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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依旧(1)

 老苞米的书屋 2018-12-01
 
       
   老伴去世后,六十九岁的退休干部梁珩终日郁郁寡欢,闷在家里不出门。

   老伴在世时,有一段时间,像许多退休的人一样,他喜欢上了书法。买来纸笔,每天像模像样的挥毫泼墨。他学的是颜体,他觉得颜体很像一个人,敦厚、丰腴,如果用《红楼梦》里的美女来比喻书法,颜体无疑便是薛宝钗,表面憨厚大度,其实绵里藏针;柳体也不错,美则美矣,但它太瘦了,极像林黛玉,锋芒外露,用时下一种时尚的说法,柳体可以被称为“骨感美女”。写来写去,梁珩居然也写出了点儿模样,于是找来唐诗宋词,摘些名句,写完后用两面胶贴在墙上,或是孤芳自赏,或是叫来老伴秦雨音来看。老伴看了,也装模作样地评点几句,称赞也罢,批评也罢,梁珩听了心里都很受用。

    梁珩直到退休前,也没弄上一官半职,始终是个办事员。临退休的前两年,局领导为了安慰和补偿在单位干了一辈子的梁珩,赏给他一个“处级员”的待遇。对此,梁珩丝毫不感冒,这个“处级员”有名无实,没有多少含金量,只是领导在传达文件时,要求处级干部参加时,他也有了听文件的政治待遇。其实,这待遇没有也罢。一生平平淡淡,梁珩并不觉得遗憾,只要衣食无忧,当个平头百姓也挺好。

    十年前,梁珩的儿子梁大器读完硕士后便去了加拿大,现在已经在那儿娶妻生子定居了。女儿梁小雨大学毕业后在哥哥的帮助下也去了加拿大。当时老两口的身体还很结实,有退休金,还有儿女寄来的外币,生活没有什么忧虑。秦雨音好动,每天一早,穿一身雪白的丝绸练功服,身背一柄青龙剑,上小区的广场舞弄一阵,很是飘逸。梁珩学毛泽东的《为女民兵题照》,为老伴写了一首打油诗:“飒爽英姿三尺剑,曙光初照枫林苑。秦家有女多奇志,不爱晚起爱晨练。”“枫林苑”是梁珩所在的住宅小区,梁珩把打油诗写了下来,秦雨音很喜欢这幅字,梁珩便上街里的书画装裱社裱好挂在客厅。秦雨音去晨练,好静的梁珩则精心摆弄阳台上的几盆花。当秦雨音晨练回来时,梁珩早已将鲜奶、煎蛋备好,摆在餐桌上。吃罢早饭,夫妻二人开始各人干各人的事情,互不相扰。梁珩当然是练书法了,舒展双腕,挥毫泼墨。秦雨音呢,则在客厅里看电视,她在音像商店买了许多VCDDVD,看韩国电视连续剧,看了又看,百看不厌;看欧美大片,看到动情处,还会拿起手帕拭泪……

梁珩对自己退休后的日子很满意。这日子既没有名利场的钩心斗角、相互倾轧,也没有为衣食奔波,终日劳碌,整个一个舒心惬意。他觉得自己退休后的日子堪称完美。他也学那些书法家样子,刻了两枚闲章,一枚刻的是“散淡之人”,一枚是“闲云野鹤”,经常在写完一幅字时,煞有介事地盖上闲章。

遗憾的是,这样的完美的日子只过了七八年,一向身体不错的秦雨音突发心脏病,撒手人寰,丢下了梁珩。失去了秦雨音的梁珩,天缺一角,孤掌难鸣,日子变得不那么完美了。

从加拿大回来奔丧的儿子梁大器,站在母亲的遗像前痛心疾首地责问自己:我为什么不早点儿把父母接到国外去呢,为什么不接到国外去呢?梁大器固执地认为,如果母亲在国外肯定不会死的,一是国外的医疗水平远非国内所能比的;二是如果母亲在国外,他肯定会定期为母亲做身体检查的,有什么病定会及早发现的。

