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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发生在你身上的事,变成小说

 冬天惠铃 2018-1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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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阅  ·  读  ·  时  ·  间 ·



许多写作者都喜欢从个人经历中挖掘素材,开始创作。但是完全遵循事实的原则极难成就出色的作品。


而一部出色的作品里至少具备这些因素:


可信的、复杂的、令人同情的人物,人物强烈的渴望;

实现这种愿望的障碍(即冲突,一种由外界冲突引发的内心冲突);

具体的时间背景和地点背景;

叙事弧线(某一始发事件引发冲突,再经由调解而达到某种和解)。


如果我们仅仅只是刻板地复制生活很少能够做到这样,所以,我们需要将真实生活改头换面,把它变成一部优秀的作品。


现在,我们一起看看下面的文章作者在写作中摆脱事实的束缚,创造出的更真实、更深刻的作品吧。


 

她笔下的人物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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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风女侠

“ 告别“



1)梦

“捱家的猫生了几只细猫,有白的,有黑的,十分得意。明日放学了汝来看看吧!我送你一只,你中意奈只就送奈只。”他和她并排走在放学回家的土路上,脚上踢着石子,突然说道。


“好呀好呀!捱爱白色的!”她脱口而出,高兴地跳起来,书包在屁股上“啪嗒啪嗒”地拍打着。


两人的目光相遇,都笑得很灿烂。


那是一个初夏的黄昏,天上沾着羽毛状的片片云朵,红得十分绚烂。粤北乡村此时已是一片丰收的景象,田野里都是黄澄澄的稻谷,风一吹,金色的浪涛涌向天边。在浪花间,戴着帽子的农民在弯腰割稻谷。有些心急的人,早已割完种上了新的秧苗。田里的一洼水倒映着天上的云彩,嫩绿的秧苗仿佛在空中摇曳着柔软的腰肢。


想不到这已是20年前的事了。她轻轻地叹了口气,伸手打开了床头的台灯。光打下来,棉被隆起处,是在打鼾的丈夫。他们习惯了侧身,背对着睡觉。她很想摇醒他,跟他说说刚才的梦,但是终究没有。目光落在被面的木棉花上,她想起结婚前两人在淘宝上买四件套挑花了眼,她不胜其烦。丈夫深情地看着她说,这个被子,我们是要盖一辈子的呢!你是广东人,就挑木棉花吧。


没想到一切消失得这么快。


黄红今年32岁了。大学毕业后,人生好像就按下了快进键,还来不及反应,自己就成为了中年妇人,成为了别人的妻子。但青春的无忧无虑离开得也很快,一沾枕头就能睡着仿佛已是特异功能。而且,还容易多梦。


她最近时常梦见小时候的场景,尤其是梦见小学的那个男同桌。但很多时候,梦又不全是梦,有很多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包括那些零碎的对话,他温暖的笑容,都那么神奇地完整再现了。


20年前,她曾在心里暗暗想长大以后要嫁给他。


2)往昔


她记得很清楚,第二天放学后,她没有去他家。


家里的争吵已经愈演愈烈了。粤北的乡村山清水秀,但也闭塞传统。为了生一个儿子,父母努力了半辈子,生了五个女儿。直到生下她后,父亲得了重病。黄家的血脉不能断了,于是在病榻之上的父亲与母亲咬了咬耳朵,就给刚成年的大女儿招了个上门女婿。


在她五岁那年,父亲去世了。很快,母亲与大姐闹分家。争吵最激烈时,母亲拿来一把砍柴刀“哐当”扔在大姐的脚跟前,厉声呵斥:“来,把捱砍死,砍死汝就解放了!你个没良心的短命种,再怎么嚣张,你也系从我的裤裆下出来的!”


她吓得浑身发抖,怔怔地缩在沙发的一角,眼泪止不住地流。她希望每天都能在学校。她很喜欢上学,很喜欢做作业,尤其喜欢和男同桌在一起。他脾气很好,天天都笑着,从不对她发脾气。他们一起玩葫芦娃卡片,一起搞卫生,出黑板报,下雨天撑着雨伞,用一块木板在水泥桌面上打乒乓球。


每次家里硝烟弥漫时,她就想,等长大了她就嫁给他。当时他们的家很和睦,每天都是欢声笑语。


后来他家的小猫都长大了,送给了不同的人家,她都没能去看看。再到后来,上了中学,两人分到了不同的班,越走越远。见了面也只是笑笑,不怎么说话。到最后,她能记得的,就是那天放学后他邀请她去家里看小猫时,脸上那快乐温暖的笑容。


她坐在公交车上,静静地看着窗外的风景。人很少,乘务员坐在后排座位上打盹,一个穿着浅棕色大衣的高个儿男孩在玩手机。嗯,长得挺好看的。她心里想着,脸上不由得有了些笑意。


