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杜甫去蜀下峡与客居云安杂谈

 江山携手 2018-11-22
杜甫居蜀去蜀

杜甫去蜀下峡与客居云安杂谈
 
 
杜甫去蜀下峡与客居云安杂谈

任桂园


    自古以来,注杜诸家言及杜甫客居云安一段,多有歧见。本文则拟通过比较杜甫去蜀下峡与客居云安前后的飘泊遭遇,就其何以会去到人生地不熟的”峡里云安县” 住上9个多月时间等等问题谈谈自己的一些看法。




    陈贻掀《杜甫评传》据《去蜀》、《狂歌行赠四兄》、《宿青溪释奉怀张员外十五兄之绪》、《宴戎州杨使君东楼》等诗揣订:(一)老杜一家当于四月底五月初离草堂;(二)端阳节抵嘉州(今乐山);(三)五月十五月圆前后过青溪释;(四)五月底六月初舟次戎州(今宜宾市),受到杨刺史的接待。又据《渝州候严六侍御不到先下峡》一诗云:老杜原先约好,与严六侍御结伴下峡,当他到达渝州(今重庆市),就在那里等了许久,谁知总不来,只好留下首诗先走了。[1]陈氏揣订,颇为可信。但值得留意的是,陈氏所据诸诗,老杜竟无一字一句言其衰病之态,说得多的,则是他在进入峡江之前的飘泊遭遇和人际交往,以及悲枪激愤的去蜀心态。细审之,大抵有以下几个方面的内容。

    其一,不得已而去蜀,拟往荆楚一带远游:“如何关塞阻,转作潇湘游?”(《去蜀》)“浩荡前后间,佳期赴荆楚。”(《宿青溪骤奉怀张员外十五兄之绪》)但此行绝非本愿,亦非惬意之游。王嗣爽云:“公之入蜀从关塞中来,关塞阻而向潇湘,非本意也,故用‘转’字。”[2]其实老杜此行去蜀远游,实乃万不得已。严武镇蜀,甫往依焉。新旧《唐书》皆云:“武以世旧,待甫甚善 (隆)[3]。”尽管有如此强大的靠山,尚或不免为同幕轻薄少年所侮。“晚将末契托年少,当面输心背面笑。”(《莫相疑行》),其原因正如杨西和所云:“盖一则老不人少,一则主人相待独优,未免见忌。”[4]。永泰元年(765)四月,严武一死,老杜靠山顿失,随后接任西川节度使兼成都尹的郭英虽亦与甫有旧,但较之严杜之交,则相差远矣。此时杜甫处境之艰难,就可想而知了,不走留待何用?此一层。而是时天下战祸频仍,可谓遍地干戈,兵资不息,关塞受阻,行道困难,本不应作远游,而又不得不去蜀,内心苦衷,委实难言。此又一层。金圣叹云:“‘如何关塞’一转,不觉失声怪叫,今日去蜀,又非归关中耶?看他‘游’字下得愤极!今日岂得游之日?我岂得游之人?然此行不谓之远游又谓之何?”念及老杜平生总以樱、契自期,国家安危无日去心,尤觉金氏所言妙绝!

    其二,为人已老大平生抱负难以实现而叹,亦为去路遥遥、飘泊无定而悲。诸如“万事已黄发,残生随白鸥”(《去蜀》)、“我生本飘飘,今复在何许”(《宿青溪绎—》)以及后来飘泊于大江月夜所写“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旅夜书怀》)等诗句,皆隐隐透出老杜去蜀远游实乃飘泊无依的悲凉心境。以鸥自况,则更流露出老杜一时失去了报效朝廷的机缘后那杜甫去蜀下峡与客居云安杂谈种尚忧及国家命运却又远在江湖、报国无门故而甚感孤独寂寞的悲愤心态。正如金圣叹所云:“夫天地大矣,一沙鸥何所当于其间。乃言一沙鸥必带言天地者,
地自不以沙鸥为意,沙鸥自无日不以地为意。”[6]金氏解杜,体味尤深,常能把握住老杜深沉之感慨,只言片语,即抽得其精髓。此亦是。

