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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节特别篇:书人五记1父亲的行李箱

 星河岁月 2018-12-05

今天是父亲节,这里特别发一篇两年前公号刚刚启用时写下的一组书人五记中的一篇,也是第一篇,作为节日的特别奉献。



十六年前的那个夏天,在拿到录取通知书的前后整整一个多月,我都游离在一个真相之外:要离开小城奔赴北京了。

我马不停蹄的在两个更小的县城之间穿梭:先是去父亲的家乡体验农闲,正午在蝉鸣中打落一树的核桃,青皮的,吃的满手黑褐;夜里在繁星满天的田野中睡去,和着一片片的蛙声。

之后又跑去生我的地方和小学同学重聚,跟一群十一年不曾谋面的同学(我一年级之后就沦为转学生)在没有球门的球场上踢得昏天黑地。

回到自己小城的时候已是8月下旬,才意识自己已经准备离开这里。

当时最纠结的就是我带什么书在身边。那时候我已经攒了两书柜的书在家里,虽然都已经读过多遍,但要离开陪伴多年的它们,心中还是有些不舍,这样带哪本就成了难题。

父亲找了一个很大的行李箱给我,说是自己年轻时用过的,很结实,让我想带什么都带上,我才精挑细选了十种近二十册,和母亲新买的大棉袄一起,成了压箱底的宝贝。除了上篇介绍的那本《围城》之外,中国的还有三联版杨绛《干校六记》,《傅雷家书》,人文社的巴金《随想录》五册,上古版《稼轩长短句》,四川人民版曹禺《雷雨》《日出》,外国的则带了漓江社的《麦田的守望者》,辽宁社的《大人物盖茨比》,以及群众版《福尔摩斯探案集》五册。这些书也成了我在大学宿舍里小书架最早的存货。


父亲原本是想送我到北京的,就像再往前六年他送哥哥进京一样,但后来考虑再三,觉得有哥哥在车站接我,就决定送到西安就好。

98年的时候,从商州去往西安,既没有通铁路,也没有隧道,更没有现在的高速,路程虽不算远,但因为要翻越秦岭,只能走各种盘山路,所以一百多公里的车程,常常要花去几个小时时间,冬天的时候若赶上秦岭大雪,是常常要做好在山上过夜的准备的。

于是我们坐了上午的大巴,原计划早点到西安,还能小逛一下。谁知道半路上遭遇了山体滑坡,整个路被断掉,一车人远远的堵在了秦岭的半山腰上。耽搁了许久,无法解决,很多车都掉头往回走。好在我们大巴联系上了对面同公司的一辆从西安到商州的车,商量好交换乘客,各自掉头往回开,这样不耽误所有乘客原来的计划,唯一的麻烦就是需要乘客自己把行李扛过去。

由于滑坡的影响,正常的路是不能走的,只能贴着边,甚至从坡底下的小路绕过去。这时候体现出我带了那么多书在箱子里的不利了。

父亲的行李箱,由于是很多年前的物件,还没有拉杆,当然那断掉的路很多地方也没法拉。我咬了咬牙,说干脆把书扔掉,要不然太沉了,父亲断然拒绝;我说两人一起抬,他也没答应,一个人双手举过头顶,抗在肩上头前走了,让我在后面跟着,背着个小包。

父亲一颠一颠却又大踏步的背影就此定格。

那个年代读朱自清的《背影》,有喜欢的,有不喜欢的,但还没有几个说他煽情的,不像现在,都觉得背影成了家常。但对我而言,跟当时的山路弯弯和烈日炎炎一起,父亲的背影第一次这么深刻的留在了我的记忆里。

断掉的山路最终走了父亲和我半个多小时,一路上停了几次,即使我不断的给他擦汗,他的衣衫早已湿透。

到西安时已是下午,离进站只有两个小时,我们没有再去任何地方闲逛,只是躲在尚德路的饺子馆里吃饺子和吹空调,后来这里成了每次父亲接送我来去北京的定点。

四年之后,我从大学毕业,第一站是一家国有银行。散伙饭后,从宿舍离开时,我光书就整理了六个大箱子,叫着搬家公司一起搬到未来的单身宿舍。因为正式入职却还有一个多月,余下的这些时间,我想回趟家,渡过最后的暑假。然而没想到最后的暑假却遭遇了父亲第一次病倒。

