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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号象征系列之27----树 (原创)

 青岛田骏 2018-11-30

站在宿舍的窗口,向南望去,从小区院内郁郁葱葱的园林到劲松一路旁那些绿色一直抵达架子山麓的清真寺,形成了一片绿色的海洋,风吹过,摇动的绿色就像海洋上的绿波。很难想象,五年前这里还是一大片黄土乱石的梯田,只有几棵田间地头的小槐树,在炙热的阳光下、在热风裹卷的黄尘中疲倦的摇扬。

有了树,自然界的生命就向这里聚集,且不说那些树下的芳草鲜花、那些散发着芳香的艾蒿和蔷薇,还有那些生长着红绿颜色的鸟儿穿行在树林间,尤其是当雨过天晴,还出现了古代诗人笔下的“林外鸣鸠春雨歇,屋头初日杏花繁”的诗情画意。

可以肯定地说,自从人类在大地栖居以来,就开始了与树木相邻相伴的生存过程,在我的大半生里走过了那么多的田园茅舍,从大平原上扩展数几里的近千户人家的村庄,到群山峻岭内只有数户人家的小村落,几乎在每家每户的院子里、房舍旁都要几棵大树,繁茂的树枝叶覆盖了院子,遮起了大大小小的那片荫凉。是我最难忘的是在那时村子里长满青苔的古井旁,几乎都有一棵或者数棵大树,虽然有的已经是“疤伤累累”,甚至腐烂的树身洞长出了蘑菇,但是他还是顽强地活着,几十年、甚至上百年与古井相依为命。我曾说过,如今能够延续和被保存的农业文明的文化符号,除了极少数的绿瓦青砖的古庙宇、房舍,就是这很少的古树古井了,它至今还顽强流畅着不多的祖宗的血脉,但却承载着太多太多的历史文化。买卖看到他我就极力地追溯、不停的想象,那幅田园牧歌的图像和声音。

能够清晰再现这幅历史图像的当属还是文学艺术,而树每每被作为一种艺术象征和审美意象的时刻,就被作者投射了生命意识,它与人类的生命形态是同构的:它的儿童时代的娇小和轻盈、成年岁月的挺拔和豪放、老年时代的苍劲和顽强。即使倒下后融入了泥土,也是化作了护花的春泥。

相对于人类,树木已经先在了很多年,人类像其他动物一样,正是居树为巢,搭建起第一所御寒遮雨的房舍、抵御危险的屏障。于是人类就与树木结下了不解之缘,大树下的茅舍不只是作为审美的对象,而是标记家园的重要符号。我的儿童和少年时代,就是在这种大树下度过。记得儿时院子里的梧桐、槐树和枣树的繁茂树冠,遮挡住了骄阳似火的热浪,一张桌子、一把茶壶和几个凳子,就成为房舍外的又一个生活世界,就是在在这个“世界”里,爷爷捋着花白的胡须,摇动着芭蕉扇,向我们兄妹几个讲述着“三国”和“水浒”里的故事,我们这一代农家孩子,就是在自己家的大树下完成了文学启蒙。也是在这个大树下的桌子上,家长们在旱烟袋里冒出的青烟里,规划着明天的活计、展望着未来的日子;当春夏季节里有亲友走来,也是在这棵大树下的桌子上,摆上几盘清淡的菜肴,温上一壶薄酒,拉着家常、把酒桑麻......。

树,因其与人类的空间方位、生命投射、审美意象,与人类建立起全方位的生存关联,那么他就不只是自然界里的一种植物,而是成为人类生命意义的一部分了。人类的生命上什么样子,那么生命意识中的树也就是什么样子。如果翻一番中国的古诗文,那简直就是一部彰显和构造人类生命的史诗。

树之所以顽强存活,甚至几百年、上千年,就在于它对大自然的顺时适应,一年四季春夏秋冬,他就紧跟时节的脚步,显示着不同的形状。春天的萌芽、夏日的繁茂、秋天的叶落和冬日的光秃。一般认为,冬日里迎着寒风抖动的树枝,好像是从春日里旅行的生命结束了,其实潜伏的生命一般是制造出假死的表象。就像一个人劳作了一年在冬日里的休息,而休息是为生命从潜伏到展开能量的储备,这是冬蛰的时间,虽然是“不在场”的形态,但仍能够显示一点生命的迹象:

   “江上潮来浪薄天,隔江寒树晚生烟”。

一条在冬天仍不结冰的大江,奔腾的江水掀起冲天大浪。没有休息大江水,就像人类生命血管中的血液奔腾。又正是内在生命的冲动不知疲倦、释放的动力推动着我们奋斗一生。但是奋斗在不同的阶段与呈现出不同的形态,就物质财富的生产者农人而言,在春夏秋三季不停活动的肢体,转化为冬天房舍内的“蛰伏”。你看,在那白雪皑皑的大地上、山川间,只有偶尔的脚印排排,却不见了人影;只能看到“生起炊烟”的农舍和“隔江寒树”的凄冷,那么,树又是怎么个寒法?我们能够看到的就是他在寒风中簌簌发抖,看来,它与夏日的汗流浃背都是一样的,痛苦!

