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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升集》（上，下）浙江文丛 浙江出版联合集团 浙江古籍出版社 总目录 上册 重刊说明 (一) 序 王季思 (一) 前言 (一) 笺校凡例 (八) 卷一 啸月楼集 (一) 卷二 稗畦集 (一五八) 下册 卷三 稗畦续集 (三六九) 卷四 集外集 (四四一) 卷五 传奇长生殿 (五一四) 卷六 杂剧四婵娟 (六七九) 补遗 (七零八) 校后记 (七一一) 六七九页 卷六 杂剧四婵娟 第一折 谢道韫 (冲末扮谢安引琏儿上)（诗云）“罢相归来已二毛，十年野兴托林皋。东山且自娱丝竹，未必苍生望我曹。”老夫谢安，子安石，太康人也。官拜太傅錄尚书事，辅政十有馀年。奈老夫望重庙廊，性耽丘壑，挂冠以来，隐於上虞之东山，读书石壁精舍，陶情山水，寄兴丘壑。每值好景良辰，与儿女辈谈论文义，以为家庭乐事。这便是兄子琏儿，还有一个兄女道韫。他二人父母早亡，俱是老夫抚养，视如己子。这琏儿斌斌文采，不愧家风；更有那道韫孩儿，容貌端庄，从小读书，亦工诗赋，已聘与王右军次子凝之为妻。若论他锦心绣口，端的不减男儿，就是他诸兄弟每也都要让他一筹哩。 （琏儿云）叔父，怎见您孩儿就不及他？ （谢安笑科，唱）【仙吕·赏花时】则他五色花从心上开，只可惜三绺梳头在壶内埋。您休道一搦女婴孩，兀良是天生异彩，的的有奇才。 (安云)说话之间，你看纷纷扬扬早下了一天大雪。孩儿，你可吩咐：准备酒肴在玉树轩中，请你妹子出来，一同赏雪咱。（琏儿）你孩儿知道。 (谢安唱)【幺篇】端的是蝶翅鹅毛费剪裁，早则见竹榭梅亭陡顿白。不觉得逸兴入奇怀。（带云）孩儿，（六八零页）你可把家筵布摆。俺还待倩丝竹唤春来。 (琏儿云)下次小的们：快安排酒筵，请小姐出来，咱同到玉树轩中赏雪去咱。（下）1 （正旦扮谢道韫，引侍儿女胡麻上）（诗云）林下清风玉不如，绿窗深掩小春初。朝来懒把峨眉画，祇爱牙签插架书。妾身谢氏，小字道韫。父亲安西将军，不幸早丧，蒙叔父太傅公抚养在家，今年一十五岁。叔父将我许聘王家。妾身虽是个女子，却祇耽情笔墨，每日刺绣馀功，常在叔父膝前谈论今古，多蒙训教。 （胡麻云）小姐，老爷常是夸着小姐，说是个女中才子哩！ （正旦云）胡麻，今日天气为何觉得十分寒冷？ (胡麻云) 小姐，你还不晓得麽，外面纷纷扬扬下着好大雪哩！ (正旦云) 原来如此。你可把绣帘捲起，待我试看一回者。 (胡麻做卷帘科) （正旦云）果然好大雪哩! (唱)【仙吕·点绛唇】云压高天，峭寒庭院。珠帘卷，人立风前，细看冰花剪。 (胡麻云)小姐，请立进些，那雪儿片片都打在身上来了。 (正旦唱)【混江龙】玉霏珠碾，近雕栏左右绕身旋。 （胡麻替旦拂科，云）这几点多飞在小姐髩（bin4）上。（正旦唱）不提防点疏疏半沾云髩，（胡麻云）这几点落来倒像花钿一般。（正旦唱）又道是淡濛濛乱惹花钿。（胡麻云）你看，这雪落在别处十分洁白，只飞到小姐面上，却一般般的都看不出了。 （·正旦唱）这雪呵，怕就是玉魄冰魂难鬭（dou4,斗）巧，早难道玉容粉面敢争妍！ （胡麻拈雪科，云）呀！怎这雪拈在手中就不见了！ （正旦唱）谩道是春纤拈去水无痕， （胡麻云）你看，小姐衣上被雪儿飞满，倒像个绣的一般。 （正旦唱）端的个罗衣点处花难辨。真个是，两般妩媚，一样便娟。 (胡麻云)小姐，我看你立在这里，琼花四绕，分明散花天女一般。 （正旦唱）（六八一页）【油葫芦】哎！我这里翠袖天寒倚竹边，休也波，逞浪言，说甚麼散花仙女下瑶天。（胡麻笑科）（正旦云）胡麻，你笑甚来？ （胡麻云）我想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姐，又聪明，又标致，不知那王家官人甚般福分消受得起！ （正旦低叹科，唱）说甚麼佳人才子成姻眷，大古来痴郎骏马偏多舛（chuan3）。（云）胡麻，你可见我一门诸郎君呵! (唱)一个个纵清谈，玉麈（zhu4）挥；一个个鬭清标，玉树联。 （胡麻云）是那几位? (正旦唱)看中郎阿大，尽是乌衣选。 （胡麻云）那几位小官人如何? (正旦唱)便封胡羯末呵，那一个风度不翩翩。 (胡麻云)从来说王谢家门，我谢家有恁般人物，料他王氏诸郎一定也不弱哩！ (正旦唱)【天下乐】谁信道天壤之间事不能偏，也波偏，有王郎直恁贤，甚东床也容他坦腹眠。 (胡麻云)这等说来，小姐心上敢有些烦恼？ （正旦云）说那里话来！（唱）早已是玄霜此日投，总只是红丝夙世牵，只不过小窗中偶戏言。 (老姥姥上云)咱奉老相公之命，来请小姐到玉树轩中赏雪去。 （正旦云）既如此，胡麻，咱和你同去来。（引老姥姥、胡麻下） （冲末引琏儿、院公上云）早来到玉树轩也。你看，诗云：西施浦上雪如花，向晚帘栊聚玉砂。数点轻盈飞不定，湖山白遍越人家。琏儿，可曾请你妹子出来？ （琏儿云）兀的不是妹子来也！（正旦引老姥姥、胡麻上，见冲末科）（琏儿见正旦科） （冲末云）孩儿，今日瑞雪纷飞，闲庭寂静，与你兄妹每同赏片时。 （正旦云）既如此，待孩儿们把盏。 （琏儿云）看酒过来！（做同正旦递酒料） （正旦唱）【村里迓鼓】恰值着举家欢忭（bian4），早则是一堂开宴。