父母一直有个习惯,每天早上会结伴上山散步、锻炼身体。没想到那天在回来的路上突然血压急剧升高,昏厥在地。据母亲后来对我讲述,父亲庞大的身体突然摇晃起来,嘴里说着:头晕、头晕!指头大小的汗珠顺着耳朵、脸颊不停地淌着。最后,在母亲吃力地搀扶下靠在了路旁的电线杆上。

救护车一晃就到了,而我当时居然还在梦中。

被电话惊醒时,母亲在那一头用尽量平静的声音对我说:你爸病了,现在躺在市医院急诊室里抢救。你赶紧过来,顺便带上他的水杯、碗筷和毛巾,因为可能要住院。

我不知道当时的我是什么感觉,总之肯定是先傻了,继而连脸也顾不得洗,就去了医院。

一路上的几分钟从来没有那么长过。

急诊室里的父亲看起来像变了一个人,平躺在病床上输氧,脸色苍白,显得还有些浮肿;母亲坐在床边,脸色也与父亲一般,却比想象中要坚强。

我一到,母亲便从床边站了起来,招呼我去办有关住院的一切手续,自己用脸盆接了温水,把毛巾浸在水里,扭了扭,替父亲轻轻地擦拭额头与脸颊上的汗水。

大约12点钟,父亲终于清醒过来。除了胸口感觉闷得慌之外,神态还算可以。于是我们把父亲推进了安排好的病房。

其后的一个礼拜,我与母亲几乎把医院当成了家,轮流给父亲送饭,陪他输液、吃药,晚上便在病室里的椅子上过夜,尽管每晚都睡不着。

也正是这些医院里的经历,让我在一瞬间听到了成长的足音和生命的步伐。

我无法掩饰看到昏迷中的父亲时内心的不平静,那紧紧闭住的双眼,两鬓边的斑白,又粗又重的呼吸,让我头一回面对面地体会到父亲的苍老。尽管我从来不曾将父母的生日忘记,从来都清楚地知道,父亲当年才54,母亲51,但那种类似于忧患意识的责任感头一回涌上心头,头一回跟自己说他们老了!

现在人常说,当你开始回忆的时候,你就已经老了,但我觉得其实如果你觉得父母开始老了的时候,那你早就已经老了。我在每个深夜里,听着父亲一长一短、起伏不定的鼾声,望着满天星斗,难以入眠,那时候我体会到自己必须长大了。

病中的人是最耐不住寂寞的。我便把自己的SONY小收音机给了父亲。然而病房里的信号实在太差,我只能每日买些报纸、带本书来,念给父亲听,解解闷。我至今不能忘记那个场景:夏日的正午,医院里尤显沉闷,我拿着贾平凹的书,一字一句地用我们本地方言念给父亲听。同样的背景、同样的经历、同样的乡音,甚至连那些口头禅、骂人话都是那样的熟悉。父亲一时间沉浸在故事之中,听得入了神。

一同入神的还有同屋的病友和为父亲换药的护士。

出院的时候,我把父亲的东西收拾好,一手拎着,一手扶着父亲。他们都跟父亲说儿子很孝顺,这让我实在汗颜,其实这还是我第一次念书给父亲来听,也是第一次替父亲收拾东西;然而如果没有这次住院的经历,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担得起这句孝顺。

想来,儿时纠缠着父亲给我讲故事的情景倒是依然清晰如故。父亲读书有限,故事也有限,但就是武松打虎、大闹天宫那几个老掉牙了的故事,父亲却总能讲的很是精彩,让幼年的我百听不厌。但随着年龄的增长,父亲的讲述已经不能满足我,所以需要到处找书看,探求父亲所不知道的故事。说到底,这可能才是我喜欢读书最早的启蒙。

就像那个父亲的行李箱一样,第一次离家,父亲可以把它传给我,甚至扛着它走了那么远的山路,留下了永恒的背影和瞬间,但以后每一次人生的辗转,都需要我独自收拾行李,越来越多的生活需要自己来扛,直到有一天替父亲来扛行李,扛这一切。

送给所有的父亲母亲,祝他们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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