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么，一半的广西人一直在说广东话

除了样貌上的某些区别，在北上铁等北方大城市，仅凭听讲话已经很难区别出来一个广西人和广东人。为什么一半的广西人和一大半的广东人都说的是粤语（广东话），还有从两广的起源和分家的历史说起。

 

西江流出的两广粤语片区

 

在北京上海的茶餐厅里，如果两个讲着粤语的靓仔对话，作为北方人很难分清他们到底是广东人还是广西人。毕竟，在广东，9000万人口中，三分之二的人口说粤语。而在隔壁区（省）的广西，5000万人口里则也有着一半的人在说着粤语。

 

虽然同是粤语，香港话，广府话（广州话）和（东）莞宝（安）话还是有着细微的区别。这就如同都是北方话，山东话、河南话和河北话虽然讲起来土的味道都一样，但还是有着细微的差别。

但是，这种差别，在北方人听起来，如同黑龙江话、吉林话听起来都是东北味一样。没有差。

 

广西为什么一般人在说广东话（粤语），这要从两广的历史说起。广东、广西作为；两个省域概念，真正分家是在明代。在明代以前，虽然汉代已经有了广州和交州（狭义仅仅指今天广西南部和越南北部，广义指越南北部加上今天两广）的区别，以及岭南（广义的岭南包括两广，狭义的岭南仅指广东三角洲区域）的概念。

 

从汉代开始，两广人分别是合浦郡人（今广西北海）、苍梧郡人（今广西梧州和广东封开交界）和南海郡人（广州）。在此基础上，才有了唐宋的广州人、桂州（桂林）人和邕州人（南宁）。

 

两广分家最早的雏形是宋代开始的广南西路和广南东路之分。所谓广来源于今天已经不存在的一个西江岸边的小城市，汉代苍梧郡的广信县，今天梧州和封开县交界的地方。所谓后世简称为广西的广南西路，便是指广信南部西侧，反之，广信南部东侧便是广东。

广信之所以这么牛，便是因为秦汉以来，广西所在的西江岸边，与桂江（漓水）交叉的梧州（汉代苍梧郡）正好处于两广岭南开发的丁字型节点上，北经湘水和漓水-桂江，南下到达梧州（苍梧郡郡制广信县），向西沿着西江上源可达南宁（交趾郡），沿着西江顺流而下则可以到达广州珠江三角洲（南海郡）

 

两广一直到明代才分的家，自然两广的语言都是从北方越过南岭，南迁到西江（珠江）流域汉人的语言（今天称为古汉雅语）和南越土语之间融合的产物。

 

在今天，除了珠江三角洲和珠江口西南侧的大半个广东都说粤语外，广西的梧州、贺州、玉林和南宁以及北部湾沿海的北海、钦州等地都说粤语。

 

某种程度上，和两广的历史开发一样，粤语是沿着一条神奇的江河，珠江的西部支流西江传播的。如果我们看一下两广地区使用粤语片区的语言地图，我们会发现，今天广西和广东至今说着同样粤语的区域，都在西江的流域和支流枝杈之间。

 

两广开发的历史，几乎沿着西江

 

我们的河在讲述广西的河（相关内容见：广西的河：西江流出来的历史）时已经讲过，发源于滇黔交界的南盘江（红水河）和左右江都是西江的上源，东流的西江一路上接纳柳江、桂江和贺江等南北两岸江河，一路经过梧州进入广东，在肇庆、三水和北江、东江先后汇合，流入珠江三角洲入海。

 

不仅整个广西的开发沿着西江溯流而西开发，西江还是西汉时已经打通的连接四川盆地、滇黔桂与广东珠江三角洲的西南大通道。西汉灭赵佗的南越国，所谓发夜郎兵（贵州少数民族武装）沿牂牁江（南盘江）至番禺（广州）便是经由西江航道。

 

