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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十书 | 纲旨:《视听》

 圆二书斋 2018-11-21

视 听乙丑五月

 

感  觉

先圣之道,所谓正心诚意克己复礼者,不过复性以和情而已。《中庸》曰: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节者,天理也。仁义为著。《孟子》所谓恻隐羞恶之心也。不中节者,《大学》所谓亲爱贱恶畏敬之辟也。《乐记》曰: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感于物而动,性之欲也。物至知知,然后好恶形焉。好恶无节于内,知诱于外,不能反躬,天理灭矣。《孟子》曰:耳目之官不思而蔽于物,物交物,则引之而已。由是言之,外物内欲之交相引者,感觉为之也。故《乐记》曰:先王慎所以感之者。

 

二  感

 

五根受五尘,皆足以生感情。据美学家之所明,感形而发者弱而静,感音而发者强而动,感色而发者在强弱之间。故美学者以视听二觉为主,以其能发情也。孔子告颜子克己复礼之目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又曰:恶紫之夺朱也。恶郑声之乱雅乐也。《孟子》称伯夷之清曰:目不视恶色,耳不听恶声。此发而中节之说也。《老子》曰:五色令人目盲,五声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此言不中节之害也。《大学》之言正心曰: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此养未发之说也。以上诸文,惟二条兼及味觉,然亦以声色为先。合之《孟子》所云耳目之官,足见圣贤之论感特重视听矣。

 

色感分类

 

色感之分,中人旧言五色,西人则言十色七色,然亦有归简为四色三色者,今列图如下。

 

黑白不在图内。凡色之光度,明与饱即为白,暗与不饱则为黑。由白至黑为灰。

今论感性,当依大别取归简者,紫蓝橙堇皆所谓补色,纯而原者赤黄青绿耳。自热奋之赤,经橙黄绿而渐沉静,终至于寒敛之青,自然之序也。美学家又有所谓明暗进退之分,表之如下。

由是观之,赤黄属于动发,青绿属于静敛。观美学家之论生情,固判然为二类矣。赤感活动、兴奋、华丽、矜夸、热情、真心。黄感尊严。绿感静止、默思。青感沉静、忧郁、和平。紫居青赤两极端之间,故感矛盾不安。白感高洁、沉静、潇洒。黑感沉严、庄重、哀绝。若此等说,但大略耳。以中人五行之说解之,无不合也。赤,火也,发也。白、黑,金、水也,敛也。黄,土也。绿,木兼土也。一较发,一较敛。青,木也,初发故感敛也。

 

声感分类

 

