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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依旧(12)

 老苞米的书屋 2018-1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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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全是出自一种偶然,梁珩回饮马驿的时节,也是一个桃花盛开的季节。

   梁珩临行前考虑了好久,要用一种什么方式向刘淑仙表示感谢。给钱吧,有点儿庸俗;买些东西呢,又不知道买什么好,乡下人不像城里人,注重实惠,那些城里人喜欢的东西,在乡下人的眼里很可能是华而不实的摆设。买东西梁珩一向是外行,另外时间上也不允许,他最后还是选择了给钱这一方式。尽管俗,但是方便、直观。梁珩准备了一万块钱,他觉得这个数目还是能表明自己的感激心情的。送给大老白的东西好准备,这家伙爱喝酒,梁珩上名烟名酒商店给他买了两瓶茅台酒。

   梁珩是坐火车去的饮马驿。

   如今的饮马驿公社,已经是饮马驿乡了。今非昔比,鸟枪换炮,乡政府已经不是过去那几排朴实无华的红砖平房了,在原来的位置,取而代之的是一幢四层高的外表贴着白瓷砖的办公楼。

   梁珩发现,城里的那些繁华之风,或多或少吹到了这个地方,且不说鳞次栉比、招牌各异的小饭店、旅店,就连浴足堂、美发屋、网吧这种说不清是时尚还是堕落、是繁荣还是奢华的店铺,竟然也落户在这里。

   乡政府所在地,有不少机动车,有摩托改装的三轮车、面包车,还有城里淘汰的夏利车,那些车主扯着嗓子揽生意。只要到达一列火车,那些车主便蜂拥而至,呼啦一下子集聚到出站口。

   梁珩叫了一辆夏利轿车,告诉开车的小伙子自己要去的地方。

   那个小伙子说:从这儿到河套村有十八里路呢,老爷子,三十块钱你走不走?你要是嫌贵的话,找别人好了。

   梁珩什么也没说,拉开车门就上车了。

   一路上,梁珩半闭着眼睛,心里猜想着刘淑仙和大老白等人的现在的模样。当年,那个刘淑仙二十三四岁,三十多年过去了,也是个六十岁左右的老太太了。那大老白呢,当年是四十岁左右,现在已经七十多岁了。

   唉,岁月无情啊,岁月无情。梁珩在心里慨叹着。

   到了河套九队,梁珩下了出租车,给了开出租车的小伙子三十元钱。那个小伙子说:老爷子,要你三十块根本不贵!你看,我还得返回火车站,白费汽油,一个人也拉不着!

   梁珩放下肩上的挎包,伸开双臂舒展了一下身体,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自己曾经生活过的小村庄,突然发现这么多年过去了,它的模样竟没有多大改变,房舍的排列依然是当年的格局,一前一后的两排房舍的中间,是一条印满车辙的土路,村头的那棵大榆树依然还在,树下的那块半截磨盘还在,有几个孩子正在树下玩耍……小村静静的,偶尔可以听见几声鸭或鹅的鸣叫。

   一阵风刮来,梁珩嗅到了熟悉的柴草灰的味道。这久违了多年的味道,让他感到无比的亲切。人间烟火就是指这种味道吧,只有老百姓才会拥有这种味道。

   如果细细分辨,梁珩还是看出许多不同。所不同的是,村里有了不少砖瓦房,这些砖瓦房夹杂在土坯房的中间,显得很不协调,很嚣张,如同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涂上了几块鲜艳的腮红。还有,不少人家的房顶支出了一根根形状各异的电视天线。

   进村后,梁珩的记忆开始清晰起来了。

   他的脑海浮现出当年小村的画图,对照那幅画图,他居然能找到自己原来居住的位置,也就是房东李大娘的家。那房子肯定是经过多次翻盖了,但样式还与当年差不多。

   刹那间,梁珩周身热血奔涌,眼睛一下子湿润了,望着那熟悉的土坯房,他如梦如幻,觉得自己只要喊上一声“李大娘”,那个可亲可敬的老太太便会应声走出门,手持一把笤帚,为他扫去身上的灰尘……

   更令梁珩兴奋的是,那土筑的院墙还在,隔壁的那棵桃树还在,依然开得灿烂。

梁珩精神恍恍惚惚,伫立在那家农舍的院外。此时,他仿佛置身桃源仙境,分不清是这一切是梦境还是现实,是过去还是现在。

   你找谁呀?这时,在梁珩的身后响起一个稚嫩的声音。

   这个声音把梁珩从幻觉中拉回到现实。

   梁珩回过头一看,是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歪着小脑瓜,正在好奇地看着自己。

   梁珩弯下身问小女孩:你知道谁家姓白吗?

