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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我这样的人总是很有办法——曹寇

 柳店印象 2018-11-25


我是这么想的,如果不下雨,地面开的裂子会越来越大,很丑;如果下雨,我的麦子会烂在地里。所以,我很矛盾。我已好多年没有矛盾了,或者我只矛盾过一回,那回情况是,棉花她爹不让棉花跟我,我就去抢,我拽着棉花一只胳膊,他也拽一只。我说,你他妈的放开。他也说,你他妈的放开。居然学我。我就说,你他妈的不放开,老子把你打死!他不信,好吧,我就丢开棉花——她迟早是我的,这不急,没问题——绕过棉花柔软的身体,将那老汉打死了。他本来想反抗,也对我搞了两小下子,但还是被我打死了,谁叫他老掉的呢。我把他打死了,就带着棉花回到家,至今。不过,问题是,在快要把他打死的时候,我矛盾了一下,我想,他是我老丈人,该不该打死他呢?不过,这个矛盾很快就解决了,我抽空看看棉花,想了想,如果我不打死他,棉花永远就干不到,打死他,才能使之成为我老丈人。好吧,为了让我成为她的男人他的女婿,我只有踹下那致命的一脚。他像只老鼠那样“吱”的叫了一声,拖得也跟老鼠尾巴似的长,在这个长度里,我对他说,爹,我会给你烧纸的。
现在,矛盾又来了,我不知道怎么选择,就问棉花,我说棉花,你觉得这个天,是下雨好还是不下好?棉花说,怎么说呢,听你的。我说,问题不是听谁的,是听老天的。她说,那就听老天的。我说,也不是的,是我们得有个选择,就是希望,希望下雨还是不下?棉花说,你呢?我听你的嘛,你希望怎么样?
我……,棉花,我爱你。

棉花确实有点傻逼,我问她上次下雨什么时候,她回答不上来,所以,我也不知道上次下雨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屋前,就是我们的麦田,一望无际吧,看不到边。这是假的,可以看到边,几棵枯死的柳树还站在那儿。巨大的白云在麦田上空蹲着,烦了,就换个姿势,或朝旁边移动一点,让个空档给另一块巨大的白云。麦子长势不错,有青的,但更多的是黄了,快要能收了。这是加剧我矛盾的原因。棉花说,她做了个梦,下雨了,麦子全烂地里了,一个小孩子坐在她腿上,细胳膊细腿的,要吃奶,她就掀褂子,说,哎呀,没有奶子啊,说着她摸摸我的胸口,说,就跟你这情况一样。我说,别打岔,那孩子呢?棉花就哭了,眼泪水滴在我肚子上,说,那孩子死了,捏在手里就像一把筷子。我用手蘸了棉花那滴眼泪水送到嘴里。她又滴了一滴,我还是用那根手指蘸了,送到嘴边,想了想,送棉花嘴里了。我说,棉花,我们还没有小孩呢。棉花说,迟早要有的。我说,嗯,是的,是该有个儿子了,没的儿子就是没的后代,人们说,要有后代。棉花真乖,在我肚皮上点点头,下巴壳碰到了我的蛋。只见她睁着泪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我,有所期待。棉花,我爱你。

我把镰刀找了出来,然后又去找到那块月牙形状的磨刀石。我是说,我要磨刀了,于是我真的坐在屋檐底下磨起了刀。
我很会磨刀。
我年年磨刀。
我真的会磨刀,骗你是儿子。
所以,我的刀被我磨亮了,割麦子快,也可以砍掉狗日的腿。狗日的又站在我家门前望了。狗日的,我说,你他妈的望什么东西?狗日的吃了一惊,照旧说道,我在望你家棉花。我就说,你望她想干么?狗日的说,我想干你家棉花一家伙。我说,不给你干。他说,就想干。我亮亮手中的刀,说,你过来。狗日的就说,我才不过来呢,我过来,你会砍我的腿。我说,对。于是我站了起来。狗日的见我站了起来,就跑了。
我的意思是说,有刀真好。
我的意思还是,明天,我就要割麦子了。

我把棉花带回家那天,路上遇见雨了。小雨,稀稀拉拉。她一路哭。我说,你为什么要哭呢?她说,我爹死了,爹死了女儿都要哭的,人家都哭的。我就说,你爹也是我爹,但我不打死他,他就不是我爹,所以,我有了爹,你该高兴才是,别哭了,丑。棉花就说,嗯,也对,听你的,不哭。我说,笑一个吧,那样不丑。棉花真乖,就笑了个,雨水把她头发淋湿了,把她脸也淋湿了,把她全身都淋湿了。她浑身湿透地对我笑了一个,棉花,我爱你。
那天的情况,除了遇见雨,我们还遇见了狗日的。狗日的那年还小。他戴着斗笠冒雨打猪草。看见我,又看看棉花,问,老大,她是哪个?我说,她是我老婆。狗日的就说,我长大了也要有老婆。他这个话令我很反感,我讨厌狗日的。所以我打了他一掌,然后带着棉花继续回家。
现在,狗日的长大了。按照他的说法,他要老婆了。但他没有,就朝我家里望。我想,长此以往不是办法,给他望下去,棉花会给他望跑掉的。可是,我还要割麦子,真是烦,而且,天还是不下雨,地上的裂子越来越大,越来越丑。最近老是有小孩掉进去,小孩家人趴在裂子边上朝下面喊,怎么喊也喊不到,也不知道有多深,好像掉到地球那边去了,掉到地球外面去了。如果,棉花也给我养了儿子,也掉了进去,我该怎么办?
我的困惑越来越多。

