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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失意的王爷们:汉齐哀王刘襄

 金色年华554 2018-1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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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襄平生常向人夸耀一事:他继任齐王,汉廷派来的册封使是留侯张良。

这确实非同凡响。须知天下底定以后,张良常杜门托病,不与政事,颇有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做派。汉十一年七月,淮南王黥布叛,东南揺坠,高祖自将击之。时群臣居守,皆送高祖至灞上,独张良抱病又东行一程,送至曲邮(今陕西临潼县南)。随后献上二策,一曰“楚人剽急,勿与争锋”,一曰“以太子为将军,监关中兵。”因此他才难得留下了一条远行的记录。而此番册立新齐王,张良更不辞辛劳,跋涉万里远至东海之滨宣谕王命,诚可怪也!

其实,张良二次出远门,都是为了襄助吕氏。前面意在巩固太子刘盈之位,后面则是为了施行吕后“弱齐”之策。我在其他文章里已多次提到,张良以智者之姿名扬青史,看似出世,实际党附吕氏,为其出谋画策,奔波宣力,不足为奇。

齐国乃高祖庶长子刘肥的封地。最初涵盖齐、城阳、菑川、琅琊、济北、济南、胶西、胶东八郡,统辖七十余城,堪称汉代空前绝后的最大诸侯国。但刘肥在世时,即于吕后威压下,被迫献出城阳一郡为鲁元公主(吕后之女)汤沐邑。《史记》将此事敷衍成了一段涉嫌政治谋杀的惊险故事(见《吕太后本纪》及《齐悼惠王世家》)。故事精彩,貌似偶然。实则,“弱齐”系汉初中央执政者一致奉行的国策。吕后为之,后来的文、景、武诸帝亦为之。也难怪,如此一庞然巨物,尾大难制,身居帝位者,任谁都会当作心头梦魇、欲除之而后快吧!

且说刘肥、刘襄父死子继,又给了吕后下手的机会。遣张良为使,明为尊崇,实出策谋。刘襄甫一即位,就任由吕后割去济南郡。其间肯定少不了张良的智计与关说。

吕后以济南郡为吕国,封侄子吕台为吕王。把该国树为吕氏在东方的一处重要据点,且就近监视齐国。数年后又变本加厉,干脆把齐国的琅琊郡也划出去,作为宗室老将刘泽(吕后侄婿)的封地。此外,她还征刘襄的两个弟弟——朱虚侯刘章、东牟侯刘兴居入朝,等同人质。

至此,齐国已一分为四。刘襄所领只余齐、菑川、济北、胶西和胶东五郡,疆土大蹙。所以吕后一薨,刘襄立即起兵,只因其受吕氏之欺最甚,怨毒至深。这绝非“留侯赐封”之类的“殊荣”所能弥补。

刘襄外有刘章、兴居兄弟在长安呼应,内有舅父驷钧、郎中令祝午和中尉魏勃等三人赞襄,盘马弯弓,意图大举。吕后平生打压刘氏不遗余力,却对朱虚侯刘章大为青睐,蓄如亲子,宠遇有加。饶是如此,她对齐国一系仍放心不下,早已就近布下了一枚棋子——齐相召平闻刘襄之谋,立即发兵以“护卫”为名包围了王宫。危急关头,全赖魏勃骗取了召平的信任,攘夺军权,一转身反而挥兵围住了相府。召平悔之晚矣,悲叹“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自杀以徇。

刘襄遂以驷钧为相,魏勃为将军,祝午为内史,悉发国中兵,慨然竖起了“讨吕”大旗。同时,为防琅琊王刘泽在背后捣鬼,刘襄派祝午去见刘泽,诈曰:“吕氏作乱,齐王发兵欲西诛之。齐王自以儿子,年少,不习兵革之事,愿举国委大王。大王自高帝将也,习战事。齐王不敢离兵,使臣请大王幸之临菑见齐王计事,并将齐兵以西平关中之乱。”刘泽为利所诱,欣然驰见刘襄,旋遭拘禁。祝午由此尽发琅邪国兵而与齐军俱西。

刘襄首先领兵攻打吕国,意在复齐之济南故郡。意气风发之下,不忘羽檄四出,发布“讨吕”宣言:“高帝平定天下,王诸子弟,悼惠王于齐。悼惠王薨,惠帝使留侯张良立臣为齐王。惠帝崩,高后用事,春秋高,听诸吕擅废高帝所立,又杀三赵王,灭梁、燕、赵以王诸吕,分齐国为四。忠臣进谏,上惑乱不听。今高后崩,皇帝春秋富,未能治天下,固恃大臣诸侯。今诸吕又擅自尊官,聚兵严威,劫列侯忠臣,矫制以令天下,宗庙所以危。今寡人率兵入诛不当为王者。”

观刘襄之言,一片“清君侧,重整朝纲”的赤诚。实则他心心念念的是未央宫里的至尊之位。刘泽深察其心,于是毛遂自荐:“齐悼惠王高皇帝长子,推本言之,而大王高皇帝嫡长孙也,当立。今诸大臣狐疑未有所定,而泽于刘氏最为年长,大臣固待泽决计。今大王留臣无为也,不如使我入关计事。”刘襄利欲熏心,闻言心动,轻易就放走了这只老狐狸。

收复济南郡后,齐军西进的脚步为屯兵荥阳的灌婴所阻。颍阴侯灌婴乃汉之功臣宿将,与周勃齐名,史言其心系刘氏,不欲为诸吕破齐,于是暗与刘襄连合,罢兵不斗,共待长安城中生变。齐军就此止步。

后赖陈平、周勃策动,刘襄之弟朱虚侯刘章领兵喋血宫门,吕氏全族殄灭。至此,帝位得自吕氏的少帝变得扎眼,废立势在必行。问题是,谁来做皇帝?

