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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艾磊 Bryan Allen 丨白族文化正面临危机

 颐源书屋 2018-12-12

2002年艾磊(右一)和夫人苏纬雅(中)被云南省人民政府授予“在滇外国专家突出贡献彩云奖”、云南省民语委办公室原主任和丽峰(左一)




白族文化正面临危机

(英)艾磊(BryanAllen)

摘要:在现代化进程中,民族文化逐步在消亡。这是个让全世界都关注的问题。白族文化面临危机,白族语言会不会消失?白族风俗习惯会不会在开放中消失?白族研究会不会得到重视?作者作为在白族地区生活了四年多的外国学者,对此阐述了自己的观点。

关键词:白族文化 文化危机

Abstract: Ethnic cultureis declining in the course of modernization. This is a question ofinternational concern. Now that Bai culture is in danger, would Bai languagedisappear? Would Bai people’s customs and habits disappear when exposed to theoutside world? Would Bai’ology gain attention? Having stayed over four years ina Bai village, the author expounds his views on these questions.

key words: Bai culture; culture in danger


大理风景优美,我生活在这里体会就更深。从清澈耀眼的洱海水到巍峨雄伟的苍山,从碧绿的田野到开满杜鹃花的山坡,大理的确是个神奇美丽的地方。苍洱之滨,气候宜人。神奇古老的村落,石头砌墙的民居,数百年来传统的生活方式不变。我爱大理,所有来访的朋友都爱大理,他们不仅羡慕我来过大理,更羡慕我还生活在这里!

我不仅赞美大理的美景,更欣赏这里的白族文化:热情的人民,迷人的历史,美味的乳扇。可是,确切地说,白族文化是什么呢?它不仅仅是白族的服饰、建筑和舞蹈。众所周知,很难给“文化”一词下定义。例如,要说汉文化是什么,我们会说汉文化包括了孔子、长城、汉字、水稻种植和筷子。当然,汉文化远不止这些,只是很难确切说出汉文化是什么。

文化的最主要方面是语言。我学白语已经四年了,虽然我的白族话还讲得不好,但是,当地的白族居民听到我讲白族话时,总是对我很热情,说白族话会产生一种牢固的天然纽带。白族通过说白族话而保持着自己不同于汉族的特色。白语包含着白族人民的思想、情感和人生观。白族的歌曲只能用白语演唱,如果翻译成汉语,就会失去其特有的韵味。白族的谚语、格言体现了白族人民的智慧。如果白族语言消失了,白族文化就会随之消失;如果白族语言得以保存和发展,白族文化就会欣欣向荣。

为什么谈及保存和发展呢?因为白族文化正面临危机。也许是你就生长在其中,所以没有意识到;也许我是旁观者,所以看得更清。但是,有一种巨大的危险来自社会的快速发展变化。大理在变,新的公路,新的医院,新的房屋,新的城墙,一切都是新的。不仅大理这样,全中国都在进行着现代化建设,而且发展速度惊人!作为一个西方人,我经常惊叹中国发展变化的速度。回到英国,几乎看不到什么改变。但是,如果变化如此之快,汉文化也会面临危机吗?不会的,因为汉文化太强大了。汉文化有着丰富的文学宝库,除了每天的报纸、杂志,还有《红楼梦》、《西游记》、鲁迅。

如石林这样的旅游景点一样,大理实际上面临着两种危险。一种来自外部,旅游者带来了外面的生活习惯,影响着当地居民的道德、服饰和行为等。第二种危险更微妙、复杂,更具有危害性。因为这种危险来自当地居民本身:当地居民为了给旅游者展示一种漂亮的外表,他们实际上在误用自己的文化。为了取悦旅游者、让他们能故地重游,当地居民把自己的文化简单化,使之能够吸引旅游者。但同时,他们忘记了自己真实的文化。时间一长,他们自己也会接受了,或至少是不在乎。他们失去了真正的白文化,代之以一种伪白文化。

这里我想举个例子,来大理的旅游者希望看到的是穿戴民族服装的本地居民,它标志着生活在大理的白族人民独有的特色,使旅游者感到自己真正置身于另一个世界。人们都知道白族传统服饰丰富多彩,各个地方服装颜色不同,包头不同。但是有一种配红背心、漂亮包头的白色服装现在不能算是白族服装:只能说是导游小姐的工作服!