花簇簇银屏四列，焰腾腾红炉满爇（ruo4）,软垂垂绣帷低捲。香馥馥腊酒酿，暖溶溶羊羹美，齐臻臻玉樽双劝。（指琏儿唱）他那里将酒乱呼，我这（六八二页）里将杯轻捧，看叔父将髯笑掀，肯放他东山兴浅。 (谢安云)你看，这一会儿雪一发下得大了。 （正旦唱）【元和令】乱纷纷风内旋，白茫茫半空捲，飒刺刺多只在古松梢、疏竹上、老梅边。装点出，谢家庭，风味远。 （琏儿云）妹子，你看这两个雀儿在树上厮打，掉下一庭的雪来。 （正旦唱）喳喳冻雀闹枝喧，蹴落下琼花四筵。 (谢安云)孩儿，你看这般大雪，我们联吟一诗，以佐筵前之乐者。 （正旦云）梅香，可取笔砚过来。 （琏儿云）你看我叔父一发老得兜搭了，好好的赏雪吃酒，又做甚麽诗! (谢安云)也不须笔砚，只大家口联'柏梁’体一首便了。 （琏儿云）活晦气，我从活了十六七岁，不晓得'柏梁’体是吃得的吃不得的？ （正旦唱）【上马娇】也不须紫兔毫，也不索玉版笺，划口儿取次把句儿联。描形写状要摹的能活现。天，这便是诗里做神仙。(云)请叔父首唱。 (谢安吟云)”白雪纷纷何所似”，如今该琏儿了。 （琏儿云）你看我叔父偏会使乖，你既大家要赋雪，却说一个“何所似“，似个什么？却就叫我们接下，可不把难的多推与我们！亏得你孩儿是才子，不然可不被你老人家难倒了。 （正旦云）请哥哥快续下韵来。 （琏儿云）说虽是这等说，只是教我说道雪像个甚麽来?古人有七步之才，待我到雪中去踱他几步，踱出一句妙诗来，定要把你嚇倒，才见我谢琏儿是个才子哩！（做走吟科）何所似、何所似，似者，像也，像个什么？我看这雪就像天上落的个雪。不好，不好。像雨结的冰。也不好，不好。待说他像个石灰，石灰却是燥的。不像，不像。待说他像个粉子，粉子又是成块的。也不像，也不像。（作想科）嗄（a2,sha4）!有了，有了。有一件东西像之极矣，待我吟。 （谢安云）快吟（六八三页）来！ （琏儿高吟云）“撒盐空中差可拟。”叔父，你说像不像？今日方见你孩儿的才学，快筛热酒来，与我润一润喉咙。这一句诗真实费尽心血了！ （谢安云）如今该道韫孩儿来了。 （正旦吟科）“未若柳絮因风起。” （琏儿云）也通，也通。 （谢安云）妙哉！妙哉！不即不离，若远若近，传神写意，俱在个中。我们俱不必再作了。（琏儿云）难道妹子这句又偏好似我的，我不信，我不信！ （正旦唱）【胜葫芦】那里是写照传神态尽妍，对景偶留连。信口吟成还腼腆。 （谢安云）古来才女所称纨扇之篇，塘上之什，你只一句诗，竟可与之并传千古了。 （正旦唱）怎敢望班姬纨扇，甄妃塘上，彤管并流传。 （谢安云）胡麻，快斟热酒，送上小姐，以酬佳句。 （琏儿云）方才作诗，便教我同做；如今吃酒，怎就不教您孩儿也吃一杯？待我自陪妹子吃一杯者。胡麻，快斟热酒来，送我公子，以酬佳句。（胡麻应，送酒科） （正旦唱）【幺篇】一句诗成止七言，怕敌不过价十千。只这满注玻璃愁量浅。且索向樽前膝下，妹酬兄劝，消受雪花天。 (谢安云)叫老姥姥可到后堂唤取歌妓每，整齐丝竹，到筵前只候者！ （老姥姥应，唤科）歌妓们走劝！ （四旦携丝竹上）谢女雪诗裁柳絮，汉宫花面学梅妆。（见科）歌妓每叩头。 （谢安云）你等好生在筵前送酒只应波！（四旦应，送酒科） (正旦唱)【后庭花】捧兰尊，飞玳筵，颤花枝，摇花钿。罗袖呈金钏，宫衣軃（duo3,同亸）玉肩。鬭娟娟，一个个雏莺娇燕。赛春风屏玉软，浑忘却是雪天。寒威褪和气暄，扫琼花茶慢煎，喷金猊细燃，点落梅珠（六八四页）翠钿。 （谢安云）歌妓们，可将丝竹吹弹一曲者。（四旦作吹弹科） （正旦唱）早则是遏行云、丝竹喧。 （四旦吹弹，唱）【满江红】凤凰来上凤凰台也波台，凤凰台上凤凰来也波来，天籁地籁闻人籁也波籁。八云谐，绿云裁，翠烟开，月明吹彻海山白。【大德歌】碧泠泠，玉锵锵，七政匏为定。攒紫霞，嵌晓星，笙簧点点皆相应。善吹的是子晋董双成。【鱼游春水】自嶰谷起遗风，定雌雄，十二筒，律应黄钟。梅落江清吹三弄，声动关山感归梦。伴渔翁，引牧童。【芭蕉延寿】韵清徵，高山流水野猿嘶，楚雨湘云塞云飞，清风明月狐鹤唳。春融和，莺乱啼。 (谢安云)是吹弹得好也！ （琏儿云）妙极，妙极，真个妙极！【柳叶儿】艳晶晶舞裙歌扇，韵悠悠翠竹清弦，似隔花阴风袅游丝颤。一声声如莺啭，一字字逐云旋，一串串溜的珠圆。（四旦吹弹毕，下） (谢安云)天色已晚，吩咐撤过酒筵者。（院公撤席科，下）（谢安云）道韫孩儿过来！我看你才华妙丽，不是寻常巾帼。你从此更当留心翰墨，以后嫁到王家，也不枉做个好媳妇哩！ （正旦唱）【寄生草】幼小蒙慈抚，庭帏受教言。止不过拈针刺偷闲宴。因此上濡毫弄墨学消遣，那敢（六八五页）望授经读史夸兼擅，叔父啊！俺则伴栖梧在竹凤将雏，慢说他穿花拂柳莺和燕。 (谢安云)胡麻，可服侍小姐进房者！ （正旦唱）【赚煞】罢清音，收家宴。向兰房轻移莲步，暮雪随风飞又捲。遍湖山玉刻银鐫（juan1,同鎸），兴悠然。诗景盈前，佳句何人敢占先!枉费他霜毫彩笺，龙香雀砚。问普天下锦心才子，争似俺小婵娟！（引胡麻下） （谢安云）道韫孩儿去了。琏儿过来！你妹子尚且如此才华，你兄弟每须当用心攻书者！ （琏儿云）叔父恁般说，孩儿知道。 （谢安诗云）俺卧东山，啸傲多时，赏六花偶泛琼厄。谁及俺谢家道韫，独吟成咏絮新诗。（同下） 【校】 以上为楔子。第二、四折有同样情况。 以上借用贾仲明《铁拐李度金童玉女》杂剧第一折插曲。个别文字略有改动。 