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有一条叫王新大的鱼须一瓜 现居厦门;著有《淡绿色月亮》《提拉米苏》《蛇宫》《第五个喷嚏》《老闺蜜》《国王的血》等中短篇小说集,以及《太阳黑子》《白口罩》《别人》《双眼台风》等长篇小说;获华语传媒大奖、郁达夫文学奖、柔石文学奖以及人民文学奖、小说选刊年度奖、小说月报百花奖等;多部作品进入中国小说学会年度排行榜;其《太阳黑子》改编为电影《烈日灼心》。 一 阴雨天持续了三周半,劈头而来万里晴空,让人们有点中奖的呆怔。住高层的人不太敢多看天,因为天蓝得透黑,令人眩晕。放晴才一小会儿,家家户户的阳台上,就竞相披挂出万花筒一样潮湿的衣物,好像太阳把每一家都炸得杂碎流溢。小区里一栋栋高楼,就像刚升出海面的大方柱,挂满了筋筋吊吊的“海蛎海带”之类。 一楼,两家相邻的院子里,也都架着洗晒的被单、床单,绿篱上还有一匾红艳的枸杞。几只指甲大小的五月灰蝶,在两家院子的绿篱中翻飞。一个四岁左右的孩子,仰着脸张开双手,像盲人一样在院子里慢慢游动。她的手碰到摊晒被单的金属晾衣架,小身子停了停,猫下腰从被单下穿过,然后,继续张着小手慢慢地移动,又碰到绿篱,她慢慢转身折回。那是院子的边界,小女孩沿着绿篱矮墙,摸索到两家院子中隔绿篱的稀疏处,用力把自己挤了过去。身上黄白格子的背带工装裤,都沾上了绿篱嫩枝上的积水和绿汁。 这样,她就到了隔壁邻居的院子里。小女孩依然保持张开双手的盲人姿势,进行探险似地摸索游走着。蹲在院子水池边修整水龙头的男人,站起来注视着出现在院子里的小客人。他觉得这个盲人小孩会摔倒,但是,他不能确定她是不是淘气。 果然,小女孩说:“你在干什么?” “龙头坏了。” “怎么坏了?” “关不紧了,漏水。” “鱼呢?” “什么鱼?” “原来在这!”小女孩指着四季桂树下。 “原来你不是小瞎子。” “鱼呢?” “吃掉了。” 小女孩瞪大了她的小眼睛。她不再假装盲人,走到四季桂下,弯腰张望寻找了好一会儿,走到水池边。 “你真的把鱼吃掉了?” 他在水龙头连接口缠生料带。小女孩又看看他家的防蚊纱门,小心翼翼地问:“鱼在不在里面?” “嗯,在我肚子里。” 他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小女孩说的是四季桂树下那一瓦钵金鱼,里面一直有几只金鱼在深绿色的水草里生活着。母亲前天晚上,就是在这里滑倒,鱼缸被倒下的一盆月季砸破了。月季本来在花架子上,花架子是母亲摔倒时,企图用手去抓而拉倒的。母亲从医院回来,现场就被钟点阿姨收拾掉了。流出来的金鱼自然都干死了。 “——你是谁?” 小女孩的怒责是突然发出的。吓了他一跳。低头一看,那张仰起的小脸上,一颗气急败坏的眼泪在闪闪欲落。他笑起来,如果不是施工的手太脏,他可能会拍拍孩子。但是,他只是笑了,没有任何认错表示。小女孩哇地哭起来:“你敢吃掉金鱼……” 他有点慌张,看看隔壁邻居并没有人出来。他对小女孩做出嘘的手势,请她止哭。 “这是爷爷奶奶的鱼!也是……我的鱼。”小女孩说到后面,因为吹牛而底气不足,声音小了下来。但是,很快她又厉声说:“就不是你的鱼!” “是我的鱼。是我送给我爸妈的。” 他们在哪里? “就是你叫爷爷奶奶的。” 