除了导游,现实生活中,没有人穿这样的衣服。白族文化的其它方面是否也会这样发展呢?如果这样,那么,用不了几年,我们将会说:“啊,没有人再唱白族歌了,没有人再跳白族舞了,没有人再想住‘四合五天井’了。”结果,旅游者到大理所看到的和在主题公园所看到的相差无异。而主题公园的问题就在于缺乏其真实性。

怎样才能拯救白族文化呢?没有记载的文学宝库,没有白语报纸,甚至没有白语广播、电视。白族地区能听到的唯一声音是提倡汉文化的汉语。

当然,我并不是说汉文化不好,我自己就非常欣赏汉文化,我还希望自己的汉语比现在说得更好。只是每一种文化都有自己的价值,不同的文化可以共存。所以,应该赋予白族文化一种声音,一种既能听又能看的白族的声音,把白族文化是有价值的这一信息传遍大理白族自治州。

许多人也许会问,没有文字,如何去发展白族语言呢?实际上,白族有其类似汉语拼音的文字,并已出版了20本白语书籍。[①]如果白族孩子在成长的时候能够学习白族语言,就等于加强了白族语言。如果能用白文将传统的民间故事和歌曲写下来,而不是翻译成汉语再写下来,这些传统的民间故事和歌曲就会世世代代流传下去。当然,除了白文,白族也应该学习汉语,两种语言可以丰富自己的文化,就如同白族民歌和中文歌曲一道丰富了大理的文化。实际上,剑川县的双语教学实验学校的经验证明,如果白族孩子以母语开始接受教育,他们的汉语学习成绩会更好。更多的白族接受高等教育并有了较好的职业会促进经济的发展。


[①]编者按:目前,用拼音白文出版的图书已经有相当数量,包括学前教育、义务教育、大学本科专业的白语文教材;以及文化、科普类图书、音像制品等。但相对于白族文化传承和发展的要求来说,尚只是出于起步阶段,需要社会各界关注和重视。王锋,中国社科院,研究员)

就更深层次而言,母语教学有助于培养白族对自己和对白族文化的自豪感,鼓励其珍视自己的传统习惯。这样,他们就会继续建造白族风格的房屋,继续吃白族风味食品,等等。用白语进行教学是强化白族语言的一种方法;另一种方法是,制作白语广播、电视节目和报纸,给白族一种自己的声音。

此外,还有什么办法呢?我认为研究很重要。我曾经问:“白族文化是什么?”谁来回答这个问题?谁来仔细研究并发布白族文化的构成要素?或许可以举行白族研究国际研讨会,以吸引和鼓励国内外对白族文化更多的兴趣和研究。听说,正在筹建三个新的机构:南诏大理历史文化研究所,白族语言研究所和白族研究所。这真是一件好事,我祝愿这三个机构成功并取得卓越的成果。他们的研究结果需要以不同的形式出版,有为学者出的版本,也有大众版,特别要有为旅游者出的版本。我建议专门为旅游者出一本关于白族文化的精彩漂亮的书,但不是一本配导游图的、告诉旅游者要去蝴蝶泉的旅游指南,而是一本有白族文化多方面研究材料的书。历史需配有南诏大理国的区域图,建筑要有像墙壁上的黑白图案、照壁等建筑风格的图画,宗教要包括各种本主信仰的详细描述,饮食要讲到乳扇、乳饼的制作,服饰要详细说明不同的刺绣风格,等等。所有这些都配有专业的彩色照片,并以中英文发表。目的是要让人们了解白族文化不仅仅是“五华楼”和“三道茶”。

可以说,白族文化前途未卜。一方面,由于旅游业的发展对白族歌舞演出队的需求增加而出现了白文化的某种复兴;而另一方面,这种以表面的形象来充当真实的白文化的所谓复兴,实际上是在削弱白族文化。要使真正的白族文化免遭侵害还来得及,但是要从现在开始。保护白族文化不受破坏的最好办法,是推进白族语言。

(Bryan Allen,世界少数民族语文研究院专家,曾任该院东亚部主任。本文原载《大理师专学报》2000年第3期)


