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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花楼街

 睿智。启点 2018-11-20





54岁的胡家全又在早晨七点拉开卷闸门,把一块厚铜板放在工作台上,一锤一锤敲打,随着叮当声,铜片越来越薄。

 

下过雨的花楼街没以前热闹,按往常,买菜,聊天,吆喝的声音交织,锤声被盖住。


 

今天清早,买完菜的人聚在巷口墙角,围观墙上前两天贴的七张公示:花楼街民权路至大兴路片区被划为征收区。


围在公告前的老居民不惊讶,只说,“哦,这次到我们了。”


○ 花楼街规模很大,拆迁持续了十多年,这次拆的是最后的一片。9月底,嘉里集团竞得土地,据说要在这儿规划一个商住综合体。P.S. 你熟悉的香格里拉酒店、金龙鱼油都属于嘉里集团。



 

近二十年里

花楼街像折纸一样缩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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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楼街曾经范围庞大,分为前花楼和后花楼,可不只眼前这条狭长、泥泞的小巷。

 

前花楼从江汉路到民权路,也就是现在的黄陂街;后花楼从江汉路到大兴路。

 

我小时候住江汉路附近,印象中的花楼街片区串联40多条街巷,从江汉路延伸到民生路。


○ 插画来自张伟隆


这二十多年它一直在拆,就像张折纸,不断折叠缩小。


最早是1992年,临近中山大道的一片拆掉了,建成佳丽广场,那时的事没印象,后来听长辈讲不觉得稀奇。哦,原来那附近以前也是老房子。


第二次是2003年,挨着佳丽广场的片区也拆了,建起万达广场,大洋百货,工贸家电,王府井商场。


上学时老和朋友炫耀,觉得家附近除了江汉路步行街,还有了许多时髦的商场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倒是一些玩伴悄无声息就搬走了。



2003年那次,后花楼整个都没了,最后一点土地被宝丽金买下,拆成一片荒地,还和小伙伴去那翻碎瓦,很长一段时间去那边探险成了放学后最有意思的游戏,有时捡到宝,好看的盒子,娃娃。后来那边变成了商住楼。

 

2009年拆迁面积最大,整个前花楼一夜之间打围,又像在一夜之间成了平地,凭空消失了,许多人都去那边拍照,说着“花楼街要没了。”包括我的长辈。



印象里,那是个有仪式感的事,想着,原来有这么多人关注这片旧房子。后来它变成了世纪江尚。前花楼后花楼的故事没人讲了。


从那以后,花楼街折叠到民生路至大兴路的小巷里,人们对它的印象变成了菜场。记得母亲说花楼街,菜价比别处便宜。


○ 最后的前花楼后花楼。拍摄者:朱长江


  

 

汉口上世纪最繁华的片区

中产阶级只能挂眼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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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学那会,有了历史课。总猜测「花楼街」在以前是风月之地,文人墨客闲来无事,花楼里喝花酒。

 

其实不是,去附近的历史博物馆了解才知道,花楼代表繁华。

 


前花楼诞生于明末。那时候码头最热闹,小摊贩和工匠围着苗家码头摆摊形成集市,过街楼的栏杆上有雕花,配着这儿的热闹场景,人们叫它花楼街。

 

后花楼街在附近,诞生于清朝末年,江汉关码头是通商口岸,富商云集,且这里挨着租界,来往多是洋人官僚。

 

街上的建筑都是洋房,屋檐和梁柱上涂绘彩色花饰,比现在的豪宅漂亮得多,这条街也就成了花楼街。

 

清末过后的民国时期是花楼街最辉煌的时刻。



民国时代大搞城市建设,道路拓宽加长,前花楼与黎黄陂路接通,成了后来的黄陂街,后花楼延长到大兴路汉江边。

 

入驻商家全是大牌,餐厅是汉口的三鼎甲,悦宾大酒楼,永康里口的杏花楼、江汉路的吟雪楼,在那时相当于米其林餐厅。

 

还有百年老店汪玉霞,四季美,汉口十大中药店之一的金同仁中药号,宋美龄开的衣料店华华绸缎,汉口最大的金银首饰店…

 

遍地奢侈品,中产阶级也只能挂眼科。花楼街的老居民总会讲起这段事,证明他们才是真正的城市人。

 

○ 1920年代的花楼街,汉口最繁华的商业区


作家方方写过花楼街,1960年代,广益桥集市热闹繁华,铺满青石板的几十米小街的两旁,开着茶馆、餐厅、五金、竹席、服装店…武汉人无不知晓。

 

那是花楼街延续200年繁华的末尾,在之后武汉的城市建设又掀起高潮,新街取代旧路,老字号也搬到了中山大道上。

 

到1980年以后这里成了老旧棚户区。

 