从湘水的上源，越过南岭，进入灵渠-漓水-桂江，一路抵达西江（苍梧郡，今梧州），再沿西江上述，抵达交趾（南宁和越南北部），顺流则抵达珠江三角洲广州和广东大部分地区。

 

反之，沿着西江下游溯流而上，梧州、贺州（贺江支流畔）、玉林（南侧支流北流江畔）、邕江、柳州（北侧支流柳江）；南侧，甚至越过西江和沿海之间的山脉分水岭，沿廉江、钦江可以进入北部湾沿海的合浦郡（北海）、钦州。

 

而发源于古汉语和古越语杂糅的今天粤语便是这样，早在唐宋时期便已经陆续沿着西江枝杈顺利传播到两广地区。

 

所以说，不是广西人赶时髦说粤语，而是，粤语早在明代两广分家前已经传遍两广西江流域。

 

西江的水系决定了两广的历史

 

两广的开发，其实是中国北方中原人翻越南岭的历史，在冷兵器时代，无论武力征讨，还是商路和移民，都要有赖天然的水系连接。因此，从湖南翻越南岭，沿着湘水上源，通过灵渠的连接，使得湘水和桂江-西江（珠江）相连；通过江西南部翻越大庾岭，则进入北江南下与珠江三角洲相连，两广的开发其实是西江水系开发的历史，交州（交趾州）作为汉代类似今天一个省域概念的地域概念，其郡制所在地（类似今天的省会）便一直在崇左、邕州（南宁）、桂平（郁林）、梧州（苍梧）、南海（今广东）等西江上下游节点城市摇摆。

 

整个西江流域成为历代岭南地区，类似今天地方省级政权的统治核心和重心所在。因为西江，唐代以前，西江曾专门有个官职叫做西江都护。南北朝时期南朝陈朝的创立者陈霸先便当过这个类似水利部西江航运管理局局长兼两广海关关长的要职，也正是在此基础上，这个平民出身的将领才走向开国皇帝的领导岗位。

 

我们的河之间讲过，历代的起义者，都习惯性会选择从珠江三角洲沿西江溯流西上，然后在大瑶山，沿着西江支流桂江北上，越过南岭，然后沿湘江顺流而下，问鼎中原；或者直捣南京。前者有黄巢，后者有洪秀全。早年在珠江三角洲传教郁郁不得志的洪秀全，正是沿着西江，到了西江桂平县大藤峡，大瑶山建立了根据地后，太平天国才成就了一番事业。

 

第一次国共合作时期，孙中山先生建立的北伐军叶挺独立团团部便是设在西江岸边的广东肇庆。严防广西桂系和滇系，看守南方根据地门户。

 

直到今天，除了北部湾三个沿海地市，几乎所有广西地级市以上的大城市都和西江水系有关。桂林、柳州、梧州和南宁甚至都是西江主流或支流的沿岸渡口城市。尤其是在明代之后，为了牵制西江中游壮族、瑶族等少数民族的不断反叛，原属广西的广西沿海等地划归广东，整个广西变成一个内陆型省域之后，整个广西的发展更是有赖于西江-珠江三角洲的对外开放窗口。

 

几乎广西所有对外开放的窗口都先归结到梧州和桂林两个城市，然后才沿着西江枝杈，影响全桂。

 

西江水系开发所带来的百年族群之争

 

北方中原南迁汉族和后世的客家人无疑是沿着西江和珠江三角洲等整个珠江流域向南、向西发展的。这里，由于早已存在着秦汉时代就已经被挤压南下的壮族、瑶族和畲族、苗族、侗族等南粤（南越族）少数民族，因此，从宋代至明代开始，南岭两广的少数民族便屡屡反叛。从宋代的侬智高起义到明代中期王阳明等名臣的经年平乱。西江的发展史，其实也是各民族之间为了生存空间的斗争史。

 