陶渊明在“误入尘网三十年”后,又回到了那个“草屋八九间”的茅舍,他回到故乡的第一件事就是植树,在“方宅是与母”的周边植树,他是作了精心规划的,你看,“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房屋的后面是经济林,观赏林,前面是水果树,并且从“鸡鸣桑树颠”来看,大概他还养过蚕吧?劳作之余他写出了祖国历史上最好的诗词,尤其是那两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这其中的意境可真是品咂不尽啊!早年曾阅读过唐代诗人王维的一首《辋川闲居赠裴秀才迪》,现抄录:

“寒山转苍翠,秋日水潺湲。倚杖柴门外,临风听暮蝉。

 渡头余落日,墟里上孤烟。复值接舆醉,狂歌五柳前”。

有关文史资料上记载,当年陶渊明曾在屋旁种柳五株,并作《五柳先生传》,自称“五柳先生”。几百年时间过去了,这五棵柳树还在吗?从诗中可以看到,王维就是在这五柳树前放声歌唱,我想,一个本来文雅的书生,在自己的先辈的种植的柳树前如此豪情奔放,也可能是因狂醉而狂歌吧?

暮秋时节,生命由勃发转为了沉寂,天气变冷了,生命的能量也消耗大半。疲劳的生命开始休息。此时树叶就开始了飘落了,最早的是枣树枝叶,秋日结出了不少的红枣,可能是体力被透支了,就应该早早休息。尤其是像那种红红的枫树叶子,飘落时候,就像一片片红红的纸花,随着风,打着旋儿,轻轻地飘落到地面,再翻几个过,静静地躺在枫树下。去年,我曾在深秋的某一天,来到了山东沂蒙山区的北麓----临朐县五井镇的石门坊,这里是著名的“石门坊红叶”风景旅游区,但见那满山遍坡的红叶,一个红色的林海,但是有些叶子意境经不起风吹霜打,随风飘落在地,这一飘落真是一个令人惊心动魄的时刻,美丽---经不住风吹霜打去!

“山寒江冷丹枫落”一种凄凉的美。但是一次次的霜打,还是一年年红色的展示,在循环中显示着严酷的霜冷、大自然在严酷中的美丽。

美丽总想在严酷中抗拒着,作最后的坚守,但是,大自然总是不给他们一点喘息之机。甚至有些生命正处在茂盛之机,就被突然的严寒夭折了,并且摧残得如此彻底!正如晏殊的《蝶恋花》所云: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

本来一直茂盛的绿树,他想不到一夜的寒风把树叶全部冻僵,冻僵后的树叶再也不能留守的树枝上,纷纷落下了。

你看这就很像人生突然遭遇的厄运,没法预防,悲惨的境遇往往就出现在偶然的时机。

由于在很早树木就与人类生存相伴,那么它几乎就是人生的见证,有欢乐、有悲伤、有庆贺,也有那种说不出的凄凉和失落,他几乎演绎了人类生存的轨迹。

杜牧的“清明”那首七言绝句,“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在清明时节雨纷纷的路上,倍感凄凉的行路人,要到酒家饮酒消愁,当问到酒店在什么地方时,可能是那个带有童稚气的牧童,用手指着雨烟弥漫的山林间说,去吧,哪儿的杏花村里有小酒店。“杏花村”一个多么诗意的酒店名,你可能还没有走到这个酒店里,被他这个“杏花村酒店”的名字就陶醉了,仿佛闻到了杏花村里传来的酒香。

20岁前,我曾经在故乡干过农活,由于那是机械化作业很少,大部分农活靠体力劳动,休息时,就坐在水井旁的大树下,喝着净水,听着树上知了那种有节奏的歌唱。一天下来,几乎是伤筋动骨。有时,在晚上也跟着父亲喝上几盅白干,就感到天旋地转,不一会就倒头大睡,醒来时已经是黎明时分。可是这几十年再也没有如此8---9个小时的甜蜜梦境。在夏日炎热的日子里,屋子里热的睡不着觉,就把一张凉席摆放在院子里的大树下,周围再点燃一根长长的艾蒿绳,树下的习习凉风,散发的艾蒿香味驱走了蚊虫,每夜都是一个好觉。

树,既是人类搭建生活场景的天然物质,又是农人集体欢乐的场所,可以是一家一户的生活世界,也可以是营造一个农民聚合欢庆的大场面。唐代诗人王驾有一首《社日》的七言绝句,把社日集体饮酒的场面,还有那些树、那些庄稼、鸡猪的宿舍写的活灵活现:

“鹅湖山下稻梁肥,豚棚鸡栖对掩扉。

 桑柘影斜春社散,家家扶得醉人归。”

这里没有高高的白杨,没有翠绿的松柏,也没有笔直的梧桐,只有那些与农民饲养桑蚕的桑树与柘树。柘树说不上是一种树木,而好像就是一些藤蔓类的低矮灌木,但是,他关联着织布做衣,在树木种类里虽登不上大雅之堂,但是经济价值却把它推上了诗人的笔端。农活是劳累的,像苦役一样超强度的劳作,每每将农民的审美观念压制和泯灭在潜意识中,这是很多作家、思想家的观点,就连鲁迅也说过“灾区的饥民大概不会去看兰花”,这是不对的,记得小时候,院子里水井旁几棵倒垂柳树,树枝倒垂在井口,爷爷说,你看!树枝悬在井口,井里的鱼会爬到树上呢。不识字的爷爷竟能够想象出“缘木求鱼”的场景,这甚至比起“两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来更富有想象力。

