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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帧演绎女性痛苦与恐惧的仕女图 ——读苏童的《妻妾成群》

 陈士同 2018-11-28

人生只是那么一回事,看你拿来应付它的是理智还是感情,它呈现于你的面貌就不同,你获得的体验也就不同。人生对于能想的人是一部喜剧,对于能感的人是一部悲剧。——写在开篇

颂莲痴呆了,经常一个人枯坐在紫藤架下,有时候绕着废井一圈一圈地转,对着井口中不厌其烦地说着“我不跳井,我不跳”的傻话。

颂莲是苏童的中篇小说《妻妾成群》中主人公,她清秀脱俗、干干净净,接受过正统的学校教育,是一个充满朝气与活力的女孩子。因为接受过教育,又有较好的家庭出身。如果一切顺利,颂莲绝对有一个好的前程与归宿。可是,天使的翅膀在十九岁时折断了。由于父亲的离世,原本就和继母水火不相容的颂莲被继母卖给了富甲一方的陈佐千,成为他的四姨太。于是,在陈府以陈佐千为中心,四个不同年龄层次的女人围绕着如何留住陈佐千的心,以证明自我存在的价值展开了角逐。对每一个女人来说,要想在陈佐千心中占领制高点,必须要有留得住人、拴得住心的过人之处。否则,一旦让陈佐千成为了哪一房的常客,就意味着自己在陈家的地位与一般的佣人相差无几。正是因为这种强大的心理暗示的作用,四个姨太太可谓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用女人特有的方式在陈佐千面前展示着自己最具风情的一面。不过,由于年龄不同,阅历不同,姿色有别,她们在抢夺时不是乡村泼妇的耍刁使横,而是以一种含蓄的方式暗中角力。她们之所以争风吃醋,最大的诱因源自内心痛苦的挣扎和恐惧。

大姨太毓如是与陈佐千一起打拼下陈家基业的人。作为结发妻子,她在心理上相较于其他三位姨太太具有极大的优势。可是,岁月不饶人,已过不惑之年的毓如在岁月的剥蚀中已经皮肤粗糙,脸色蜡黄,肌肉也失去了弹性,腰部已经有水桶那么粗。陈佐千,跨过四十岁门槛不多的男人,正是精力充沛,身体强壮的时候。殷实的家业绝对允许他拥有三妻四妾的条件。而原配妻子的年长色衰,变成了黄脸婆,自然无法满足他对色的占有,对性的宣泄。毓如也心里清楚自己已经无法满足陈佐千对欲的追逐。随着年龄的增长,陈佐千渐渐对自己的疏远,让她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身为女人,有时候为了博得丈夫的欢心尝试用多种方式暗示却换来男人不冷不淡的漠视,体内的欲火也开始变弱。为了转移这种痛苦与恐惧带来的伤害,她只能把自己关在禅房之中,过起吃斋念佛的日子,以打发空虚与无聊的余生。

毕竟是长房,所以与其他三位相比,在陈家除了陈佐千,毓如掌握着绝对的权力。正是这样,在管理陈府寻常家务时,常常表现出的是颐指气使的威仪。她的这种盛气凌人的不可侵犯,在陈家多少起到定海神针的作用。与毓如的蛮横相比,二姨太卓云算是四个女人中心机最深的人。从她的行事的风格看,真正印证了“凡成大事者,必有能屈能伸的秉性”的道理。因为是二房,处于小的位置。论资排辈,卓云不可能超过毓如的,这一点她是清楚的。但是,卓云清楚在陈家陈佐千是老大,他决定着陈家上上下下老老小小的生死兴衰。正是深谙此理,所以她知道只要抓住了陈佐千的心,自己在陈家就能够占有一席之地,有时候还可以“为所欲为”。因为比毓如年轻,而且有几分姿色,并能够把自己粉饰的优雅而庄重,所以在与毓如争夺陈佐千时就多了几分优势。为了把这种优势扩大,卓云表现出一般女人无法完成的床上功夫。也正是凭借这个功夫,陈佐千成为了卓云房间里的常客。一个人再有本领,仅仅靠自身的条件很难维系长久的优越性。要长时间地占据有利条件,除了自身条件,还有就是击垮竞争者。精明的女人懂得如何变不利为有利,变被动为主动的。卓云在床上满足了陈佐千的诉求同时,在生活中她用一双老鹰的眼睛注视着竞争者的一举一动。除了自己亲力亲为,还收买了下人作为自己的眼线。

