遯堪樂府,即所謂能傳大鶴神理者也。其評詞識見,亦殊為確當,乃真詞人心眼,非止鼓吹親朋而已。其自作措意錘煉,最貴清雄二字,工力已遠邁時賢。意境又能沉厚開闊,點綴一二空靈警語,便可盤活全篇,動人心魄。於近人中確與大鶴為伍,置諸宋人,不惟似白石,情味似更近須溪。三復其集,如見滄海揚塵,夢幻泡影,而萬千感慨,特於小詞出之,詞史之謂也。曩日吳眉孫自道於詞所服膺者,陳蘭甫以外,遯堪而已,予常思之。按陳氏詞不多作,而風致特佳,勝人千百,遯堪詞想亦如是耶。 (近日,《張爾田集輯校》出版,亦詞林一樁大功德,有志於詞者,不可不備。有意者點擊民国词坛一位被遗忘的大家——《张尔田集辑校》预订) 詞選: 木蘭花慢 虎山頂瘦墖盤空,人迹罕到。賽日攜榼登眺,悵然成詠 倚青天半壁,看煙外、畫成圖。自臥虎池荒,墜巖花雨,驚落飛鼯。殘歈。越來遠引,洗蠻腥、山影夕陽扶。留得千年劒化,紫蘭香徑全蕪。 愁余。落葉啼烏。漁唱杳、客懷孤。訪廊屧秋聲,琴臺片石,麋鹿都無。寒蘆。碎波似沼,問沙鷗、可識范家湖。付與殘簫倦鼓,一場啼鳥相呼。
金縷曲 聞軍中觱栗聲感賦 何處霜箛徹。望高秋、氊廬四野,繡旗明滅。摇動星河三峽影,壞壘烏頭如雪。聽一陣、嗚嗚咽咽。馬上誰攜葡萄酒,伴將軍、醉臥沙場月。冰墮指,淚流血。 男兒到此肝腸裂。擁殘鐙、吴鉤笑看,夢魂飛越。日暮金微移營去,白羽千軍催發。更幾點、遥天鴻没。駐馬蓬萊傳烽小,正咸陽、橋上人初别。清夜起,唾壺缺。
青玉案 和方回韻 垂楊緑徧來時路。更幾日、雕鞍去。夜夜隨君殘夢度。鈿釵金雀,畫籠朱鵡。都是思量處。 彩雲一别朝還暮。愁誦燕臺舊題句。蠟炬成灰天未許。帕羅沾惹,那時紅淚。空化西樓雨。
浣溪沙 乙巳元日立春 櫪馬林烏鬧歲華。宜春小帖墨敧斜。臥聽吉語祝鄰娃。 初雪白驚垂老鬢,殘鐙紅入隔年花。東風如夢燕還家。
更漏子 木蘭舟,桃葉浪。來往撇波江上。空載恨,不攔愁。夕陽紅盡頭。 斷腸花,隨意草。芳計一年須早。休掩淚,且銜杯。相逢能幾回。
慶春宫 西園賞菊,鐙畔一叢,冷豔動人。醉折花枝,感吟成調 碧翦鐙啼,紅揩鏡笑,秋光煖護釵蟬。冷蟻浮杯,醉蜂簪帽,露華點點香殘。素心金鑄,淚綃裹、斜陽半闌。晚妝簾捲,小結盤虯,弄影嬋娟。 猶疑老圃尊前。濃麝沈薰,背理羞鸞。點屐霜腴,扶紗煙瘦,東籬載夢輕還。一壺涼訊,雁聲逗、西風鬢斑。澹然凝對,眞色羅屏,野服黄冠。
應天長 此客歲涵碧莊尋夢,和清眞舊製也。叔問丈見之,爲繙譜數字,音節頓異。弁陽翁云:“詞不難作,而難於改;語不難工,而難於協。”附錄於此,以諗聲家 飛霞點鏡,酥雨障塵,空簾洗盡愁色。那更半池殘月,漂花戲魚食。嗟秋燕、鎮如客。漫説與、茂園岑寂。茜紗暗,倦倚蕉雲,翠簟頻藉。 不見眼中人,罥袖蛛塵,芳墨黯題壁。尚記那回籠燭,嬉遊小喬宅。驕驄過、嘶巷陌。忍問訊、舊狂蹤迹。柳鴻近,夢裏歸來,扶醉還識。
三姝媚 中秋夜,感遇成歌 西堂殘燭灺。蕩簾波沈沈,鏡天無罅。細浪芳尊,繞桂叢猶記,賞秋闌夜。露脚飛遲,雙鬢妥、花飄涼麝。望裏瓊空,依約年時,半鐙蛩話。 春老蘭情衰謝。歎舊篋題香,怨紅銷帕。扇底圓姿,問故山眉意,澹蛾誰畫。倦眼霄程,還自覰、仙軿來下。那更蒼龍侵曉,瑶臺夢惹。
念奴嬌 春晚泛舟楓橋寒山寺,寺爲某中丞重建。古微丈爲言辛亥八月宴集於此。歸舟譜此詞,蓋不勝黍離之悲也 載香游纜,傍雲廊重檥,幽單春客。一匊招提花外水,誰共閒鷗分席。塔影書空,溪流饒舌,舊賞都陳迹。點霞波鏡,醉顔猶認楓色。 還記飛蓋西園,秋坰小隊,岸風前吟幘。下界鐘聲催世换,塵夢何曾留得。故苑驚灰,諸天淒梵,付與殘僧識。雪香橋堍,亂櫻紅送帆隙。