梁大器回加拿大后,又回来探望父亲一次。儿子发现,仅两三年的光景,父亲衰老了许多,尤其他看见父亲练书法用的案子上,积了一层灰尘,那散乱的宣纸上写了许多伤感的字样,都是古人的诗文,什么杜甫的“仰视百鸟飞,大小必双翔;人事多错迕,与君永相望。”什么白居易的“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原为连理枝……”梁大器觉得父亲的精神状态非常糟糕,如果继续下去,后果不堪设想。当天,他就给在加拿大的妻子、妹妹打了电话,做了一个决定:尽快为父亲办理移民手续,让老人家去加拿大。

梁珩没有拒绝儿子的意思,他也想换个环境,换个心境,只是一想到此一去很可能就回不来了,一把老骨头也就永远扔在异国他乡了,便对脚下的这块土地和身边的人生出许多依恋来。

梁大器回加拿大后,委托国内的一个朋友为父亲办理移民手续。并几次给梁珩打电话,告知移民手续办得很顺利,让梁珩尽快处理一些该处理的事情。

随着移居加拿大的日子日益临近,梁珩细细梳理了一下自己有什么事该办。实际上,儿子所说的“该处理的事情”,并没什么大事,就是向往日的同事朋友道别之类的事情。一些交情深些的人都道别了,彼此缠绵了一番,也就罢了,但梁珩总觉得有一件事没办,但一时又想不起那是什么事情。一连几天,梁珩都在琢磨,那拾不起来又搁不下的到底是怎么一件事,而且还可能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可是无论他怎么尽力去想,也没想出个头绪来。

梁珩固执地认为,自己人虽然老了,但记忆力还没糟糕到严重衰退的地步。他好像在什么杂志上看过一篇文章,说是人的记忆力也像视力一样,也有盲点,或者叫盲区,陷入记忆盲区的人想重拾记忆,恢复“短路”状态,应该像维修电路的工人一样,从头查起,或许能让人恢复陷入盲区的那部分记忆。

有一天梁珩收拾旧物件,找出一本旧影集。这个影集里的照片全是黑白的,是他与秦雨音年轻时拍的。打开影集的封面,如同打开一部尘封的历史,往昔的一切,都鲜活地浮现在脑海里。

影集里有一幅照片,勾起了他的回忆。照片上的梁珩与秦雨音抱着一岁多的儿子,含笑站在乡村的茅草屋前,在秦雨音的身旁,还有一个身材瘦小的老太太。在他们的脚下,还有一只觅食的小鸡。梁珩一下记起了,这个老太太就是他当年下乡时的房东,他和秦雨音曾经在老太太的家住了两年多。

这张照片是三十多年前村里的一个女知青给他们拍的。梁珩清楚地记得,那个知青叫杨晓云,她拿的那个相机是120型的,海鸥牌。杨晓云的哥哥是照相馆的,她从哥哥那儿借来了照相机,先是给集体户里的同学照,然后又给梁珩一家照了一张。照相时,梁珩非要拉来房东大娘一起照,老太太特意回屋换了一件干净一些的夹袄。平生第一次面对镜头的老太太显得非常拘谨,神情也很不自然,有点儿木讷,完全没有了平素的生动。老太太姓李,她照完相后,逢人便说,她活了六十多岁,这是第一次照相。照片上,在李大娘家房子的一角,还有一堵土墙,土墙上露出一树桃花。尽管照片是黑白的,梁珩依然能感觉到那桃花的鲜艳,红扑扑的一片灿烂……

桃花的灿烂让梁珩的脑海里灵光一闪,桃花激活了他的记忆。一时间,他还不能具体记起什么,但他敢肯定,记忆的盲区一定在这儿,而且与这树桃花有关,与一个人有关!待续


这是我十年前的一篇习作,未有机会公开发表,一直沉睡在电脑里。近日整理旧作时,突然想到:与其让它在电脑里沉睡,不如拿到360图书馆里发表,如有朋友读一读,也算是不枉我曾经为它辛苦了许多时日。于是,我将其拿出来,一边修改,一边上传,希望大家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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