声感之分,美学家不详,仅分强弱高低音量多少而已。中国古书则有分者莫古于《乐记》。前后两节皆以哀乐爱敬别为六种,前言由心生声,后言由声感心。今依类次表之如下。

心生声

声感心

爱心感者,其声和以柔。

宽裕肉好顺成和动之音作,而民慈爱。

乐心感者,其声啴以缓。

啴谐慢易系文简节之音作,而民康乐。

喜心感者,其声发以散。

流辟邪散狄成涤滥之音作,而民淫乱。

怒心感者,其声粗以厉。

粗厅猛起奋末广赉之音作,而民刚毅。

敬心感者,其声直以廉。

廉直劲正庄诚之音作,而民肃敬。

哀心感者,其声噍以杀。

志微噍杀之音作,而民思忧。

吾今所序,由爱而至喜,由敛而渐放,皆柔也。怒则放之刚,敬则刚之敛也。哀极敛而与爱近矣。然此但大略耳。若其因地而论,则云:郑音好滥,淫志;宋音燕女,溺志;卫音趋数,烦志;齐音敖辟,乔志。就《诗》而论,则云宽而静柔而正者,宜歌《颂》;广大而静疏达而信者,宜歌《大雅》;恭俭而好礼者,宜歌《小雅》;正直而静廉而谦者,宜歌《风》;肆直而慈爱者,宜歌《商》;温良而能断者,宜歌《齐〉。因器而论,则曰:钟声铿,铿以立号,号以立横;石声磬,磬以立辨;丝声哀,哀以立廉;竹声滥,滥以立会;鼓鼙之声灌,瓘以立动。此皆复杂之事,非音之分类。盖地非一音,土风特其大齐,《诗》乃既和之音,全体节奏,非单音也。器音虽别,亦各具律度,其所云何立者,大抵所谓音色耳,非音之本身也。自《乐记》以后,乐家但言律度,无言感情者,文章亦资声韵以感人,而文家亦皆行而不著,习而不察,至于词曲资于声者,益较文诗为多,乃有论者言及韵之特色。周济《论词杂著》曰:东、真韵宽平,支、先韵细腻,鱼、歌韵缠绵,萧、尤韵感慨,各具声响,莫草草乱用。明王骥德《曲律》曰:各韵为声不同,如东钟之洪,江阳、皆来、萧豪之响,歌戈、家麻之和,寒山、桓欢、先天之雅,庚青之清,尤侯之幽,齐微之弱,鱼模之混,真文之缓,车遮之杂,人声支思之萎而不振,至侵寻、盐咸、廉纤,开之则非其字,闭之则不宜口吻。此二说虽疏阔,亦今音之实状也。古书言声生情者不少,学者俏能采集而归纳之,必可得详密之类例,姑发其凡于此。

 

声尤重

 

声色相较,则声尤重。其重有三:一曰变多。色可以十色该,面声则无具备之分类,其因人因物而异之音色,尤不可具数,与臭味同。二曰感深。《乐记》所谓其感人深者也。臭昧之感情甚弱,色较强矣,犹不及声。声人耳而身之脉搏应之而俱动,闻疾音则呼吸亦疾,闻徐音则呼吸亦徐。强声之来,身心为之不安,强色不及也。三曰感易。色可以蔽,声则不可拒。必远而后不闻焉。静坐者可以闭口闭目,而不能掩耳也。故孔子答颜子为邦之问,既举损益三代之大纲,犹必曰放郑声,诚重之也。《中庸》之末,极言全德,则终以无声无臭,臭感极微而声极易也。孔子自言其造诣曰:六十而耳顺。圣之字从耳,《说文》曰:通也。《白虎通义》曰:圣者声也。闻声知情,圣、声二字古通焉。


天道声

 

天之道亦以声色。《说文》之说示字曰:天垂象,见吉凶。三垂,日月星也。日月星,色也。天道始于东,天时始于春。《易》曰:帝出乎《震》。《震》为雷,东方也。齐乎《巽》。《巽》为风,东南也。《河图纬》称风为天地之使,《月令》以雷之收声发声为节。韩愈曰:以鸟鸣春,以雷鸣夏,以虫鸣秋,以风鸣冬。言四时之情状以声明也。《乐记》曰:天高地下,万物散殊,而礼形矣。流而不息,合同而化,而乐生焉。夫合同而化者,风雷之功也。雷起于下而上风起于上而下。故《孔子闲居》曰:风霆流行,庶物露生,无非教也。风雷者,天之乐也。无风雷则天地否而生生息矣。造化所以久大也。故《易》曰:雷风恒,风雷益。苏洵之论乐,前半谬而后半则精。其言曰:雨,吾见其所以润万物也。日,吾见其所以燥万物也。风,吾见其所以动万物也。隐隐谹谹而谓之雷者,彼何用也?阴凝而不散,物蹙而不遂,雷一震焉,而凝者散,蹙者遂。曰雨者,曰日者,曰风者,以形用。曰雷者,以神用。用莫神于声,故圣人因声以为乐。此义得诸《易·系辞》。《易·豫》之《象》曰:雷出地奋豫,先王以作乐崇德,殷荐之上帝以配祖考。《郊特牲》曰:凡声,阳也。阳充周于天地之间,故声无不达。《郊特牲》曰:殷人尚声,声音之号,所以诰召于天地之间也。印度六派哲学之争为声常住论。前弥曼萨派于六派最先,即以此论为旨。其后胜论尼也邪及佛教皆反之而相争,佛教分裂,诸部之争亦为佛音论。大众部谓佛以一音应一切机,发一声而众生听者随类应解。上座部则反之。声常住论由奉吠陀而起,认其祈祷词为无限常住之神秘力。如唵字等,下开佛教之真言宗,以持咒为教,纯以声用,音误则不验。蒋湘南《经咒本旨》谓声音之道通于万物之神明,是也。道教亦然,其所谓皇人传书、金书玉篆者,世多疑其传授,不知彼固谓是诸天内音隐韵之名,彻万天,流九地者也。其屈曲之形,盖心理家所渭官能交错之音色耳。

