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草木深||海小芹：花样人生

阿牛哥8mi3kbb7 2018-1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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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草木深

文

海

小

芹

花样人生

刚看到诗人说：我想有个小院子，花开花落过一世。

这种愿望只对某些人来说生就而成，譬如大姑婆，二姑婆，三姑婆，退休后叶落归根的父母亲。

对于生长在城市的我们，院子是非常不易得的。即使有了院子，种花容易么？要想种好也不容易。

二姑婆就种不了花。做得动的时候她夜里去厂里上班，白天在地里干活，除草间苗、挑菜洗菜拿到集市去卖。做不动了不去厂里，依然去地里挑菜洗菜到集市去卖。她儿子穿着几千块一双的锃亮皮鞋从车里踏出来要踢翻她的菜摊，她转到集市后面的小路上去卖。

她的地都是要长小菜的。即使落了一棵凤仙花十之八九也是要拔掉的，除非小凤仙有眼，生在厨房外面落水口附近。二姑婆刷着大灶锅，抬眼看一眼凤仙，感慨一句：石头墙壁也能生出花来，不容易啊。

那时，她是很愧疚这些辛苦的生命没有得到她一分钱的照顾。

三姑婆也不种花。三姑婆与三姑父喜欢打麻将、旅游，喜欢将各地吃到的小吃搬回来自己做。

三姑婆院子里原来种了一棵桂树。后来桂树死了，据姑父说是一个月没下雨旱死了。院池不能空着，于是补种了一棵松树。直到现在。每年春节去三姑婆家吃饭，亲戚们已经习惯了这棵冬天会落叶子的松树。

会种花的只有父亲和大姑婆。会种，也有区别。父亲种的都是需要花钱的花，钱越多越好。开春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逛农贸集市，各种花卉苗圃让他流连忘返。

有一年有个挑担汉说有日本重樱草的苗，十分名贵。父亲如获至宝。花苗买回来，肥料上足，眼见着它飞速拔茎泼叶。母亲说莫不是买了一棵萝卜缨回来。父亲呵斥，可也心中疑惑，他所种的花都是生长缓慢的主。熬了两个月，除了长出一大捧彩色的类似萝卜的叶子，没开一朵花。父亲一气之下将日本樱连根拔去，还说小日本天寒地冻，只要是叶子他们都稀罕的。这件事让母亲与我们笑了好几个月。

即使这样，不花钱的花他仍然不屑种。他种的都是芍药牡丹大花月季重瓣山茶。他种得好，邻居们看见了也谋去种。若邻居没种活，父亲是非常高兴的。他会拉着我一家家看：呶，他们讨去的，有啥用，还是你爸爸种得最好。

难得也有人种活了种好了，父亲就寻摸着要将家里的这花拔掉。母亲最讨厌父亲这一点。好好的茶花他拔了，菊花全部种到屋后去，月季他只留三棵，好在到现在为止小区里还没有人种活牡丹，父亲的牡丹就常年在乡下得意洋洋地生长着。

大姑婆与父亲正好相反。她的花全是不花钱的花：晚饭花，凤仙花，常春花，太阳花。这些花不需要播种不需要施买来的肥料。春天长出来，分分盆浇浇井水就能开得铺天盖地。种花的盆也不花一分钱，破盆破罐破旧的咸菜坛子，方便面盒子，香飘飘奶茶杯，凡是有底能盛得了土的坏家什，都可以种花。偶尔她的鸡鸭从笼子里跑出来，拍拍翅膀伸伸脖颈，鸡鸭都不吃这些花。

大姑婆走了三四年了。走之前的一两年院落荒芜，花草鸡鸭皆无，她被病痛折磨得只有原来一半的体重。可是现在想起她，完全剪去她患病的那段光阴，仿佛她仍旧坐在檐下的破藤椅里，手指夾着熄灭的烟头，仰头打瞌睡。她的脚边，花枝高低摇动，色彩斐然。

母亲很是羡慕大姑婆种的那些贱花贱草。母亲说花么，就是要热热闹闹开，开出来就好，不管大与小。你爸爸种的一大半都不开花。贵有什么用？有多贵它自己又不会晓得，还一会松土一会施肥一会打药一会换盆，那盆几十块钱你爸爸还看不上，长得大了要剪枝长得高了冬天还搬不进屋里，横竖的心思啊，不像养花倒像供祖宗。

母亲一面说一面看我：不像青青种的花，都是好花，红红绿绿，随它怎么开它也能开得那样好。很福气的样子。

我没有院子，只有小小的前后阳台，也只能像母亲说的那样，有些小小的愿望。像阳台上种的小小花草假装生长在院落，假装很有福气地开开落落，过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