3)今日


她早已没有了睡意。


缓缓起身,脚探到地上的鞋,她走到窗边。20年后的月亮仿佛不那么圆那么亮了,隔着北京浓浓的雾霾,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她心里有些堵,有些空,就像窗外掉光了叶子的槐树,在寒风中无所适从。她又开始羡慕起会抽烟的人。


高考后,她故意填报了北方的大学,因为可以远离家。背着母亲和各路亲戚给的不孝的骂名,她一个人拖着行李箱离开了家。火车在凌晨驶离那座山城时,她瘦小的身子在硬座上晃了一下,心也动了一下。绵长的汽笛声就像她的呐喊,一路高歌北上。


大学的时光过得最是快乐,虽然她办了助学贷款,平时还得干兼职养活自己,但她觉得很轻松自在。不像高中,压力最大时母亲送来一箱牛奶,都要捎带着说几句让她不要忘恩负义的话。


后来她也喜欢上了一些男生,和现在的丈夫谈了恋爱。有时,她还是会想起他,那个小学的男同桌。这么些年过去了,他还好吗?后来她辗转要到了他的QQ,加了后也没聊什么。他在广东的一所大学,离家很近。


她知道,当年的不是爱情。但她仍会想起他,想起那个笑容。


她还记得一群小学同学出去聚餐,晚上回去,他载的她。月亮已经升起来了,金黄圆润。露水打湿了青草,清香阵阵涌来,她一仰头就看见了几颗明亮的星星,心里一阵感动。她坐在摩托车后座上,风呼呼的,他回过头来和她说话,她凑过脸去听。他在说什么她没听清,但是童年的那个笑容突然又回到了这张脸上。她很想这条路长一些,再长一些,长得能够让他们发生点什么。但什么都没有发生。


直到现在,她都分不清这是梦,还是在某个寒假的冬夜真实发生过的事。


天已经渐渐亮了,楼上的大爷大妈“嘭”地关了门,晨练去了。隔壁那对情侣也起床了,一冲厕所,她就能清楚地听见落水管里流动的声音。她轻手轻脚地回到床上。


“起得这么早?”丈夫瓮声瓮气问道。


“嗯,醒来了。”


“今天要加班吗?我妈今天要过来,下班了我们去火车站接她把。”他说。


“哦。”她心中不悦。北京的房价太高,他们根本买不起房子。房租今年又暴涨,现在只能租一个单间。就这么小小的一间房,婆婆来了住哪里呢?


北京不是她想待的地方。她最想在一个山村隐居,天地开阔。几间土房,几亩地,她们种粮食种蔬菜瓜果。晚来迎着山风,她坐在窗前读书写作。


当年来北京读书只为远离家,当毕业时她一心想着远走他乡,但当时还是男朋友的丈夫不愿意。“好不容易出来了怎么能回去?”他想要功成名就,想要挣钱孝敬爹妈。他小时候吃过很多的苦,早熟,懂事。起初两人也争吵过,十分激烈。他一再坚持,渐渐的她不再提。这么多年,她一直想要个依靠。一些知己好友曾是她的情感寄托,后来他们都工作结婚了,再没人接她的电话,听她絮絮叨叨讲那些小说电影里的浪漫诗意,说生活里那点鸡毛蒜皮的烦恼忧愁。


她不敢放弃这唯一的依靠。有一天她看日本电影《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哭得差点背过气去。她觉得,那也是她的一生。


是不是一切都会变呢?她常常想。就像小时候觉得再怎么样都血浓于水,但一眨眼,血和水都流走了。结婚前他们是别人羡慕的神仙眷侣,虽然他在读博,她在工作,日子很清贫,但两人过得很开心啊。每月她发工资时,他们就一起去校外的小餐馆里吃顿好的。两人一边吃一边相视傻笑,说着以后要吃遍天下美食的傻话。


到如今,他每天在一家死气沉沉的科研单位上班下班,却又发誓要弄出点名堂来。日子依旧拮据,但冬天时,他不再用脸去暖她冰冷的手。她也不再撒着娇,往他怀里钻。他们的话越来越少了,到最后,都用没有称呼没有语气的短句对话。只是偶尔,他会在某个深夜抱着她说:“你会不会后悔嫁给我?因为跟我一起过这么苦的日子。”每每在这时,他们都会叹气。他叹自己的贫穷,她叹他十多年了还不了解她。


有天洗完澡,她擦身体乳的时候看到了镜中的自己。乳房都有些下垂了,肚子上的赘肉又长出来了一些。岁月留下了很多痕迹,但迟迟不给予她想要的生活。从小她就是瘦小的普通女孩,长得一般,不聪明也不笨,成绩中上游。小时候,她就想着嫁一个脾气很好很爱自己的男人,穷不要紧,简单快乐就好。


他一直想要一个孩子,家里就他一个男孩。他是传统的北方男孩,信奉不孝中无后为大。她不想要孩子,她觉得世事易变,而身边多是功利畸形的亲子关系。但她又渴望着爱,渴望着被爱。


