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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析仲甫几首咏古代大诗人的七律诗

 江山携手 2018-12-15

    记得有一次在论坛浏览诗作时,读到仲甫一首七律东坡南谪》,被诗里一对颌联吸引住了,竟反复吟诵了几次,觉语句清新奇崛,尤喜其下句“芒鞋若带蜀山青”,有悖于事理而暗合于情趣,有点无理而妙的味道。试想,苏东坡被贬谪儋州,从“蜀山”走到海南岛,这草鞋底还保留有故乡草木的残留物,这可能吗?但正是这看似无理一句,却最能表达诗人其时的思想感情,他把对故乡的热爱对每一寸国土的留恋时刻带在身上,走到那里,就把深情播种在那里,无论是杭州、湖州、黄州、惠州,还是儋州。每一个去往之地,都留下激情的足迹,留下激情的诗,留下激荡人心的传说。

因为有了这一句,仲甫这首七律便引起了我的注意,然后才知道用七律写古代大诗人,竟是仲甫的一个写作计划。他自己说,“用七律写古代大诗人,将自己置身于千年之前,摹其神,感其情,述其志,是仲甫的一个小计划。只是太难了。至今只写得《屈子行吟》、《太白醉月》与这首《东坡南谪》。子瞻似乎更难写些。他的遭遇,他的豁达,他的忠君爱友,他的民本思想,了了56字真是不易描述”。既然诗人已写屈子、太白与东坡这三篇,何不一起找出来读读说说,让诗友们一起分享仲甫苦心蒸煮的溯古尊贤美餐。

先读这首《东坡南谪》:

                       侧身天地一奔星,老去功碑海角铭。

                       病骨尚堪秋雨疾,芒鞋若带蜀山青。

                       致君尧舜尘怜土,顾我亲朋浪卷萍。

                       从此椰林篝火旺,渔家歌好醉人听。

    苏东坡的一生,是诗词高誉伴随“文字狱”、伴随一程又一程的贬谪而走到人生尽头的。这诗首句便从这一史实和遭遇落笔。“侧身天地一奔星”,“侧身”二字,颇能刻画苏东坡刚正不阿、不肯屈服不肯与贪官污吏同流合污的性格与人品,“一奔星”便是“贬谪专业户”的美称了。苏东坡受新党一再逼害,一贬再贬最后去海南儋州时,是北宋绍圣四年(公元1097年),其时,他已是62岁的老人了。他认定此去再无生还希望,便把全家安置在惠州,只带儿子苏过一起渡海。当时的儋州非常荒凉,“北船不到米如珠”,为了解决衣食之困,他向儋州太守要了一块官地耕种,以便自食其力。在这种饥饿时时威胁生存的困境中,他仍让生命迸发出光彩,在当地开展文化教育,为黎族人民培养自己的知识人士。是以,此诗次句“老去功碑海角铭”,极为恰当而精炼地描述了苏东坡此段人生的全部精彩。

首联搭设起全诗的骨架,用笔相当精准与洗练。中腹便植入五脏六腑,整出血肉之躯。颌联系从苏轼在此段时间所写的诗章中化出,用来描述其艰难生活状态和不为处境的艰难而改变自己志向和品格的景况。“病骨”句来自《纵笔》诗“寂寂东坡一病翁,白须萧散满霜风”,“芒鞋”句来自《雨夜宿净行院》诗“芒鞋不踏名利场,一叶轻舟寄渺茫”。“秋雨疾”既包含自然条件的艰苦,也暗指浊世人心的险恶,主要是那些妒忌苏轼的小人。据说苏轼初到儋州,原住官舍,后被朝廷那帮新党得知,下令逐出,所幸当地百姓和一些文人学子对他很友好,帮他修造草屋五间,勉强遮风避雨(苏轼称这些草舍为“桄榔庵”)。由此也可知那帮奸党就想把苏轼往死里整,如同无情的风雨。“蜀山青”的意象来自白居易,《长恨歌》有“蜀江水碧蜀山青,圣主朝朝暮暮情”之句,此处喻指故乡山色、家国情怀以及诗人的品性。“芒鞋不踏名利场”,不正是鞋底还残留有“蜀山青”的缘故么?

