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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史文库》怀藏毒药赴死地

 HJN清风朗月 2018-11-25

前情提要在寒冷的冬日里,伊-56终于迎来了再次出击的日子。与以往不同的是,潜艇需要先前往大津岛搭载“回天”,在向太平洋出击。利用在大津岛停留的机会,斋藤军医长与几位来自大学母校的后辈学弟见了面,他们都已经成为特攻队员。

出击时刻


12月22日的清晨寒风刺骨、潮湿阴冷。军官舱的黑板上写着“一三零零出击”。即使中午时分,天气依然寒冷。在吃过简单的午餐后,我登上甲板,在攀爬悬梯时,手掌接触到冰冷湿滑的钢铁,心情瞬间变得很差。

天空阴沉,似乎要下雪的模样。三四只纯白的海鸥在寒气逼人的海风中忽高忽低地围着潜艇轻快地飞翔着。甲板上到处是油和海水,稍不留神就会滑倒。昨日装载完毕的人操鱼雷静静地躺在台架上,流线形的躯体透出与空气一样的寒意,被结实宽厚的紧固带牢牢地拴住,绑得结结实实。鱼雷外壳涂有黑色的防锈漆,在雷体与台架的连接处布满粘稠的润滑油。鱼雷的头部装有1.6吨炸药,这个部分与其他普通鱼雷不同,显得特别黑,令人毛骨悚然。

不多时,艇员们陆续来到甲板上,为了在出击前多呼吸几口家乡的空气。上级通知准士官以上的乘员要身穿藏蓝色的第一种军服,戴上军帽,佩戴短剑。电机长把绶带佩戴在左胸前,从舱口探出脑袋,那对大眼珠子滴溜溜地四下观望,为了避免蹭脏军服,他爬悬梯时小心翼翼的。在舱口附近,水兵们围成一圈边抽烟边聊天,没有人注意到正要出舱的电机长。“谁来拉我一把?!”电机长略带嗔怒地叫道。在被拉上甲板后,电机长用手拍掉沾在军服上的污垢,从口袋里掏出白手套和烟,也加入到人圈中。人操鱼雷附近严禁吸烟,大家都聚集在机库前后。

    “全是些不长眼的家伙。”电机长假装生气的样子说着,从烟盒里抽出一根香烟拿在右手上,脸上怒气未消,他这副表情恰恰说明他心情不错。“真是呆头呆脑的笨蛋啊,没看到我的烟还没点着吗。”他身旁的士兵急忙把刚点燃的香烟递了过去。“这种时候应该递火柴过来。”电机长并不满意。这时,一旁的下士官逗趣道:“电机长,因为衣领上沾上樱花花瓣就无聊地耍脾气吗?”(日本海军军官的领章上缀有樱花标志——编者注)“你这家伙!”电机长紧握拿着白手套的左手,摆出要扇耳光的架势,还在运气的那一刻,那个下士官就装作挨打的样子发出“啊”的一声,接着说道:“看来不能说实话啊!”听罢,电机长也笑起来,放开了拳头。

“全体人员到前甲板集合!”从司令塔传出号令。

艇员们在从机库前方到弹射器两侧的甲板上列队,左舷是兵科的队列,右舷是机关科的队列,艇上的主要军官则在司令塔左舷按次序站好,首先是艇长,接着是先任将校、轮机长、炮术长、分队士,然后是我,掌水雷长等人都站在我后边。


1944年12月22日伊-56由大津岛出击时的留影,在指挥塔一侧可以看到四位头缠钵卷的特攻队员并排站立,可见机库上方竖立的22号电探和后甲板上搭载的“回天”。


特攻队员乘坐的汽艇靠近潜艇,四名特攻队员在艇长和先任将校的迎接下登上甲板,其中两人是军官,另外两人是下士官。他们当中资历最老的是柿崎中尉,在联合训练时就我们相识了,他在登艇后就站在艇长对面的位置上,其他三人和他并肩而立。这时,天色亮起来,透过云层可以清楚地看到太阳的轮廓,这份光明多少驱散了冬日的阴郁气氛,也缓解了大家的紧张情绪。

