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五月份的一天，我收到了美国联邦财政部的一封信，打开一看，是一张财政部开出的支票，金额不多不少是一美元，下面注明这是给我2014年度的退税。 ▲美国联邦税务局的一美元退税支票；图片由作者提供 在那之前几天，我收到联邦税务局的另一封信。当时正是年度报税之后不久，如果你报税有问题，查出来之后，最早差不多就是这个时候会收到联邦税务局的信。联邦税务局不会查所有的人，只能抽查。 看到信封上是联邦税务局，谁的心里多少都会有些忐忑。打开一看，密密麻麻啰里啰唆满满三大张纸，但第一张的概要上写明：我为去年补交的税款中，根据税务局的计算，我多交了一美元。接下来的两张都是税务局对每一栏目的审查和计算，一项项下来，最后是一美元的余款。 那年4月初报税时，算下来，因为前一年预扣的税少了，我得补交一笔钱。我根据报税用的软件算出亏欠额，填好银行账户和授权书发走。联邦税务局收到电子报税单后，立即从账户上自动把钱提走了。 联邦税务局那封信的最后慎重其事地提醒：这封信仅仅是通知，近期请注意邮件，你会收到我们寄来的支票。 果不其然，几天后，这张一美元的支票飘然而至。 在美国的时间长了，很多人都免不了会有少交或多交税的经历。税收制度的复杂和各人各家情况的千差万别，决定了你交的税绝不可能正正好好一分不多一分不少。那些估计自己少交的人多半会等到报税日期截止前（联邦是4月15日，各州一般是4月底）才报税，而那些多交的则一收到税单就报税，可以尽早收到退税。 事关利息，谁都想让钱在自己账户上多停留一会或早来一点，联邦税务局也是如此。 这不是第一次收到联邦税务局的退税支票。但把这张一美元的支票和几天前那封慎重其事的通知拿在手里，我感到一丝滑稽和荒谬：如果说把账目查清是必要的话，为这一美元前后付出的邮资和劳务远超出了一美元，其费用还不是由纳税人自己来承担？ 当然，这样的查税和处理过程多半是由电脑处理的，不管是一美元还是一千美元，只要是欠纳税人的，电脑系统就会自动进入程序，打出这么一封信。所以，这个看似很人性的结果背后，也不乏机器的冷漠。 这张一美元的退税支票并不是那年唯一的一张。在收到联邦税务局的信之后不久，州税务局也发来一封信，说给州补交的税也多了，是一美元二十四美分。这个四分之一美元的差距差不多也就是联邦税和州税税额的差距。 同样好几张纸，密密麻麻啰啰嗦嗦一大篇，余款是1.24美元，最后叮嘱收信人这几天注意信件。 几天后，一张从州政府专门的退税账户发来的1.24美元的支票送到了信箱。 ▲州政府退税账户发来的1.24美元的支票；图片由作者提供 收到这样数额的支票，尤其是从这样的机构，恐怕很少有人会去兑现的。我把它们都保存了起来。当时就想：今后可以写一篇小文章。 但是，只写这两张退税支票的故事是会误导读者的：你看，一分钱都不欠老百姓的，多好？所以我要告诉读者另一个不太愉快的亲身经历。 就在两张退税支票的前一年夏天，2014年，我人在海外，太太告诉我说联邦税务局有信来，说我们2013年度有一笔五万多的收入没报税，欠联邦七千多美元税款，限一个月内付账，或者设立一个分期付清（那要包括利息）的方案。我一听，就知道联邦税务局在胡扯。我告诉她公事公办，先寄张支票去，把那笔所谓的欠税先付了，等我回来再说。 我回到美国后，把那封厚厚的信仔细看了，原来是在太太的名字下面有在一个私人幼儿园全职工作的年收入五万多美元没报税，欠税七千多元，其中包括从4月15日报税日截止开始计算的这笔税款的利息。信中说有关资讯是州税务局向联邦税务局提供的。 我第二天就去了州税务局，它在一个用中国话说朴实无华的两层楼房里，还和州财政部其他部门合用。在门口登记后说明来意，门卫打了个电话，然后告诉我说直接上楼到几号房间找某某女士。 ▲州税务部门所在地、州财政部大楼；图片由作者提供 我按嘱来到指定的房间，一位中年女士正埋头于高高的案卷中。原来，这就是他们的办公室了，这让我有点意外：怎么没有把我挡在外面会客区，而是让我长驱直入进入办公地区？女士非常客气，她让我坐下，对办公室的杂乱表示抱歉。然后问我的来意。 我把联邦税务局的信给她，解释说我太太前一年确实在那个幼儿园工作过，但那只是兼职，全年不过几千美元，最后三个月转到一个公立幼儿园的全职，两份工作的收入都报了税。 她听了，上电脑查了一阵，说我们州里给联邦税务局提供的收入和税务资讯没错么。然后她说：不要紧，我这就给他们打电话，看看是怎么回事。 我完全相信她的话，错出在联邦那一头，不然，州税务局也会发信来讨钱。 当着我的面，她拨了联邦税务局的电话。我坐在旁边，清楚地听到在一阵等待之后，响起了一个我自己过去给这个机构打电话时也听过好几次的那个录音，大意是：谢谢你致电联邦税务局！接下来是一长串指示，根据你致电的目的再拨号或是按键。那位女士选了一个，然后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我有点难以置信：难道这位在州政府税务部门工作的女士和联邦税务局之间的距离并不比我和那个机构的距离近多少？ 在电话那头悠扬的音乐声中，我委婉地问她：你们和联邦税务局没有内线吗？她笑笑说：没有，我们也打1-800，和你们一样。 ▲美国特拉华州风光 漫长的等待在继续。我和她闲聊了一阵。我说：五万多年收入不报税，这不是很严重的问题吗？为什么只补税不罚款呢？她又笑笑说：我也不知道这个情况是怎么发生的，让我们先把它弄清楚再说。 这是很典型的美国式回答：绝不下判断，绝不下结论，听上去中立、客观：I don’t know. Let’s find out. 从我读书时的美国教授到眼前这位州政府公务员，都是如此。 音乐声中断了，我听到她自报家门，然后和电话那头开始了一来一往，再后来，看样子又被转接去另一个部门，音乐声又来了。她放下电话，没有挂断，对我抱歉说耽搁我的时间够长了，我不用再等，她会专门写个信给我，联邦税务局那头一定会搞清楚。 我还能说什么？换了个土生土长的美国人，可能还会发几句牢骚吧？但说实话，作为从一个完全不同的国度来的新移民，我对她的态度和这个结果是非常满意的。 几天后，我收到了那位女士的信，证明联邦税务局查到的那笔五万多元的收入不存在。又过了不久，联邦税务局来了封信，又是满满的几张纸，最后说2013年度税务工作结束，这户人家多付了七千多美元，这笔钱包括从收到上次汇给税务局的那笔款之日起的利息。 就是说，联邦税务局也会计算和付还那笔钱存在他们户头上那段时间的利息。 信最后告诫说：注意近日的邮件。 没有提那个错误是怎么会发生的，好像就是纳税人多付了，而不是收税人多要了…… 写这篇文章时有点后悔的是：那张七千多美元的支票收到后马上就存掉了，没有想到立此存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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