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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育明 最后一次去妈妈家，妈妈躺在床上说，我只想睡觉，怎么办？我说那就睡吧。半夜里，妈妈永远地走了。 整理妈妈的床头柜，发现里面摆放着整整齐齐的小袋子和信封，妈妈生前没有任何叮嘱，却用物品分类法告诉子女——物归原主了。心很痛，原来妈妈早就意识到自己即将走向新的途程，她是孤独地体验着这种特殊的感知呀。一直被我们认为患有脑萎缩而逻辑性不强的妈妈，却在这几个小袋子的分类上，表现出了严谨的思维，小袋子里的内容丝毫没有出错。 其中两个迷你型的小袋子一看就是给我的，一个缀有红玫瑰花的小布袋里，装着一条黄金项链，一条白金项链，一个黄金十字架，一个白金十字架，一只银手镯，一串珍珠手链，一个戒指。除了戒指，那些物件都是我以前送妈妈的，后者我不知道是什么材质，我完全不记得这件事了，但我知道妈妈不会搞错。妈妈是个知恩的人，一辈子念着人的好，哪怕别人对她道的一声辛苦，她都不会忘记，对子女的孝敬同样珍藏于胸。另一个小塑料袋里装着十五根橡皮筋，弟妹们觉得莫名其妙，只有我知道这些普普通通的橡皮筋是怎么回事。在拿到手里的那刻，我差点流泪了。它们的分量比那些黄金首饰还要珍贵呀。 橡皮筋是我小时候的玩物。那时的女孩子双脚都十分灵活，几乎都会在橡皮筋上翻出各种花样：跳跃、点拨、勾进、搅拌、盘绕、踩踏等等。而在两头抻拉橡皮筋的人也不是枯木桩，手势从触地到膝盖到腰部再随衣服纽扣一步步升高，然后是脖子、头顶，而最难的高度则是把手高举起来，个子矮的还会拼命踮起脚尖，增加跳者的难度。 那个年代的孩子有他们的玩法和幸福感。橡皮筋就是女孩子们最好的玩具，跳的时候，脚是主角，嘴是配角，边跳边唱，节奏丝毫不会搞错，一首接一首，而且随着儿歌转换着跳法。和跳橡皮筋配套的儿歌，大多没有什么逻辑，但很顺口也很有趣，比如“小皮球，架脚踢，马兰开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三五六，三五七，三八三九四十一……”“黄鼠狼的屁震天地，透过铁丝网，飞到意大利。意大利的国王正看戏，闻到很生气，原来是个秘密武器……”我常常跳皮筋跳得入了迷，忘记了时间，直到妈妈喊我回家吃饭。 妈妈常听我念唱，根本搞不清那些儿歌，倒是把最短的那首记牢了——“马兰花，马兰花，风吹雨打都不怕，勤劳的人在说话，请你马上就开花。”只是她把最后一句念成了“请你妈妈就开花”，令我捧腹大笑。 那时女孩子多用橡皮筋扎小辫子，有心的女孩会用毛线替代而省下橡皮筋。一串橡皮筋五颜六色、新旧不一，还打着不少结。那时橡皮筋两分钱三根，在我们眼里是昂贵之物，谁也舍不得随意扔弃断了的橡皮筋。如果谁拥有一根长三米以上而且是双股的橡皮筋，那就是大家的中心人物，可以赢得羡慕和敬佩的眼光。 我们家条件不好，我要积攒很久才能串成一根羞于拿出手的很短的橡皮筋，它们不是被我们称为牛皮筋的那种淡黄色半透明的皮筋，而是弹性很差的咖啡色圈圈。 有一回，我一个人在家门口玩儿，我把那串只有一米多长的橡皮筋绑在两只凳子之间困难地跳着，那串单股且又打满结的橡皮筋可怜巴巴，我的身体也不时地碰撞到凳子。妈妈正好下班，手里拎着一个包走过来，微笑着说，我给你看样东西。 她从包里掏出来一截橡皮管，这是在一处露天水龙头那里捡到的遗弃物。谢谢妈妈！我欢叫起来，当即去厨房取了剪刀，一截一截地剪了起来，妈妈还在一边指导我不要剪得太细，太细容易断，也不能太宽，太宽弹性不够。就这样，我一下多出了几十根橡皮筋。虽然它们有些硬，也没多少弹性，但胜于无。我把它们分别接在两头，一下增加了我的橡皮筋的长度，玩起来痛快多了！ 成年后我对橡皮筋依然怀有很深的感情，曾经买了不少，串成一根很长的双股牛皮筋，兴致上来，脚痒痒，我就将它绑在两棵树之间，跳上一阵。后来有了女儿，我还很郑重地送给她，但女儿毫无兴趣，这才发现，不仅仅是我女儿，所有的女孩都不再跳橡皮筋了。我们小时候的游戏都带有运动的性质，而现在的孩子爱坐着玩游戏，激烈复杂的运动都是虚拟人物，他们只动动手指，身子是不动的，脚也像锈住一般。 那串长长的橡皮筋经过几个盛夏，终于烊化粘连在了一起，模糊了我少女时期的美好记忆。随着年龄的增长，再看到橡皮筋，心不再痒痒了，腿脚也无感觉了，那种跃跃欲试的冲动消失得无影无踪。 妈妈也很快老了，那回我帮她老人家下厨，我将捆绑蔬菜的橡皮筋一一取下，顺手塞进口袋。妈妈问我是不是留给女儿的，我说她哪儿用得着，这是给阿蓝用的。 妈妈一时没明白过来，老猫也会跳橡皮筋了？我得意地告诉妈妈，给阿蓝铲的猫沙包装好后，用橡皮筋扎紧再扔，不至于散落弄脏了环境。妈妈恍然大悟，原来是废物利用啊。 没想到妈妈不声不响地开始帮我保存橡皮筋了。她突然离世，使橡皮筋的数量在第十五根时戛然而止。而我的想象没有停止，我完全能够体会到妈妈把每一根橡皮筋放进抽屉时的心念，妈妈对女儿的爱从小到老都不会变。 我小心翼翼地使用这十五根橡皮筋，用断了打个结再用，那种珍惜就像小时候给橡皮筋打结一样。过去是因为贫穷，现在则是因为不舍。我舍不得妈妈留下的东西在我眼前消逝。 但是，世上有不灭的物质吗？十五根橡皮筋终于离开了我的视线。 它们的离去使我对橡皮筋的感情更加深厚了，只要经过我的手，它们都会被反复使用，它们和那十五根橡皮筋一样，每一次使用时，都让我产生一种美好的错觉，好像是十五根橡皮筋的魔术，永远也使用不完，如同梦中的妈妈，一直在我身边没有远去一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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