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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依旧(9)

 老苞米的书屋 2018-12-08
 
 
 

   东北人爱吃酸菜,每年一到秋天,便开始腌上一大缸酸菜。酸菜好吃,无论是包饺子,还是做汆白肉,那味道真是鲜美。难怪有一个叫雪村的人弄了一首《东北人都是活雷锋》,唱遍大江南北,结尾的那句“翠花,上酸菜”,更是有名,成了21世纪初的流行语之一。在外地人眼里,东北的女人都叫“翠花”,东北人都爱吃酸菜。东北人都爱吃酸菜不假,但女人并不都叫翠花。

   梁珩下乡时所在的那个生产队,有一大片白菜地,这是给村民留着腌酸菜用的。当时的东北人,尤其是乡下人,冬天主要的蔬菜除了白菜、土豆之外,那就是酸菜了。

   那年秋天,队上的那片白菜长得特别好,水灵灵、绿油油十分诱人,谁路过这片白菜地,都顺手牵羊拔两棵捎回家去。大老白见了这情况很恼火,便让队上的老保管看白菜。老保管主要的任务是看仓库,不能总在白菜地守着。这样一来,一些人还是拔白菜,有时让老保管撞上了,都是乡里乡亲的,老保管吹胡子瞪眼虚张声势地吆喝几声,拔白菜的人嘻嘻哈哈地一笑,老保管睁一眼闭一眼就算过去了。大老白一看问题没解决,只好把看白菜的事交给了集体户的一个姓韩的小伙子。这个小韩六亲不认,手拿一把镰刀,有他看守白菜地,谁也休想拔一棵白菜。

   乡下人有句俗话是这么说的,“人家牵驴你拔橛子”。周老疙瘩一不小心,竟充当了“拔橛子”的角色。这小子被大老白安排去公社修水库,一去就是十几天。他回来的那天,路过队里的白菜地,见白菜好,就弯腰拔了两棵,夹在了腋下。他根本不知道看守白菜地的人已经换了集体户的人。周老疙瘩还没离开白菜地,就被集体户的小韩捉住了。

   如果是贫下中农拔了白菜,小韩很可能把白菜要回来,训斥几句就算了。那白菜呢,也就作为“战利品”归集体户“米西米西”了。可这事放在周老疙瘩身上,性质可就不一样了,说多严重就有多严重。英雄少年刘文学的故事家喻户晓,为了保护集体的财产,刘文学与地主分子展开了殊死搏斗。就是为了那点儿海椒,刘文学被老地主掐死了,虽然成了英雄,但是小小年纪就这样丢了性命,毕竟太可惜了。老地主为了一点儿海椒,对一个孩子下毒手,最后落了个被枪毙的下场,多少有些不值当。如果从政治高度去看待这件事,周老疙瘩拔的两棵白菜虽然值不了几个钱,但因为它属于集体财产,集体的财产是无价的,集体的利益是高于一切的。

   集体户的小韩押着偷(注意,这已经不是“拔”了,已经是“偷”了)白菜的周老疙瘩,回到生产队的队部,准备交给队长大老白处理。

   大老白训斥了周老疙瘩一顿,然后对小韩说:算了,不就是两棵白菜吗?再说也不是他一个人拔了,这次就饶他一回,下次他还敢这么干,我绝不客气!

   以往遇到类似的事,换上别的知青,都会给生产队长一个面子,可这次偏偏是小韩这个荤素不吃“犟种”,根本不听大老白的话,对周老疙瘩不依不饶,还扬言要把白菜挂在他的脖子上在全大队游斗。

   这个小“犟种”还向大老白示威:谁敢阻拦我,我就让他陪周老疙瘩一起游斗!

   一听这话,大老白真的生气了,马上找到梁珩:你说说,这些城里来的学生是不是疯了啊,想批判谁就批判谁,说游斗谁就游斗谁,这还有没有王法了?尤其是那个小韩,连我都不放在眼里了。老梁,你看看,这哪是来接受我们再教育的,哪是“毛主席派来的客人”?依我看,他们纯粹是乡下人的“活爹”呀!

大老白越说越激动,脸胀得通红,像喝了酒似的:老梁,我知道我这个人没文化,觉悟低,可我总觉得啥事不能太过格,对不对?你看看,周老疙瘩拔了两棵白菜,是不对,可这犯得着游斗吗,大不了写个检讨,扣点儿工分算了。可那个小韩,非要给周老疙瘩的脖子上挂上白菜,拉出去游斗——就他的那点儿小心眼我还不清楚,不就是想找个借口,不想下地干活,还得让我给他算工分吗!

