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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名之辈贵州弹起

 冲霄881 2018-11-24

石勇聊心理

社会心理分析干货






电影《无名之辈》火了。


  电影海报


我去看了一下,发现故事发生地、电影拍摄地居然是——都匀,影片里所谓的「桥城」。


导演饶晓志是贵州人,对「桥城」称谓的创意,是来自于贵州人都知道的经典幽默语句「都匀大桥头」吧?


  饶晓志


知道都匀的中国人似乎不多。不过说到华为的任正非就毕业于都匀一中,或许会加深些印象。


《无名之辈》非常魔幻现实主义。剧中的小人物,「无名之辈」们,无论是进城农民,还是城市底层,只要心中尚存底线,无论想干好事还是干坏事,想干什么都干不成,这样的人生,可谓泪中带笑,笑中带泪。


这一点,击中了无数中国人内心的隐痛,并且,以幽默和荒诞的形式,突破了心理保护的阻拦,把每个人本来想压抑的那些心理能量发泄了出来。


劫匪眼镜和李大头把这一点演绎到了荒诞的颠峰。他们拿猎枪去抢劫,明明这种行为已经是犯了重罪,但摩托一开,头盔一套,拿枪一指,用贵州话说「二冲二冲的」(冲读第三声),却不是抢银行,而是抢手机店,而且抢的居然都还是模型机。


  眼镜和李大头


所谓的「憨皮」,是对眼镜和李大头这样的人的放肆嘲弄,但把版本缩小到正常人和无数小人物身上,投射回去,不过是他们内心的自嘲。


《无名之辈》不火,简直没有天理。


但我完全可以想象到,看这部电影,贵州人的感受,除了现实的荒诞性幽默、幽默性深刻之外,肯定有一点和其它地方的人不一样。


所以我在这里不谈艺术,谈《无名之辈》的贵州背景。






《无名之辈》全程飙西南官话。可能有些人误以为这是标准的贵州方言,但它只是「川渝贵州话」。


中国使用西南官话的人口接近3亿,地域包括四川、重庆、云南、贵州四省市全域,以及陕西南部、湖北大部、湖南西部、广西北部、甘肃南部,另外缅甸的果断地区讲的也是西南官话。中国吃辣椒的地区,和讲西南官话的地区,有很大程度的重叠。


在西南官话中,四川、重庆、云南、贵州四省市最接近,相互之间用方言交流没什么障碍——「障碍率」应该在1%以下,听不懂的只是非常地域和特殊的土语。


这种情况导致四省市在沿海打工的很多农民工,像东北人一样,会一定程度跨省互相认同为「老乡」。


在西南官话区域之外,一般听不出云贵川渝方言的区别,比如一个北京人、一个上海人,你让他来辨别是有很大难度的。从这个角度看,云贵川渝方言的差异甚至比「东北话」还要小,至少我们还是能听出「东北话」中,哪种是辽宁口音,哪种是吉林口音,哪种是黑龙江口音——而在黑龙江尤其是哈尔滨人的眼中,他们的方言实际上很难说还是方言,因为已经非常接近标准的普通话了。


西南官话区域外的人听不出,但云贵川渝四省市的人一听就知道,一个人讲的是云南话、四川话、重庆话,还是贵州话。


我想告诉大家,虽然《无名之辈》全程方言,但讲贵州话的,只有一个半人。


其中的一个人,是卖东西给马先勇(陈建斌)的那个中年妇女。但她只是一个群众演员。


另半个人,是主角眼镜,「二冲二冲」的那个劫匪,《我不是药神》里的黄毛,章宇,他是贵州人。


  眼镜


按道理,这是一部充满「贵州元素」的电影,故事发生地、电影拍摄地在贵州,导演饶晓志是贵州人,主角之一章宇是贵州人,另外几个演员,演保安的大方是贵州人,演社会人刘五的邓钢是贵州人,演中学生帅哥的宁桓宇是贵州人,但是,整部电影看下来,却看出了川渝元素。


把川剧「变脸」放到位于贵州南部的都匀,这个硬伤且不去说,最关键的是,就连几个贵州籍演员,讲的都是大量掺杂进川渝方言的「川渝贵州话」,动不动就「啥子」「龟儿子」「老汉」,对于一个非常熟悉西南官话各地口音的人来说,听着都感到生硬。 


——我R你坟咯,你们搞哪样,用贵州的「哪样」「厮儿」「老崽」来说,不是更自然形象,更有啊种气质曼?(曼读第一声)


章宇之所以是另半个人,是因为他勉强保留了一半贵州口音——不知是憋不住了,还是故意这样。


但恰恰是这一半贵州口音,演绎出了活跃在贵州大街小巷和农村乡场中的「二冲二冲」小混混的气质。如果没有这一点,无名之辈的幽默,也就是跟《疯狂的石头》《驴得水》等的幽默差不多了,没有自身的特色。


为什么一部这么贵州的电影,连贵州人自己都要搞得这么川渝呢?






