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李文强│荒芜了院落,苍老了乡愁[散文]

 阳关残雪 2018-11-19

文雨闲趣


荒芜了院落  

 苍老了乡愁

文 | 李文强

      我并不是为了渲染或表述一份并不新鲜的乡愁,并不是为了慰藉越加苍凉和寂寥的心境,我只是感觉每回一次故乡,对故乡的感情就增加几分,离开一次故乡,乡愁就更浓几许。


      并不一定故乡美丽富饶了,我们才思念她,并不一定故乡声名远播了,我们才倍感荣光。在我们的记忆和目光所及的范围内,没有奇山秀水,没有烟雨画船,没有楼阁廊桥,风雅聚会,吟唱往来,似乎都与故乡无关。故乡只是黄土高原上丘壑纵横之间的一个并不显眼的村落。堡子山祖于玉狼,一路蜿蜒,向东南不足十里,便驻足结穴。而杨山梁与对坡屲,似从东北方而来,虽穿峡过嶂,但未有奇处,在两条溪流交汇的地方,便有了庙宇,有了人家。溪行六七里,峰峦合护,形成了四面环山的格局,一任溪水向东南流向了遥远的他乡。


      故乡总是与闭塞有关,与落后有关,与父辈们的贫困有关,与我们的童年有关。在我的记忆中,永远是褴褛的衣着,那些缀满补丁的从不规则的衣襟,那些没有后跟或者露着脚指头的鞋子,那种结着厚厚的垢痂泛着油光的瓜皮小帽,那种看起来粗糙而有力的大手,到冬天来临时皴裂开来露着脓水或血迹的疮口。    

      故乡就是那座并不能一年四季冒着炊烟的锅台,就是那口装满了所有菜叶的菜缸,就是那个用浆糊糊着的里面空洞的面柜,就是那个松弛的并不平稳的只放着盐碟的炕桌,就是那个被挂在屋顶的有时候装着馍馍或者洋芋的竹笼。


      故乡就是放在屋檐下,被父亲收拾的干干净净的犁铧,就是挂在墙上的那道短鞭,就是那盘立在墙角的参差不齐的土磨,就是一把铁锨或撅头,就是母亲春夏常用的粗重的护膝,就是那把并不锋利的镰刀,就是那把已经不完整的铲子,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添置的架子车。


      故乡就是从来有病不吃药的父亲,就是从来没有穿过一件新衣服吃过一顿饱饭的母亲,就是从来没有进过学校抱养弟妹的姐姐,是经常偷着去陕西割麦的哥哥,是婚后才第一次见到的嫂嫂,是从来不敢互相走动生怕给别人添一点麻烦的亲戚。


      故乡就是那座由旧堡子改造而成的学校,就是那一座座白纸糊着窗棂,门前长着竹子,有时候上课都能听见鸟鸣的教室,就是那些衣服永远干净头发永远整齐的老师,是冬天生着炭火的炉子,是下课迟一步就抢不上的乒乓球桌台,是下学了才敢摸一摸的棋盘,是永远鲜艳在胸前的红领巾, 是下学了永远整齐的队伍。


      故乡就是清明时节已经柔柔的泛着嫩黄的枝条, 是鸣响在每一个孩子嘴边的柳笛,是转动在每一个孩子手上的风车,是旧巢新泥的燕子,是漫山遍野的杏花,是长满了河滩和地埂的狗蹄子花,是蓬勃在路边的马莲花,是泛着紫色的豌豆花,是粉红如妆的荞麦花,是层林尽染的枫叶。


      故乡就是半夜犹在梦里潮湿了心境的春雨,是长着苔藓的瓦脊,是清澈浅亮的溪水,是掬叶可饮的山泉,是没有尘土的月亮,是单纯而丰富的秋声,是安详而静谧的夜雪。


      故乡就是那一道道飘着白云的山梁,是一条条幽深曲折的沟壑,是长满青草的山坡,是零散而游动的羊群,是鸣叫在屋檐的喜鹊,是盘旋在头顶的老鹰,是出没无常的狼群,是走家串户的狐狸,是成群结队的麻雀。


      故乡就是那间亮着灯光的村子里的男女老幼识字的房子,就是大人们聚在一起开会的饲养员高房,是那面宽大而维系着万家忧乐的麦场,是每天中午记公分时队长鲜红的印章,是晚上分粮时会计神秘的算盘,是由几个老人看管的菜园,是分不了多少清油但却飘着炒熟了的胡麻香味的油坊,是转动了没有几年就废弃了的水车,是散布在几处的伸手可汲的水井。

      故乡就是读过很多书会写祭文又书法一流的三叔,是随口打油诗的五叔,是长着长长的胡须经常被开会批斗的大伯,是当着干部,家里有纸烟盒的九叔,是会画花鸟而又一去不返的八叔,是看山又看庙的二叔,还有抽着大烟挎着长枪短枪曾在林县抗日的五爷,以及不知道姓名只留着坟冢的祖上,还有留守在家里或者四处谋生的兄弟姐妹。


      还有就是那大年三十扫净的院落,家家户户贴起的春联,挂在檐角的安详温暖的大红灯笼,那被鞭炮声裹着的庙宇,那期待着端午的戏台,隆重而又古老的社火,是扑拙而又韵味不尽的三弦,是熟悉而又古老缠绵的小曲。


      还有点着红点的馒头,卷着葱花的油饼,和着芥末的熟腌菜,泛着亮光被辣椒油激活的凉粉,煨在炕角半夜被揭起盖子的甜醅,放在火盆边上泛着醉人酒香的锡壶,悬挂在墙角的透着亮色的腊肉,是优雅而悠闲的水烟瓶,是永远不歇的灌灌茶。


      我知道故乡在变。


      山在变,水在变,村庄在变,人也在变。


      那些熟悉的小路不见了,那些四季流淌的溪水不见了,那些到处清亮的山泉不见了,那些村树周围的小鸟不见了,那些半夜惊魂的狼群不见了,有许许多多的老人不见了,许许多多的同龄人都老了,许许多多的年轻人都不认识了。

      院门前的那块母亲经常坐着的石头不见了,院子里高大茂盛的牡丹花和芍药花无人欣赏了,高大的梨树无人修剪了,那面宽大的土炕再也没有亲戚来坐坐了,那眼老井早已长满了青苔无人汲水了,而燕子也似乎不再忍受这种荒芜,把巢穴安置在了别的屋檐下了。


      漂泊是一种过程,也是一种状态。我不知道我在自己的有生之年还能不能回到故乡,还能不能把自己的晚年交付给那座村庄,那个院落。但是无论如何,当岁月无情的让青丝变成白发之际,心里面都装满了整个的故乡。是故乡,承载了太多的苦难与艰辛,承载了太多的呐喊与抗争,承载了太多的无奈与绝望,承载了太多的渺小与委屈,承载了太多的哭泣与悲伤,承载了太多的汗水与血泪。

.

      我知道,就是院子早已荒芜成了满院的青草,但是我的思念从来不曾减少,故乡成了我生命中最亲切、最完整、最清晰、最丰富的意象,不论是离开或者归去,青山不老,思念常新。


2018年10月10日戊戌九月初二

作者简介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