    其三,自慰自嘲,以消解胸中块垒之气。所谓“安危大臣在,不必泪长流”(《去蜀》),此乃 “失意中自宽之词”,但亦可反知,倘若老杜流泪,即“非为一身之私也”。[7]此一层。然而自宽自慰之中,又暗含着不放心:有大臣在,关塞何至受阻?“武亮,行军司马杜济知军府事。都知兵马使郭英干,英入之弟也,与都虞侯郭嘉琳共请英X为节度使。”“英气为政,严暴骄奢,不恤士卒,众心离怨。”[8]此大臣可否能象严武大将军那般威镇蜀中?这很是令人纳闷和担忧。此又一层。至于《狂歌行赠四兄》一诗中所谓“兄将富贵等浮云,弟窃功名好权势”等诗句,则乃诗人自嘲之语泉。老杜称这位与自己“行年较一岁”的族兄为“贤者”,而自嘲为“愚者”,在艳羡对方的同时,似乎为自己往日人幕或为官、奔走朱门大有反悔之意,细审之,自嘲之中则含有郁闷之气的渲泄。正如蒋弱六所云:“胸中无限牢骚,借乃兄发泄,题曰狂歌行,伤我羡人,一片郁勃所出,都是狂作。”[9]据此,笔者认为,老杜自嘲,同时亦显露了老杜的另一面—率直
真、有感即发的诗人气质。一旦被迫脱身宫场,见及疏放自适的四兄,两相行止对照,即甚感自己往日入幕或为官,辛苦万端,总想报效朝廷而竟然老大无成,眼前被迫去蜀,去途遥遥又将飘泊不定,倒不如这位族兄,固守一地疏放自适地打发日子。从这个角度看,老杜实在是在借他人之酒杯,浇胸中之块垒!故《狂歌行赠四兄》一诗,委实是率直天真的诗人失意之后的牢骚狂言,胸中郁闷之气的一时渲泄,而不可作他解。

    其四,多年的飘泊生涯铸就了诗人“身在江湖不得不随遇而安”的人生经验。老走江湖的杜甫,尽管拖着一家大小顺水行舟多有不便,但凡可栖泊之处,皆必舍舟登岸,寻亲访友,畅饮一番。倘若主人盛情挽留,则住他几日,稍事休息,即又登程。过嘉州,则去叨扰那位行四的堂兄,“今年思我来嘉州,嘉州酒香花满楼。楼头吃酒楼下卧,长歌短咏迭相酬。”(
狂歌行赠四兄)抵戎州,又赴使君之宴,“胜绝惊身老,情忘发兴奇。座从歌妓密,乐从主人为。”(《宴戎州杨使君东楼》)在渝州,久等严六侍御不至,“沙边待至今”,虽留下一点遗憾,但诗人自有其飘泊江湖的人生体验和随遇而安的自在天性,不再久等,独自扬帆而去。不过还是企望这位误约的侍御快点赶上来。尽管诗人间或泊舟登岸,寻亲访故,甚至一时忘情而发奇兴,但去蜀远游的被迫心态和由此而激发起来的悲枪、愤慨之情,在一个多月的风雨水程中,却一直在啮噬着诗人的一颗炽热之心,消蚀着诗人的血肉之躯。但需注意的是,老杜并没有因旅途的劳累和内心的磨难而言及自身已衰病不堪,无力前进,相反却仍在一门心思地打算着顺水出峡,远赴荆楚。杜甫以诗相约严六侍御“船经一柱观,留眼共登临”,即可说明这一点。