小女孩怔愣着,脸憋得死白:“……你是骗子!——坏人!” 二 “以后再漏水,也别接了,让它流。接两桶水才省了多少钱?这医院一趟,两千多块钱,可以买多少吨水啊,你自己算!” 一个灰发老太太愁苦地坐在餐桌边。她的右边胳膊打着雪白的石膏绷带吊着。餐桌另一边是个几乎秃头的长眉老头,他拿着放大镜在看报纸,另一只手悄悄地摸到糖果盒里,拿到了一颗巧克力球。老太太啪地打了他的手一下,那颗糖球掉在盒子里。手自然缩回的老头,好像压根没有偷糖这么回事,低下脑袋,假装更专注地用放大镜阅读报纸。 做儿子的把客厅顶灯、壁灯啪啪啪地全部打开。那个重重的动作,看得出他很不高兴。但灰发老太站起来就过去关灯。儿子吼:“你省这个电费干什么?老爸都快趴到报纸上了!” “大白天的,开什么灯啊。” “这是一楼!采光差!这么昏暗不难受吗?” “暗点我才舒服。” “你舒服我不舒服行不行?!”儿子又把灯打开。 “太刺眼了我。” “你到我家怎没说刺眼?——成天不舍得开灯,哪天半夜起来摔一跤,你就知道住院费比电费贵! “谁家大白天开灯啊。” “——别这么省行不行啊,我的老妈,水啊、电啊、煤气啊,你就放手用吧。都一把年纪了,你可以享受了。难道摔断了手腕还教训不够?要是你也像冯欣公公那样摔成偏瘫,那你就要害死我和冯欣了。” “亲家快出院了吧?” “不知道。” “我和你爸是锻炼太极拳的,我们才不会像他那样不经摔。” “拜托!” “他成天打麻将,不爱运动……” “你管好自己吧。老爸又不能当人用,你再有问题,冯欣要疯了,她公爹都照顾不过来,小卷马上中考,我可是请了年假来陪你的,拜托你了!” “我叫你不要来,谁让你请假?我指挥你老爸他还是会帮我两下的。钟点阿姨不是上午都在家里?” “好啦好啦!够了!” “上个月搬来的邻居也很好,他们有个保姆,很勤快的,叫好春。有急事,我可以叫她。” “……他家有个三四岁的小女孩?” “你看到小袜子了?她妈妈眼睛瞎啦。” 老太太来了兴致,“听保姆说,是车祸哪。只剩一只眼睛有一点点视力,根本看不出她瞎, 听说老公还是老板。” 手机响了,那儿子在接电话。 “一米二,对,装在马桶前面的墙上做扶手。够了。我量过了。哎对,你们那有没有防滑垫?我要把卫生间铺满,对,防滑的。九十乘一米三,要扣除马桶位置,谢谢谢谢!——你们几点到?不要太晚,老人吃饭比较早,我会在,你们尽快。” “又买什么?!我从来没有滑倒过!别乱花钱啊!” 儿子打了“你去你去”的手势。灰发老太太以为儿子说没买没买,便宽心地继续说: “他们一搬过来啊,就送了一个台湾凤梨过来。大大的绿绿的,没想到非常甜。你爸爸爱吃得不得了,害得我赶紧送了一大碗饺子过去,我们可不欠别人的情……” 儿子又在接电话。 “……行,那你直接跟主任汇报,直说! 就说那犯开设赌场罪的家伙,又被判监外执行,入矫宣告完他就说,赌场我还得接着开,不然我没法活——你直说。回头我也找主任。 尿毒症他不收监,我们社区矫正又能拿尿毒症怎么处理?!” 儿子冲着电话大发雷霆,眼眉凶悍丑恶,唾沫星子用力飞溅在茶几玻璃面上。老太太寻望着那颗唾沫星子的落地处,有点出神。她觉得儿子很了不起,干的事业很威武。 儿子放下电话,发现母亲已经把餐桌上的茶点盒子收藏到柜子上了。