不久,响起登舷礼的笛声,第六舰队司令长官那矮小的身影在司令部高官的簇拥下出现在机库附近的甲板上。先任将校向艇长报告全体列队完毕后,艇长转向舰队司令敬礼,报告一切准备就绪。在机库前方已经预先搭设了一个小型讲台,舰队司令登上讲台,首先与台下的官兵们相互敬礼,然后开始宣读壮行辞。

司令展开一张很大的白纸,平举双臂开始朗读,寒风吹得纸张哗哗作响,但并未盖住司令低沉而有力的声音。我突然觉得头脑一热,转头望向特攻队员。他们穿着浅绿色的开襟略服,头缠钵卷,表情兴奋,脸上浮现着红晕,似乎显得很高兴。

我在心中暗自揣摩着这些特攻队员的心情,对他们心存敬畏,同时对他们在精神上的苦恼又十分同情,难以名状的混乱思绪交织在一起,反倒让我心如乱麻。毕竟,他们是为了国家奉献出自己年轻的生命,此时此刻用任何华美的词藻赞颂他们都不为过。

我很难想象站立在面前的这四位年轻人是如何在将近一年的训练中做到坦然献身的觉悟,他们在大津岛基地经历了一次次训练,期间甚至有人殉职,这大概可以算是他们必死任务的预演吧,而眼前的仪式则是踏上黄泉路的送行。在这种预示着死亡的仪式上,他们年轻的脸庞上却绽放出笑容,我真是无法理解他们的心情,反而是周边的人异常紧张,表情僵硬,但眼睛里透出锐利的光芒,与特攻队员们形成了奇妙的对比,就连艇长也是一副挨了四五枚深弹后的愁苦表情,紧闭着双唇。


在出征仪式上宣读壮行辞的第六舰队司令长官三轮茂义海军中将。


特攻队员身后的海面上漂着舢板、汽艇以及摆渡船等小型船只,上面的人都注视着我们,他们都是基地的人员,大半都是特攻队员,身穿相同的军服。

在仪式最后,舰队司令以下述词句结束了壮行辞:“正值‘回天’特别攻击队‘金刚队’出击之际,聊表所感以壮行色。昭和十九年十二月二十二日,第六舰队司令长官海军中将三轮茂义。”在讲话结束后,舰队司令走下讲台,官兵们再次敬礼,他一面答礼,一面走向舷门,不久登舷礼那优美悠扬的笛声再度响起,舰队司令乘坐的铺着黄色垫子的漂亮汽艇在艇长等人的目送下渐行渐远。

两个信封


在舰队司令的汽艇远离后,停在潜艇附近的小艇纷纷靠近,向即将出击的我们给予鼓励和告别。艇长从舷门处返回,站在艇首的弹射器上,向所有艇员首次宣布了伊-56本次出击的任务,最后以“希望各位努力奋斗!”结束了训话,接着带领大家三次高呼“伊号第五十六潜艇万岁!”“‘回天’特别攻击队‘金刚队’万岁!”在特攻队员一口喝干壮行酒后,所有人解散,各归其位。兵科水兵们开始起锚作业,机关科乘员则准备开动引擎。

就在潜艇即将启航之际,靠在舰桥左舷的汽艇上有人递来一封信,收件人是我。信折得很细长,信封表面写着“伊号五十六潜军医长殿”,背面写着寄信人的名字:塚本太郎。原来是昨夜未能谋面的塚本君的来信。

这封信是用铅笔疾书而成:“在前辈军医长出击之际,没想到能看到尊容,再没有比此更让人愉快的事了,我也即将追随前辈的后尘。塚本”

看过信,我朝汽艇方向张望,看到身穿军装的塚本站在艇上向我敬军礼,我也站定回礼。这时,从舰桥上传来传令兵的声音:“出港!出港!”在电动机的驱动下,伊-56缓缓掉头,几艘汽艇聚集在附近为我们送行,船上的人不断呼唤着特攻队员的名字。特攻队员们站在各自驾驶的“回天”上,挥舞着军刀作为回应。在潜艇开始以主引擎推进后,那些汽艇依然全速跟随着,久久不肯离去。为了回敬他们深情的送行,艇员们轮流登上甲板,在刺骨寒风中挥帽告别。