还记得村子里的几棵老柳树、坟场里的几棵老松树,他们的年岁就是村子里年纪最大的老人也记不得是谁栽种,尤其是村子东头古井旁的那棵柳树,满身伤疤,上面的一些枝条已经枯死了,树身有几个洞在下雨阴天长出了蘑菇。就是在这棵大树下,曾经演绎过儿童叼小鸡的游戏场面,也发生过休息乘凉的农人喝井水的故事,还有在树下宰杀耕牛的残忍和树下被饿死小女孩的凄惨,就是这样一棵记载了这个村子里酸甜苦辣的象征符号,在有一年的春天被他的主人无情砍伐,并刨出了树根,据说是为了制作几块木板。生活刚刚富裕了的农民,为了这点眼前的微小利益,这是得不偿失,他们还在一个文化等级不高的利益层面对待这些历史文化符号。

“古树、老藤、昏鸦,小桥、流水、人家”,这些被艺术构造的文化意象,把人们带进一个及凄凉、苍老、凝固、小巧、缓慢和复杂的“情感园林”。我上世纪60年代末、70年代初在沂蒙山生活的日子里,经常到大山深处的峡谷,在那树林茂密的地方,弯曲的古树身缠满了那些说不出名字的老藤,他们好像就是天生的伴侣,古树为老藤搭成攀爬的支架,老滕像一圈圈天然的护身符保护着树身,我曾经到这样一幅令人惊讶的情景:顽强生活着的老树,就有顽强攀爬的老藤,他们苍老的历史好像是向人们诉说着苍老的故事;而有一棵已经死去的古树,攀爬在树身的老藤也枯死了,这种悲壮的死亡令人心酸。

“江枫渔火对愁眠”,黑夜里江边的枫树在黯淡渔火的照映下,好像是一个晦暗不清的巨人?他被夜幕笼罩着失去了它的本真,当寒山寺的钟声响起时,可能东方发白了。被掩饰的时间总不能无限漫长,当我们搭上江中客船的那一瞬间,枫树与东方朝阳相映成趣,金光撒在枫叶上尽显枫树本色。但是当黄昏的夜幕来临后,他又隐入黑暗。明与暗循环构成了从自然界到人类社会的常态。

“缺月挂疏桐”,一弯明月挂在残枝败叶的树枝上,两者都呈现出一种不应有的缺失状态,缺失的月亮被不可抗拒的阻挡,疏落的梧桐叶在寒风中还顽强的留守树枝上,但是随着气温的降低不多的树叶将全部飘落在地面上。相对于强势的大自然,无论是月亮还是梧桐在它的强力规制下,没有多少抗拒的能力。这不是在体制下人生的无可奈何的境遇吗?

“绿树冉冉遍天涯”,这不就是一幅绿树成荫的绿色世界吗?只要有了生命中的绿,万里荒原就被赋予了无限的生机,荒漠是可怕的,这是一处“千山鸟飞绝,万踪人寂灭”的生命死谷。但是正是人类世世代代向着荒芜的开拓,风沙的肆虐结束在绿树冉冉的地方,绿树又带来的清泉,清泉灌溉了生命,生命又孕育出新的生命,这不就是人类的希望?

我向往绿色,我向往森林,那一年我到了祖国东北的常白山,那是一个在夏日里散发着清凉的林海,当我步入其间,围上来几只拖着长长尾巴的松鼠,他们惊奇看着新到的客人,于是我们一包饼干向它们喂食。此时,我注意到在我的不远处还有野兔,他们也是以友好的眼睛向我张望,但是在松鼠的老大哥面前,再不敢前进一步。此时,我才意识到森林具有的特殊功能,它不但遮蔽了阳光,而且遮蔽了人类和一切动物的视线,正是这种遮蔽才成为了动物们的家园。如果是一览无余的大空间,就像“水至清则无鱼”一样,那些弱小的生灵便失去藏身之地。

我喜欢“上有黄鹂深树鸣”的幽静山谷,喜欢“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的空灵。更羡慕“偶来松树下,高枕石头眠。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这才是我们人类诗意栖居的地方。我怀念那小时候故乡东面的那片树林,当夏日里步入林间,行走在那条弯曲的林中小路,没有阳光、没有声音,只有鸟儿在飞翔。我说不出这是一种什么地带,于是我就给他起了不能言传、只能会意的一个名字叫做“幽深”。你能说出幽深的意思吗?很难,要先体验一下,我建议大家到山东沂蒙山的腹地-----蒙山南麓的一个没有地名的地方,有一处驻军医院,被绿树笼罩着,一天小河流经绿树成荫的山下,小河中有几艘小渔船,每网下去都有一些草鱼、鲫鱼和小虾、螃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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