医生不让父亲吃糖,日益严重的老年痴呆症,几乎让父亲忘记淡漠了岁月带来的一切,但是,他牢牢记着糖的美好。只要一有机会,他就把糖块放进嘴里。 “伟啊你再跟物业反映一下,我们住一楼,车库又没有车,你的车多久来一次啊,凭什么收我们的电梯使用费?” 儿子在看手机。 老太太说,“我们老了,说话根本没有人听。哼,他们不知道,我们孩子都是公务员。 老头子也是搞民政退下的,再不行我找人大反映去——你去就要穿司法局的制服去谈。” 儿子看着手机在微微发笑,后来干脆笑出来。老太太困惑地看着儿子,看着看着,老太太也笑了。儿子看着手机的傻笑,让母亲很舒心,虽然她不知道儿子为什么忽然开心了。冯伟比冯欣小五岁,也快四十了,一脸横肉铜铃眼,不笑的时候,表情稳重里透着乖戾,其实讨人嫌。但在母亲眼里却都是孩提时的好看样子。老太太笑眯眯地慢慢走近墙壁顶灯开关。她又看了看外面明亮的太阳光,确定应该关灯。这半个月阴雨天的白天都没有开灯,今天大太阳天开灯,实在太可惜了。就像捉迷藏胜利似的,老太太偷偷把顶灯开关轻轻按掉。她以为可以像以前那样,不被儿子发现。但冯伟马上跳了起来。 跳起来的儿子真是凶相毕露: “——钱、不、是、省、出、来、的!!” “要吃人啊。”老太太讪讪地笑着。 “你怎么不点蜡烛过去!” 父亲慢吞吞地插了一句:蜡烛更贵哦。 “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老太太调头就对老头子猛烈开火,霎时就没有了对待儿子的娇宠慈和。 三 从租来的停车位走到自家门道电梯口,要走二百零一步。但是,这个大型小区人车稠密,能租到车位就不错了。妻子车祸失明后,他就决定租个带院子的一楼房子,方便妻子安全进出晒太阳。电梯门出来,左转几步就是家了。和往常一样,两层门都开着,妻子和小袜子站在门口等他。出电梯还没有左转,小脚步噗叽噗叽地奔了过来,小丫头扑进他怀里。照例,他蹲下让小丫头骑在脖子上。 前进!小丫头喊。 妻子的眼睛完全看不出瞎了,但是她微微抬起又放下的手,暴露了她用手替代眼睛的习惯正在形成。她偏着脸,那个角度的狭窄视线里,她能模糊看到光与人影。妻子天籁的沉静的美,似乎并没有被致盲的车祸损坏。每当如此,他都会感到心尖微颤。他不明白,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在他被捕时,驾车失控逆行。 撞击时,她的头狠狠地磕在方向盘上。但是,今天,他没有像往常一样拍扶妻子,而是没换鞋就快步进屋,掏出一个类似老人手机的黑色手机,马上充上电。 “今天怎么这么早?”妻子说。 “真他妈厉害。居然知道它没电了,我自己还不知道,一个电话过来恶狠狠地命令马上充电。” “昨天我提醒过你呀。” “充了,可能谁碰歪了,接触不良。” “我没有!爸爸。上次妈妈说不能动,我就没有动了。” “你乖,去给爸拿拖鞋。” “爸爸,我昨天做梦了。让妈妈说。” “你自己的梦自己说。” “妈妈说。” “妈妈想再听一遍。” “通知明天政治学习,在区司法所。——天,更早一个短信是后天到马口山西园劳动。” “我梦到爸爸被坏人绑在树上。妈妈睡在水里。” “明天后天不是云南合作方要来?!” “现在不能也不敢叫他们改时间了,已经改过一次了。” “后来很多人来救爸爸,谁都解不开绳子。” “我看这个合作会黄掉。” “黄就黄吧。