   梁珩问清了是怎么一回事,对大老白说:这帮小子是闹得有些过头了,这样吧,我去找他们谈谈。

   说罢,梁珩马上赶到队部,一进院就看见了低着头的周老疙瘩。

   集体户的那几个小伙子全来了,一个小伙子找来一根绳子,把两棵白菜系上,然后挂在周老疙瘩的脖子上。还有一个小伙子到处找老保管,要把仓库里的那面铜锣取出来。

   周老疙瘩吓得满脸都是汗,见到梁珩来了,他抬起头像是想说什么。一旁的小韩喝了一声“老实点儿”,周老疙瘩急忙把头低下了。

   梁珩走到小韩的旁边,把他叫到一旁。这个小韩是集体户里小伙子的头儿,做通他的思想工作,就等于做通了所有人的思想工作。

   梁珩用商量的口吻对小韩说:来,咱们俩商量一下,你看这件事能不能这样处理——对这个人批评批评、教育教育就算了,我看就别游斗了。

   小韩气呼呼地说:不游斗,便宜他了!我这样做也是杀鸡给猴看,看谁以后还敢偷队里的白菜!

   梁珩耐心地对小伙子说:凡事总得讲政策,讲界限,对待富农子女,与对待富农分子应该是有区别的,不能说批判就批判,说游斗就游斗。

   小韩问梁珩:那你说该咋办?

   梁珩说:让他回去写个检查,在开社员大会时认识一下自己的错误,另外扣除他的一天工分,算是赔偿集体的损失。这是我的意见,也是白队长的意见。

   小韩瞪起了眼睛,不高兴地说:按你的说法,这就算完了?老梁,你这是啥立场啊?

   平时,集体户的知青见了叫梁珩都叫“梁叔”,在村里除了年长些的人,还没有人称他“老梁”的。现在这个小韩叫他“老梁”,显然是一种不礼貌的行为。

   梁珩被激怒了,沉下脸:我实在不明白,你们是来接受再教育的,还是来教育谁的?你们动不动就想批谁,想斗谁,谁给你们的权力?如果你们执意想游斗周老疙瘩,我可以保留意见。我就是不同意你们的做法,你要是觉得我老梁的立场有问题,可以反映给公社五七连!

   梁珩说罢,头也不回就走了。

   没想到,梁珩这一走,还真的起了作用。不知这个小韩为什么改了主意,心灰意冷地对另外几个知青挥挥手,说声“算了”,丢下了周老疙瘩,回集体户去了。

   周老疙瘩化险为夷,刘淑仙一颗悬着的心落地了。她从心里感激梁珩,如果没有五七战士的出面干涉,这伙天不怕地不怕的知青,说不定会干出什么事情来呢。

   事后,这个刘淑仙特意来到梁珩家,当面道谢。

   作为梁珩来讲,他不认为自己是有意在帮周老疙瘩,如果换上其他人,他也该这么做的。主观上,他觉得这种事就该如此处理,但在客观上,算是帮了周老疙瘩的忙。这是顺水推舟的人情,梁珩本应该糊里糊涂地接受,可秦雨音说了一句话,把刘淑仙弄得很尴尬。

   梁大哥在吗?花门帘一动,刘淑仙面若桃花,满脸喜色地进来了。这是她第一次来到梁珩的住处。

   一进门,刘淑仙就给梁珩鞠躬,感激地说:这事多亏了梁大哥,要是梁大哥不帮忙,我家老疙瘩……你看,我都不知道说啥好了。

   一听这话,秦雨音马上板起脸,一本正经地说:你可千万别这么说,让人听见了,好像我家老梁是有意这么做的。

   秦雨音这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架势,莫说是刘淑仙,就是梁珩看了也不舒服。

   梁珩记得当时刘淑仙的样子非常难堪,霎时间笑意凝固了,那表情非常复杂,说不清是惊愕,还是尴尬,抑或是其他。

   刘淑仙走后,梁珩很不安,皱着眉责怪起妻子:你这人是怎么回事呢,人家来感谢,咱们哼哼哈哈应付一下就算了,干吗非说得那么明白!

   秦雨音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安,她冷静地为自己辩解:我这样讲,有我的道理。你想啊,这事一旦传出去,说你故意包庇富农子弟,你能把自己抖落清楚吗!是的,人家帮了咱,给咱们孩子喂奶,我也不是那种知恩不报的人,但现在不是时候,这份人情将来咱们找机会再还吧。

   梁珩听了妻子的后一句话,深有同感地说:将来有机会,咱们是得表示表示,人家毕竟是在咱们最困难的时候帮了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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