第二折 衛茂漪 （冲末扮王逸少，引僮上）（诗云）镜湖秋水挹清波，物外襟期逸兴多。山阴道士时相识，曾写黄庭换白鹅。下官姓王，名羲之，字逸少，琅琊临沂人也，官拜右军将军会稽内史。放情山水，寄兴笔墨。学书数载，钟鼎篆籀（zhou4,大篆，今石鼓文）,八分章草，盡探其源。後渡江北游名山，見李斯、曹喜等書；又在許下洛陽，见钟繇、梁鹄、蔡邕（yong1）等书；复参考张昶（chang3,上日下永）华岳碑，遍窥古人用笔微妙。祗是入神之处，无人点化，自觉尚隔半塵。这里山阴地方，有一蘭（六八六页）亭，崇山峻岭，茂林修竹，颇称名胜。今乃永和九年，癸丑之岁，有群贤少长，期于暮春之初，共集此亭，以修葺事。群贤赋诗，欲下官作序，书之卷轴。我想此集乃是一时勝事，实当流播千秋，岂可曹操落笔！我有个表姊卫夫人，闺阁名姝，独精书法，簪花妙楷，善绝古今。尝作《笔阵图》，极论书家三昧。只是自秘枕中，无人能见。下官虽与他是中表，只是欲传心法，岂可造次！近闻他在含香馆中，亲设绛纱，那些名家闺秀，却去问字门下。下官也欲前去执贽门墙，求其指教，前已浼（mei3）人往求，只不知他 允否如何。早晚敢来回复也。（僮云）相公又来癡了！你看如今世上投认师生，无不希图富贵。则这卫夫人是个女人，又不是当朝宰相，又不是掌院翰林，又不是吏部天官，没来由也去拜甚麽门生，还是图甚麽名，图甚麽利来？可不扯淡!(王逸少云)你这蠢才晓得什么？（唱） 【仙吕·端正好】则他是女尼山，闺洙泗。桃和李都是些玉心琼枝。（僮云）相公，若是你去拜了门生，可不也是个女人了？（王逸少笑科,唱）若是他肯容咱戴巾帼，去问杨亭字。我情愿亲捧砚，日向蘭闺侍。 （老院工上，云）老汉，卫夫人府中老院公是也。奉夫人的命，去回王逸少相公话来。（见僮科，云）相烦通报咱，说有卫夫人差人在于门首。（僮报科）（逸少云）快请进来！（院公进见科，云）老汉奉夫人之命，说承相公盛意，今日良辰，请相公过去波。（逸少喜云）既蒙夫人不拒，下官就此便行。（院公云）恁般，老汉先去回夫人话。相公是必就来，比及相公到，俺夫人早在堂伺候也。（下）（逸少云）俺王羲之好侥幸也！（唱） 【幺篇】早则是藥籠喜他收，得多少函丈成吾志。须索向绿窗前投拜为师。单则望把簪花妙格传示。（僮儿云）相公，你既要拜老师，也要備些礼物，如今通行的第一件是几匹真广缎。（王逸少唱）不（六八七页）用他五彩麒麟罽（ji4）,(僮云)这等兑一对鐫（juan1, 同镌）名的杯儿，上面刻着门生王羲之百拜，恭为卫老夫人晋爵。（逸少唱）也不用联玉凤凰卮（zhi1）；(僮云)恁般买些珠宝首饰。（逸少唱）也不用鸳鸯珠珞索，（僮云）制一架锦屏何如？（逸少唱）也不用孔雀锦罘罳（fu2si1, 门屏）。（僮云）这等送他什么东西？（逸少唱）则用那凌云秋兔颖，（僮云）这是笔了，还用什么？（逸少唱）浥露古松脂。。（僮云）这是墨了。难道只送他两件吗？（逸少唱）再用那半规铜雀砚，更和那一幅海鲛丝。（僮云）这真是秀才人情了，那个送去呢？（逸少唱）我殷勤亲呈上妆台次。 （云）你与我收拾（一）这几件礼物，并带冠服，随我去来！（下）（僮云）相公慢些走，完（二）要带个门包是要紧的。(下)（正旦扮卫夫人，引翠翘、金凤上）（诗云）珠箔低垂画阁边，绛纱深处坐婵娟。七襄制就簪花格，不待春风自放妍。妾身卫铄，小字茂漪。哥哥卫展，官拜廷尉；夫主李矩，出守汝阴。妾身曾学书于钟太傅，得其神髓。因制簪花新格，遂擅时名。又尝细阅古今书法，作《笔阵图》，阐明秘诀，垂示后贤。不意侯门淑媛，戚里名姝，问字香车，时盈户外。近因相公赴任汝阴，妾身在家无事，于含香馆中，设下绛纱，传授书法。我有个表弟王逸少，官为右军。他乃一代风流，千秋才子。他的书法，也算擅绝时流。只是尚隔半尘，还须点化。不想他慕俺的名，央人来说：愿去姊弟之称，改执师生之礼。我想逸少平日傲骨嶙峋，虽遇权贵要津，未尝肯轻易折节，独来下问裙钗，此真具有别眼，亦见他诚恳虚怀。已曾分付院子，传与右军去了，待他来时，我竟以师道自居，看他作何光景也呵！（唱） 【中吕·粉蝶儿】他本是天半朱霞，似白鹤从彩云飞下，映遥空百道光华。则他这少年才，英锐气，待把词场凌跨。今日个倔强侯芭，向俺这女杨云（三）降心投纳。 （六八八页）【醉春风】非是我据皋座好为师，画蛾眉乔坐衙。蘭房高筑起杏花坛，元不是耍；要做的个堕履圯（yi2, 桥）边，授书石上，要把个子房来点化。 （见儿二人，搽旦二人，扮女学士上）（诗云）携得官妆帖数行，竞来仙馆问含香。才从宝鉴描轻翠，又把霜毫写硬黄。（见科）先生，学生的万福！（正旦唱） 【脱布衫】一行行绣阁奇葩，齐臻臻玉砌蘭芽。袅婷婷躬身拜咱，娇怯怯勝常道罢。 （众旦云）学生们昨日临的仿帖在此，请先生批阅。（正旦云）你们各取上来者！（旦云）学生庾云梅呈字。（正旦唱） 【小梁州】好！只是花骨欹斜（qi3xie2）少秀拔，（旦云）学生郗雪槎（cha2）呈字！（正旦唱）也好，恰便似含羞涩对镜娇娃。（搽旦云）学生孙阿秀呈字！（正旦云）你的功夫还少，（唱）好一似学夫人小婢兀自带村沙。（搽旦云）学生许阿娇呈字！（正旦云）你的一发不成字了！（唱）胡描画，一味结蚓与涂鸦。 （四旦云）多谢先生指教，学生辈还要求先生把《笔阵图》见示，以便学习。（正旦唱） 【幺篇】慢求《笔阵》开香札，且破工夫扫去尘杂。但识点画，知波捺，讲求寻察，少不的手自成家。 （云）你们各自回家用心习学者!(四旦云)谨尊先生严命。（诗云）灵书研露写，莲步踏花回。（下）（院公上见科）禀上夫人，有王右军相公来了也！（正旦云）就请进中堂相见者。翠翘！（唱） 【上小楼】你与我启明窗，绛帏高挂，荡金钩珠簾低下。（带云）金凤！（唱）你可向玉案收书，宝鼎添香，银铫（diao4,煮器）烹茶。（带云）翠翘！（唱）可把你锦座排，绣褥加，画屏斜插。（带云）金凤！（唱）你（六八九页）可扫阶除，把佳宾迎迓。 （翠翘、金凤应科）（王逸少引僮儿捧砚墨（四）上，见科云）老师在上，门生王羲之禀拜！（拜科）（正旦受二拜，答二拜科）（唱） 【幺篇】只见他进堂深喏咱，踏花氈忙拜咱。言语温恭，举止安详，礼数谦洽。（王逸少献砚墨科，云）门生薄具不腆，伏惟老师笑纳！（正旦唱）只见他手再叉，将仪杖拿，单道个伏惟笑纳。（逸少云）门生薄劣菲才，望老师收留，门生不勝之幸。（正旦唱）还道是劣门生望收门下。 （云）谅妾身闺中薄艺，何劳贤弟光顾，兼施隆仪，只恐却之不恭。翠翘，金凤，你可权收下者。（逸少云）老师簪花妙楷，擅绝寰區。门生竭诚执贽，恭叩门墙，伏愿不吝教诲波！（正旦云）贤弟休这般说者！（唱） 【满庭芳】何须缪夸。笑虚声过实，愧杀书家。贤弟呵！你清才妙笔高天下，抱经纶豪迈贤达。坦东床，人传俊雅；写《黄庭》，独擅清佳。籠鹅罢，飘然韵遐，问甚格簪花？ （逸少云）荷蒙老师过奖，务求俯赐陶镕。（正旦云）既蒙贤弟谆谆雅意，请到含香馆中少坐细谈。（逸少云）老师请行，门生随后。（正旦云）僭了！（唱） 【快活三】疎（shu1，同疏）簾捲幔花，曲几傍窗纱。（云）贤弟请坐！（逸少云）老师在上，正当侍立请教。（正旦云）岂有不坐之理！（逸少云）门生告坐者。（告坐科）（金凤、翠翘送茶科）（正旦唱）双鬟奉献一甌（ou1）茶，片刻攀清话。 （逸少云）门生不才，临池数年，虽书法颇窥一二，但遍考诸家，未得融会，自愧执而不化，徒费年月。今蒙老师不拒，伏望明度金针，以传秘诀。（正旦云）尝见贤弟之书，笔势洞精，字体遒媚，咄咄逼人，所未达者，只（六九零页）一间耳。（唱） 【朝天子】个中秘法，君须自察，论神妙在毫发。砚田粒粒是丹砂，火候视融化。（逸少云）久闻老师著有《笔阵图》，门生不揣，望得一睹。老师若不吝教，门生拜赐多矣！（正旦云）唯著此图，非是不肯示人，只是如今世上呵！（唱）都是些缘木求鱼，按图索马，笑波斯眼尽瞎。（云）今遇贤弟呵！（唱）是知音子期，知心伯牙，这敝帚敢惜千金价。 （逸少云）既蒙不拒，就求老师细细指示一番。（正旦云）贤弟不嫌絮烦，待妾身细细道来者！（唱） 【耍孩儿】俺待向行间字里图王霸，也赛过孔明阵法。（逸少云）请问这纸像个什么？（正旦唱）这纸呵，是战场一片吞平沙。（逸少云）这笔像什么？（正旦唱）这笔呵，是鬬（dou4,同斗）纵横剑舞刀拔。（逸少云）这墨与砚像什么？（正旦唱）这砚呵，是金城玉垒（五）千寻壮，墨呵，是铁甲朱鍪（mou2,盔）五色花。（带云）惟有这心意呵，（唱）似中军主帅威权大，运筹波帷幄，专领也那征伐。 （逸少云）这傅综本领，只怕也少不得。（正旦唱） 【五煞】这本领呵，是副将参谋策，偏师佐蠢才，（逸少云）这结构像什么？（正旦唱）论颺（yang2, 同扬、飏）笔呵，是惊开景杜门分辟，（逸少云）笔端出入如何？（正旦唱）论出入呵，是雷电风云令不嘩。（逸少云）笔法曲折处如何？（正旦唱）屈折呵，是争持杀，短兵交接，白刃槎枒。 （逸少云）请问戈、直、画、放、点、撇、钩七法如何？（正旦唱） （六九一页）【四煞】作一戈势若腾，似百钧弩骤发。直呵，似悬崖万树枯藤挂。横呵，似排云阵列形横亘；放呵，似崩浪雷奔势下达。点呵，要似高峰坠石从空下。撇呵，似剑剸（tuan2,割断）犀象；钩呵，似强蹙（cu4）弓牙。 （云）此七样所谓笔阵出入斩斫（zhuo2）之法也。其执笔之法亦有七种：有心急而执笔缓者；有心缓而执笔急者；若执笔近而不能紧者，心手不齐意后笔前者败；若执笔远而急，意前笔后者胜。此外又有六种体格。（逸少云）请问是那六种？（正旦唱） 【三煞】细论他，结构精：第一须圆備如篆法，第二如八分险畏争毫发，第三如章草飘扬灑洛垂仙露，第四如飞白窈窕空灵劃岸沙；还详察，第五如鹤头亭亭独立，第六如古隸鬰(yu4)拔谽谺（han1xia1,山谷空大）。（逸少云）多蒙老师指示，不觉恍然如有所失，始知从前徒费笔墨。自今以后，羲之虽不敏，请事斯语矣。还求老师把书法授受源流再道一遍。（正旦唱） 【二煞】自中郎写石经，遇神人授隸法。（逸少云）中郎传与何人？（正旦唱）他闺中彩笔曾亲把。自锺公问字文姬后，（逸少云）原来锺太傅之书是文姬传授的。（正旦唱）俺卫女便传书太傅家。（逸少云）这等说锺太傅是门生的太老师了。（正旦唱）这一脉源流下，抵多少水从星宿，花有根芽。 （逸少云）门生荷蒙指授，佩服不浅，请暂告退，改日再来请教。（正旦唱）多谢贤弟赐顾，执贽过谦，妾身恐拂尊意，多多僭妄，幸祈弗罪！（唱） 【尾煞】评书只数言，坐来刚半霎，早不觉花阴斜日迟迟下。（云）只是清谈多晌，壶觞未具，有慢佳宾，不胜抱愧。（唱）贤弟呵，辜负你门外垂杨系骢马（cong1,青白色马）。 （下）（金凤、翠翘问僮科）那一个是右军相公家来的人？（僮云）小子便是。二位姊姊有何说话？莫不是（六九二页）也要教我写字吗？不敢欺说，小时《大学》、《中庸》也曾读过，“上大人”、“天子重英豪”都是写的烂熟的。