明天我就要割麦子啦。我说,棉花,把米全部淘了,明天我们吃面。棉花是听我的,她就把米全淘了。我俩吃了一个大饱。因为食物,我放了个大屁,棉花没有。棉花是好姑娘,不放屁。
吃过饭,我把刀放在床边。我希望天亮的时候,它也亮。我就一屁股坐起,提上它就下地。然后,我就拍着伏在我身上的棉花,给她讲故事。我会讲故事,真的,很会讲故事。
我就说了这样一个故事:有一个男的,他喜欢一个女的,但那个女的老是不说她也喜欢他,所以这个男的就单方面喜欢那个女的,这个男的也不急。他从来不急。真的,不急,急什么呢,真搞不懂急的人。他就是每天下午,傍晚的时候去那个女的家一趟,如果有话说,就随便说几句,不说话,就站在门框上默默地看那个女的。她是一个勤劳的姑娘,总是在傍晚煮饭,在灶前忙碌着。菜烧好了,用碗盖上,饭在锅里焖着,冒着些淡淡的白气。这就算好了,于是她就用抹布将锅灶间一些水迹擦掉,这使灶上看上去非常干净整洁。这个工作完成了,只等家里人回来才揭锅吃饭。在这个等待过程中,她又洗起了衣服,还把衣服晾在暮色中。她洗完衣服就洗头,她有非常好的头发,所以几乎天天洗,几乎天天洗,她就有非常好的头发。然后,女的家里人回来吃饭了,那个男的就知趣地走开——他从不在那个女的家吃饭——独自一人在刚刚升起的月亮下往回走。
说到这里,我的棉花就睡着了,嘴里的呼吸喷在我胸口,我就伸手把她摸摸。然后也就睡了。

真是巧,就是那一晚开始下了大雨,肯定没打雷,所以肯定也没闪电。大雨就那么默默地下了十天十夜。我的刀在雨里上满了锈,刚开始,我还磨,后来看雨老是下,就懒得磨了。到最后,就被水淹没不见了。我的刀没有了,再也不能割麦子了,我真是痛不欲生。但有什么办法呢,还在下雨。
那天,也就是我计划下地割麦子的那天,也就是大雨开始的第一天,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睡在水里,有许多小嘴在咬我,很痒,于是我爬到了一棵树上。这时候,我想起了棉花,可我的棉花不知去向。
第二天,我游到另一棵树上,看见棉花跟狗日的在一起。我就说,棉花,跟我家去。棉花就说,家没的了,怎么回,就是树,你那棵树也是树,这一棵也是树,一个样子的。我说,你是我老婆,不是狗日的老婆。棉花听到,就亮亮手中的一个馒头说,跟你家去没的吃。我就问狗日的,你怎么有馒头的?他说,我知道迟早要下雨,早就蒸好了馒头。我说,那大水怎么没冲走你的馒头?他说,我早知道这个雨一下,会淹,一直吊在树上呢。说着,他打了一拳吊在树上的馒头袋子。那袋子看样子很沉重,可以吃十天八天。
这是我所没想到的,我没想到的具体如下:
1、会下雨。
2、会下这么大的雨。
3、会淹。
4、棉花会跟狗日的。
5、狗日的居然比我想的多。
我很痛苦,我爱棉花,但因为大雨,她跟人家跑了。我爱棉花,所以,我坐在自家的树上开始想办法。

首先,我觉得老是呆在树上是没有道理的,我又不是鸟,呆树上太不像话,所以我就游向一块没有被淹的高地,这是我所知道的唯一没有被淹的土地。这地方在其后多日的雨水中面积越来越小,好在当大雨停止。还有一块地方供我把自己放平了睡觉。为了挡雨,我捞了点木头和草搭了个棚子,这样好多了。
我试着找我的刀,但没找到。这令我伤心,已经说过了,不说了。
对于我那被大水淹没的麦子,我也是不甘心的,在刚开始的时候,我曾游过去拽它们。但水涨得太快了,我本来还可以拽到它们的根部,但很快手就滑到麦穗处,水把我浮了起来,我离我的麦子越来越远,即便我使最大的劲将手臂伸下去也无济于事。也怪我,我种的麦子太结实了,居然连我都不能从泥土里把它们拽起来。是的,我很会种麦子,我种麦子很好,我真是个种麦能手。但我该怎么办呢?现在不行了。我已经饿了许多天了。有的时候我真想游到狗日的那棵树上要个馒头吃,但我没去,我才不去呢。当然,即便去,他也不给,他是知道的,馒头总要吃完。
在没有棉花的日子里,我是多么地孤单。棉花,我爱你。

是的,我这样的人总是很有办法,你是知道的,我就不多说了,简单点说好吧。嗯,是这样,在最后一天,大雨第十天(事后证明,虽然雨停了,但水再也未退下去)我捞到许多衣服和被褥,我对着堆积如山的它们想了很久,终于想出把它们撕成条条,织成一匹网。我把网撒到大水里,再提上来,于是,我有了鱼。多么鲜嫩可口的鱼。我知道,棉花一定爱吃。不仅如此,我还用布条条捆绑了几根木头做我的渔船,这样一来,我捕获的鱼数量大增,我再也不愁没有吃的了。
于是,如你所望,我撑着我的木筏挂着我的网再次前往狗日的那棵即将倒塌的树。远远的,我看见他丧气地将袋子愤怒地扔向大水,并将饥饿的目光投向我亲爱的棉花。
为了阻止这个即将饿死的人对我的棉花做坏事,我大喝一声——且慢!然后啊嗨——啊嗨——地在水面上唱了起来。
我看见棉花被我的歌声打动,正在向我笑,她是愿意做一个渔民老婆的。


2003-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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