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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光宇绘民间情歌

 hzh318 2018-11-19


淴子浴来去乘凉,搬张板凳在南场;双手推郎肩上坐,姐儿扇风郎也凉。

日里田中插黄秧,郎插前行妹后行;夜半无有黄秧插,插上情妹象牙床。


清早起来把门开,一阵狂风扰起来;头上青丝风里乱,八幅罗裙两揭开,狂风调戏女乖乖。

半夜郎来摸壁行,搀郎入室同登床;下了帐儿心意定,点起灯火又何妨。

日落西山一点黄,小姐妮掮棒赶黄狼;黄狼脚小会偷鸡,小姐妮脚小会偷郎。

荷花含蕊六月里开,青荷叶上水生苔;小奴奴看采莲船上阿哥唱出私情事,歇凉亭下望郎来。

十个娇娘九个花,武则天皇后也贪花;盘古到今就有个样事,十朵鲜花九朵斜。

山歌越唱越好听,诗书越读越聪明;整瓮头大酒越陈越好吃,私情路越走越恩情。

看看桃花重又开,忽然想起情郎来;自从那年两分开,小腰围还不曾给人抱过来。

玫瑰花开红又香,情歌与姐立在花中央;千万朵鲜花郎不闻,要在姐儿脸上香个香。

孤单阿姐缩脚眠,膝馒头缩到奶旁边;后来若到夫家去,勿忘今朝苦在前。

一个姐儿矮矮个,挑担水桶下大河;清水不挑挑浑水,平路不走爬上坡,问声姐儿想哪个?

新做绸衫哥合意,新买罗裙姐称身;哥合意来姐称身,两人真个一条心。

结识私情楼上楼,楼上私情总难偷;好花千叶牡丹开在万丈高楼上,蜜蜂虽小要来偷。

小小蜜蜂翅膀黄,一气飞到妹胸膛;向妹心口咬一口,问妹想郎不想郎?

小小灯笼圆勼勼,怪在官姐床里头;姐叫小郎吹灯睡,不是奴家舍不得油,点着明灯奴害羞。

昨夜臂儿枕郎久,今朝觉着臂儿酸;只要郎能夜夜来,纵然酸煞奴情愿。

豆花开遍竹篱笆,蝴蝶翩翩到我家;姐似豆花哥似蝶,花原恋蝶蝶恋花。

高坡砍柴要留桩,平地起房要留窗;请个木匠好好起,留张花窗来望郎。

送郎八月到扬州,长夜孤眠在画楼;女子拆开不成好,秋心合看却成愁。

脚踏板凳手爬墙,两眼睁睁望情郎;昨日为郎挨个打,情愿挨打不丢郎。

五更鸡啼天亮哉,姐关房门勿肯开;梳妆台上拔出羊毛笔,要郎写定几时来。

高山有好花,平地有好水,人家有好女,无钱莫想她。

太阳出来高又高,姐在牙床伸懒腰,伸过懒腰面朝里,一双小脚把被抓。

约郎约到月上时,等郎等到月坐西;不知奴处山低月出早?还是郎处山高月上迟?

日头一出晒门框,哥哥楼上做文章。老妹楼下过一转,再好墨水写嗯上。

结识私情恩对恩,做个兜肚送郎君,上头两条勾郎颈,下头两条抱郎

荷花池里两鸳鸯,两个身材一样生,郎吃红菱姐吃藕,一边松爽一边凉。



赤日炎炎似火烧,田中禾稻半枯焦,农夫心内如汤煮,公子王孙把扇摇。

人在外面心在家,抛弃房中一枝花,年轻子弟江湖老,不知何日得归家?



三更三点月照楼,手掀蚊帐挂金钩,情歌问妹哪头睡?两手弯弯做枕头。

一把扇子两面红,相送姐姐扇蚊虫,姐姐莫嫌人事少,全付相思在扇中。

本来针线两牵连,如何今日两无缘,妹是针儿哥是线,针儿须待线来穿。

手剥莲蓬心恨郎,恨郎一去勿还乡,莲蓬剥过空余壳,才郎去后剩空房。

隔港开花红彤彤,只想采花路弗通,待等个条路已通,此花已被别人中。

小小镜子两边光,里面照见我情郎;现今送给我哥收,想起妹妹取出来望。

新打大船出大荡,大荡河里好风光;船要风光双支橹,姐要风光结识两个郎!



