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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文慈颜十八年祭

 qingshansiyang 2018-12-01

本文参加了【重阳话亲情】有奖征文活动

        屈指算来,母亲辞世,已整整一十又八年了。

十八年间,已不知有多少次决计要为她老人家写点东西,但每每提笔又每每作罢。以自己一个舞文弄墨之徒而言,写一篇怀念亲人的短章何难,只因平素对此类作品见之太多,极美极佳者比比皆是。自忖己文若与别人无异,甚至不如别人,岂非有亵于心底最怕被触碰的珍藏!如此思之再三,终难确定,遂一年复一年地拖将下来,直至如今。前日,因构思长篇历史小说《阁颂传奇》的一个章节,苦吟之中信步于庭院,倏地看到母亲在世时手植的无花果幼树,已不知何时长得亭亭玉立,止不住喟然长叹,猛省岁月无痕,幽明隔远;树犹如此,人何以堪!于是,决定不管如何,哪怕我的文字多么浅陋、多么笨拙,一定要在慈颜逝去十八载春秋之际,以赤子之诚为纸,感恩之心为墨,缅怀之念为笔,倾情写出对自己的母亲──一个曾活在茫茫人海中极平凡、极普通,但在儿子心目中却永远是世界上最伟大、最高贵的女性的满腔思念和礼赞!

母亲生于一九二六年农历十一月十六,生肖寅虎。娘家姓王,祖居在县城东郊的王家坪。王氏家族乃本地著名大姓,人丁不仅兴旺,发达隆盛者亦多。尤其在民清之时,算得上是书香世家,从政从军从商成功者枚不胜举,不少佼佼者在地方上担任显赫职务。不过,母亲娘家这一支却颇平常,家道谈不上丰裕,更与大富大贵无缘。外婆终年操持家务,只活过五十多岁就病逝了。外爷是个饱读诗书的老秀才,写一手漂亮楷书,对《论语》、《中庸》能倒背如流,缺点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担,只能开一个私塾挣点束脩养家糊口。母亲是外爷外婆自幼抱养的孩子,因再无其他兄弟姊妹,俩老倒也一直视她为己出,疼爱有加。只是那时讲究“女子无才便是德”,虽系教书先生的女儿,却没有接受教育的机会而一字不识,直到解放后进了妇女识字班扫盲,才学会一些简单的文字。但母亲却是绝顶的聪明,又有很大的毅力,一辈子虽然只是个家庭主妇,含辛茹苦地养育了六个儿女,却一直坚持自学不辍,后来居然能读书看报,甚至挥毫临帖。记得我于1980年在汉中《衮雪》创刊号上发表第一篇小说时,母亲一手推动磨豆浆的小石磨,另一只手擎着那本杂志,将我的作品放声诵读。看到精彩的地方,还要手持勺子击节长吟。瘦弱的脸膛上,洋溢开满足而自豪的笑容──此情此景,一直萦绕在我的脑间这么多年难以磨灭。

母亲生活在物质匮乏的时代,家里子女又多,凭着父亲一点菲薄的工资很难维持生计,母亲便将房前屋后所有空闲之处种上各色蔬菜,甚至还设法养上几只鸡或一头猪以弥补不足。后来又自学缝纫,替人翻新冬衣,多少挣点加工费以资家用。在那些捉襟见肘的艰难日子里,因母亲的心灵手巧和吃苦耐劳,全家老小一年四季总是能穿上干净整齐的衣衫,吃上有滋有味的饭菜。年年岁岁的除夕欢聚中,永远飘散着母亲妙手烹制的腊汁肉的浓香;无论哪个儿女的生日庆贺里,永远忙碌着母亲不知疲倦的身影……