    大约在是年六月望日前后,杜甫一家抵达峡江忠州。一个多月的飘泊生涯,加上内心的忧愤与郁闷,已使杜甫体力不支。“自须游阮舍,不是怕湖滩”(《宴忠州使君侄宅》),则表明杜甫是凭着族叔的身分主动找上了在此地作刺史的族侄的,“自须二字亦便有强意。”[10]而在“殊方此日欢”的使君侄家宴上,杜甫写诗作答,却第一次透露出自己在旅途中的身体状况已大不如前了:“昔曾如意舞,牵率强为看。”后五字,真是活画出一副老病之人的衰弱体态。笔者体味到,尽管杜甫已在诗中言明,自己是主动找上门一游,不会为去途水险而长住,但如果这位作刺史的族侄能多挽留几日,借以休养疲惫衰弱之躯,宽解旅途郁闷之思,则或是老杜在族侄的家宴上不便直接道出的隐衷,故而借说自己的身体状况委婉言之。哪不晓得这位权重一方的同宗侄儿,此后却出乎意料之外的冷漠,将诗人一家打发去了城郊龙兴寺居住。这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了。忠州龙兴寺,为汉代永平年间(公元58 -75年)所建,可谓古庙一座,又远在城郊,“寺门闻江声甚壮”[11],由此即可想见此座佛庙之荒僻,冷落景状。由汉永平以降,而至唐永泰元年,是庙历经700年风雨剥蚀,历代必多有翻修补葺,不然,诗人一家何以能暂时安顿住下?但不管怎么说,在当时那种兵荒马乱的岁月里,这位使君侄作如是安排,也够叫人寒心。这就难怪杜甫会将一首深怀不满的小诗毫无顾忌地题写在所居古庙的院壁上:忠州三峡内,升邑聚云根。小市常争米,孤城早闭门。空看过客泪,莫觅主人恩。淹泊仍愁虎,深居赖独园。

    王嗣爽评说日:“市争米者,荒也;城早闭者,盗也。此作客所最苦者。主人……乃公之侄,而薄情至此耶!’心土痔粮荒而常致小市争米,盗贼猖狂而不得不城门早闭,这使得住在城门之外的杜甫一家生计何等的艰难!主人薄情之至,诗人亦不满到了极点,愤然之情流于笔端而毫无掩饰,尤可见其率直天真、有感即发的诗人气质。

    当秋风初起,桔袖垂枝之际,老杜一家尚在忠州,此可从《禹庙》一诗中“秋风落日斜”、“荒庭垂桔袖”二句得知。峡江两岸,自古盛产桔袖,夏历七月,虽是青实待熟,然累累嘉果却已垂挂枝头。老杜言忠州城过江二里许翠屏山之禹庙[13]“荒庭垂桔袖”,当是七月中下旬所见景象。老杜很可能在游罢禹庙不久,即在所居佛寺题壁,而后携家带口,放船大江,直赴云安去了。

    这里有一个疑间很值得探讨:老杜去蜀之后,一直抱定了远游荆楚的主意,何以忠州小住月余,却暂时改变执着之初衷,转而去了云安县呢?

    《拨闷》一诗,历来多被认为乃老杜“戏笔”。王嗣爽曰:“题曰拨闷,盖因心有所闷,为此谑浪自宽,勿认作真话。”[14]《镜锉》眉批:“亦属戏笔。”郭曾新引申兔盟语云:“《云安曲米》……等篇,皆戏笔耳。”[16]今人陈贻锨亦云:“这是戏笔,聊见一时兴致。”[17]……等等,不再一一肪列。但笔者认为,此诗纯然以戏笔看待,则会障去老杜行踪有违初衷的真实原因而使人堕人云里雾中。倒是浦二田由中窥出了几许奥妙:“时公在渝、忠间,寥落不堪。闻云安可居,迫欲一赴,全托意子得酒之急,醉翁之意不在酒也。”[18]陈贻锨《杜甫评传》则取其“时公在渝忠间”之说。而笔者认为,浦说皆是,唯“时公在渝忠间”不可苟同。细审原诗,即会明白,此诗当作于忠州至云安县旅途舟中,且明确以云安县为此行目的地是也。

    首联“闻道云安曲米春,才倾一盏即酿人”,借说云安酒好而隐含欲赴是地的向往之情,亦即有浦二田所云“闻云安可居”之意。领联“乘舟取醉非难事,下峡消愁定几巡”,其中所说的“峡”,非夔门以下的长江三峡,老杜笔下的三峡,乃是从渝州以下算起,诗题“渝州候严六侍御不到先下峡”,以及“忠州三峡内”、“峡里云安县”等诗句皆可说明这一点。既如此,由忠州启程而去云安,当然即在“下峡”之中了。乘船而下不为“取醉”而为“消愁”,有何愁欲消?恐怕这“愁”字当有所指。颈联虽是全说销公们因“遥怜”美酒而行船格外来劲,但杜甫满腹愁闷而又“迫欲一赴”之情却借“长年”“三老”所为而挥洒淋漓,真如杨西和所云:“无穷抑郁,却写得兴会飞腾!”[19]尾联“已办青钱防雇直,当令美味入吾唇”,乃是直说已准备好了雇船费直达云安县,而非往他处,如说“时公在渝忠间”,很明显则与情理不合了。全诗说酒拨闷,言醉消愁,这闷这愁恐怕就主要集中在所去之云安县人生地不熟、来日生计到底如何这个问题上,真可谓醉翁之意不在酒矣。笔者此说,似有“附会而巧护”之嫌(申涵光语)[20],但若能作抛砖之引,亦乃幸甚。

