乐家,更无法成为戏里那个涨了工资就幸福的店小二。


因为害怕别人认为我们偏离了主流世界的价值观,害怕被隔离化被边缘化,所以强迫自己成为这个世界认可的人,耗尽一生的心力去争夺那些荣耀的标签。最终的结局是我们一起老去死去,不再呼唤自由,不再渴望解放的灵魂。



从另一个角度看,加缪好像又在嘲笑现代司法体系:“可以说,人们好像是在完全把我撇开的情况下处理这个案子。”他的律师会告诉他怎样做能表现自己的innocence,对方又会抓住一些无关紧要的特征来攻击他。行内人玩游戏,真正的主人公被像木偶一样摆布着。更大一点的角度来想,悲观一点的话,我们的新闻传播、司法、金融,哪一样又不是呢?可能这话说的有点绝对,有点反智,有点政治不正确。


自我剖析,我承认我是radical的人,过去是,现在内心也是,不过区别在于过去别人一眼就会看出我的cynical,现在看起来我灵活而通透;所以我会梦到一群一群的人在做各种事情,而我在旁边静静地干完自己该干的事情,从安全出口溜走。




“现在我面对着这个充满了星光与默示的夜,第一次向这个冷漠的世界敞开了我的心扉。我体验到这个世界如此像我,如此友爱融洽,觉得自己过去曾经是幸福的,现在仍然是幸福的。”默尔索在生命最后的时刻仍然没有放弃由厌倦而生的抵抗,残暴地修改着幸福的定义,往自己的真实感受上涂抹东东西西。但至少此时,他是自由的了。

辩证地来看,默尔索是幸运的人,是不收摆布的人。


“这样看来,《局外人》未必是一出悲剧,在小说中的众多人物中,也许只有默尔索是真正幸福的。在社会的大剧场里,逢场作戏,逃避,愤怒,抱怨的人比比皆是,生活已成了他们的重负。而只有那些直面荒谬,抛弃所谓希望而奋力反抗的人才是自己生活的主人,也即加缪所谓「荒谬的英雄」。”


我对于这种系统性的感受毫无办法,不能有答案给你,那就喂一首《好了歌》给你吧。



前方高丧预警……


引自《红楼梦》第一回:


甄士隐知投人不著,心中未免悔恨,再兼上年惊唬,急忿怨痛已伤,暮年之人,贫病交攻,竟渐渐的露出那下世的光景来。可巧这日拄了拐杖挣到街前散散心时,忽见那边来了一个跛足道人,疯癫落拓,麻鞋鹑衣,口内念着几句言词道:

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

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娇妻忘不了!

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

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

士隐听了,便迎上来道:“你满口说些甚么?只听见些‘好了’‘好了’。”那道人笑道:“你若果听见‘好了’二字,还算你明白。可知世上万般,好便是了,了便是好。若不了,便不好;若要好,须是了。我这歌儿便名《好了歌》。”士隐本是有夙慧的,一闻此言,心中早已彻悟,因笑道:“且住!待我将你这《好了歌》注解出来何如?”道人笑道:“你就请解。”士隐乃说道: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

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

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

说甚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

昨日黄土陇头送白骨,今宵红灯帐底卧鸳鸯。

金满箱,银满箱,展眼乞丐人皆谤。

正叹他人命不长,那知自己归来丧!

训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强梁。

择膏粱,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

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杠,

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

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

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郑重声明:本人很好,学习积极,身体健康,偶尔矫情,请亲故们不必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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