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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空虚又甜美 | 十首诗之诗

 大海与老人t2i5 2018-12-14

诗是什么呢?


雪莱说:“诗是最快乐最良善的心灵中最快乐最良善的瞬间之记录。


这种快乐其实是独属于每个人的,不管是写诗的人,还是读诗的人。当然诗人偶尔也会把这些秘密隐藏在自己的诗里。


为大家分享十首关于诗的诗,希望能从中得到一些私密的快乐。





写作


韩东


晴朗的日子
我的窗外
有一个人爬到电线杆上
他一边干活
一边向房间里张望
我用微笑回答他
然后埋下头去继续工作
这中间有两次我抬起头来
伸手去书架上摸索香烟
中午以前,他一直在那儿
像只停在空中的小鸟
已经忘记了飞翔
等我终于写完最后一页
这只鸟儿已不知去向
原来的位置上甚至没有白云
一切空虚又甜美


1986年


选自《爸爸在天上看我》,河北教育出版社


韩东

江苏南京人,中国现代诗人。1982年毕业于山东大学哲学系。1985年与于坚等创立了诗刊《他们》。韩东的代表作有《有关大雁塔》《你见过大海》等诗,及长篇小说《扎根》。




做诗


[美]杰克·吉尔伯特   柳向阳 译


诗,你这狗娘养的,够糟糕的了
我为难自己,干得这么来劲
为了搞对哪怕一丁点儿, 
而这一丁点儿也勉强又尴尬。 
但后来我就怨恨,当
甜蜜的肯定应该拥抱我,像
鳟鱼在明亮的夏日溪流里。
至少应该有条捷径
去接近你的魅力和微妙。
但事实上总是
了无新意的不满意。


选自《拒绝天堂》,重庆大学出版社


杰克·吉尔伯特

美国当代诗人。1925年生于匹兹堡,幼年丧父,挣钱养家,高中辍学,开始谋生;阴差阳错上了匹兹堡大学,开始写诗。曾在世界各地漫游和隐居,曾经历多次爱情,又曾在多所大学任教。著有《大火》《拒绝天堂》《独一无二的舞蹈》等五部诗集。2012年3月《诗全集》出版,2012年11月去世。




语言公墓


孟浪


语言可怕地沉默着

说话的人捂住嘴

他已经受伤。


到处是完整的句子

完整的意思

没有人表达

说话的人在承受。


到处是无意义的

车轮的滚动声

一系列乘坐者平稳

语言在身体里

说话的人凑上来察看伤口。


他在人声鼎沸的马路上

他在语言的公墓中。


1989年


选自飞地公号


孟浪

1961—2018,本名孟俊良,1961年生于上海吴淞。20世纪80年代“海上诗派”代表人物。1992年获首届现代汉诗奖。1995年应布朗大学之邀赴美国,任驻校作家。其饱满的、富于激情的天才与广袤、深沉的故土融为一体,为解读现代诗歌提供了一个独特而又灿烂的范本。出版诗集有《本世纪的一个生者》(1988)、《连朝霞也是陈腐的》(1999)、《一个孩子在天上》(2004)等。


12月12日夜,孟浪因肺癌于香港病逝。




词语


[爱尔兰]叶芝   王家新 译


不久前我还曾这样想,
“我亲爱的人怕是不能理解
我做了些什么,或将要做些什么
在这盲目、苦涩的土地上。”

而我对太阳的倦意日增
直到我的思想再次清彻,
记起我所做下的最好的
就是使事物简洁的努力;

那些年里我一次次哭喊:“终于
我亲爱的人理解了这一切
因为我已经进入我的力量,
而且词语听从了我的召唤”;

如果她那样做了谁可以说
那将从滤网中筛下的是什么?
我也许会把可怜的词语扔开
而满足于去生活。

选自《叶芝文集》,东方出版社


威廉·巴特勒·叶芝

爱尔兰著名诗人、剧作家和散文家,1923年度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其艺术探索被视为英语诗从传统到现代过度的缩影。艾略特曾誉之为“20世纪最伟大的英语诗人”。




诗人不等待女士


[智利]罗伯特·波拉尼奥   范晔 译


古恩伯格。那时死神

漫步于欧洲各王国。

游吟诗人有心

进行抒情,创新。坐在

城堡某房间里

外面重新被围困。

一首情诗

致一位“冰雪美人”。

那时有人,或许某个侍臣,

宣读一份无声通告

在石甬道的尽头

而甬道再次融化

在死亡与诗歌的

交点。


选自《未知大学》,文景 | 上海人民出版社


罗贝托·波拉尼奥

1953—2003,出生于智利。四十岁之前,他写诗,革命,吸毒,流浪,生病—总之,他几乎什么都干过,除了写小说。而在他四十岁之后的十年,除了写小说,他几乎什么都没干。中文版诗集以《未知大学》为主体,同时收录作者此前已出版的另外三部诗集:《安特卫普》(2002年)、《浪漫主义狗》(2000年)和《三》(2000年)。