我理解导演的良苦用心——


迎合,必须迎合。


虽然西南几省市都讲西南官话,但在此区域之外,似乎只认得川渝方言。一个人要学西南官话,大致是按川渝方言的标准来学的。


所以在《无名之辈》中,陈建斌、任素汐、潘斌龙等人为了演好戏而学「贵州话」时,学成了有点点蹩脚的四川话。倒是演房地产商的王砚辉,既不川渝也不贵州,保留着一口标准的云南话。


  王砚辉


四川、重庆有着非常强大的文化生产能力,且影视、艺术、音乐、戏剧等,皆是用川渝方言表达。这些文化产品并不仅限于本地自娱自乐,对区域之外也有很强的文化输出能力。云南、贵州被其覆盖自不必说,即使是全国其它地方,一样通过影视等文化产品,对川渝的文化元素,以及方言,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反观一下贵州,残忍地承认一下,几乎是零。


这导致了一个结果,如果你在电影里飙贵州话,有多少人能听懂?川渝地区的人能听懂又能找到多少认同?即使西南官话区域外的人能听懂,又能激起什么样的认知背景和心理背景?本来对贵州就没有什么认知背景和心理背景可以激起嘛。


从票房的保证,尤其是能引发川渝观众的共鸣的角度,讲「川渝贵州话」是最保险的。导演饶晓志和演员宁桓宇在上映前,就前往重庆和观众交流,强调说电影里全程「西南官话」。


果然,观众在观影结束后感觉非常亲切,也更容易捕捉到台词中的笑点,而饶晓志也透露,在设计这些台词的时候「其实是从重庆话取样的」。


另外,在成都,同样也是因为「亲切」,《无名之辈》获得了观众的好评。


  电影剧照


从文化上来说,贵州可以说没有什么存在感。


社排上呢,同样远远无法和川渝比。


政治上的重要性就不说了吧。贵州的重要性在全国来说属于三流角色。


虽然西南几省从老百姓生存状况的角度上来说都是难兄难弟,但就GDP而言,2017年,重庆是1.9万亿,排全国第18位,四川是3.7万亿,排全国第6位,贵州是1.3万亿,排全国第25位。在经济上,贵州的重要性一样可以忽略。


文化、政治、经济被全面碾压,就全国范围来说,贵州的社排跟川渝比,当然很低。


虽然这种差别,有非常强的历史性因素,当四川(重庆)早已开发一千多年时,贵州还是一片瘴气弥漫的流放之地,16世纪王阳明被贬到贵州时都还搞得像来到了死亡地带一样,但这个社会讲究实力,只认结果,不管原因。


所以,无论导演有没有屈服社排,「川渝贵州话」的选择,在市场上是明智的。


但这种明智是以艺术的损失为代价的。


贵州籍导演和演员都清楚,贵州的底层社会或江湖社会也有一种「严肃的幽默」。


说到严肃的幽默,东北最为典型。严肃的幽默就是不是故意在直播间或舞台上,故意表演逗人发笑,而是在现实生活中,有的人说话,语言配上表情、神态、动作、气质,在别人看来,客观上有一种幽默的效果。


贵州的「严肃的幽默」,表现在多种方面,其中一种就是像眼镜那样(眼镜只是演绎出了一点点),二冲二冲的,但又真没有什么本事。他们这样其实非常有快感,而在别人看来,就显得非常搞笑。


还有一种,是两个中年落魄男,坐在街边,吃着小火锅,喝着酒使劲吹牛,搞得他们认识好多人,好像拥有多大能耐似的,各种很有气势的语言迭出,气场强大,足以把观众震慑。


导演完全可以安排陈建斌和另一个演员来这么一出呀。这个剧情,比其它的剧情好得太多了。






《无名之辈》并没有多少贵州元素,隐藏着一个历史的线索。它不过是这个线索曲折的心理映射。


这个历史的线索是——从历史上而言,贵州一直在社排上处于底端,而且一直被人黑。


  陈建斌


形容贵州,而又全国知名的有三句话:


第一句:「天无三日晴,地无三里平,人无三分银」。


在过去,这句话确实有才,形象,我都忍不住想给点掌声。


第二句:「夜郎自大」。


如果说第一句话会随着贵州的改变而失去其杀伤力,变成过时的历史名词的话,那「夜郎自大」这句话的杀伤力实在太大了,因为它弄成了成语,从小就灌输给天真无邪的心灵,一代代传唱。