    无论怎么说,杜甫一家大概在是年八月初平安抵达云安县则是可信的。《放船》云:“江市戎戎暗,山云捻连寒”,既写峡里云安昏暗蒙翁的黄昏景象,亦道出了时已入秋、天发微凉的峡江气候特点。又云“荒林无径入,独鸟怪人看”,此二句就更加耐人寻味了。王嗣爽曰:“荒林、独鸟之句,以比无交者既不可求,寡情者又不可亲,所以顺流而下,人无顾盼……’,[21]王氏所云,皆在点出杜甫所去之处无亲无故,陌生之至。陈贻锨《杜甫评传》解此二句说:“荒林、独鸟,是掉转船头、向岸将泊时所见。无径荒林见其深邃、富神秘感。林间独栖之鸟怪人偷看,捕捉住这刹那间所见,便把鸟的神情写活了。”陈氏所云,讲出了这二句诗字面上的意思。笔者认为,此处之“独鸟”实有双关语意。当老杜一家即将泊舟“城楼底”之际,亦必有他船同时或前后抵达云安县前江岸。峡中习俗,接船迎客者常伫立江畔等候,且喜注目于初到之客船,以加辨识。此乃峡中千百年来常见情景,不再赘言。老杜初到云安,人生地不熟,自有“荒林无径入”之感;而江畔之人注目于这位舟中的陌生客人,老杜又一人不识,定会感到奇怪,如此一来,这“独鸟怪人看”便很有点自比自况的意味了。

    问题仍在于,杜甫由忠州启程,为何要直赴云安县?

    由杜诗“素慢随流水,归舟返帝京”,[22]“飞协出江汉,孤舟转荆衡”[23]等句可知,严武死后,其灵棣经由峡江出而转江汉荆州一带然后北归返葬华阴。当严武灵捺途经峡江时,浦起龙、杨伦等注家皆认为老杜“时在忠渝间”[24]。王嗣爽曰:“严公之母待公甚厚,公在三峡,归捺所经,公往哭之,必渴其母,故云‘如宿昔’。公在幕府,乃严公故交,诸部曲见之,必当起敬;今部曲亦必有送捺者,见公异于平生矣,故不无今昔之感也。”[25]王氏所云甚妙。而笔者所见略为不同的是,时老杜当滞留忠州期间。刘后村日;“老亲二句,极其凄枪!”[26]说 “老亲如宿昔”[27],似应指严武的老母亲仍如过去那样的贤善,仍如过去那样对杜甫本人富有同情关顾之心(《新唐书》载有“一日武欲杀甫,严母奔救得止”之事)[28]。所谓“部曲异平生”[29],是杜甫就自己的景况而言。近两个月的飘泊生涯,已使身体状况大不如前;滞留异地,侄守冷遇,满心愤慈,而又进退两难,同过去在成都严武幕府中的境遇相比,那已是大不一样了。故老杜有“部曲异平生”之说。又感于世态炎凉,人情淡薄,故而更有“遗后见君情”[30]之叹。鉴于上述情形,我们可以进一步推知,老杜上船哭灵、拜渴严母之际,必然与严母叙及自己的遭遇,富于同情关顾之心的严母在了解到杜甫的窘况之后,亦必然会为之设法,或许是送上一笔钱以壮行色,而更大的可能则是为老杜寻求一个较好的栖身养息之所。而云安县令严某,此人虽无从稽考,但从唐代特别注重门第观念、宗族体系的角度看,云安县令严某得官于严武镇蜀时期,势必早已与严武认了同宗。倘如此,严母为诗人荐及云安县则在情理之中了。再,杜甫在客居云安县的日子里,一家人所住之地—县治东城水阁[31],远胜于忠州龙兴寺;所写“晚交严明府,知此数相见”[32],“数杯资好事,异味烦县尹”[33]等诗句,亦至少可以说明,云安县的这位明府大人,尽管是老杜新交,但确实对诗人不错,虽不及后来流寓夔州时刺史柏茂琳对他的待遇那般丰厚,但毕竟是以礼相待,比起忠州那位使君侄要好得多了。这便很难说,严某能如此关照杜甫,并无严母的引荐、嘱托之力。至此,笔者还认为,如果联系上文所论《拨闷》一诗,那么,从何而闻“云安可居”,为何老杜“迫欲一赴”而改变初衷等问题皆可迎刃而解了。