在无数次争吵和沉默后,她在心里暗暗发着狠,想什么时候能在感情上不再依赖他,便也就离开他。


“今晚我就不回来了,你和我妈睡这里吧。”他继续说道。他们都知道,老人家此次来是一次威逼。“你的小学同学今天儿子摆满月酒,可惜你不在家。”好几年前,婆婆就开始在电话里有意无意地这么说话。抱孙子,是公公婆婆余生最大的心愿。而且去年过年她没有回他家,婆家人明显不高兴了。


她有时觉得千百年来的历史都是轮回的,时代再怎么进步,每个人身上背负的东西都没有变。没结婚前,她去他家,婆婆拉着她的手,给她讲自己嫁入这家后如何被自己的婆婆刁难,如何被逼着连生了几个女儿。因为穷,小女儿还被送给了别人,以此换得生下这个儿子的机会。


她那时听得湿了眼眶,想着以后一定要孝敬婆婆,让受过委屈压迫的她多享受一些清闲日子。哪知道,没过几年,婆婆变成了自己一生都在反抗的那个角色。


4)告别


还有一周就要过年了,所谓的年味在公司是丝毫感受不到的。


一个上午,她都坐在电脑前胡乱地敲着键盘,写着毫无逻辑的话。偶尔抬头看到隔壁工位的同事,就想起她刚来时青春洋溢长发飞扬的样子。她一闭眼,都能想到同事和自己以后堆着皱纹变得市侩的脸。就在这个工位上,时钟不停地转,一生也就这么过去了。


她当年可不是这样的。她喜欢文学,大学时就想着能进一家报社当副刊的编辑,每日看看稿,自己也写写文章。但眨眼间,媒体改革就像一场毫无征兆的洪水,轰隆隆过去,传统媒体的记者都被卷走了,无人问津的副刊也大多停了。她也来到了新媒体,每天盯着微博热搜榜,追着热点写稿子。起初她不甘心,但这边工资高,男朋友的学费一年就要一万多,她留了下来。这一留,就留到了现在。


现在她常想起过去的自己。她嘲笑自己曾经的幼稚,更鄙夷自己现在的妥协。


她才32岁,她觉得自己已经活了一辈子。所有高光时刻,都在大学时代挥霍殆尽。像她这种不会见风使舵的人,成天还梗着脖子阴着脸,会有什么出路呢?她知道,她正在走下坡路。 


“稿子定了吗?”领导挺着怀着二胎的大肚子,走到她的工位前。


“嗯,还在写。”


“下班前给我。”没等她回答,领导“哒哒”拖着鞋跟就走了。


手机此时“嗡嗡”响起,是母亲打来的电话。


“汝今年过年归家吗?”大姐的儿子年前结婚,母亲关心的其实是她能否回来参加他的婚礼。这是黄家唯一的血脉的婚礼,母亲希望办得隆重体面一些。


 “嗯,归。”她被自己的回答吓了一跳。


“归了好,要不然被隔壁邻舍的人看笑话。”


她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回到座位上打开word开始编辑。今天的热搜榜榜首是某明星出轨了,这种稿子很好写,四处扒扒资料,再代表粉丝骂上几句,点击量轻轻松松十万加。领导会喜欢的。


“主编,稿子发到你微信上了,请查看。另外,我想从明天开始休年假,我弟后天结婚,请批准。”她在微信上打完这些字,就把请假申请表递到了主编面前。领导皱了皱眉,看了她一眼,签了字。


“我待会儿的火车回广东,不能去接你妈了。我侄子过几天要结婚,我今年没办法去你家过年。”电话那头,一阵沉默。


在回来的火车上,她又梦见了他。梦里是夏天,下着瓢泼大雨,教室被水淹了。他进去拿大家的书包,她站在门口等他。


他出来时,身上都湿了,沾着泥点子。他对他笑着说好累啊。她轻轻地抱了他,问,还累吗?


她也好累了。她要看看那个笑容,那个唇红齿白,一脸阳光的笑。那个笑曾经给过她那么多安慰,这一次或许也能再次温暖她。她知道他大学毕业后就在当地工作。


她终于回来了。侄子的婚宴上,他的父母也被请来。宴席结束,他开着车来接父母。车是普通的大众,她远远地站在饭店门口看他坐在驾驶座上焦躁地摁喇叭,脸居然变得那么圆。


她又想起了梦中的那个笑容。她坚定地走过去。


迎着阳光,他眯着眼睛打量着她,“啊,是汝啊!怎样,在奈里做老板啊?搵大钱了吧?”


“汝还记得当年汝家养了一只猫吗?生了好多只小猫,有白的,有黑的。”她不接话,直直地问道。


“猫?什么猫?……怎么才来?捱都等了好久了,食这种酒席就系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归……先走了哈,得闲聊。”


汽车启动,一溜烟就走了,卷起阵阵尘土。


“黄红,你要是今年还不回我家过年,还不想生小孩的话,我明确告诉你吧,咱俩的日子就到尽头了。”丈夫在电话那头铁了心的话,此刻又在她耳边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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