说到白族的语言和文化,不能不提到世界少数民族语文研究院(SIL)东亚部主任艾磊(Bryan Allen)先生。他和夫人苏纬雅女士带着三个孩子,在大理喜洲住了七年,后来又到剑川县住了五年,分别学习和研究了白族语言的南部方言(大理方言)和中部方言(剑川方言)。由于他在推动白族地区社会和文化发展方面做出了突出贡献,2002年被云南省人民政府授予“在滇外国专家突出贡献彩云奖”。

2000、2001两年,笔者与云南省民语委张霞女士曾协助艾磊先生一家分两次到怒江州的泸水市、大理州洱源、云龙、鹤庆、大理等县市进行白语方言通解度研究,研究结果对于白语文规范和推广工作具有积极意义。

作为一个对白族语言和文化有深入了解的外国学者,艾磊先生对于白族语言和文化的理解是深刻和独到的。也许是作为一个外来文化的观察者,他有着不同于白族或中国人的角度;也许是作为一个语言学家,他对白族语言的重要作用有着深刻的认识。他的《白族文化正面临危机》一文,可以说是震聋发聩的。扪心自问,也许是当局者迷,我们自己对于他在文中的一连串追问似乎早已麻木。但作为一个西方学者,他的尖锐追问仍不能不让我们——虽然已经麻木,但体内还流淌着民族血液的人们感到丝丝刺痛。

艾磊在文中提到一个重要的危险:我们很多时候在抱怨外来的世界改变了我们的文化,但其实我们自己也在扮演着主动放弃自己文化的角色。为了迎合外来的世界和观光者,我们在用一种伪白族文化取代了原滋原味的民族文化精髓。这种伪文化很多时候被包装成民族文化的标志性符号,对真实的民族文化是一个巨大的伤害。每一个对民族传统有亲身了解的白族人,都对此有着切身的体会。还记得旅游船上的“掐新娘”吗?问问洱海周围的白族群众,有谁知道这是哪儿的白族婚俗?

艾磊的追问,虽然针对的是白族,但同时又是广义的。在中国社会发展的飞速进程中,很多民族都面临着同样的问题。在全球化背景下,各少数民族的语言文化被主流语言和文化所取代似乎是大势所趋,但对于人类来说,多样性的文化宝库是珍贵的。白族老一辈学者尹明举先生曾转引泰戈尔的话说:“每一个民族都有发展和弘扬本民族文化的义务”。不是宪法规定的所谓“权利”,而是本民族每一个成员的“义务”。这样的提法,同样有如当头棒喝。

重读此文,不仅要向艾磊先生致以诚挚的敬意,同时也想发出一点呼吁:让我们来履行我们的责任吧,趁血液还在温热的时候。(王锋,中国社科院,研究员,2013


编者按:改革开放以来,我国进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发展时代。在全球化、城镇化、信息化的大背景下,各民族文化发展呈现出新的特点和趋势。其中,少数民族语言文化发展功能弱化乃至濒危的趋势,已经引起党和国家以及社会各界的普遍关注,党的十七届六中全会提出了“科学保护各民族语言文字”的意见。

调查表明,随着社会的发展,在当代白族地区(包括洱海核心区),白语的社会文化功能也不同程度地弱化,一些地区和青少年中还出现了较大规模的转用汉语现象,越来越多的白族青少年人口不再使用白语,白语的代际传承和发展面临着极大的潜在危险;白族拼音文字的使用和推广仍未受到普遍重视,白族文化的书面传承和发展尚未出现根本转机。在时代变迁的大潮中,白族语言文化面临深刻的传承和发展危机,需要白族各级政府和社会各界居安思危,引起高度重视。

本文特刊发曾任世界少数民族语文研究院东亚部主任的英国籍语言发展专家艾磊先生(Bryan Allen)的文章,以期引起白族社会各界的高度关注。艾磊先生及其意大利籍夫人苏纬雅女士(Silvia Bryan)为了研究白族语言,和3个子女一起在大理喜洲生活了近7年(1995~2001),在剑川县城生活了3年(2002~2005)。全家5口人全部兼通英语、意大利语、汉语普通话和白语。他们对于白族语言文化发展的认识和观察是深刻的,值得每一个白族人深思。(王锋,中国社科院,研究员)


作者:【英】艾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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