    杜甫一家抵达云安县后,在县令严某的关照下,即很快地安顿了下来,老杜亦逐渐结识了一些新朋友,诸如郑十七、郑十八兄弟等。而到了重阳节那天,老杜居然能徒步爬山,随郑十八及其所邀诸公登高宴饮,共度佳节,这很能说明,此时他的身体状况并非如后来所言"儿扶犹杖策”(《别常微君》、“卧愁病脚废”(《客居》)那般行动艰难。云安县城位于夔门之西约七八十公里处的峡江北岸,北倚五峰山,面迎方山毗连的琵琶诸峰[34],南北群山,皆山体高大,约在50。米左右。北人南来,一旦进入下川东地带,则更有陡峭险峻之感。故杜甫随诸公登高,自有“山拥更登危”之叹。在这样一个四周大山环拥,山势陡峭险峻的地理环境中,杜甫能随诸公登高宴饮,亦远非两、三个月前初到忠州时“牵率强为看”那般衰弱不堪。由此我们可以揣知,老杜在初到云安前后的一段时间里,身体状况似曾有所好转。但此地节令气候究非北人所能适应。杜诗云:“地偏初衣夹……”(《云安九日郑十八携酒陪诸公宴》)即点明了此地重阳前后的气候特点,可谓殊方偏国的云安县,地气尤为暖和,按常规季节讲,时候已近暮秋,但人们才开始穿上无絮的夹衫。又云“南雪不到地”、“冬热鸳鸯病”(《又雪》),乃说是地因冬日地气暖和之故,雪花尚未飘落及地即化为雨水;即使飞行能力颇强的鸳鸯鸟儿亦会因冬热之故而生病。老杜的这些诗句,可以说非常形象而准确地记录了云阳(即古云安县)秋季较短而秋冬之交气温变化又不甚分明的气候特点。云阳候温,至西历9月中下旬始降至22℃以下,此时秋季方悄然来临。大约在西历11月底或12月初候温再下降到10℃以下时,所谓秋季则已悄然而去了。即使气温最冷的西历一月,其月均气温仍有7.30C}5厘米以下地温一般为7. 4 0C。这就难怪杜甫会有“南雪不到地”、“冬热鸳鸯病”以及“今朝腊月春意动”(《十二月一日》)等感受了。在弄清楚这一点之后,我们可以进一步得知,当那位“尝微入朝堂而今讹为外吏”的老朋友常某听说杜甫在云安县病得起不了床,便特地从开州远道赶来探望而后又不得不含泪告别之时,老杜所云“卧病一秋强”,应该是:(一)因病而卧床不起,大抵起于九日重阳登高之后;(二)老杜这场病害得不轻,由秋天直病到初冬时节,以致“儿扶犹杖策……寒衣宽总长”; (三)所云“一秋”,乃是诗人指在云安县这一较特殊的气候环境中所感受到的“时日较短”之秋,并非人们一般常说的起于夏历七月之初结束于九月之末共长达三个月时间之久的秋季。何况老杜乃北人,云安秋冬之交气温变化又不甚分明,故而此处所说的“卧病”时间,实乃病中诗人由自身所感而估说的概数,切不可拘泥。不然,自七月入秋即卧床不起的老杜有何能耐去游禹庙而后又从忠州直赴云安?又有何精神在舟中说酒拨闷、谑浪自宽?更有何体力可于重阳佳节随郑十八诸公登高饮宴?至于说老杜舍舟登岸,栖泊云安,乃是因为旅途上感受湿气,肺病和风痹发作,致使“脚部麻痹”,不得不中止前进而停下休养,笔者认为,此说未免有简陋之嫌。