 

礼 乐

 

圣人之发而中节则谓之礼乐。礼乐者,自然之天则乜。形色中乎礼,音声中乎乐,曾子所谓容貌颜色辞气也。《冠义》亦云:礼义之始在乎正容貌,齐颜色,顺辞令。《记》称禹之德曰声为律,身为度。《乐记》曰:君子反情以和其志。奸声乱色,不留聪明。然后发以声音,而文以琴瑟,动以干戚,饰以羽旄,从以箫管,奋至德之光,动四气之和。五色成文而不乱,八风从律而不奸。《容经》曰:圣王居有法则,动有文章,趋以采齐,行以肆夏,步中规,折中矩。此皆圣德之形容也。其自修也,即其所以化人也。吾撰《一事论自注》曰:夫欲善其行,必善其心。人藏其心,不可测度,而教者之力几穷神哉,圣人乃由耳目以达之。已应乎天则而行礼使之视而感焉,已发其和声而作乐使之听而感焉,由外之官以治内之情。盖人之表出其情不过言动,而人之纳人他人之情不过视听,人格之交通专赖四者。故孔子告颜子以四目也。《中庸》之末曰:《诗》云:予怀明德,不大声以色。声色之于以化民末也。此谓声色非本耳,非谓无用声色也。孔子赞尧曰:焕乎其有文章。文字之本义指色,章字之本义指声。,礼主形色而乐主音声。《春秋左传》载臧哀伯曰:火龙黼黻,昭其文也;五色比象,昭其物也;锡鸾和铃,昭其声也;三辰旂旗,昭其明也。是礼器亦兼用声矣。乐舞相连,舞以摹其形容。西人论戏剧谓最足表现人格,亦即此义,是乐曲亦辅以形矣。若乐音之道,则《记》详矣,固不必赘述也。

 

形 容

 

感受则声重于色,表现则动重于言。言,声也。动谓之容,形色也。古之书,色无分类而声有分类,言无分类而容有分类。贾谊书有《容经》一篇,盖古礼之遗。分为志、视、言、容四纲,于容尤详,备举坐立行趋之目。而其首说曰:四志形中,四色发外。惜其止书成法,又以朝廷、祭祀、丧纪、军旅分之,为太隘耳。诸《礼记》中,亦多言容者。古人以容观德,且卜其祸福。《左氏》所载甚多。谊书有礼、容《语》二篇,即录其事,惜亡其一,尚可采补。汉时徐生以善为颂,狎容,世为礼官,不通经而但传容,郡国且有容史,盖徒执定法而屑屑焉习之,斯为弊耳。《孟子》曰:形色,天性也,惟圣人然后可以践形。曰:动容周旋中礼者,盛德之至也。盖形为心之表也。然心态固指挥体容而体容亦可以变易心态。心之动体,即所谓礼本,著诚去伪。《记》言之详矣。体之动心,古亦有言者。《老子》曰:驰骋田猎,令人心发狂。《孟子》曰:蹶者、趋者是气也,而反动其心。形之不可不饬也如是。美人杰姆士曰:不使热烈之情发泄,则彼自消灭。当怒而暂抑,使头脑冷静,则觉所以怒之故甚可笑,怒亦不得发矣。反之,终日垂头而叹,一切外感皆应以懊丧之声,则悲从中来,缠绵不能去矣。又曰:吾侪若欲自克所不欲有之情绪,则必择吾所欲养之情绪,而模拟其外表动作。初必勉强,而沉静反复不已,喜气慈和,必代忧郁而起,眉平眼正,挺身直立,勿藏胸屈腹,语声放大,遇人行礼,如是,则汝心纵不融化,亦必淡薄矣。此言正容可以和情,与《孟子》语意相会。知此,尚何疑礼文为矫伪邪?

