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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新闻史,我们曾有幸看到的一抹亮色

 田舍子 2018-12-03
 

我们曾有幸看到的一抹亮色

 

近读傅国涌先生《笔底波澜——百年中国言论史的一种读法》(以下简称《笔底波澜》)一书,颇有感慨。一是感慨近代中国言论和舆论氛围之严酷肃杀。二是感慨在那严酷肃杀的氛围中,竟也有若干知识分子冒着报关门、身下狱、乃至头被砍的风险,为曾经的“敌人”呐喊和呼吁,使得黑暗的近代言论史终于有了一抹亮色。

 

笔者从《笔底波澜》当中不完全统计发现,1903年到1948年,被杀害的有名有姓的记者、编辑等报刊从业人员有四十四人之多:沈荩、卞小吾、凌大同、蒋翊武、杨王鹏、毕勷武、王光祈、朱云、野马、邓狂言、何铁华、宁调元、曹成甫、丁宝臣、康仲荦、余慈舫、黎宗岳、陈耿夫、陈秋霖、陈晦生、任国桢、林白水、邵飘萍、刘煜生、史量才、生宝堂、冯梦云、朱惺公、张似旭、罗世文、洪希宗、张济平、金华亭、李骏英、朱作同、陆蠡、蒋弼、羊枣、孙正平、车耀先、钱毅、吴承德、陈子涛、骆何民……

 

他们有的被立毙杖下、有的被乱刀砍死、有的被活活掩埋、有的被割鼻挖眼、有的被抛尸河中,有的被炸弹炸死、有的被斩首示众、有的被秘密处死、有的庾死狱中……至于逮捕的、下狱的则不计其数。

   

报馆被罚款、捣毁和纵火更是家常便饭。当然,报馆被关难以统计,其中关门的著名报刊有报馆有:每周评论 生活周刊、独立评论、观察、新路。而1927年到1937年,被国民党查禁的书刊,仅载入国民党中央党部和国民政府档案的就有2058种,其中社会科学书籍1028种、文艺书刊458种。

 

在这样白色恐怖言论氛围里,报馆朝不保夕,人人无法自保。然而就是在这种氛围里,却有人敢于站出来为“敌人”——论敌和竞争对手说话。

1919611,陈独秀在北京新世界游艺场散发《北京市民宣言》传单,当场被捕。旋即,包括媒体在内的社会各界纷纷谴责,设法营救。最值得一提的是,被陈独秀骂得狗血淋头、“恶毒攻击”为“桐城妖孽”的桐城派古文家马通伯、姚叔节等人却站出来为陈独秀签名做保。后来,胡适在给陈独秀的信中对此评价道:“在那反对白话文学最激烈的空气里,居然有几个古文老辈肯出名保你,这个社会还勉强够得上一个‘人的社会’,还有一点人味儿。” 更让人难忘的是陈最后一次被捕,替他做辩护的律师,竟是甲寅派首领古文家的章士钊。

 

1947525《文汇报》、《新民报》晚刊和《联合日报》被封门。储安平却在531出版的《观察周刊》公开发表抗议文章:“我很坦白地说,我对于文汇新民两报的作风(我不常看《联合日报》),有许多地方是不敢苟同的。不敢苟同的主要原因,就是因为这两家报纸的编辑态度不够庄重,言论态度不够严肃。我很少在《文汇报》上读到真正有重量的文字。”“《文汇报》里面,我仅和《文汇报》的总主笔徐铸成先生前后见过四次面,都是寒暄。我曾有事写过两封信给徐先生,但是徐先生为人傲慢,吝赐一复。……但是我们今日所检讨的问题,不是任何涉及私人恩怨的问题。我们今日从政也好,论政也好,必须把私人的感情丢开!这就是今日我们需要锻炼自己的地方。当此一日查封三报,警备车的怪声驰骋于这十里洋场之日,我们仍旧不避危险,挺身发言,实亦因为今日国家这仅有的一点正气,都寄托在我们的肩上。虽然刀枪环绕,亦不能不冒死为之;大义当前,我们实亦不暇顾及一己的吉凶安危了。”

 

1934年,重庆《新蜀报》、《新民日报》因批评当地市政管理,遭军警搜查,记者吴秋影等三人被捕,吴受到责杖,血肉横飞,奄奄一息。从1013日,作为最直接的竞争对手,重庆新闻界媒体一致停刊4天抗议,并通电全国新闻界,呼吁主持正义,要求当局撤查。

……

在挽联写满日历,献血染红日历(傅国涌先生语)的氛围里,这些知识分子丢弃私人恩怨,甚至抛弃了主义之争,选择了正气和大义,为曾经的和现实的“敌人”鼓与呼。

 

1927年,郑振铎、胡愈之等七位非共产党员的知识分子为抗议“四·一二”屠杀联名给国民党元老蔡元培、吴稚晖写了一封抗议信,其中有言:“革命可以不讲,主义可以不问,若并正义人道而不顾,如此闸北之屠杀惨剧,则凡一切三民主义、共产主义,无政府主义甚或帝国主义之信徒,皆当为之痛心。”这种呼吁充满人性光辉,读来至今感人至深。

 

主义、革命这些宏大的主题,在那个政局混乱、山河破碎的岁月里,常常令那些寻找民族出路的仁人志士以身相许,矢志不渝。但是,这些主题就是惟一的主题、就是不能超越的红线吗?是不是和基本的正义和道义水火不容?

 

是落井下石、袖手旁观、还是冒死呼号?在那样一种氛围里,所有的选择似乎都是正常的选择,都是合乎逻辑的选择,没有人监督,没有人敦促。唯此,这些敢于为“敌人”呼号的知识分子才真正的知识分子。他们的行动说明了,意气之上有正气,主义之上有道义。

 

这种传统是最可宝贵的传统。不敢为“敌人”呼号是中国知识分子最为缺失的气质,最为缺失的一种风度。我们惯常所信奉的逻辑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反对。敌人反对的我们就拥护。其实很多情况下,一己私利的遮蔽常常使人找不到真正的敌人,从而了反对了应该拥护的,拥护了应该反对的。

 

中国知识分子,总是把自己的理想看作惟一的天。在这个天幕上,理想高悬,什么都淡去了,什么都被理想的光芒遮住。我不同意的你主义,决不维护你发言的权利。我不同意你的主义,你的肉体也成了我的敌人。每一次运动中,都有冠冕堂皇公报私仇者,少见挺身而出呼救“论敌”者。每一次革命,都让站队文化、划线文化变得更加发达。

 

鲁迅先生有言,中国自古缺少敢于抚哭叛徒的吊客。其实,中国也缺少敢于为“敌人”呼号的对手。在近代言论史上,我们有幸看到了一抹亮色,但是这一抹亮色转瞬即逝,徒留下一种美好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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