    翻检杜甫于云安县所写诸诗,直接或间接言及自身病情的,皆在《云安九日郑十八携酒陪诸公宴》一诗之后。

    《十二月一日三首》(其一)云:“明光起草何所羡,肺病几时朝日边。”杨西和曰:“公辟严幕,名为检校员外郎,实未拜官于朝,故及之。”但身患肺病,“而犹未敢定其到京之期也。”[35]杨氏所解甚是。老杜于病中渴望回京拜官,为国出力,亦不过是其复杂心绪中的一个情结。但又言其正苦肺病,可见前一段时间“卧病”之惨,及至大病初愈的腊月初一,这肺上的毛病仍在困扰着老杜为国出力之心。

    《十二月一日三首》(其二)又云:“新亭举目风景切,茂陵著书消渴长。”卧病之人,常由自身病痛与感触思及相近不快之事,此乃人之常情.老杜以“新亭对泣”之典故[36],慨叹世乱身衰,犹言眼前所见云安县城四周景物,直叫人有凄切之感,与周撅所叹“风景不殊正自有山河之异”何其相似!又以司马相如身患消渴却能家居茂陵著书一事。[37]喻叹自己亦身患消渴但却只能伏枕云安县而不得北归。至于后来所写《客堂》一诗说“栖泊云安县,消中内相毒”,则为此处加了一个最好的注脚。老杜自言其病,极为准确,所谓“消中内相毒”,即指所患消渴病而言。此病虽乃旧疾,但由于前段时间心火偏盛,肺热化燥等原因而加剧了。以致第二年(766)春天,当诗人的老朋友蔡十四著作护送郭英火的灵捺由水路返京、途经云安县时,老杜写诗赠别尚云:“我虽消渴甚,敢忘帝力勤。”(《别蔡十四著作》)尤可见这消渴顽症纠缠老杜之久之烈。

    在《客居》、《杜鹃》等诗中,老杜犹自说到:“卧愁病脚废,徐步视小园。”“今忽暮春间,值我病经年。身病不能拜,泪下如进泉。”可见去年秋冬一病,对杜甫身体摧残之大,到了第二年暮春时节亦尚未痊愈;由于长期卧病而少于行走,以至于连腿脚也不灵便了。


    鉴于上文所论,我们可以得知,杜甫抵达云安县之前,尽管旅途的疲劳与焦虑以及久久积压在内,d深处的郁闷与忧愤,曾使其身体显得十分虚弱,但在忠州小住月余之后,其身体状况似曾有所好转;而到了云安县之后,在县令严某以及郑十八诸公的热心关照下,诗人的身体状况更是一度明显地有所康复,然而又终因此地气候不适、水土不服而诱发伯疾,病倒卧床了;其复杂的病情又使得“尚想趋朝廷、毫发裨社稠” (《客堂》)的杜甫忍不住在诗中多次说病兴悲、为病言愁。“虽在朝渴,力与愿矛盾”(《赠郑十八责》),其内心之苦痛,可见一斑。




注释:

[1][17] 陈贻焮:《杜甫评传》下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5月第1版

[2][7][12][14][21][25] 王嗣奭:《杜臆》卷6[3][28]《旧唐书》卷190,《文苑下》;《新唐书》卷201,《文艺上》

[4][10][15][19][24][26][35] 杨伦笺注:《杜诗镜铨》卷12[5][6]金圣叹:《杜诗解》卷3

[8]《资治通鉴》卷224

[9][16][20] 郭曾炘:《读杜札记》,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3月第1版

[11][13] 曹学佺:《蜀中名胜记》卷19

[18][24] 浦起龙:《读杜心解》卷4,卷3

[22][27][29][30] 杜甫:《哭严仆射归榇》

[23] 杜甫:《八哀诗·赠左仆射郑国公严公武》

[31] 参见拙文:《读杜探疑》,《西南师范大学学报》,1988年第1期

[32] 杜甫:《水阁朝霁奉简云安严明府》

[33] 杜甫:《赌郑十八贲》

[34] 曹学佺《蜀中名胜记》卷23:“……大江之南,岸有方山,山形方峭,枕侧江溃矣” 按:此所谓南岸方山,即今人所指云阳县上起三坝溪下至新津口地段大江南岸之24座琵琶山。

[36] 《世说析语·言语》
[37] 《汉书》卷57《司马相如传》



杜甫去蜀下峡与客居云安杂谈


==================================================================================================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