 

乐 德

 

《孔子闲居》曰:夙夜基命宥密,无声之乐也。威仪棣棣,不可选也,无体之礼也。盖圣人之论行也,以色譬昭著之外行,以声譬潜隐之内德。外行者,动作也。内德者,心理学家所谓人格也。盖知党情绪虽纷纷不一,而人格则统一,犹之八音并奏,而所以成律则一音为首。《乐记》曰:德者,性之端也。乐者,德之华也。又曰:乐所以象德也。《郊特牲》曰:奠酬而工,升歌发德也。此即《易·豫·象》作乐崇德之义也。孔子闻《韶》、《武》而窥其美善之隐焉。《乐记》所谓惟乐不可以为伪也。圣人者,致和者也。和字之本义谓音律。故《孟子》赞孔子曰:金声玉振,集大成。此谓较清任和之人格为全备也。夫清任和但未大全耳,固已圣矣。人必有人格,即未至于清任和,亦必言行有本末焉,乃可以为成人也。故孔子论狂简曰:斐然成章,不知所以裁之。《孟子》曰:君子之志于道也,不成章不达。斐然者,犹《诗》颂卫武为有斐君子,以色譬也。成章又以声譬色也。孔子论子路之未化,则曰:由之瑟,奚为于某之门。此直以声譬也。《论语》曰: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孔子闲居》曰:志之所至,诗亦至焉。诗之所至,礼亦至焉。礼之所至,乐亦至焉。诗,志也。礼,行也。乐,内德也。立志而后正行,而后纯德焉,次第固如是也。惟乐之深达于人格,故《虞书》曰:夔典乐,教胄子,直而温,宽而栗,刚而无虐,简而无傲。《周官》曰:大司乐掌成均之法,以乐德教国子,中和祗庸孝友。《记》载大学之制曰:大师诏之瞽宗。

 

声 闻

 

圣人非不贵声闻也。《孔子闲居》曰:三代之王也,必先其令闻。《书》述尧曰:声教讫于四海。《诗》赞文王曰:适骏有声。盖圣者之治天下,非家至而日见之也,实至而风声自树,不遗远焉。故《孟子》曰:仁言不如仁声之人人深也。《三百篇》屡言义问终誉,岂好名乎?

 

乐生于人心

 

《记》论之详矣。即以乐声论,亦人声为重,而器声次之。故《记·郊特牲》曰:歌者在上,匏竹在下,贵人声也。《世说》载孟嘉曰:丝不如竹,竹不如肉,渐近自然。宋世沈存中精于乐律,而其论则贵人声。今附录之。《梦溪笔谈》曰:古诗皆咏之,然后以声依咏以成曲,谓之协律。其志安和,则以安和之声咏之;其志怨思,则以怨思之声咏之。故治世之音安以乐,则诗与志,声与曲,莫不安且乐。乱世之音怨以怒,则诗与志,声与曲,莫不怨且怒。此所以审音而知政也。诗之外又有和声,则所谓曲也。古乐府皆有声有词连属书之如曰贺、贺、贺,河、河、河之类,皆和声也。今管弦之中缠声,亦其遗法也。唐人乃以词填人曲中,不复用和声。今声词相从,唯里巷间歌谣及《阳关》、《捣练》之类稍类旧俗。然唐人填曲,多咏其曲名,所以哀乐与声尚相谐会,今人则不复知有声矣。哀声而歌乐词,乐声而歌怨词,故语虽切而不能感动人情,由声与意不相谐故也。又曰:后之为乐者,文备而实不足师之。志主于中,节奏谐声乐而已。古之乐师皆能通天下之志,故其哀乐成于心,然后宣于声,则必有形容以表之。故乐有志,声有容,其所以感人深者,不独出于器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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