池莉笔下的花楼街

是典型的汉口老城世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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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汉著名作家池莉的小说《不谈爱情》,故事发生在花楼街,足以见证花楼街在武汉人心中的地位之重。

 

她笔下的花楼街无关繁华,时间线稍晚,是1980年代后落寞的花楼街,典型的汉口老城区,俗气的市井象征。



女主角吉玲出现的章节,仅仅因为生长在花楼街,就带上地道汉口小市民的标签。她的母亲是个典型的武汉嫂子,闲时开门打牌,遇事精明算计。

 

父亲的上几辈都住花楼街,觉得自己才是真正的城里人,一点也不觉得花楼街破,外面再有钱的人,都曾是乡巴佬。

 

这些人物形象都能在花楼街找到具体的,麻将室里走出的嫂子为了省去一两元菜价不停地给菜挑毛病,打铜巷口每天晒太阳的大爷聊到住在花楼街60多年,就昂头一脸自豪。



但俗气中不失温情,小说的剧情转折,吉玲结婚,整条花楼街都在为她忙碌,连只给洋人做服装的老裁缝也破例给她做嫁衣。

 

现实中的花楼街亦如此,谁家有困难街坊总有人捐款,现在站在征收告示前的人们聊的话题,是帮街上没有第二套房的老人想安置问题。


○ 拍摄者郁胜文




花楼街的现状

居民一边告别,一边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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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叠到小巷的花楼街,仍能找到上世纪的踪迹。

 

我常去花楼街过早,这里的早点几乎是汉口最全,热干面是最原始的味道,没有炸酱,芝麻酱干又香,汤包、蒸饺、咸豆浆、豆腐脑样样有。


许多都是上过报刊的名店,正宗传统八鲜馄饨,只卖小吃的黄阿姨小摊,江姐热干面…

 

最吸引人的是,还有些绝迹的品种,油香,酥饺,欢喜坨,像蜂窝煤的油饼,过早能真正做到一星期不重样。



花楼街藏着旧生活的角落远不只有吃。

 

不经意踏过的碎石,低头仔细看,原来从1861年残留至今。私房残破的砖头里,隐约能看见过去小洋楼的雕花。

 

○ “咸丰十一年,太平街由土路改建成碎石路,向北延伸至花楼街口。”那时江汉路还叫太平街,土路铺上碎石。这块石头应为当时的街头石,做标识作用。

 

这里老手艺人云集,花楼街曾经到处是铺子,街名一半都是店名:打铜巷,花布街,棉花街…

 

许多老手艺都在这条街上保留下来,胡家铜铺传承6代,裁缝店婆婆的缝纫机是1960年代的解放牌,就连修鞋匠也是从父辈开始在这摆摊。

 

对照巷名,可想象以前的画面:哦,这里曾是一条铜铺,叮当的锤声从清早响到黄昏;这里以前是一排做衣服的裁缝,巷口应该聚集很多年轻的姑娘。



我的摄影师朋友郁胜文从小生活在这附近,他曾讲起过花楼街的往日时光——

 

武汉的变化很大,但花楼街有自己的时间,生活简单,买菜的人能在街上逛一早上,慢慢砍价,慢慢逛,最后只买一袋小菜,似乎这就是他最好的娱乐活动。

 

从家里带杯茶,找个邻居家一坐,聊天能聊一下午。



夏天暴雨淹水也阻止不了大妈打麻将,脚泡在水里,还省了空调。下棋的人身边总站着几个臭棋篓子,不停给臭招,乐此不彼。


到现在,孩子们不玩手机,有的蹲着打珠子,官兵捉强盗,滚从父亲儿时传下的铁环,吃的零食是米炮,辣片。

 

住在这的人很少关心外界的变化,容易满足,幸福可能只因为一下午麻将赢了几十块钱,或者抢到了黄昏时便宜的菜。

 

 


🚶 🚶 🚶



对花楼街的印象总是“要拆一点”,没有想过会有一天真的会被抹去所有原貌,住在这里的人们这20年来一边道别,一边生活。


“和老街巷告别了5次,和街坊告别了5次。”


站在仅存的菜场里,斑驳的墙砖后是林立的高楼,内心复杂,生活总要向前,但这躲在闹市背后安宁的市井生活却让人无限怀念。



再次去花楼街过早是个晴天,征收公示仍在那,但花楼街依然热闹,买了刚炸好出锅的油香,在这最后的一角,这二十多年似乎也没变过。


我想起总在江汉路地铁站C出口附近卖米粑粑的老爷爷,一次和他聊起,他说这里曾是花楼街的巷口,周边环境时过境迁,他一直在这摆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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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 吴智鑫

摄影 = 黄大头、宁波、郁胜文、朱长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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