在出征之际,特攻队员们站在“回天”上挥舞军刀,向送行的人们致意。


那是我与后辈学弟塚本君的最后一次见面,他也将操纵人操鱼雷,后来在突袭乌利西锚地的作战中战死了,他夹在日记中的那句座右铭“为他人流泪,为自己流汗”至今仍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同时还浮现出他久久为我们送行的身影。

在艇员们向送别的汽艇挥帽致意的同时,潜艇渐渐提速,而12月间濑户内海的海风也变得愈加冰冷难耐。我冻得牙齿打颤、瑟瑟发抖,只能返回艇内。由于所有舱口都开着,艇内也并不温暖。主计兵已经将一锅糖水煮沸,倒给艇员们饮用取暖。盛着糖水的杯子冒着热气,我一边吹着热气,一边喝下温暖的糖水,终于感觉身体暖和些了。这时,我听到艇长在召唤我,于是急忙赶过去。

“……司令部寄来的。”艇长交给我一个大号双层信封,信封表面是白色的,隐约透出里面的信封是绿色的,显得表面的颜色更白。信封正面写着“伊号第五十六潜艇军医长殿”,是非常漂亮的毛笔字,背面则什么都没写,只印着“海军”两字。

我取出内侧的信封,上面什么都没有写,但封口被严实地封住了。我撕开封口,取出里面的东西放到桌上,那是四个褐色药瓶和一张红色的海军公文纸,纸上写着“极秘,释放回天之际亲手交予特攻队员”。

我拿起药瓶仔细端详,那是瓶壁厚6毫米的医用药瓶,看不清里面装的是什么,摇了摇也没有什么声响,应该是药粉一类的东西,重量很轻。瓶盖用医用胶布密封,我撕开胶布,打开瓶盖,看到里面用蜡纸包裹的白色粉末。我的直觉告诉我,那是氰化钾一类的剧毒药品,是供特攻队员自尽使用的毒药。看到这些药粉,我心中生出无以复加的厌恶。


氰化钾颗粒样品,这种剧毒物质只需极少的剂量就可致人死命。


从潜艇上释放人操鱼雷本身就很不容易了,即使顺利释放,也不能完全确保在航行途中不发生故障。如果偏离目标,人操鱼雷很可能撞上无处不在的礁石,或者失去浮力,沉入深海。如果航行顺利,鱼雷最终击中了目标,炸药成功引爆,特攻队员将与敌人同归于尽。假如引信失灵,还可以启动后备的电气引爆装置,如果依然未能爆炸,特攻队员将自行了断生命。无论怎样特攻队员绝无生存的希望,都将命丧黄泉。特攻队员身上携带着自决用的手枪,还有长官赠予的短刀,现在还要加上毒药,真的有必要做的这么绝吗?

我立即将药瓶重新封好,装回信封里,然后将其丢进餐桌抽屉的最深处。我怎么能把这东西交给那些已经舍弃生命的年轻人呢?我又该怎么向他们解释呢?就在我为这个讨厌的任务而犹豫烦恼时,掌水雷长进入军官舱,嘴唇发紫,喘着粗气。

“汽艇终于返航了,最终还是要和他们分别了……军医长。”

“是吗。冻坏了吧,大家伙都打着寒颤挥帽呢。”

“大家也是轮流上甲板的。”

“我也上去跟日本道个别吧。”我起身离座。

当我登上甲板时,九州、四国的海岸线已经被浓厚的紫绿色雾气笼罩了。

重返太平洋


12月22日晚8时,伊-56穿过丰后水道的水雷区,在时隔近两个月后再次驶入深邃的太平洋。记得上次出击时在后甲板上铺着用于空中识别的白色帆布,而此次出击中后甲板已经被四枚巨大的人操鱼雷所占据,仅仅想到这一点就感觉潜艇因为负荷过重而提不起速度,或许因为时人操鱼雷产生的异样的压迫感所致吧。