直到明代中期，西江西南部的云浮山、云雾山等大山中，直到南海和雷州半岛，尤其是两广边界的云开大山里，依然世代居住着瑶族、壮族等少数民族。由于珠江三角洲向西、向南的广东西南部直到南海，群山环绕，瑶寨山头密布，朝廷的统治基础相对薄弱，在整个明代中期，与广西壮族、瑶族在西江中上游的叛乱同时，瑶族同胞持续反抗。虽然相比此地没有太多肥沃河谷平原可以发展农业，政府发动汉族移民垦殖动力不大，明朝朝廷为了保障西江航运商道，以及连接广西的西江水道官道，不得不屡屡派兵来此平乱。正是这个原因，瑶族、侗族等岭南的少数民族被压迫到西江北岸，今天南岭南峦，以及两广交界的云开大山之中。

 

在清代，今天称为岭南四邑（新会、恩平、开平和台山）的西江西南岸地区，包括今天广东阳江地区。瑶族等少数民族北过西江，进入南岭和两广交界地带更大范围山区之后，这里留下的真空地带成为了后世南迁汉族人不断移民的所在。并没有珠江三角洲的肥沃，群山密布，岭南四邑地区，生存空间本来便极为狭小，前代先来的原住民汉族（土民）和后世南下到此的汉族（客家人）开始为了生存世代争斗。世代械斗之急，甚至最后需要朝廷来调停。1860年代，甚至朝廷为了调停土客械斗，在新会、恩平等地方县制基础上设置了赤溪县，来分置土客。

 

出于对械斗的厌倦，客家人在清代中期，开始进一步迁移，一部分沿西江进一步进入西江中游，广西地区。一部分回迁至南岭南北，北侧进入赣州，南侧留在今天河池，东江沿岸，一部分进一步进入广东和福建交界地区，生活在潮州、梅州和福建汀州。今天著名的客家四州：赣州、梅州、汀州和赣州，便是如此形成。

 

进入西江中游的客家人，生活也极为困苦，世代与壮族、瑶族等有着决绝反抗精神的少数民族杂居，以烧炭和西江码头工人为生。太平天国早期的将领和骨干力量中，便有不少这样的客家人。

 

岭南四邑（新会、恩平、开平和台山）也称为岭南六邑（加上鹤山和赤溪）的土民和客民（客家人）更多开始下南洋，闯美国金山。今天台山市一个县级市人口不足百万，全世界的侨民却有160万。骆家辉便是台山侨民后代。

 

让子弹飞的取景地便是今天恩平和开平地区的碉楼，下南洋挣得血汗钱，回到家乡建起的却是碉堡一样的防御体。碉楼和福建土楼，一东一西，代表了别样历史时期的族群血泪。（相关文章见我们的河系列文章：你连土楼的历史都不知道，还谈什么收复台湾？）

 

直到今天，以广州所在的珠江三角洲为中心，广州东部和东北部，东江流域，属于河池和梅州客家话区域。潮州、汕头属于潮州话区域，一种闽南语分支演化古汉语来源的方言。剩下的广东西部和西南部，以及广西西江沿岸都属于粤语片区。

 

沿西江枝杈，粤语片区分为：广府话片区（广州）、（东）莞宝（安）片区、四邑片区（今江门市）、高（州）阳（江）片区（茂名、阳江）、吴（川）化（州）片区。以上占据了沿广东西江流域西南至海地区。

再沿西江溯流而上，至广西，分为：罗（定）广（宁）片区（今肇庆）、勾漏片区（西江南岸，广西梧州、玉林勾漏山地区）、邕（州）浔（州）片区（今南宁），钦（州）廉（州）片区（今广西沿海北海、钦州）。可以看出，广西的粤语地带，均是沿着西江流域沿岸传播。

 

今天很火的网络歌曲《海草歌》的作者便是广西北海人，但是说的确是一口粤语（钦廉片区）。如果不是地道的老广，北方人真的是很难分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