你若不信，我脸上都是些簪花笔意哩！（金凤、翠翘云）啐！我那个问你这话？你家相公与我家夫人原是表亲，一向慿（ping2,同凭）出入，今日既拜做门生，就要还门生规矩，怎末来时门包也不见送?（僮云）门包原带些在此，只恐二位姐姐嫌少，拿不出，所以不曾送上。（逸少云）僮儿，休得胡说，随我回去来！（凤、翘俱下）（逸少云）今日见过卫夫人，传了《笔阵图》。虽然略曲节了些，则那娇滴滴粉妆不成、玉琢不就得美女簪的花儿，已被我少窥一二，好侥幸人也！（笑科）（诗云）本是个姊姊弟弟，改做了老师门生。偷取那簪花妙格，去写那本《兰亭》。（同下） 【校】 （一）“拾”字原脱，据文意补。 （二）“完”，应是“还”。后文重出。 （三）“杨云”，误，应是扬雄，字子云。 （四）“墨”，原误作“末”。后文重出。 （五）“叠”，衍文，今删。 第三折 李易安（一） （带云）夫人！（唱） （六九三页）【越调（二），金蕉叶】你本是下瑶台天然靓妆，我做的傍妆台风流粉郎。注姻缘今生作双，占温柔人间没俩。 （外扮院公持砌末上，见云）禀上相公，外边有一人送来一幅古画，说是牡丹图。他说原价要钱二十万，如今因要紧用，但求售主就是十五万也肯卖了。特送上相公看咱！（正末云）你试与展开看波。（院公作张画科）（正末同旦同看科）（唱） 【调笑令】呀！只见满堂现春光，擈着鼻如闻叶底香，一枝浓艳生绡上。（红瘦（三）云）你看挂起这幅画来，那些蜂蝶儿纷纷都飞将来波。（正末唱）早惹的蝶乱蜂狂，（带云）下官若买了此图呵！（唱）兀的不傲杀了殢（ti4，沉溺）杨妃天宝君王。 （旦）相公，这副画图似曾在那里见他过来。（正末云）便是，下官也曾见来，且看是何人笔仗。（再看科，云）嗄（a2）!原来是徐熙之笔，果是写生妙手。嗄！夫人 ，我记起来了，当年在太学时，曾有人将此图求售，我与夫人看过。（旦云）是了。曾记得那时将此图来，求钱二十万，妾与相公大加称赏；留之信宿，计无所得，只得卷而还（四）之。那时与相公惋恨者数日，不想今日复得见此！（正末云）夫人，提起往事，不觉恍然在目。（唱） 【小桃红】十年书剑旧行藏，历历犹堪想。为失丹青费惆怅。（带云）今日呵！（唱）喜非常，春风重睹谁承望。（带云）只是下官今日虽登仕版，宦囊仍是清苦，一时那得此钱来？嗄！有了。（绿肥（五）云）我猜相公又要去支库银了。（正末唱）下官呵，只得脱朝衣典价，（带云）夫人呵，（唱）还仗你拔金钗权当。（带云）换取此呵，（唱）每日价图史佐清狂。 （六九四页）(云)院子，你与我将此图收下，分付那人明日来取钱者。（院公云）理会得。（下）（红捧砌末上科）（诗云）花前看罢徐熙画，竹里烹来陆羽茶。相公、夫人，昨日买来阳羡新茶，特烹得在此。（正末云）夫人，你看此茶臭似芳蘭，色同雪乳，真茶家上品也。（唱） 【幺篇】朱盤（pan2）玉椀（wan3）泛兰浆，素手亲呈上。疎竹微风送幽香，试旗枪，沾唇沁齿神清爽。滌尘容俗状，活诗脾酒肠，不觉的肌骨顿生凉。 （旦云）如此佳茗，不可胡乱就饮，我与相公赌些什么，以为饮茶先后何如？（正末云）长日鬬茶，闺中韵事。只是赌什么便好？（红云）昨日新著《打马图》，就与相公打马何如？（正末云）马打马虽好，只是下官与夫人呵，（唱） [秃厮儿]学比翼说什么分曹異（yi4,同异）行。（旦云）弹棋何如？（末唱）结同心又何忍竞短论长。（旦云）恁般却赌个什么来？（正末云）嗄，有了!夫人，（唱）我只就这图书万卷满架装，我与你一件件一椿椿，哎，评章。（六） （旦笑云）相公言之甚妙，只是一部十七史，从何处说起？（正末云）别的事多不必说他，我与你只把古今来的夫妇，大家闲数一翻何如？（旦笑云）呀！相公，从古及今，自天子至于庶人，那一个没有夫妇的，却说那一个好？（正末云）夫人，谈何容易!据下官看来，古来夫妇能有几对儿来！（唱） 【圣药王】虽则是唤一双，问谁能两愿偿？大古来姻缘簿里甚荒唐。数美郎，配艳娘，有几个一般恰相当！可不道多半是参商。 （旦泪云）相公，你言至于此，令人感慨系之。（正末云）夫人不须悲伤，待下官且说古来几个美满夫妻，以为（六九五页）闺房生色（旦云）请相公说来，待妾身听来。（正末唱） 【麻郎儿】有一个箫接凤翔。（旦云）这是弄玉、箫史了，果然是第一对夫妻。（正末唱）有一个绿绮求凰。（旦云）这是相如、文君了。他二人虽好，又可惜所合非正。（正末云）夫人，相如乃旷代才子，文君是绝世佳人，始虽越礼，终订良缘，也算是一对好夫妻了。（旦云）相公也说的是。此外还有何人？（正末唱）不数他齐眉的孟光，单只说他画眉的张敞。 （旦云）张敞果能好，只他画眉一事，韵绝千古。红瘦，快斟茶来，送上相公。（红送茶，正末饮科）（旦云）请问相公，美满夫妻只得这几人么？（正末云）夫妻好的也还有，若论美满也就少了。（旦云）这等，其次就是什么夫妻?（正末云）美满之下，就是恩爱夫妻了。（旦云）请问相公，那美满与恩爱有何分别？（正末云）美满与恩爱，虽若相同，然须是终身厮守、偕老百年的，方纔纔算个美满；若恩爱虽深，或享年不永，或种到分离，到底算不得个第一等了。（旦云）说得有理。请问，怎么样的纔还做恩爱？（正末唱） 【幺篇】似鸳鸯，凤凰，颉颃（xie2hang4,不相上下），两心投拌蜜和糖。有一个并肩人不离片晌。（旦云）这是沈东美（七）了。（正末唱）有一个玩贤妻眼皮供养。 （云）这是高柔了。