没办法的事。社区矫正是绝对不允许请假的,都说那个管教很变态。” “ 我自己做的梦,后来我自己都哭了……” “要不,我们就跟云南合作方说真实情况?” “说一个刑事罪犯在缓刑期,诸多不便请多关照?” “嗯。” “如果是你,在那么多请求合作的对象中,你会选择这样的人吗?” 小丫头把手里骑自行车的娃娃玩具,使劲掼在沙发上。 “哦!哦哦,我们在听呢。你说。你的梦。让爸爸先停。” “不礼貌!都说大人说话不要插嘴,为什么我一说,你们就插嘴?” “好吧,你说,爸爸听。” “后来一个哥哥来了,他用很大的刀割断绳子,把爸爸的手都割破了,血流了很多很多。爸爸就把妈妈从水里抱起来了。你们就去照相,旁边有一座绿色的、很高的滑滑梯,很好玩的滑滑梯。” “你在滑滑梯上哭吗?” “不是。我还在做梦,我是醒来才哭的。” “为什么哭呢?” “醒太快了,不然,就可以梦到我们三个一起去滑滑梯!天那么高的、绿色的滑滑梯! 它真的有天那么高! 男人把孩子再次抱了起来。 “张姐、姜总,小明会来,馄饨馅还放姜末吗?他讨厌生姜。” 妻子的脸偏向丈夫。他想了想,咕哝了一句:大学念了,工作也几年了,怎么就是学不会吃姜呢?上辈子是寒流吗? 妻子对厨房里移动过来的脚步声说,“还是放吧,春好,减半。老姜爱吃。小明的女同学好像也会吃姜。” “我不要哥哥的女同学来!” “为什么?” “就不要!哥哥是我的!” “嘉子姐姐要嫁给你小明哥哥的,是一家人。” “我嫁给哥哥!我和哥哥是一家人!” “ 哈哈,等你长大,小明哥哥都老啦——” “春好,别跟袜子说这些。” 四 “嘘——别闹。我抱抱你就走。” “装什么乖,为什么不敢说我们早在一起了?!” “我爸妈死板的人。尤其是我爸,他痛恨没有责任感的状态。” “——你弄疼我了!” “嘘——嘘!我家隔音不好。” “袜子真的是你爸妈亲生的?他们都五十几岁了嘛。” “哎哟哟!嘶——这么狠,谋杀亲夫啊?!” “你上次就说,会告诉我家里的事。现在说。” “都几点了,不说我尖叫了。” “尖叫干嘛?” “让你爸妈知道,你从客厅进来强奸我!” “哦喔,我的蛇蝎心肝。你想知道什么?” “你爱我多少,就告诉我多少。” “你能严守秘密吗?” “能。” “袜子是一对高中生的孩子。” “啊——?!” “两人都是学霸,面临几个月后高考的那个春节初二,女孩突然早产下小袜子,全家人快疯了。女孩的家在乡下,她的姑姑是镇里医院的护士,她的朋友的朋友和我妈妈是好闺蜜。好闺蜜知道我妈妈喜欢孩子,就劝我妈说,你有钱又有闲,干脆把宝宝接过来养。不然,这个小宝宝肯定会被女方父母弄死,而这对高中生的前途可能也完了。” “太恐怖了。” “我父母在两个小时内做出了决定,还有我。我支持。” “怎么养啊!” “很难,几次小袜子差点就死了。出生时,她不到八个月,比一棵大白菜还小,我看到她红红小小的一团肉,整个手掌,只有我一个拇指大。” “吓死人啦!” “终于可以接回家的那天,我们一家三口都去了。一见到那团红肉,我看到我爸爸有一点后退,但是当他接过襁褓时,一下子换成了尽力保护的姿势,好像要把袜子抱进自己身体里;我妈妈,也是这样。就像第一次看到那团小东西,她似乎有点害怕,脖子直了直,但很快,她把脸贴在了袜子很难看的小巴巴脸上。 