油菜花,满田黄,一个姑娘下河洗衣裳,撞着一个撑船郎,哪个姑娘许配我?嫁上嫁下也不嫁个撑船郎。上水船拖牛轭,下水船飘长江,一阵乌风浪浪起,脚踏船板到天光。

看姐行来看姐行,看见姐姐卖花人,三天不把花来卖,家里饿死多少人。牙齿敲敲一大棒,靠她卖花度日生。小大姐,靠河边,又卖烧饼又卖烟;下了三天蒙蒙雨,烂了烧饼霉了烟,姐儿喊得苦连天。小大姐,靠河边,又卖烧饼又卖烟。有钱哥哥喝杯酒,没钱哥哥吸袋烟。

春二三月风暖和,百鸟衔柴修旧窠;奴奴有窠无鸟宿,情哥有鸟却无窠。

大的年纪十六七,小的还只十二三;一家两个如花女,要想下手难又难。

细妹送条花手巾,早晨洗面夜洗身;手巾里面七个字,见妹不着见手巾。

六月里炎天似火烧,将军马上懒拖刀;风流娘子撑凉伞,苦煞情歌种田郎。


姐在窗前绣海棠,郎勒园里打弹弓;上头要打天上一只开口鸟,下头要打红粉缸里一只玉芙蓉。

乌油小轿两肩扶,一抹轻纱有若无;里面看人原了了,不知人看可模糊?

腊月八,日子好,许多姑娘做大嫂;嘴里哭,心里笑,屁股底下又坐大花轿。

头戴一枝花,身背小娃娃,手中拿扇子,必然回娘家;丈夫不成器,还是出去纺棉纱。

眼看四面无别人,一头含笑问郎君;起始发觉奴有意,不料情哥也有心。

奴是大户人家女,为何嫁与放牛郎;好花落在阴沟里,怨天怨地怨爷娘。

这个世界要有钱,八十公公有人恋;有钱不怕八十岁,没钱最怕两同年。

讨人厌是老雄鸡,才到天明不住啼;催起情郎往外走,叫奴枕上受孤凄
郎君出门早早回,日出走来日入息;路上残花莫要採,家中牡丹正在开。

姐脱衣衫白如雪,郎脱衣衫白如霜;姐做狮子先睡倒,郎做绣球滚身上。

张光宇《民间情歌(1930—1935)》序言“几年来从生活的挣扎下抽得了一些余闲,因为我的个性多少有点古怪,也就没有其他的嗜好:除了一些涂抹之外,还喜欢收藏一点‘民间艺术’的书本和几件泥塑木雕的破东西。从别人的眼光看来,藏一点民间艺术算得了什么,多么的寒酸相,也配得上说‘收藏’吗?在我却津津有味,认为是一种极好的寄托。我从这里面看出艺术的至性在真,装饰得无可再装饰便是拙,民间艺术具有这两个特点,已经不是士大夫艺术的一种装腔作势所可比拟的,至于涂脂抹粉者的流品,那更不必论列了。  
由于爱好民间艺术,我对民间文学也发生了兴趣,尤其是‘情歌’。关于情歌本身的研究,已有不少专家判断了,它的好处,就是能写出真情实意,比诗词来得健美活泼,比新体诗更来得勇敢快捷,便是冯梦龙所说的‘但有假诗文,却无假山歌’是也。起初我偶然看几首,觉得歌中的描写倒有画意,后来再看看,我心中的画格外地涌得多了,当然我不是像受到‘太上感应篇’那样地冲动,愿画一点因果劝善的宣传插图;实在因为歌中所写的男女的私情太真切了,太美丽了。我相信世界惟有真切的情,惟有美丽的景,生命的一线得维系焉;虚假的铁链常束住你的心头,兽性的目光往往从道学眼镜的边上透过来。关于这一点,冯梦龙也说过:‘山歌为田夫野竖矢口寄兴之所为,荐绅学士家不道也……今所盛行者,皆私情谱耳。虽然,桑间濮上,国风刺之,尼父录焉,以是为情真而不是可废也。’在一连的兴奋一连的技痒之下,就开始画民间情歌,一画已是数十幅,集拢来倒也有一大堆,看看似乎可以订成一本小册子,印出来自己觉得还不至有伤大雅,于是乎这本情歌画集的尝试总算成功。  至于画的工拙,在我是无所表白,更无所根据,受的什么影响?学的什么派头?那我实在无所适从,不过我只觉得画情歌就这样画画而已。说我是抒情画,我还是惜的人家的胸襟,而非我自己的情。说我这些东西,都是成功之作,那是我简直地不安,简直地汗颜,我现在正希望在好学的路上走,这一点东西,不过是我心里一直想画而竟画出来了,而且以后还继续着拣我心里要画的画,希望看画的人也拣我心里要画的画,希望看画的人也拣自己要看的看,不爱看你就丢弃了也罢!

张光宇二十四年(1935年)十一月二十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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