他爱玩贤妻有终焉之志也，算得老于温柔的了。（正末唱） 【络丝娘】更有那露中庭将腰肢冻僵，把火燎似香肌熨烫。（旦云）这是荀奉倩了，可谓极尽温存之至。他说道“情之所钟，正在我辈，此言不诬矣。红瘦，快斟茶送上相公者。（红送茶，正末饮科）（唱）一盏清茶共擎掌，把美满恩情，从容细讲。 （旦云）请问相公，恩爱夫妻而下，还有那种？（正末云）此外便是生死夫妻了。（旦云）何谓生死夫妻？ （六九六页）（正末云）此种夫妻，起先不无间阻，毕竟终成美满，别成夫妻一种奇缘，倒作千古佳话。（旦云）是那几个？（正末云）即如倩女、贾云华、箫玉（八）、桃花女子之辈，他每呵，（唱） 【东原乐】都生难遂，死要偿。噙住了一点真情，历尽千磨障。纵到九地轮回，也永不忘，博得个终随唱，尽占断人间天上。 （旦云）说得好！红瘦，再斟茶来波！（红送茶科）（正末云）此外还有始怨分离，终成好合，这叫做离合夫妻。（旦云）是那几个？（正末唱） 【绵搭絮】有一个明珠再会，（旦云）这是刘无双了。（正末唱）有一个合镜重光；（旦云）这是乐昌公主了。（正末唱）有一个绣黽（min3/mian3/meng3）侯氏，有一个织锦苏娘，当日个燕失双飞雁失行，到头来月再团圆花再芳。只因他受过凄凉，越显得锦前程，风月广。 （旦云）说得妙！红瘦，再烹好茶伺候。（红应，送茶科）（旦云）请问相公，此外还有什么夫妻？（正末云）哎，夫人，此外也便不成夫妻了。（唱） 【拙鲁速】若提起错配合，生悒怏；误姻缘，堪痛伤。冯敬通呵，有顽妻板障；刘孝标呵，遇劣妇乖张。（旦云）这是不得其缘的了。（正末唱）更有个步非烟命随花葬，朱淑真诗断人肠。（旦云）这是不得其夫的了。相公，我想古来多少才子，偏不得遇佳人；有佳人，又偏不遇才子。世界缺陷，令人悒憾。若使佳人尽配才子，岂不人人美满？（正末云）夫人，虽是如此，也还佳人配了才子，也还不能美满恩爱哩！（旦云）这是那个？（正末唱）可不是道李十郎负心乔样，小玉姐含痛而亡。两决绝薄幸崔张，空博得会真诗千秋惹恨长。 (六九七页)（旦云）相公，十郎负心，真堪切齿。若张之与崔莺，虽未免狡狯；崔之轻狂薄幸，亦不能无憾。总是红颜薄命，令人气短耳。（正末云）夫人，若说红颜薄命，还不止此几人。那小玉、莺莺虽不能美满终身，也还曾领略些怜香惜玉，更有负绝代之姿容，终身未得伉俪之乐者！（旦云）这是何人？（正末唱） 【幺篇】弔（diao4）西施，恨未央，有蔡女，与王嫱。这一个二十年深宫肮脏，那两个千万里绝塞风霜。这一个没奈何凤衾鸳帐，那两个恶支沙毳（cui4,寒毛）幕氈房。惨凄凄琵琶马上，呜咽咽笳拍沙场，泪盈盈歌舞金阊。都一般儿将薄命偿。 （旦云）相公，说到此处，真令人潸然欲泪矣。红瘦，快斟茶来，我与相公消此胸中块垒（九）。（正末云）夫人说得有理，下官与夫人，现放着一对好夫妻，没来由说这颓气人儿做什么？（旦云）请问相公，假如我与你，却算是那一种夫妻呢？（正末笑对旦科）（唱） 【寨儿令】我和你年正芳，貌厮当，芙蓉并头开自双。尽消受眉翠花光，鬓影衣香。只见他含笑泥檀郎。（作覆茶科）(旦笑科，云)相公，你正话不说，却只风风势势，把茶来都倾覆在怀中了。（正末云）看了夫人秀色可餐，不觉复露狂态。（唱）（一o）瀽翻了一盏蘭香，溅湿了半幅罗裳。笑风魔情转剧，爱旖旎话偏长。（旦云）相公，你还评一评，毕竟是那一种夫妻，使我二人得附古人之后，也是千秋佳话。（正末云）下官与夫人情缘两得，才貌并佳。不是下官自夸，恩爱不消说得，就在美满之中，也算是第一等了。（唱） 【黄蔷薇】尽恩深爱广，占美满风光。愿信誓生生不爽，世不做钗分镜两！ （红瘦、绿肥云）相公，夫人说了这半日，茶也叫了十来壶了。天色已晚，酒肴瓜果已安排在后边亭子上，（六九八页）请过去者。（正末同旦起科）（唱） 【庆元真】（一一）数声蝉噪歇垂杨，一簾日影挂红墙，好收拾图书茗椀慢消详。（带云）夫人，（唱）我和你且试蘭汤，换晚妆，展齐纨，向花下纳新凉。（带云）夫人！（唱） 【收尾】我和你前身合自瑶池降，做人世夫妻榜样。把古来的佳人才子尽评论，将往以后美爱娇欢细受享。 （诗云）淄川郡退食休衙，归来望（一二）风日清佳。夫人，我赵则诚录传金石，正配你李易安清谈鬬茶。（同下） 【校】 吴梅手校：“缺一页，应补【鬬鹌鹑】、【紫花儿序】序曲。“ 宫调名原缺，今补。 “瘦“，据后文补。 据吴梅手校本，“还“应为”怀“。 “肥“，据后文补。 吴梅手校：“此调末曲是二字。“ “沈东美“，当为”陆东美“，见《天平广记》三百八十九卷”陆东美“条。（六九九页） “箫玉“，应为”玉箫“，见《云溪友议》”韦皋“条，亦见唐人小说。 “傀儡“，应为”磈壘“。 此处原作【幺篇】。吴梅手校：“是一曲，不可书【幺篇】。“ 此牌名原为【爱元真】，据吴梅手校改。 “归来望“，应为”归来堂“，此为赵、李家堂名。见《金石录后序》。 第四折 管仲姬 （旦扮管夫人，引婢樵青上）（诗云）缟袂（mei4）仙裳映翠筠，自怜风度出尘氛。丹青别有萧闲意，时染香毫写此君。妾身管氏，名道升，小字仲姬，泖（mao3,小湖）西小蒸人也。性情淡素，不事铅华。喜得于归赵子昂。赵郎素妙丹素（二），妾亦颇娴娟素，向工画竹，遂擅时名。今乃重阳佳节之期，赵郎在白蘋州别业，特命渔童来邀妾身，去作山水之游。已着渔童收拾小舟前去，不免对镜整妆者。樵青，取镜台过来。（樵青取砌末上）（旦整妆科）（唱） 【仙吕·赏花时】几曲云屏晓梦闲，一片菱花秋水寒。