看似风平浪静的陈府,实际上是暗流涌动。颂莲成为陈佐千的新欢对卓云来说是最不愿意看到的,陈佐千从自己的被窝中出来,再钻入颂莲的被窝更是卓云无法接受的。但是,所有的不快与嫉妒只能深深地埋在心里,只能伺机而动寻求报复。收买雁儿,让雁儿暗地里做个颂莲的模型用钢针刺扎,加以诅咒;让雁儿用女人的专用品画上颂莲的肖像,以示侮辱。之所以这样做,目的很简单,就是希望颂莲能够尽快在陈佐千的生活中消失,好让陈佐千尽快回到自己的床上,通过床笫之欢留住陈佐千,保住自己在陈佐千心中的位置。对颂莲不择手段进行诅咒的同时,对梅珊的打压是致命的。梅珊的红杏出墙被卓云带着家人堵在床上,待赤身裸体的陌生穿好衣服后,卓云和家人就把她绑会陈府,交给陈佐千处置。在男权社会,陈佐千可以让别人戴绿帽子,但绝对不能容忍让自己戴绿帽子,沉尸枯井是梅珊最终的归宿。三个竞争对手,解决一个之后,卓云内心的恐惧稍微减轻了一些。但是,颂莲还正常地活着,始终成为她的心病。

梅珊出轨,陈佐千毫不顾念夫妻一场的情分源自于她在陈佐千面前表现出的桀骜不驯,让陈佐千又爱又恨。爱是因为她风姿绰约,一张冰美人的容颜让陈佐千百看不厌;恨是因为她始终没有把陈佐千当作老爷,而是把他视作追腥逐臭,拈花惹草的男人。在梅珊面前,有时候陈佐千是找不到尊严的。正是这样,随着出轨的东窗事发,他毫不犹豫地把她沉入枯井。梅珊是戏子出身,因为垂涎与梅珊的姿色,陈佐千借故经常出入戏班。一来二往,两个人就有了感觉。一旦进入陈家,陈府沉闷的令人窒息的生活环境让梅珊的性格变得孤僻乖戾。当她意识到自己只是被陈佐千当作宣泄性欲的工具后,她隐隐感觉到自己后半生生活的痛苦。因为整天一副冰冷的容颜,给人一种不易接近之感,加上她行事的不合规矩,她成为陈府一个另类。但是,面冷并非心恨,自己的不幸经历让她对颂莲的遭遇给予了些许的同情。按理说,过着笼子中金丝鸟的生活是幸福的。但对内心充满激情,正值生命旺盛期的女人而言,这种靠强作欢颜而博得男人宠爱的日子与守活寡别无二致。一种生命本能的驱使,一种生物欲望的作用,让梅珊飞出红墙,结果却招致灭顶之灾。

亲眼目睹梅珊被陈家一帮人捆住四肢,塞住嘴坠入枯井的颂莲最后的一道心理防线崩溃了。一个刚过二十二岁生日的女孩子,激情燃烧、活力四射,但自己不幸的家庭遭遇,嫁入陈府后目之所及、耳之所闻的事情,让她的心理过早地进入老年。薄命之身,没有缚鸡之力自然不能抗争。而这种半死不活的生活,让她除了绝望,就是整天生活在死亡的阴影中。偶然与枯井相遇,不经意往井里投目,从此一幅亦真亦幻的图景定格在自己的脑海中,挥之不去,时时纠缠。在陈府中,颂莲除了在梅珊这里能够感受到一丝温暖,也就是从大少爷天浦那里。因为天生的叛逆,让她无法满足陈佐千对性的畸形要求。被陈佐千冷落后的她没有心情去与一群女人争风吃醋、勾心斗角,占据她思想主导的就是死亡。尽管从天浦和顾少爷身上看到了在陈府看不到的东西,但那些对自己来说遥不可及。随着雁儿的惨死,梅珊的被害,颂莲隐隐约约看到一双隐形的大手正在慢慢扼住自己的喉咙。禅房里传出的阵阵木鱼声,卓云磕着瓜子一张似笑非笑的脸,一口黑洞洞的枯井,当这些叠加在一起时,颂莲只能走向呆痴。只有这样,她才感觉不到死亡的恐惧,活着的痛苦。

“不能大步走路是一种痛苦,不能放声悲哭是更大的痛苦。颂莲们惧怕井台,惧怕死亡。痛苦中的四个女人,在痛苦中一齐拴在一个男人的脖子上,像四棵枯萎的紫藤在稀薄的空气中相互绞杀,为了争夺她们的泥土和空气。”这也许就是苏童的《妻妾成群》真正所要表达的东西。(安徽省皖西经济技术学校陈士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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