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火雄 行走在柏油路上,梅城路旁的椿树在窸窸窣窣地窃窃私语。嫩黄的花朵正在兴头,开得轰轰烈烈、成簇成片,那颜色惹人遐想,像熟透的豌豆和混合着芝麻的饼香,在晚风中飘荡…… 夜晚被月光勾画得有些朦胧。行走在游园的树林中,树荫片片,月光点点,不由想起了故乡的秋。 故乡的秋是安静的画面。水车静泊在岸畔,荷塘安静地映照着天空,荷花凋谢了,莲叶仍然青碧,晚秋的青蛙有些迟钝,没有了蛙鸣,听到脚步却是“咚的”一声水响,涟漪一层层荡漾,仿佛少女嫩绿的裙摆。我更喜欢夏天的荷,一叶叶,一秆秆,一片片,它们相亲相抚,沙沙作响,让人觉得夏日是绿的、缠绵的。这满畈铺展的绿,颤动的随风起舞的绿,偶尔一点红一点白点缀的绿,延展向原野深处,扑啦啦一响,把飞翔的秧鸡染得蓝盈盈、绿油油。 故乡的秋是浓郁的茶香。一畦畦秋茶在天光下荡漾。阳光朗照着它们,浅浅的光晕里,那新嫩的叶儿颤颤地抖动,动与静之间,是一种朦胧。金色的翅膀倏忽飞起,一声轻响,哦,是蜜蜂的影子。狗尾草已经很高了,茎有些胖,记得春日它是微胖的,孕穗低垂在风中。 故乡的秋飘散着粮食的芳香。金色的沉甸甸的稻谷铺满土地,稻穗划过秋空,一缕优美的弧线,仿如走过人生的岁月。当我已不再年少的时候,我知道,每一穗稻子都印着父辈的指纹,是一个粗粝的箩还是簸箕?祖母的米粑在昨日的梦中,嫩嫩的白,甜甜的香,上面还有筷子点上去的印,水嫩的红印精致灵巧。 曾经对于食物我是怎样的渴求,饥肠辘辘,记录着那些艰苦的岁月。记得一个周末的下午,我空着肚子,一路步行着从十里外的高中学校赶回家。回家是为了背米,一个星期一袋,五斤半,没有半粒多余的,也少不得一两半两,否则肚子扛不过去。 母亲不在家。我赶到刚刚分下来的责任田里,只见母亲在给稻谷打药。那是分田到户的第一年,母亲没有经验,以为铆足劲多下肥就可以粮食丰收,养活几个正在读书的儿女。稻谷进入灌浆期,稻穗显出了金黄,它们一日日弯下腰,好不叫人喜欢。那些日子母亲总往稻田跑,年近八十的爷爷也欢喜得不行,跌跌撞撞站在田埂上指指点点。打深沟、排水、晒田,爷爷嘱咐着。分田到户,家家户户都起早摸黑,生怕自己的庄稼落于人后,那是很丢人的事。爷爷年轻时是全村公认的庄稼把式,现在年纪大了,只有站在田埂上指挥的份儿。 谁知道,就在这节骨眼儿上,稻飞虱蜂拥而来,它们成群成群地飞来,黑压压一大片,防也防不住,一夜之间,稻叶被吃得一片灰白。母亲为这个星期的背米发起愁来,兄妹五人,就有三个要背米上学,我们知道母亲的不易,好在一切的艰难都已成为过去…… 月光皎洁。此时黄梅调的哼唱在园子深处高高低低、短短长长,二胡曲欢快,一个孩子抱着书,匆匆走在林间道上,仿佛幼年时我的身影。 鸟儿在游园林下轻眠,听到动静,“噗”地飞起来,舞起一团黑影在树顶飞旋。风过林梢,我听到了鸟的呢喃。暑退九霄净,秋澄万景清。唐代刘禹锡在这样的秋日胸怀万里,阳光满堂。他听到了眠床上的鸟语吗? 今夜,一地流淌的华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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