   小姑娘说了声“我领你去”,便一蹦一跳地向前跑了。

   小女孩跑到一个院门前,停下了,冲梁珩说:就是这家!

   小女孩说罢,像小精灵一样没了踪影。

   梁珩进了这户姓白的人家。

   当他一进院门,就有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迎了出来。

   这是一张非常熟悉的面孔,又阔又方,那眼睛那嘴唇,简直与当年的大老白一模一样。

   梁珩断定这人是大老白的儿子。

   这个中年汉子用陌生的目光打量着梁珩:你这是找谁啊?

   梁珩激动地说:你家是姓白吧,你是不是白玉山的儿子?

   白玉山是大老白的名字。

   那个中年汉子点点头,然后带着几分警惕问梁珩:你是从哪儿来的呀?

   梁珩说:我姓梁,我是从省城来的,想见一见你父亲。

   那个中年汉子把梁珩让进屋,对梁珩说:我爸你是见不着了,他都死十年了。

   中年汉子说这话的语气平静如水。

   一听这话,梁珩像是当头挨了一棒,一下子被击晕了,如木雕泥塑般一动不动,半晌没说出话来。

   过了好一会儿,梁珩才清醒过来,摘下眼镜,取出手帕擦了擦溢出眼角的泪水。

   梁珩费了好大力气才把自己的身份与来历讲清楚,也弄清了眼前这个长相酷似父亲的中年汉子是大老白的三儿子。在梁珩的记忆中,当年这个老三只有八九岁的模样,特别淘气,小脸脏得像个花蝴蝶。

   白老三这才放松了对这个不速之客的警惕,称梁珩为大叔。

   白老三讲,大老白是十年前突发脑溢血死的,人送到县城医院时已不行了,死那年六十六岁。

   梁珩凭着记忆又问了几个熟悉的人,白老三不是说搬走了,就是过世了,再就是从来不知道有这个人。

   物是人非啊,物是人非。梁珩又慨叹起来。

   因为不能完整回答梁珩的问题,白老三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大叔,你说的那些人我真的不知道,你来咱们村时,我还是个光屁股的娃娃呢。要是你打听现在村里的人,我没有不知道的。

   梁珩笑笑说:这不怪你,毕竟过去三十多年了……有一个人,你不会不知道吧?

   白老三问是谁。

   梁珩说:周罗锅子,这个人你肯定听说过吧?

   白老三笑了:不就是那个老富农吗?早死了!

   梁珩又问:他有个老儿子,叫老疙瘩你知道吧?

   白老三说:他呀,早搬走了!

   梁珩听了,又是大吃一惊:搬到哪儿去了?

   白老三说:这都是好多年的事了,没人知道他们搬到啥地方去了。听人说,好像是他老婆死后,他就去北边投奔一个亲戚去了。那几年,乡下有不少人都往北边跑,说那儿有个北大荒——

   梁珩神色大变,急忙打断白老三的话:你说什么,谁的老婆死了?

   白老三语气平淡地说:老疙瘩的老婆死了呀。

   梁珩问:她怎么死的?

   白老三笑着说:这我可说不上了,好像是得了啥病吧。

   此刻,梁珩的心里像被什么掏空了似的,空空荡荡。那是一种令人恐惧的空空荡荡,那感觉就像一个人悬在半空中,寻找不到一点儿可以依附的东西。

   梁珩初来时的兴奋与期待,霎时间烟消云散。

   梁珩从挎包里取出那两瓶茅台,伤感地交给白老三,说这本来是送给你父亲的,既然你父亲不在了,就留给你了。别忘了,到了你父亲的忌日,你给他倒上一杯酒,告诉他,说他的一个姓梁的朋友来看他了……

梁珩告别了白老三,失魂落魄般地朝村头走去。村里有几个孩子,见到村里来了陌生人,感到好奇,他们不言语,只是跟在梁珩的身后。(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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