木蘭花慢 春來又將北游,賦别海上二三知友 素絃塵挂壁,又彈指、作離聲。歎海燕春來,江南代北,兩地逢迎。興亡事、天不管,便銅人、無淚也堪傾。黯黯衰蘭古道,離離芳草長汀。 神京。回首暮雲平。慷慨重行行。問結客幽并,高生鞍馬,可抵浮名。陽關句、休更唱,只吴山、西笑眼還青。竹葉於人落寞,楊花似我飄零。
采桑子 史館秋蓼 舊家池館栽無地,一角牆東。畫出霜容。澹到秋心不許紅。 夕陽著意相憐藉,媚盡西風。蝶夢煙空。明日登樓送塞鴻。
虞美人 高臺百尺淩歊起。輕命危闌倚。不辭日日望長安。多少龍樓鳳闕、五雲端。 烏頭馬角君休問。天與安排定。擬將身世付漁竿。已是北湖南埭、水漫漫。
小重山令 纔説歸期未是期。車輪生四角、又天涯。春風青鬢染成絲。長安道、誰榜北山移。 人共鳥争飛。樹頭紅日影、赫如旗。問君何事獨栖栖。江湖手、輸與白鷗知。
唐多令 蘿幌掩孤嚬。雙眉鬭畫新。好花時、不醒愁春。曾是湔裙芳草路,渾怕問、舊京人。 蓮燭刻迴文。香消繡被温。叫南樓、哀雁聲頻。夢裏榆關秦塞月,空一片、白紛紛。
謁金門 青鶾翼。爲我試探消息。咫尺關山成絶國。行人歸未得。 記得帶鸞親結。和淚出門時節。但使連環無斷絶。相逢終有日。
鷓鴣天 六十自述 六十明朝過眼新。鏡中吟鬢老於眞。寄生槐國原無夢,避世桃源豈有津。 蒼狗幻,白鷗馴。安排歌泣了閒身。百年垂死今何日,曾是開天樂世人。
卜算子 庭前月季花,多日本種,向曉盛開,詞以賞之 洗出兩般紅,雙結同心苣。一隖穠姿獨看來,綽約東鄰女。 已是此生休,莫被他生誤。待得丹成跨綵鸞,送汝三山去。
水龍吟 輓黄晦聞 竟與陸俱沈,蒼茫不曉天何意。哀時雙淚,蟠胸萬卷,一棺長閉。如此奇才,忍甘終老,詩人而已。憶當年對策,墨含醇酖,親坐閲、虞淵墜。 黯淡神州雲氣。唤沈冥、睡獅不起。艱難戎馬,崎嶇關塞,亭林身世。來日荆榛,庸知非福,先驅螻蟻。更傷心絮酒,荒郊野哭,望魂徠未。
浪淘沙 渌水漾輕鷗。紅板橋頭。鞦韆斜颺柳花毬。捲上珠簾風半面,無限春愁。 年少鳳城游。老歎淹留。金閶門外檥蘭舟。昨日浮萍前日絮,明日東流。
木蘭花慢 遍昆池灰劫,曲江上、幾聲吞。問著甚來田,龍拏虎擲,如此乾坤。黄昏。但聞鬼哭,掩衡門、胡騎滿城塵。未要秋風華髮,等閒滄海吾身。 霑巾。今古一酸辛。往事恨難論。算更誰憐取,封中蝸土,地上蟣臣。蚩尤五兵枉鑄,浪滔滔、直欲盡生民。俯仰空悲去客,興亡休怨陳人。
木蘭花令 繁華催送。人世恍然眞一夢。何處笙歌。水殿風來散敗荷。 饑烏啄肉。迴首都亭三日哭。國破城空。殘照千山淚點紅。
滿庭芳 丁丑九月,客燕京書感 照野江烽,連天海氣,物華捲地休休。殘陽一霎,怎不爲人留。幾點昏鴉噪晚,荒邨外、鬼火星稠。傷高眼、還同王粲,多難强登樓。 驚弓如塞雁,林間失侣,落影沙洲。便青山縱好,何處吾丠。夜夜還鄉夢裏,分飛阻、重到無由。空城上、戍旗紅閃,白日淡幽州。
浣溪沙 十里珠塵暖欲飛。黄昏催散燭龍歸。天街踏馬惜芳菲。 早是聞歌憐夢雨,那堪持酒勸春暉。不成沈醉祗成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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