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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人吃蟹

 真友书屋 2018-11-16

《传伦传古录》之文人吃蟹 来自文人空间 16:35


 01 



蟹,海蟹湖蟹我都能吃上几只,老饕的水平远不及清道人,清道人是前清名宦又兼书法家的李瑞清,现今知此人的不多,远不及他的徒弟张大千有名。大千比他师傅会吃,清道人每逢阳澄湖蟹上市,以蟹为餐,食量大得吓人,以“日啖百只”,闻名沪滨,士夫为之广为传诵,其实吹牛的成分占了不少,有谁真要一天吃一百只蟹,非得把舌头扎破不可。所谓“日啖百只”,分明是从苏东坡豪语“日啖荔枝三百颗”化借而来,不过是酒后茶余的谈资而已,不必当真。

 

吃清蒸全蟹时耐心最重要,体现在一个字上:“慢”。慢吃是吃蟹必须要严守的规则和节奏,要做到这一点,首先肠胃要养好,过于饥饿,很难做到慢,动作一快,吃相会不雅。也曾闻有资深食客吃完一只蟹,外形破坏不大,还能拼成蟹的样子,这种自觉很优雅的吃法,累己烦人,乃是摆给人看的,雅欲人知非真雅,一切的作秀,都属矫情。

 

 02 

 


当下有几个高级酒店的蟹宴标准很高,高在有专门的服务生拆蟹。如此吃法老早就遭明末清初的美食达人李渔的诘难,李渔了不起,雅号“湖上笠翁”,天下学问、玩意儿少有不懂的,后世奉其人为“中华五千年第一风流文人”,这般捧人算是捧到头了,不亦过乎?!但凡读了李渔的代表作《闲情偶寄》者,莫不服膺,李子足当之。

 

不妨听听他的美食感言,尤是说蟹之辞,虽亦文言,绝不晦涩,“凡治他具,皆可人任其劳,我享其逸,独蟹与瓜子、菱角三种,必须自任其劳,旋剥旋食则有味,人剥而我食之,不特味同嚼蜡,且似不成其为蟹与瓜子、菱角,而别是一物者”。

 

吃蟹假手他人,蟹就不是蟹了,点评之老到,可谓一语中的、三分入木。接着李渔还有引申发挥,“此与好香必须自焚,好茶必须自斟,童仆虽多,不能任其力者,同出一理。讲饮食清供之道者,皆不可不知也”。

 

 03 



吃蟹讲求环境,固不可于咤语爆棚之处食之,有条件的雅士更应择一清幽地,凉亭水榭最适宜,与李渔差不多是同一代人的曹雪芹,最是此间解人,须临水赏桂,水波不兴,花香馥郁。

 

《红楼梦》第三十八回,专记大观园吃蟹的一段场景,金秋蟹肥的某一日,史湘云请贾母一行赏桂吃蟹,贾母深谙吃的是环境的美食哲理,先问:“哪一处好”?王夫人道:“凭老太太爱在那一处,就在那一处”。凤姐道:“藕香榭已经摆下了。那山坡下两棵桂花开得又好,河里的水又碧清,坐在河当中亭子上,不敞亮吗?看看水,眼也清亮”。这藕香榭,真个是吃蟹的好去处,“盖在池中,四面有窗,左右有曲廊可通,亦是跨水接岸,后面又有曲折竹桥暗接”……

 

满族人入关后,上层人士很快吸收了明季士夫高逸们的饮馔精髓,原本白山黑水间的女真八部,吃的是大块肉,喝的是大碗酒,控弦猛士哪里得见“无肠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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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渔好福气,湖上笠翁,飘泊江浙碧水间,籍隶南国,啖遍江南美食方物,然其耽耽于蟹,许为第一清馋,“癖蟹”之号,同人尽知,嗜蟹如命,“每岁于蟹之未出时,即储钱以待,因家人笑予以蟹为命,即自呼其钱为“买命钱”。蟹上市的秋季九月十月,李渔命之为“蟹秋”。

 

李渔吃蟹以整蟹清蒸为首选,“凡食蟹者,只合全其故体,蒸而熟之,贮以冰盘,列之几上,听客自取自食,剖一匡,食一匡,断一螯,食一螯,则气与味纤毫不漏”。雅不喜以之为脍,断为两截,禁绝烹炒油炸,“使蟹之色,蟹之香,与蟹之真味全失”。

 

李渔嘲笑此辈不善治蟹,却如小人之善妒,不解蟹情有如此,“皆似嫉蟹之多味,忌蟹之美观,而多方蹂躏,使之泄气而变形者也”。李渔甚至不允施蟹以任何作料,于蟹不仅无补,乃因“世间好物,利在孤行。蟹之鲜而肥,甘尔腻,白似玉而黄似金,已造色、香、味三者之至极,更无一物可以上之,和以他味者,犹之以爝火助日,掬水益河,冀其有裨也,不亦难乎?”

 

蟹唯清蒸可保全味,决非食蟹秘辛,而写下《随园食单》的袁枚竟亦不明此理,偏要教世人用盐水煮着吃,“蟹宜独食,不宜搭配他物。最好以淡盐汤煮熟,自剥自食为妙。蒸者味虽全,而失之太淡”。此法实不可取。

 

 05 



蟹应季上市,尚不及花红娱目,可开百日。“虑其易尽而难继”,李渔“又命家人涤瓮酿酒,以备糟之醉之之用,糟名’蟹糟’,酒名‘蟹酿’,瓮名‘蟹瓮’”。李渔每入‘蟹秋’,常常思念一位去世的婢女,“勤于事蟹,即易其名为‘蟹奴’”。

 

善治蟹,是技术活,需要老到的手法和经验,腌制醉蟹过程中的某些关节处,颇诡秘而令人至今不解其奥,取蟹瓮中醉蟹,不可用灯照,醉蟹见光,马上松散,“满瓮俱沙”,沙是吴越方言,是说蟹肉吃来口感也会变得松粉,味道也就大打折,好似塌了秧。李渔“有法处之,则可任照不忌。初醉之时,不论昼夜,俱点油灯一盏,照之入瓮,则与灯光相习,不相忌而相能,任凭照取,永无变沙之患矣”。

 

 06 



明末高士,写《陶庵梦忆》的张岱,会吃蟹,会说蟹:“食品不加盐醋而五味全者,为蚶、为河蟹”。每至金秋十月,张岱“与友人兄弟辈立‘蟹会’,期于午后至,煮蟹食之,人六只,恐冷腥,迭番煮之”。配蟹之菜、果、酒、饭、茶,更为豪奢:“从以肥腊鸭、牛乳酪,醉蚶如玻珀,以鸭汁煮白菜如玉版,果蓏以谢橘、以风栗、以风菱。饮以玉壶冰,蔬以兵坑笋,饭以新余杭白,漱以兰雪茶”。

 

甲申国破,晚年的张岱身陷窘境,回忆当年蟹会“真如天厨仙供,酒醉饭饱,惭愧惭愧”。

 

 07 



蟹美至极,可回味可追思,实不能形容其味究有多美,无数文人饕客穷尽诩赞之语,皆不及李渔论《蟹》开篇说的那般到位,“予于饮食之美,无一物不能言之,且无一物不穷其想像,竭其幽渺而言之,独于蟹螯一物,心能嗜之,口能甘之,无论终身一日,皆不能忘之。至其可嗜可甘与不可忘之故,则绝口不能形容之”。这真是绝顶聪明人写的文章,古来大文人自有妙诣相通,苏东坡面“雪浪石”之美,无可言状,冠之以“岂多言”,三个字足够了!


以上内容来自张传伦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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