艇长像变了个人似的,他本来就不爱说话,现在更加沉默寡言。因为艇上搭载了额外的乘客,军官舱的铺位不够了,炮术长和轮机长让出了自己的床供两名身为军官的特攻队员休息,而掌水雷长和潜航长只能暂时去水兵舱睡觉。在通道一侧的上层铺位旁的钩子上挂着浅绿色的军服和钵卷,床铺内侧的舱壁上挂着一柄装在锦袋中的短刀,那是舰队司令在出征之际授予特攻队员的临别赠礼,万一攻击失败,可以用来自决。狭窄的床铺阴暗得有如暗箱,显得锦袋特别明亮夺目,是否是我的眼睛怀有偏见呢?

艇员们对于特攻队员抱有过度的好奇心。以前下士官兵在通过军官舱时都行色匆匆,极少四下观察,可是现在他们放缓脚步,眼光总是落在特攻队员身上,好像在看某种奇怪的生物,这让特攻队员们很困惑。其实不光下士官兵,军官舱的军官们起初也不知道怎么和这些即将赴死的年轻人相处,虽然试着聊天,但大部分话题是如何操纵“回天”攻击敌舰的专业性问题,除此之外不知道聊些什么,彼此都感到很无趣,气氛十分尴尬。其实,刻意地没话找话本来就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情,自然话头也少,我不得不转换话题,并为找不到合适的话题而伤脑筋。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家与特攻队员渐渐熟络起来,我的烦恼也消失了。

我们要攻击的目标远在南半球,需要跨越赤道,长途航行总会遇到各种困难,这次尤其特别,最让人担忧的事就是人操鱼雷在航行中能否保持完好。为此,特攻队员和艇员们必须全程时刻注意“回天”的状态,为汽油、氧气、浸水、防锈、电池等各种问题而忙碌。每天潜艇两次上浮充电,而这段时间也被用来对“回天”进行维护,这是极有风险的作业,因为不知何时会遭遇敌军攻击,而且夜间上浮时甲板上不能点灯,所有工作只能摸黑进行,异常艰难。

“回天”一型人操鱼雷的电脑模拟图,在搭载“回天”出击时,潜艇艇员们每天都要进行维护工作。


在出击后的第四天,我们遭遇了恶劣天气。伊-56在低气压中心带被海浪抛上跌下,颠簸摇摆。“‘回天’要从台架上被脱离了吧,”掌水雷长担心地说。平常遇到恶劣天气时,潜艇只要潜航避免风浪的冲击,可是眼下为了加快行程,始终保持浮航状态。特攻队员也非常担忧“回天”,几乎片刻不离地守在司令塔内,随时察看“回天”的情况。幸运的是,伊-56平安无事地穿过了风暴区。

按照预定航线,伊-56向东转向,准备穿过硫磺岛和塞班之间的海域,向目标航进。特攻队员们也慢慢习惯了潜艇上的生活,每日除了维护“回天”和进行必要的训练外,闲暇时间会和我们聊天,有时也会读书,在出击前我和先任将校跑遍吴港,到处收集书籍,建立了“五十六文库”。此前我还担心他们登上潜艇后身体可能会出现不适反应,但如今他们身体状况良好,让我松了一口气。

通常陆上单位的人调到潜艇工作时,由于生活环境差别很大,大约在上艇后的第一周就会出现腹泻、腹痛等症状,或者感冒、严重便秘等,而这几位特攻队员一切如常,我想大约他们在形如超袖珍潜艇的人操鱼雷中已经训练了超过半年,早已适应了潜艇的密闭环境了吧。其他艇员绝大多数也没有出现身体异常状况,只有两名结膜炎患者和一名在吴港惹上阴虱的乘员,总之医务室的工作很是平稳安闲。


下期预告:伊-56南下新几内亚的航程需要穿越硫磺岛和塞班之间的海域,那一带美军舰艇和飞机活动频繁,使得潜艇屡次紧急下潜。在航行到美军警戒相对松懈的海域时,斋藤军医长获得特许登上舰桥,观赏了难忘的太平洋夜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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