习作


蓝蓝


某些话语一经说出
就成了谎言。
我不知所措,像被咒语
固定。而表达……我不选择
坟墓的字眼儿。
以及遮蔽、黑暗……
以及由于无知
而对事物丧失的信赖

最好的尺度仍旧来自倾听
天亮时的雀噪、狗吠
檐头融雪的嘀嗒声……


选自《世界的渡口》,雅众文化 | 新星出版社 


蓝蓝

诗人、作家。出版作品有诗集《含笑终生》《情歌》《内心生活》《睡梦睡梦》《诗篇》《从这里,到这里》《唱吧,悲伤》;中英文双语诗集《身体里的峡谷》《钉子》;俄语诗集《歌声之杯》(与巴别洛夫合著)等;出版童话集、童诗集、散文随笔集等二十余部。




·名誉·


[美]布考斯基   徐淳刚 译


它这会儿正坐在我窗外

像一个老女人想着去超市

它坐着注视着我

紧张冒汗

通过电线雾气和狗吠

直到我突然

用报纸猛击窗纱

像飞快地打一只苍蝇

你会听到一声尖叫

在这清晰的城市上空

随之它离开


结束一首诗

就像这样

突然之间

静下来


选自《爱是地狱冥犬》,99读书人 | 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


查尔斯·布考斯基

1920—1994德裔美国诗人小说家他终生放荡不羁离不开酒女人和赌马布考斯基一生发表上千首诗歌数十年间出版了40多部诗集数百篇短篇故事6部小说总计出版了110部著作时代杂志曾将他称为美国下层人民的桂冠诗人




个人的诗泉

为米凯尔·朗莱而作


[爱尔兰]谢默斯·希尼   袁可嘉 译


童年时,他们没能把我从井边,
从挂着水桶和扬水器的老水泵赶开。
我爱那漆黑的井口,被框住了的天,
那水草、真菌、湿青苔的气味。

烂了的木板盖住制砖墙里那口井,
我玩味过水桶顺绳子直坠时
发出的响亮的扑通声。
井深得很.你看不到自己的影子。

干石沟下的那口浅井,
繁殖得就像一个养鱼缸;
从柔软的覆盖物抽出长根,
闪过井底是一张白脸庞。

有些井发出回声,用纯洁的新乐音
应对你的呼声。有一口颇吓人;
从蕨丛和高大的毛地黄间跳出身,
一只老鼠啪一声掠过我的面影。

去拨弄污泥,去窥测根子,
去凝视泉水中的那喀索斯,他有双大眼睛,
都有伤成年人的自尊。我写诗
是为了认识自己,使黑暗发出回音。


选自《欧美现代十大流派诗选》,上海文艺出版社


谢默斯·希尼

1939—2013,爱尔兰著名诗人、评论家、翻译家,1995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曾任美国哈佛大学修辞学教授,英国牛津大学诗歌教授。希尼也是继艾略特和奥登之后,20世纪后半叶英语世界最重要的诗人批评家,与约瑟夫·布罗茨基并驾齐驱。




从一片泛滥无形的水里

(十四行集之二十七)


冯至

 

从一片泛滥无形的水里,

取水人取来椭圆的一瓶,

这点水就得到一个定形;

看,在秋风里飘扬的风旗,

 

它把住些把不住的事体,

让远方的光、远方的黑夜

和些远方的草木的荣谢,

还有个奔向远方的心意, 


都保留一些在这面旗上。

我们空空听过一夜风声,

空看了一天的草黄叶红,

 

向何处安排我们的思想?