那个时候,我的眼泪都热了,觉得不保护她根本不行。” “那对高中生,你见过吗?” “从没见过。本来说好,我们家和他们永不相见。但是,那两个学霸太聪明了,高考完,不知怎么的,还是找到了我父母。男生说,绝不再来,只为了对恩人说声谢谢。” “你父母怎么说?” “我父亲揍了他一顿,说,有的事责任如山,你给我记住!” “那你妈妈怎么说?” “我妈妈说,你们安心读书吧。这个事情永远过去了。小袜子的身世,在她合适的时候,我自己会告诉她。请你们从此不要再来了。” “我父亲事后说,那个男孩根本不相信女孩生了孩子。他是想眼见为实,不受人讹诈。” “女孩家里人讹诈他了?” “将心比心,肯定有点麻烦吧,但我父母没问。” “不过,怎么会没有一个人发现女孩怀孕?真是太奇怪。” “妈妈的闺蜜说,女孩体形比较胖。到六七个月开始显肚子时,又进入了冬天。而女孩自己不知道怀孕,是她生理期本来就不准。早孕反应的时候,她以为是胃病,男孩还买了肠胃药偷偷给她。” “他们高考顺利吗?” “男孩上了北大。女孩成绩大受影响,只考上了省师大。后来我父亲又揍了男孩一顿。我妈说,差点把他踢死了。” “早恋鸳鸯分手了?” “早就分了,大学第一年好像。” “那你爸为什么揍他?” “太晚了,下次说吧。” “不行!” “我真的困了。” “这样吊我胃口,我会失眠的!” “改天一定说——别吻了,我不吃美人计——哎哎,天哪。” “我尖叫了?” “求你。我明天要接机,睡不了懒觉。” 五 马口山西大门前。三十多个社区矫正对象排成三排,每人手里都拿着一张纸。队伍男多女少,全是被法院判处管制、拘役、被宣告缓刑及假释或在监外执行的其他社区服刑人员。矫正人员“入矫宣告”时要保证,其随身携带的定位监督手机每天二十四小时开机;每周到司法所报到一次,每半个月向司法所上交一份思想汇报和矫正心得体会。还有,每月参加社区服务不少于十二小时,每月参加学习受教育时间不少于八小时。 矫正小组的助理们,流动性可能很大。不时变换新面孔。唯一不变的是冯组长。听说他是辖区司法所唯一的公务员。但是脾气很不好,一双“Ω”似的奇怪大眼睛,透着吃惊与不耐烦,成天不是自己不高兴,就是别人让他不高兴。平时组织社矫服刑人员学习劳动的,都是司法助理们和司法志愿者。只有两会期间或其他重要日子,或者助理不在岗时,冯组长才会亲自来。社矫服刑人员都知道他的暴躁和不高兴。 冯组长杀气腾腾地一走过来,队伍就自动整齐了一些。 “心得!”司法志愿者一声吆喝。 队伍纷纷举起那张写好了的纸片。 “定位手机!” 队伍里的三十多条胳膊,刷刷举起黑黑的定位手机。 “邱婷娅!出列!”冯组长暴喝。 一个恹恹而狐媚的女子,扭着胯,走T台似的,用扭胯的猫步,从最后一排走了出来,站到了冯组长跟前。她翻着眼睛恹恹地看天。 “为什么关机?!” “没钱续费呀。” “去借!” “名声不好,人家都不借——冯组长,你借我两百?” “姜顺东!”冯组长突然冲着队伍,又一声暴喝。 姜顺东连忙高声应答:到! “出列!” “是!” “昨天没打电话!” “报告政府!打了,是没人接。” “没人接?!” “那电话没人接,我就打了张助理的电话。” “他怎么说?!” “他也没接,但是肯定有电话记录。” “我警告你!姜顺东!若核实出你撒谎,我立马撤矫收监!” “是!” 今天的劳动是清扫西园垃圾。 