至今我仍坚信,母亲属于那种艺术细胞极其丰富的女性。只可惜生于贫困,失于熏陶,终生无缘发挥自己的才能罢了。即便如此,她的聪慧、她的灵巧、她的想象力、她的富于创造的天性,就像一粒被困在浅浅的碟子里的籽种,虽然已注定长不成参天大树,但只要有一丝半缕的阳光雨露,就照样能绽开满目新绿来。在我的记忆里,她最钟情的就是读书,识字不多,但不懂就问,居然先后将《水浒全传》、《镜花缘》、《红楼梦》、《三侠五义》、《西游记》、《本草纲目》、《寿世保元》等十数种大部头经典全都啃了个遍。她还酷爱临帖绘画、剪纸刺绣,全是无师自通,而且做得颇为不俗。过去,我们邻家的那些大姑娘小媳妇,无论做什么女红,都要向她讨教的。我手里珍藏着她生前不曾完成的一套绣品,似是女衫用的装饰图案,针法工巧,设色考究,令人叹为观止。她还善于演绎略阳当地的各种古今传说以及多得数不清的曲子调、花儿调之类。记得我们小时候,每每缠住她不放,就会为我们娓娓动听地连说带唱一大段,让一帮小家伙听得如痴如醉。几十年后的今天,尽管我在创作上也算是略有小成,已发表数百万字的文学作品,出版了4种个人文集和长篇小说,但当年母亲所讲述的这些故事细节和人物形象,却仍然生动地活跃在我的心中,常常转化为我的创作灵感。我不敢标榜自己秉承了母亲的艺术天赋,但她老人家善于感悟艺术真谛的精神,却成为我的毕生财富,激励着我为所热爱的事业去追求、去探索、去奋斗!

人生最大的不圆满,恐怕就是无法永远与亲人相厮守吧。无限热爱生活的母亲,上苍却极不公正地让她一辈子和疾病作生死抗争。大约在她三十几岁时就患上了风湿病,此后几十年间如影随形,愈演愈烈,不仅造成浑身关节病变,带来缠绵难医的疼痛之外,渐渐还拖累其它脏器,发展成严重的心衰和肾衰。1995年又不慎摔倒造成了一侧下肢骨折,健康状况日益恶化,到1997年时,老人家已完全不能按照多年的老习惯来读书、剪纸、临帖、绘画了。我已预见到母亲不久人世,常常黯然神伤,想到古人说的“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心中格外恻然。2000年元月3日,这是我人生中最阴霾的一个日子。那天恰逢星期一,我刚刚调任县文化旅游局副局长不久,早上正在参加局长办公会议,突然觉得眼皮乱跳,心急难捺,不由自主就想到病卧在床的母亲,匆匆告一个假直奔回去。果然,比及赶回家里,发现母亲已处于弥留了。这几个月过来,老人家因心衰反复发生而多次住院,医院每次都下病危通知书,一周前甚至连药也无法用了。无奈之下,我们只好将实情向父亲告知。父亲亦已年高多病,但家中的重大决策总是由他定夺的。当时父亲听了我们一番讲述后,决定将母亲接回来。因为他坚信老年人只有寿终正寝,才算得上是得其所哉。儿女们经过商议,只好同意了父亲的意见。回到家里,母亲的病情似乎又有所缓和,其时已近腊月,我们甚至乐观地估计,母亲熬过漫漫长冬应当不成问题。妻子还和我商议,要好好准备一下今年的大年夜的举家欢聚,让母亲在充满亲情的喜庆气氛中,充分享受一下儿女们对她的新年祝福。可谁知变故降临得如此突兀,前后不足半小时,母亲不曾留下一句话、一个字,就永远离我们而去了!

母亲终年73岁,而且刚刚度过自己寿诞之后。这一切都极奇妙地印证着略阳本地古老的人寿格言,诸如“七十三、八十四,阎罗不请自己去”、“男走寿诞前,女走寿诞后”之类。如此说来,母亲亦算享尽天年了吧!只不知这是不是前人为安抚自己来不及尽其孝道的人子之心,而刻意编造出来的堂皇托词?然而我常常执拗地这么想,母亲一定是觉得与疾病缠斗多年太缺乏新意、太缺乏艺术含量了,她情愿主动放弃。就像她老人家一辈子力主的那样:退一步,自己宽;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啊!

记得前不久去母亲坟上祭扫,看见当年前我们栽植的三株青松,已生得郁郁葱葱,枝柯虬然,情不自禁地叩松轻问:母亲!您老人家在天堂一切都好么?然而,母亲总是不语。此值她逝去十八年之际,我静心凝思,书就此文,决定赶在迎接新岁到来的那一天,将这篇文章焚烧在她的墓前。相信母亲大人一定会非常开心,就像过去每次见我的新作那样,一手展拂,一手击节,满意而自豪地反复吟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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