但愿这些诗像一面风旗

把住一些把不住的事体。


选自《悲欢的形体:冯至诗集》,雅众文化 | 新星出版社


冯至 

1905—1993,诗人、翻译家、学者。原名冯承植,字君培,河北涿县人。早年就学于北京大学,参与组织沉钟社,创作大量诗文,历任同济大学、西南联大及北京大学教授等职务。著有诗集《昨日之歌》《北游及其他》《十四行集》等。曾当选瑞典皇家文学历史人物研究院外籍院士,并获歌德奖章。




南方


[阿根廷]博尔赫斯   陈东飚 译


从你的一座庭院,曾经眺望

古老的星星,

从一张阴影里的长凳,曾经眺望

这些零散的光点

我的无知从没学会为它们命名

也排不成星座,

曾经觉察到秘密水池里

流水的循环,

素馨花和忍冬的香气,

安睡的鸟儿的宁静,

门道的弯拱,潮湿

——这些事物,也许,就是诗


选自《博尔赫斯诗选》,河北教育出版社


豪·路·博尔赫斯

1899—1986,阿根廷诗人、小说家兼翻译家。生于布宜诺斯艾利斯一个有英国血统的律师家庭。在日内瓦上中学,在剑桥读大学。精通英、法、德等多国文字。1955年任国立图书馆馆长、布宜诺斯艾利斯大学哲学文学系教授。1986年4月24日与玛丽亚·儿玉结婚,6月14日在日内瓦去世。





为诗辩护

 (节选)


[英]雪莱   缪灵珠 译


真的,诗是神圣的东西。

 

它既是知识的圆心又是它的圆周;它包含一切科学,一切科学也必须溯源到它。

 

它同时是一切其他思想体系的老根和花朵;一切从它发生,受它的润饰;如果害虫摧残了它,它便不结果实,不生种子,不给予这荒芜的世界以养料,使得生命之树不能继续繁殖。

 

诗是一切事物之完美无缺的外表和光泽;它有如蔷薇的色香之于它的结构成分的纹理,有如永不凋萎的美之形式和光彩之于腐尸败体的秘密。

 

假如诗不能高飞到筹划能力驾着枭翼所不敢翱翔的那些永恒的境界,从那儿把光明与火焰带下来,则道义、爱情、爱国、友谊算得是什么?我们所生息其间的美丽宇宙的景色又算得是什么?我们在世间此岸的安慰是什么?我们对世间彼岸的憧憬又是什么?

 

......

 

诗是最快乐最良善的心灵中最快乐最良善的瞬间之记录。

 

我们往往感到思想和感情不可捉摸的袭来,有时与地或人有关,有时只与我们自己的心情有关,并且往往来时不可预见,去时不用吩咐,可是总给我们以难以形谷的崇高和愉快;因此,即使在它们所遗留下来的眷恋和惆怅中,也不可能不还有着快感,因为这快感是参与于它的对象的本质中的。

 

诗灵之来,仿佛是一种更神圣的本质渗彻于我们自己的本质中;但它的步武却像拂过海面的微风,风平浪静了,它便无踪无影,只留下一些痕迹在它经过的满是皱纹的沙滩上。

 

这些以及类似的情景,唯有感受性最细致和想象力最博大的人们才可以体味得到;而由此产生的心境却与一切卑鄙的欲望不能相容。

 

道义、爱情、爱国、友谊等的热忱,在本质上是与此等情绪连结起来的,而且当它们还继续存在时,人的自我就显出它的原来面目,是宇宙中的一个原子而已。

 

诗人不但因为是感情细致的生灵而容易感受这些经验,他们还能够用天国的变幻无常的色彩,来渲染他们所综合的一切;在描写某一激情或者某一景色时的一个字、一个笔触,就可以拨动那着迷的心弦,而为那些曾经体验过此等情绪的人们,再激起了那酣睡的、冷却的、埋葬了的过去之影像。

 

这样, 诗可以使世间最善最美的一切永垂不朽;它捉住了那些飘人人生阴影中一瞬即逝的幻象,用文字或者用形象把它们装饰起来,然后送它们到人间去,同时把此类快乐的喜讯带给同它们的姊妹们在一起留守的人们——我所以要说“留守”,是因为这些人所住的灵魂之洞穴,就没有一扇表现之门可通到万象的宇宙。


诗拯救了降临于人间的神性,以免它腐朽。

 

诗使万象化成美丽;它使最美丽的东西愈见其美,它给最丑陋的东西添上了美;它撮合狂喜与恐怖、愉快与忧伤、永恒与变幻;它驯服了一切不可融合的东西,使它们在它轻柔的羁轭之下结成一体。

 

诗使它所触及的一切都变形;每一形象走入它的光辉下,都由于一种神奇的同感,变成了它所呼出的灵气之化身;它那秘密的炼金术能将从死流过生的毒液化为可饮的金汁;它撕去这世界的陈腐的面幕,而露出赤裸的、酣睡的美——这种美是世间种种形象的精神。

 

……


《十九世纪英国诗人论诗》,刘若端 编,人民文学出版社,1989年版

 


插图©Pexel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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