陈平、周勃等人以“选帝”为己任,好一番筹谋。考虑的人选主要有三个:一、齐王刘襄(高祖长孙);二、代王刘恒(高祖第四子);三、淮南王刘长(高祖第七子)。结果雀屏中选的是刘恒。关于刘襄落选的缘由,《史记》有一种极富戏剧性的说法:大臣们原本属意刘襄,但报仇心切的刘泽提醒大家“齐王母家驷钧,恶戾,虎而冠者也。方以吕氏故几乱天下,今又立齐王,是欲复为吕氏也。”一语惊醒众人,于是为免“前门拒虎,后门进狼”,大臣们转而拥立虽相对弱势、母舅薄昭却系忠厚长者的刘恒,导致刘襄与帝位失之交臂。

纵观前后之事,刘襄与刘泽尔虞我诈,你来我往。刘襄欺诳在前,刘泽搅局在后,可谓天道好还,报应不爽。可稍一推敲便知,英武果决、自恃功高的刘襄,恐怕原本就不为一心固位持权的绛、平之辈所喜,为私利计,施恩于仁弱易制(大谬)的刘恒,才是他们更好的选择。所以,无论刘泽进言与否,结局都会是立刘恒、舍刘襄。

其实,真正让刘襄失去夺位主动权的是他顿兵荥阳城下,放弃西进的战略选择。琅琊、济南故地失而复得后即收兵回师,无疑浅尝辄止。坐待京师变乱,期望御冕从天而降,未免天真幼稚。当是时,倘若刘襄锐意西进,破荥阳,入关中,取帝位顺理成章,又何待假手于人?

只是,刘襄果真过得了灌婴这一关吗?至少太史公不这样认为。他用一个发生在灌婴与魏勃之间的小故事阐明了自己的态度:

话说灌婴在荥阳,闻刘襄举兵乃魏勃所教,罢兵后使使召责问勃。勃辩称:“失火之家,岂暇先言大人而后救火乎!”口舌虽猾,但肢体动作暴露了他内心的恐惧。只见,魏勃退出灌婴的营帐后,股战而栗,终无他语。灌婴熟视笑曰:“人谓魏勃勇,妄庸人耳,何能为乎!”

魏、灌二人才干、器量上的差距由此可见一斑。而刘襄委魏勃以军事,多半敌不过身为百战老将,又据险而守(荥阳西过虎牢关接洛阳、长安,地势险要)的灌婴。

或曰,吕氏荼毒天下,刘襄兴兵诛之,正义凛然,其锋不可当。此系妄言。权力斗争无不冷酷,唯力是视。史书上“义”与“不义”的所谓定评,多半出自胜者的涂饰。汉初刘姓与吕氏之争,也不过如此。假设真以为己方正义无敌,周勃也不必等到从吕禄手中诈得虎符,才敢驰入北军,令将士左袒或右袒来宣明立场。人心不足恃,手握军权才至关重要。正如前述之齐军,既可使之朝围王宫,也可令之夕围相府,全看虎符在谁手里。

孝文继位,以刘襄为首的齐国集团虽不至“竹篮打水一场空”,报偿却也只是取回城阳、济南、琅琊三郡故地外加刘章和刘兴居各二千户的新封食邑。功高赏薄,抑郁不平,在所难免。问题是,若非刘襄早死,他会不会再度掀起叛乱?这想必极有可能。自初代齐王刘肥起,齐国与中央之间是非不断,积重难返,终须有个了断。可惜正因为刘襄死得太早,齐国失去旗帜人物,齐地因“推恩”被分割得支离破碎,向心力渐弱。等到“七国之乱”爆发时,其中虽有四国(济南、菑川、胶西、胶东)出自齐之一系,但步调难协,甚而陷入内斗,终至同归于尽,不亦悲夫!

刘襄虽野心勃勃,但事功未竟,在政争中有幼稚之举,为小人所乘。但其值得称道处在于:当吕氏坐大,刘姓倾危之际,诸侯王中毕竟唯有他一人挺身敢斗。齐军围攻济南郡时,羽檄四出,号召各地藩王同起响应,竟始终无人来助。不管是汉高祖的亲弟楚王刘交、亲侄吴王刘濞,还是儿子代王刘恒、淮南王刘长,无不按兵不动,坐观成败。由此可见,刘邦晚年“非刘姓不王的”政策实际收效甚微。临难苟且者众,心系宗室者少。以此而言,彼时刘襄的确比刘恒更有资格做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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