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童感情的三岔路口 周易口述 树棻执笔 周信芳与次女采蕴(周易) 我们的母亲总算获得了自由,但她已从一位富家千金和大宗财产的继承者成了个不名一文的女子,同时也失去了原来的社会地位,原来的那些朋辈大多对她避而远之。 她虽然获得了自由,但在实现同父亲结合愿望的路途中,还横亘着不少障碍…… 这些障碍中的第一道便是存在在父亲生活中的另外那两个女人。 从母亲与父亲认识并来往密切之后,父亲和惜春老四便开始疏远了,开头惜春老四还以为他是被另外哪个红倌人勾上了,很结实地同父亲吵过几回,还声张恐吓:若是让她找到了父亲的那个“新相好”便“看我不撕烂了她的X”。因此,在小报上披露了父亲和母亲幽会的消息之后,父亲曾躲过一阵不敢去见她,当后来硬着头皮再同她见面时,原以为她会醋劲发作大闹一场,不料她却表现得意外地豁达,在搂住父亲悲凄地哭过一场之后,说道“我知道同你相好的是啥人了,其实,她每回坐在包厢里看你的戏,我也早就留心上她了。要是她是真心要和你好下去的话,我自己明白在各方面确实都比不上她。感情的事情是无法勉强的,原来我是想等你和家里那个离掉之后正式跟你的,但你现在既然有了合意的人,那我也就不轧在里面了,省得人家说婊子总是要缠牢戏子……”过一会儿她又说,“你也不用对我过意不去,要娶我的人还是不少的,我也该趁着年纪还轻找个归宿,不要弄到老来没个收场。” 不久之后,她便真照着自己说的那样做了。约莫半年之后,她便从良嫁了个大南货行老板,那位老板年纪并不大,才30岁出头,相貌也挺不错。他是惜春老四的老客人,在她为了同父亲相好而摘下花标之后,他也常以朋友的身份到她那里来坐坐聊聊。这回惜春老四嫁给他是做二房,但对当时做倌人的来说也算是个挺不错的归宿了。 至此,惜春老四便从父亲的生活中退出了,到若干年后,留下的只是一帧发黄褪色的照片一一便是母亲给我看的那一张。但父亲生活中的另一位女性一一他的原配刘氏,却是另一种情形了。 周信芳夫人裘丽琳 如果说父亲和他那位原配妻子一开头感情就不好,那并不是实情,在婚后的六年中他俩连续生了三个儿女就是明证。但那位刘氏是位性格刚强的女性,她认为嫁给父亲之后便该是当家娘子,全家的财政(主要是父亲的包银收入)应该归她掌握和支配。但这样,她就碰上了另ー位和她有着同样性格和想法的女性一一她的婆婆。我的祖母认为是她含辛茹苦把父亲养大的,以后又节衣缩食送他拜师学艺,因此,他现在的一切收入理应归她支配,而儿熄妇只是自己为儿子娶来服侍丈夫和公婆的。于是便出现了无数个中国家庭里演出过的那种局面:婆媳之间的关系由磨擦发展成为冲突,并且把儿子和丈夫也卷了进去。在一次激烈争吵之后,周刘氏带着儿子回了娘家。她的父亲是一个有些名气的帘子老生,当时在天乐戏园里当班底,他虽然对有麒麟童做自己的女婿感到很得意,但对金琴仙和俞桂仙这一对江湖草台班里出身的亲家向是很瞧不起的。当女儿回来住了一个多月而不见女婿来接时,便带上两个儿子到周家兴师问罪来了,在那天的争执中,双方都说了许多刺伤对方的话,还差点动了手。在盛怒之下,刘氏的父亲把两个外孙女也带了回去。这样,父亲和刘氏原就有了裂痕的感情便臻于破碎了。刘氏便一直住在娘家,到以后父亲有了惜春老四之后便更不回来了,只是按月由父亲的跟包送100大洋生活费去,并偶或让送钱去的人把三个孩子领回来看一下祖父母和父亲。 周信芳、裘丽琳结婚照 在父亲认识母亲之前,刘家和周家已在商议离婚的事情了,刘家请了位伶界前辈来对我的祖父母说:“既然双方性情不合,家长间也不和,那么硬要捆绑在一起也没啥意思。虽然是明媒正娶的,但在梨园行中,好合好散的事情也是常有的,不必弄得亲家不成成冤家,但信芳和她是明媒正娶,拜过天地,而且已经有了三个孩子,不比得拆姘头,走开了事,要分手也得有个了断……”接着,便提出离婚的三个条件:一,付给刘氏赡养费一万大洋;二,刘家的陪嫁妆奁如数送还;三,孩子的归属再行商议。 按当时大米每石四块大洋的物价来算,一万元无疑是笔巨款了,父亲当时已是红遍全国的名角、大戏院里的台柱,可每月的包银也只有800大洋,这笔赡养费相等于父亲一年的收入。但他也希望这桩已成为精神桎梏的婚姻能有个了断,因此还是决定向前台老板预支半年包银,另外再向各方面挪借一些,凑足这一万元之数来求个解脱。但我的祖母却坚决不肯答应,她对来传话的人说:“她这些年在我们家,吃的、穿的、用的、买的,加起来也不止几千了,现在再想要钱,办不到!要离婚,可以,嫁妆搬走,孩子留下,钱,一个子儿也没有!” 左起:周少麟,周采藻,周英华,周信芳,周采芹,周采蕴 正在为这些条件争执之间,小报上登出了父亲和母亲的事情,这离婚的谈判就中断了,据说是刘氏本人的主意,她提出的理由可算是挺充足的,或至少是能博得不少人同情的:“离了婚,他总会再娶的,若是娶个平常人家的姑娘,甚至是从堂子里出来的女人,那以后还可能会好生看待我的孩子。可那个女的是富贵人家的小姐,从小娇生惯养,哪里会把我们梨园人家的孩子瞧在眼里。老话说:有了后娘就有后爹。我不能眼看着自己身上落下的孩子在那对后娘后爹手里吃苦。” 公平地说:不能说她这说法有什么不对,更不能说她不该为自己的孩子着想,于是,离婚这件事情便又拖延下来了…… 既是离不了婚,父亲便无法同母亲名正言顺地结合,若是同父亲在外赁屋居住,那就只能算是外室,若是与父亲的家人同住,那就算是个“小”,因为虽然刘氏不住在一起,但她在名义上还是父亲的原配妻子,而且有权利随时回家来居住的。 在这两条形式有异而实质相同的道路中,母亲选择了前者,她和父亲另外租了处房子同居。这新居也在爱多亚路上,在耕莘里西面约莫半里处,弄堂名称是永吉里,建筑格局也属石库门弄堂房子,面积要比耕莘里中的小,结构虽要新些,但仍旧没有抽水马桶等卫生设备。他们租的是弄内42号楼上的三个房间:一间客堂楼和两间厢房一一这里便是大姐采藻、三妹采芹和我这三姐妹出生之地。 这对经历了一年半艰难周折的情侣能在一起双宿双飞了——只是依照法律尚未能成为“眷属”。 第二年上,我的大姐采藻出世了,为了争取母亲再加孩子的合法地位,父亲通过亲友以及律师加紧同刘氏商议离婚事宜,但那是场旷日持久的“马拉松”式的谈判,直到三年后我出世时尚未得到解决…… 树棻著《生死情缘——周信芳与裘丽琳》南海出版公司 2000年1月出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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