颌联这一对子,贴近生活现实而意味深长,堪为妙笔。颈联进一步揭示苏东坡的政治抱负和精神追求,揭示苏东坡的忧国忧民胸怀与亲民清结。“致君尧舜”出自杜甫《奉赠韦丞丈二十二韵》一诗,杜甫的“致君尧舜上 再使风俗淳”,本意是“辅佐皇上使他成为尧舜那样的明君,重现民风淳朴再现太平盛世。”这是古代知识分子的一种崇高理想,苏东坡当然也有这种政治抱负,然而在现实的政治博弈中,美好的理想总是难以实现,“尘怜土”是理想化为尘土的一种慨叹。“顾我亲朋”,亲朋,应作广义解,即生民,与“君”相对。所谓“上致君,下泽民”(《三字经》)下泽民,就是体恤民生的苦辛而施行廉政爱民的恩惠。苏东坡每到一地,不管是为官还是为吏为民,他都善于与下层人民友善相处。比如在儋州期间就与当地百姓尤其是与黎族人民极为友善,在他的眼中,“咨尔汉黎,均是一民”。有感于当地文化的荒芜,他便开展文化教育,传播文化种子。《琼台记事录》中说:“宋苏文忠公之谪儋耳,讲学明道,教化日兴。琼州人文之盛,实自公启之。”可见即便自己还处于“浪卷萍”的落难中,仍然不改“讲学明道”的贤者高风,令人钦敬不已。苏轼在儋州,也就留下了许多传世佳话,为古代知识分子升迁浮沉“不改其度”、乐于为“教化日兴”奉献余热提供了一个耐人寻味的形象写照。是以仲甫在此律尾联中给予极高的评价:“从此椰林篝火旺,渔家歌好醉人听”。“篝火旺”者,喻教化日兴之后的人文昌盛是也。这都是苏东坡为海南人民所作出的贡献,使得渔家所唱出的歌喉都更加美好、更加动听。

诗贵立意有高胸。正因为仲甫创作此诗时已有深思熟虑的整体构思,是以在仅有56字的一首七律中,便把苏东坡“南谪”的不平凡经历,包括“他的遭遇,他的豁达,他的忠君爱友,他的民本思想”都精彩地展现出来,诗作读来激励人心,韵味深厚。

    再看他的《屈 子 行 》:

寒雁惊风过洞庭,楚山摇落暮云生。 

孤舟欲济波心暗,浊世空嗟吾道清。 

满目芦花悲野哭,万家磷火厌刀兵。 

龙门望断无消息,一问苍天泪似倾。 

注:龙门---郢都东门。

屈原的遭遇比苏东坡更加坎坷和惨烈,也正是曲折的人生使得政治抱负极高的理想难以实现,方激起诗人的悲愤之鸣,遂留下一曲千古绝唱的《离骚》。仲甫在写夫子时,显然也颇费脑筋,究竟应如何突出屈原的光辉形象呢?思虑的结果,遂选取一个最能展现大诗人生命特色的生活侧面入手,写夫子的“行 吟”:用“寒雁惊风”、“楚山摇落”刻画夫子“行吟”的雷霆声色,用“孤舟欲济”、“浊世空嗟”敞露夫子“行吟”的思想动机,用“满目芦花”、“万家磷火”揭示夫子“行吟”的社会现实,最后以“龙门望断”暗喻夫子的“行吟”终于无法实现自己毕生的政治理想,于是便让“行吟”变成了责问苍天的利箭。“一问苍天泪似倾”,是“行吟”的终结,也是“行吟”的夫子形象造型。悲切。词已尽而意未了,一个悲剧色彩的诗人形象,屹立于读者心中,经久难忘。

这首七律,没有惊人之笔,但以鲜明生动的形象刻画和气脉通畅的主题演进取得较好效果,也是可读之作。

相比较而言,仲甫这首《太白醉月》是其系列七律中写得最精彩的一篇,其诗曰:

浪游原不恋簪袍,宁折胸中万古刀! 

醉眼久同严濑碧,狂歌直挂夜云高。

蓬壶有约堪常住,江月如舟且一操。

回首洛阳钟鼓地,狼奔兔脱尽膻旄。

也许是得益于李白的浪漫个性,尤其是李白的诗与酒、酒后的人与月,可说是最能展现李白浪漫情性的闪光点,总之仲甫这首《太白醉月》写得风生浪起、气度非凡。首联先从整体形象入手,提纲挈领地刻画李白的独特个性与浪漫情怀。“浪游”二字,正是李白一生最大的爱好,也是彰显李白诗酒生涯的光辉所在。李白二十五岁时只身出蜀,开始了广泛漫游,南到洞庭湘江,东至会稽(绍兴),寓居在安陆(今湖北省安陆市)、应山(今湖北省广水市)一带。天宝元年(742年),李白经人推荐被召至长安,供奉翰林,其时诗文风采名震天下,因不肯“摧眉折腰事权贵”,三年后即弃官而去,继续他那飘荡四方的流浪生活。“不恋簪袍”,指的就是这次的“弃官”行为。“万古刀”,本义为万古留传的宝刀,这里喻指自古以来迭代相传的正义感、是非感、使命感,包括政治理想和人生抱负。句见唐代刘叉《偶书》诗“野夫怒见不平处,磨损胸中万古刀”。这位刘叉,《唐才子传》说他在少年时期“尚义行侠,旁观切齿,因被酒杀人亡命,会赦乃出,更改志从学。”可见其“尚义行侠”的秉性,“旁观切齿”的正直,傲岸不羁的性格,倒有点与李白相似。但仲甫用“宁折”二字取代“磨损”,便见李白的人品更高一层。“磨损”毕竟有用之而褪尽光辉的一丝悲哀,“宁折”则有审时度势知于世无补便把宝刀收藏起来的非凡智慧和豁达胸襟。正因为有此性格、有此胸襟,李白方能成就其“浪游”天下、行吟无疆、留名千古的辉煌人生。首联一如《东坡南谪》的手法,先用精炼之笔慨括其人生的精彩。