约略整云鬟。（樵青云）夫人，请戴上这菊花者。（旦拈花簪髩（bin4,同鬓）科）（唱）把黄花自揀（jian3,同拣），掩映这小钗弯。（二） （樵青云）今日相公不在，夫人这眉儿只索自画了。（旦笑科）（唱） 【幺篇】眉弯，倩旁人看又看；（樵青云）天气新寒，夫人加上些衣服。（旦唱）衣单，较前期寒又寒。（穿衣科）半臂着羊肝，只这家常打扮。我待把瘦骨比青山。 （渔童上禀科）禀夫人得知，小舟已打扫洁净，泊在河边，请夫人下船。（旦云）既如此，渔童、樵青，你二人就（七oo页）随我到舟中去来。（樵青、渔童应科，随旦下）（正末扮赵子昂，驾舟上）（诗云）结庐新傍钓鱼磯（ji1,同矶），拨眼秋光动翠微。写出骅骝（hua2liu2）岂无意，只因骏骨世间稀。自家姓赵，名孟頫（tiao2）,字子昂。宋太祖之子秦王德芳之后也。自四世祖宪靖王赐第吴兴，遂为吴兴人氏。入元以来隐居不仕。至元二十三年，以学士程佢（qu2,同渠）（三）夫之荐，勉强应诏入都。蒙世祖皇帝恩礼甚渥，累官翰林学士承旨之职。谬蒙今上常以唐家太白、宋代子瞻比我，何以克当！只是我裔本先朝，仕宦原非素志，况迹涉嫌疑，若久在君侧，必招人忌。不若奉身而退，遂力请给假回里。偶得古琴二张，一曰“大雅”，一曰“松雪”。因以“大雅”颜堂，齐名“松雪”。每日倘佯其中，寄情翰墨，托兴琴书，索是洒落。喜得夫人管氏，德性幽闲，才情蕴籍。善赋小诗，兼工画竹。因此偕隐巌栖，优游林下。又慕张志和为人，羅一小舟，中置法书、名画、茶竈（zao4，同灶）、笔床，尝与夫人往来苕霅（zha2,水声激荡）之间，以作浮家泛宅之举。奴婢二人，即以樵青、渔童名之。今日下官在白蘋洲别业，已曾分付渔童、樵青伏侍夫人到此，同作清游。先到此舟中相候，此时夫人敢待来也。（旦引渔童、樵青驾小舟上）（旦诗云）暂辞绣阁疏香室，来上烟波罨（yan3）画舟。（渔童云）禀夫人，已到相公船边，待渔童先生禀知。（旦云）你去禀来。（渔童作上正末船禀科，云）禀相公得知，请到夫人来也。（正末云）快请过船来者！（渔童上小舟科,云）相公请夫人过船去咱。（旦引樵青过船，见科）（正末云）夫人，今日重九之辰，秋光正好，山水撩人，特请夫人到此泛舟一游，以酬佳节。（旦云）从占幽人高士，倍惜重阳，景物清佳，正宜玩赏。（正末云）夫人说得甚妙。渔童，分付就此开船波！（渔童应科）（开船行科）（正末唱） 【双调·新水令】白蘋洲上泛轻舟，好风光重阳时候。波纹涵镜影，山翠逼衣篝。爱杀这一抹清秋，用不着画眉手。 （七O一页）（旦云）相公，你看这山光滴翠，湖影涵空，兀良是好景致也!（正末唱） 【住马听】新妇矶头，淡抹微云两黛愁；女儿浦口，才添新雨一眶秋。湖中波映碧天流，景中人比黄花瘦。（带云）我与夫人呵，（唱）端的是非俗偶，是一对诗情画意烟波友。 （旦云）相公，我想你才擅风华，官居清要。既蒙主上深知，兼负举朝之重望。今日优游林壑，付着这湖中蓑笠，绝胜朝内风波，到大来好萧闲洒落也。（正末云）夫人，（唱） 【乔牌儿】我则为两条眉怕耽廊廟（miao4）憂，因此呵，一片心单爱水云宿。想着他战钦钦鹓（yuan1）班鹭序胡消受，（带云）夫人，（唱）怎似俺美甘甘锦鸳鸯在花下守。 （云）仔细想来，我与夫人共侣鱼虾，同盟鸥鹭，就是古人也没似我两人的里！（旦云）怎见得古人中没有？相公，你试说一遍波。（正末唱） 【揽筝琶】试说起林泉偶，细屈指几名流。慢说他举案相将，也休夸挽车趁逐。数不着牛衣泣，算不上鹿门游。奚落杀临邛市醉典鹴（shuang1）裘。（旦云）毕竟像那一个来？（正末唱）恰似鸱（chi1）夷驾小舟，载西施湖上遨游。 （旦笑科，云）相公高怀雅志，不见鸱夷。若以妾比夷光，未免唐突西子！（正末云）夫人，你看着余不溪上，万竿修竹，媚媚（四）可人。夫人既善写琅玕（lang2gan1, 美石），舟中带有笔砚、香缣（jian1,细绢），何不就对此君图之。（旦云）既然相公有兴，樵青，你可开缣素，磨起墨来，待我试一画波。（樵青应，展娟磨墨科）（正末唱） 【沉醉东风】只见他舒素指纤纤玉柔，注清矑细细云流。（旦拈笔科）（正末唱）徐徐弄彩笔，款款揎罗秀，近金钏生绡微皱。（带云）夫人，不要说你的画，（唱）只这一段神情淡若秋，广（五）现出个周（七O一页）生画手。 （旦画科）（正末看科） 【风入松】千寻成竹在心头，万干笔端抽。风条雨叶参差秀。落鹅溪细响飕飕。点缀处如疎似稠，更添些石冷云幽。 （旦作画完科）（云）竹已画完。樵青，试与我帧起来看者。（樵青应，帧画科）（正末看科）（云）是果然画得好也呵！（唱） 【滴滴金】说什么湘水千竿，梁园千顷，渭濱千畝，都待向此中收。爱杀他袅袅亭亭，娟娟冉冉，疎疎瘦瘦，瑟瑟更修修（？？）。 （云）仔细看来，夫人所画也不是竹，分明是画自己一般。（旦笑科，云）那有此话？（正末云）夫人，你不信，只看这竹呵，（唱） 【月上海棠】霜清雪淡亭亭瘦，月韵烟姿叶叶愁，独立写清幽，恍一似天寒翠袖。（作觑旦科）端详久，这风味卿卿自有。 （旦云）蒲姿柳质，何可比翠干清风？据妾身看来，若相公所画之马，乃真自写其神骏耳。（正末云）神骏岂敢妄拟，只是卑人呵，（唱） 【幺篇】奇姿空寄飞龙厩，绝足难忘汗血流。因此上托缟素当长楸，聊把我雄心迤逗。（笑科,唱）卿知否，说什么骊黄牝牡（pin4mu3,雌雄）？ （正末云）夫人，我虽蒙主上恩眷，只是此中一片深心，世无真知我者，因此无心干禄，雅意逃禅。（唱） （七O三页）【雁儿落】俺只为尘情苦逗留，因此上富贵无心就。且领取这送轻舠（dao1）徐徐风满帆，逐倦鸟冉冉云归岫（xiu4）. (旦)相公，你既急流勇退，荣辱不关，眼前确实羲皇，何处更寻蓬岛？想人情滟滪（yan4yu4）,世事沧桑，都可一笑置之矣！（正末唱） 【得胜令】虽则是野性漫优游，则无奈人事尚纷纠。（旦云）有甚纷纠之处？（正末唱）没奈何酒债难驱遣，强支分诗逋（bu1,拖欠）苦应酬。（旦云）酒债诗逋，也煞强似营名求利。（正末唱）笑杀他营业波求，把功名两字都参透。（带云）只是一件，（旦云）还有何事？（正末笑科）（唱）掉不下温柔，笑风月三分还未休。 （旦云）相公，妾身倡（六）制成【渔歌子】一首，在此请教。（正末云）如此极好，请夫人表白一遍者。(旦念科)（词云）“人生贵极是王侯，浮利浮名不自由。争得似，一扁舟，弄月吟风归去休。”（正末云）好高才也。舟中携得松雪古琴在此，待我即倚其声扣弦歌之。渔童，你可使将渔笛吹起相和者。（渔童应，吹笛科）（正末弹琴科）（唱） 【川拨棹】嗟（jie1）极贵是王侯，利和名不自由。争得似这小小扁舟，稳趁着浅浅溪流。对一支支野鹭波浮，吹一声声短笛腔幽。閒（xian2,同闲、閑）吟弄风月悠悠，波浪里早归休。 （旦云）俚鄙之词，得相公按谱翻声，逸响清音，顿令烟波生色矣。（正末云）夫人一词，不羡王侯，脱然名利，大得渔家乐趣，卑人也依韵和成一阕在此。（旦云）相公，试请表白波。（正末念科）（词云）“渺渺烟波一叶舟，西风木落五湖秋。盟鸥鹭，傲王侯，管甚鲈鱼不上钩。”（旦云）妙哉词也！相公何不也写入琴中，试一（七O四页）歌之。（正末云）使得，渔童，可再将笛吹起来者。（渔童应，吹笛科）（正末又弹琴科）（唱） 【七兄弟】向芦花渡头，放纶竿钓舟，看遍了五湖秋。正西风木落山容瘦，管甚麽鲈鱼不肯上金钩！自盟鸥鹭作忘机友。 （旦云）妙哉！听相公此歌，益觉得水净波澄，真令潜虬起舞，泓下龙吟，烟波之乐，不令志和独占矣。（正末云）夫人，来到苕霅之间，只见四山拱翠，万顷含烟，我和你同向船头远眺一回者。（旦云）如此甚好，相公请！（正末携旦立船头眺科）（唱） 【梅花酒】共登临，将烟景收，扩胸怀纵目凝眸。天阔云悠，涧落溪流。一片山含今古愁，前人世界后人收。想戏马台人在否，龙山上再谁游？纵英雄不到头，任智巧怎长留。眼中人好厮守，当前景且追逐。好风光暂夷犹，急寻欢莫拖逗。休只等风起处缆方收，紧浪里把竿抽，日落后转船头。 【收江南】呀！蓬盧天地不繫（xi4）等虚舟，渺然身世沧海一浮沤。从今蝴蝶识破是庄周，一任他云行水流（七）。夫人呵，尽咱与你一双儿占老白蘋洲。 （云）天色已暮，渔童，分付把船缆住，明日再游。（渔童应科）（正末云）夫人，你看人世光阴，是好去得疾也。（唱） 【离亭宴带歇拍（八）煞】才则听花冠墙上啼清画，又早闻玉壶城上催清漏，留不住鸟飞兔走。再休题热急急虎头犇，闹攘攘蜗角争，忙碌碌羊肠骤。纵饶他香毫蘸紫云，玉带垂花绶。人与骨霎时共朽。休辜负绿水碧山晴，清风明月好，翠竹黄花瘦。偷寻笑口开，莫只愁眉皱。（带云）（七O五页）夫人，我和你呵，（唱）惟则愿天长地久，做一对效比目碧波鱼，结连枝绿池藕。（诗云）子昂学士世无伦，爱写丹青远俗尘。唱和渔歌传韵事，闺中画竹管夫人。（同下） 【校】 “丹素”，误，应为“丹青”，与管善“娟素”对。 吴梅手校：“此处用【赏花时】，与第一种重复，不如改【端正好】为是，或不用饶饶，更佳.” “佢“，据吴梅手校本，应为”钜“。 “媚媚“，据吴梅手校本，应为”娟娟“。 “光“，据吴梅手校本，应为”先“ “倡“，疑当为”偶“。 吴梅手校本：“叠一句。” 吴梅手校本，此处作“指”。 四婵娟题词 踵元人为剧则（一）者，推田水月升，豪荡滑稽，能发其胸中突兀奇怪不平之气，庶几乎骚人（七O六页）之遗矣。余独怪其传花、黄二氏，闺阁女子擅文武才，卒见庸于世，一若张大巾帼，以损世之为丈夫者，似亦过论也。假令闺阁女子，果擅文武才如二氏耶（二），焉知不沦落轗軻（kan3ke1），垢面蓬首，负抑郁困顿之累以终其身耶？何则，造物所忌者才耳，遑问其为男子、为闺阁乎！此余之所以叹也。 钱塘洪子昉思，示余以《四婵娟》剧，余反复其意而悲之。夫于古今千百婵娟中，独举此四人，岂不以四人之所遇胜千百欤？幸而免于沦落坎坷欤？然而天壤之内，复有王郎，以及桑榆狙狯（kuai4）之恨，所谓四婵娟者，其二已如此，悲夫！怅两美之难合，或虽合而不终，昉思用意，较田水月生为益微而怆（三）矣。天将忌之，则（四）如勿生；既生之又忌之，奚说耶？余安得呼造物者而问诸！ 【校】 “则”，据吴梅手校本，系衍文，应删去。 “耶“，据吴梅手校本，系衍文，应删去。 “怆“，据吴梅手校本，应为”惋“。 “则“，据吴梅手校本，应为”不“。 （七O七页）四婵娟跋 四种清爽拔俗，当是昉思少作。与《长生殿》“北词“，若出两手，盖能整齐而不能疏略，去元人尚远也。钞本庸劣，时有错伪，略记上方，未能细勘。 乙亥十一月十二日霜厓吴梅书与大石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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