所以,对这句话,我不可能给掌声,而是有话要说。


按照字面的解释,「夜郎自大」是比喻骄傲无知的肤浅自负或自大行为,典故来自于《史记·西南夷列传》。故事大意是汉朝的一个使者,跑到滇国,滇王问使者「汉和滇哪个大?」使者又跑到夜郎国,夜郎王也问「汉朝和夜郎哪个大?」于是,就被深深地鄙视了——你一个小小国家居然无知到这种地步,搞笑嘛。


于是贵州就被黑了,而且是黑得最早也最惨的一次。


但是拜托,先看一下事实。


汉朝是很大,可夜郎国也不是什么撮尔小国,其疆域包括了今贵州、云南东部、广西北部、湖南西部、四川南部,实际上已经是今天的半个西南了,很小吗?


更重要的是,当时汉朝使者都知道交通相当不便,大家之间并没多少往来,更没有地图,谁知道你有多大?在你来访的时候,满足一下好奇心,通过和自己的对比,问一下汉朝有多大,这有什么奇怪的?结果,你以一种自傲狂妄而不尊重对方的心理背景,出现智商故障,理解不了对方的问题意识,反而嘲笑对方无知自负,黑对方一把还到处传播,这做人也太下作了吧?


我对此表示强烈的谴责和极大的愤慨。


当然啦,历史的解释权从来都在强者手里,历史就是他们写的。贵州被黑了,那也就黑了。


但还有第三句话:「黔驴技穷」。


如果说「夜郎自大」虽然出现智商故障,那「黔驴技穷」就不仅是智商故障,而且眼睛也出现故障了,可以说黑得没有一丝技术含量。


人家柳宗元老师在《三戒·黔之驴》里已经讲得清清楚楚了,「黔无驴,有好事者船载以入」——贵州没有驴子,是好事者用船拉过去的。幼儿园没毕业看不懂曼?而吃掉驴子的那只虎,恰恰是贵州本地特产。想一想都会知道,唐朝时,贵州还是一片丛林之地,瘴气弥漫,除了老虎这些,哪儿来的驴子?


但结果倒好,变成贵州「黔驴技穷了」。


所以说你在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处于弱势,人家黑你,哪怕白纸黑字写在那,你都一点办法没有。


这三句话,给贵州人或多或少地造成了一种心理包袱。


它们的一个变种,大概就是现在还偶尔出现的「贵阳省贵州市」的说法。


当一个人这么说的时候,他在心理上并不预设自己是一个连小学地理都不懂的白痴,而是预设了「你不重要,所以不值得我关注,我并不需要知道呀」。


你看,出现智商故障,有时候对于有些人来说都是一种荣耀。


而改变这一点的,同样只有——


实力。






贵州是全国唯一没有平原支撑的省份。由于交通不便,不沿边不沿海,直到20世纪60年代三线建设前,工业在历史上都是一片空白。


想想也挺惨的。


  任素汐


而直到2006年,林树森当贵州省省长之后,在他的规划下,贵州才开始了真正的转身。林树森这个名字,在贵州的历史中,怎么强调都不过分。


然而林树森只干到2010年,即辞去贵州省省长职务,到全国政协去了。


那一年,我看到无数贵州人悲伤难耐,甚至难以抑止——好不容易有一个真正可以改变贵州的人,然而也就是四年时间,接下来,难道一切又回到原点?


但现实证明,一旦转身行走,就无法回头,也无法原地停止了——趋势已经不允许这样。


总体上看,从2010年到现在,向前走的速度更快。


2017年,贵州经济在全国排第一,达10.2%,2018年前三季度,以0.1%的差距排在云南之后,位于全国第二。这几年,一直稳居全国前列。


再加上大数据、茅台、老干妈、贵阳花果园炮楼,贵州好像开始有存在感了。


比较明显的是,「地无三里平」的一个地方,居然是西部第一个县县通高速的省份,而在高铁方面,更是一跃成为大西南的交通中心。


贵州好像有理由觉得自己开始弹起了。刘伯温当年所说的那句「江南千条水,云贵万重山;五百年后看,云贵赛江南」,作为一句鸡汤,也被官方媒体反复叙说。


但外界有印象的,也就是大数据、茅台、老干妈、贵阳花果园炮楼这些元素了。一切仍然像电影的名字所暗示的,在经济文化甚至社排的角逐中,贵州仍然是「无名之辈」。


所以,低调些。


不用在抖音上发一个视频,然而下面有人问「为什么贵州人喜欢把楼拉长?」


相信会弹得起,但不要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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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勇 | 作者 

 小炜 | 排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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