颌联是“浪游”的展开与细节刻画。“醉眼”与“狂歌”,正是李白最常见的经典形象与生活场面,“黄金白璧买歌笑,一醉累月轻王侯”(《忆旧游寄谯郡元参军》),这可是他自己说的。“醉眼久同严濑碧”,严濑,即严陵濑,是东汉隐者严子陵垂钓之处。杜牧有《秋晚早发新定》诗曰:“悬缨未敢濯,严濑碧淙淙”。“严濑碧”,意自此中出。“醉眼”句是说李白有同淡薄名利鄙视富贵的大隐者严光志趣如一的胸襟。“狂歌直挂夜云高”,狂歌,意象来自杜甫 《赠李白》诗:“痛饮狂歌空度日,飞扬跋扈为谁雄?”但杜甫的语意似乎有规劝李白收敛放浪形骸的浪漫个性之良苦用心,这一点又正是李杜两人的不同处。李白是不肯为功名、为仕途、为苍生、为世俗改变自己的人生轨迹的,“富贵非所愿”,“达命岂暇愁”,“狂歌”句正刻画出李白坦荡自由不为世俗系累不受忧患困扰的旷达性格。

再看颈联。上句“蓬壶有约堪常住”,蓬壶,即蓬莱。古代传说中的海中仙山。唐代沉亚之有“曾在蓬壶伴众仙,文章枝叶五云边”之句(《题海榴树呈八叔大人》),众仙有约,那是何等快慰之事,把酒歌吟,文章写到白云边,更是何等浪漫情怀,对于李白来说,当然是“堪常住”的了。下句“江月如舟且一操”,江月如舟,是“江月如钩”的放大。相对于“钩”,这“舟”的意象就显得过于粗大,当然是从李白的“醉眼”来看的。或许正因为这“江月如舟”才导致李白有了“一操”的冲动,最终导致其跳入水中、意图乘月而遭溺死的生命终结。这一联,是对李白浪漫个性、诗意情怀的进一步阐述和刻画。

有了中腹这两联的虚实演示(“醉眼”为实,同濑碧为虚,“狂歌”为实,挂夜云为虚,“蓬壶”乃虚,有约出实,“江月”乃实,“如舟”入虚,“一操”虚中有实),李白的“浪游”形象与醉月情怀已凸现在读者眼前。这两联写得颇见匠心,果然精彩。

尾联以安史之乱的盛世悲歌和凄凉景象来反衬李白的超脱与淡定。

“回首洛阳钟鼓地,狼奔兔脱尽膻旄”,说的是756年(肃宗至德元年),时因安禄山叛乱,李白与妻子南奔逃难,在当涂获悉洛阳失陷,中原横溃,乃自当涂返宣城、避难刻中(今浙江省膝县)这一时期的事。狼奔兔脱,形容时人仓皇逃窜的情景。膻旄,作者自己说指的是“是安史乱军的旌旗”。李白当时也在这“狼奔兔脱”的避难人群之中,正是有过这一段战乱逃难的现实经历,才使得李白更加看淡人生、看淡名利、看淡苦难。

在李白一生漂泊的生涯中,不是没有悲哀,不是没有痛苦,不是没有徘徊,不是没有落寞,不是没有遗憾,但诗人的乐观精神足以使他超越和战胜忧患意识和悲伤情感。因此,他方有“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的遣愁方式,方有“人生达命岂暇愁?且饮美酒登高楼”的寻欢举动方有“且醉习家池,莫看堕泪碑”的旷达心态,方有“且乐生前一杯酒何须身後千载名”的宽阔胸襟,方有“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的浪漫情性。仲甫此诗可说是把握住了李白的“谪仙人”诗家气质和情迷山水的“浪游”个性,写活了李白“嗜酒醉月”的超凡境界,李白如果地下有灵,相信会认可这首褒贬同在的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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