邱婷娅好像认为姜顺东是同类,干活一直走在他身边。但是,她不太肯弯腰捡垃圾,有时把空矿泉水瓶踢给姜顺东让他捡,就算是参加了劳动。 “神经病!哪有劳动不发工具的。昨天我刚做过美甲。” 姜顺东不理她,也不接话茬。其实,所有社区矫正服刑人员彼此都不说话。潜意识里,都是彼此相忘最好。邱婷娅好像是个例外。 “喂,你什么罪?” 姜顺东弯腰一路捡着果核、纸屑、食品空袋。邱婷娅跟了过去。 “我是诈骗,判三缓三,我怀孕了。” 姜顺东站直了,回头看她。 “嘿嘿。这是女人最好的法律武器,他们每次都拿我没辙。你什么罪?” 邱婷娅在休闲椅上,拿过遗弃或忘记的一本杂志,把它塞进姜顺东的垃圾袋里。 ——“喂,说说话嘛,时间过得快一点。 你什么罪啊?” “伪造国家机关证件罪。拘役五个月,缓六个月。” “厉害啊!你骗到了什么大项目?伪造海关报关单?进出口证明?还是矿产木材什么的许可证?” “捡了一个弃婴。想给她上户口。” “什么什么?!你说什么?!” 姜顺东走远了。 “哎,你不会是人贩子吧?喂!” 姜顺东没有回头。全凭手捡垃圾,让他的腰弯得很难受,但是他也并不想按摩捶打腰部而停留。邱婷娅再度追了上来。 “看你也不像坏人,我告诉你吧,我以前的男朋友就有这个线。在贵州还是云南那边,他们是和真正的医院内部人员合作,弄来的是真正的“出生医学证明”。从没一个失手,购买方都上了户口。你还自己伪造!太傻太太傻啦! 姜顺东呆呆地看着这个女诈骗犯。 “弃婴呢?得不到了吧?——真是笨到家了。” 姜顺东突然啐了口:“你懂个屁!!” “姜顺东!” 远处传来冯管教的怒吼,姜顺东吓了一大跳。 他连忙大声喊:“到!” 冯组长一棍子敲在休闲椅背上:“劳动还是聊天?!” 半坡上,冯组长的短棍子,枪筒一样直指他们。 “过来!八角亭这边,你俩包干!” “操鸡巴!”邱婷娅低声诅咒着,“人人都躲着呢!都是醉后呕吐物,用手刮啊!” 姜东顺大步跑向八角亭。 他不敢也不愿再跟邱婷娅讲话。 六 在院子里单手浇花的灰发老太太,目不转睛地看着隔壁院子里的盲眼女人。那个女人在翻晒一个大竹匾里的鲜红枸杞。那女人视而不见的睁眼瞎面容,一开始让老太太很不习惯,甚至不高兴。但是,通过那家人的碎嘴热情的保姆,老太太把自身的优越慢慢转化为怜悯。 所以,当那女人失手把那匾枸杞打翻而茫然呆怔的时候,老太太不顾自己一只打了石膏的胳膊还吊着,急忙到了隔壁院子里。 “我来我来——好春呢?” “说春好啊?带袜子去买菜了——谢谢您。也可以放到春好回来捡的。” “那不还潮了?你们家成天晒枸杞。是治疗眼睛吗?” “嗯,是。反正也吃不坏。” “有个偏方,你试试。十九号楼那对退休体育老师,都脱掉老花镜了!很简单,你记一下。每天桂圆干三颗、这枸杞放十粒、红枣一颗,枣皮要划破。然后用一小纸盒奶那么多的水,炖。一日两次当茶喝。很有效! “谢谢啊,我吃了很多偏方……” “这个肯定有用!我眼睛越老越糟糕,我是没那个闲工夫,我们老头你也看到,已经是海默症了——知道吗?就是老年痴呆症了,不能当人用的。” “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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