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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跋】李承霖题记李氏郡斋钞本《出关草》一卷《辑遗》一卷《冠月楼诗》一卷《辑遗》一卷

 江河行地劲草庐 2018-12-18

《出关草》一卷《辑遗》一卷《冠月楼诗》一卷《辑遗》一卷 (清)季开生撰

民国二十二年(1933)李氏郡斋钞本 李承霖题记 一函一册

钤:李承霖印(朱方)、茧庐(朱方)

 

季开生(1627-1659)字天中,号戆臣,又号冠月,江苏泰兴人。清顺治六年(1649)进士,选翰林院庶吉士,授礼科给事中。顺治十二年(1655),乾清宫成,福临派内监前往江南采买器物,民间皆传此采买秀女,一时恐慌不已,遂纷纷嫁女,唯恐选入宫中。季开生闻听此事,上奏谏阻:“从来歌舞之席,易生怠荒,历史垂戒,何庸臣赘。今当四方多警,楚闽用兵,正皇上励精图治、寝食不安之际,何不移此使以阅旅,省此费以犒军,鼓忠勇而励防剿之为愈乎?”福临当即否认采买秀女之事,辩称:“太祖、太宗制度,宫中从无汉女。且朕奉皇太后慈训,岂敢妄行,即太平后尚且不为,何况今日?”随即下旨:“季开生身为言官,果忠心为主,当言国家正务实事,何得以家人所闻,茫无的据之事,不行确访,辄妄捏渎奏,肆诬沽直,甚属可恶。著革职,从重议罪具奏。”因是,季开生被杖一百,流戍辽东尚阳堡(今辽宁铁岭东),阅四年,被人殴打至死。斯人斯事,遂为后世论谏臣之必道者,姜宸英甚至称其为“大清第一谏臣”。


民国二十二年李氏郡斋钞本《出关草》题签


《邓之诚文史札记》尝载此事:“(顺治)十五年谏买扬州女子,几置之法,卒戍尚阳堡。居四年,为光棍殴死,声言欲焚其尸,官司不问,疑有主使也。年三十三。撰《戆臣诗稿》二卷,为《冠月楼诗》,壬辰、癸巳间,谒假南归所作;《出关草》,作于戍所。题识者甚众,有恽格一再题语,不知何以得此于高士。 ”季开生诗稿名《戆臣诗稿》,凡二卷,一名《冠月楼诗》,一名《出关草》,各附《辑遗》,有康熙年间季振宜刻本,检《中国古籍善本总目》,仅著录国家图书馆有藏。寒斋所藏该书为李氏郡斋钞本,一册,前为《出关草》,《冠月楼诗》于后,署名“古延季开生天中甫著”,泰兴古称延令,雅士则多称为古延。

 

吾于季开生此前所知甚鲜,所知者,其弟季振宜也。季振宜(1630-1673)字诜兮,号沧苇,顺治四年(1647)进士,官至浙江道御史,清初著名藏书家,江南故家之书多归其插架,室名静思堂。钱曾《读书敏求记》中跋《云烟过眼录》云:“相传彩鸾所书《韵》,散落人间者甚多。余从延陵季氏曾睹其真迹。”吴彩鸾所抄《刊谬补缺切韵》,无论从书法、装帧或藏书角度视之,皆奇珍至宝,居然曾为季振宜所得,吾等何其羡也。而季振宜所藏宋刻之本,又多有来自钱曾者,《读书敏求记》有跋《陶渊明文集》,述售书事:“丙午、丁未之交,予售书季沧苇,是集亦随之而去。每为念及,不能舍然。 ”《〈述古堂藏书目〉序》又记:“丙午、丁未之交,胸中茫茫然,意中惘惘然,举家藏宋刻之重复者,折阅售之泰兴季氏,殆将塞聪蔽明,仍为七日以前之混沌与?抑亦天公怜予佞宋之癖,假手沧苇,以破予之惑与?”季振宜尝将家藏宋本编成《延令宋版书目》,又有称为《季沧苇藏书目》者,著录珍籍约有千种,黄丕烈将其刻入《士礼居丛书》,今人始知季氏静思堂藏书之珍且罕。


民国二十二年李氏郡斋钞本《出关草》题语


古人有云“仁者见仁”,吾则“书者见书”,凡有诗文集在手,皆会下意识寻检卷中有无藏书故实,一旦读得诗文集中有涉及作者藏书事,而该作者之藏书故实未见有人道者,当即大喜异常,觉苍穹中又数出一粒藏书种子也。季开生与季振宜为昆仲,其父季寓庸字因是,有收藏书画之好,黄公望《富春山居图》一度为其所藏,钤有“扬州季因是收藏印”。以此家风,想来季开生亦当有藏书之好,何况[康熙]《泰兴县志》载其:“英毅清强,读书以寸计,而持躬恂恂,不以世禄之家鲜由礼。顺治己丑成进士,选翰林,谓可大发中秘之藏以快读书志。”然吾翻阅一过,其集中却于藏书之事未见丝毫记载,看来好读书者,毕竟与嗜藏书者不同,季开生只可谓读书种子,不可当藏书种子也。

 

《出关草》与《冠月楼诗》因所作时间不同,内容、风格亦有所差异。《冠月楼诗》作于顺治九年(1652)至十年间,此时季开生尚在朝中任职,生活安定,所赋多有与月亮相关者,无怪其集名《冠月楼诗》。仅由诗题观之,以月为主题者,即有《舟月》《空山坐月》《秋溪见月》《武城登月》《光岳楼望月》《月夜怀家中诸弟》《拜月》《载月》,而题《舟月》者有二。他如诗题中无“月”字者,诗句中亦多有此字。其《载月》诗云:“载月虚舟夜不扃,遥闻雁语动寒汀。离骚读罢无人问,山影低窗半面青。”看来季开生不仅喜欢与月为伴,尤喜于月下泛舟。余作中又多有登山、怀人及山川风物,诗情画意弥散其间,如果没有顺治十二年事,季开生大可一生做个富贵散人。

 

《出关草》仅由名称即知,乃顺治十二年(1655)之后所作。是年因谏买扬州秀女事,季开生受杖一百,流放辽东尚阳堡,集中所作,多有塞北人情风物,而坐月、望月、拜月、载月诸事,则化为乌有,以月为题者更是一首也无。《出关草》与《冠月楼诗》时隔仅两三年而已,却笔调陡转,看来境遇移人,不可抗也。此时的季开生身处塞北,按常理论,当有更多怀人诗,然而诗集阅遍,怀人诗并不多见,多者却是友人往来唱和之作,涉及人物有郝雪海、戴孝臣、李龙衮、左大来、李木斋、吴雪帆、沈谦受、陈素庵、苗炼师等,全集四十余首,其中半数为交游之作,可知季开生在尚阳堡期间并不寂寞,除了生活上的艰苦,日常与在京师时同样往来无白丁。


季开生之所以不寂寞,与尚阳堡特殊的历史背景相关。流放乃清代“笞杖徙流死”五刑之一,仅次于死刑,其流放原则为“北人南流,南人北流”。据不完全统计,仅顺治、康熙两朝,流放至东北者就有十万之众,而此十万之众又多聚于宁古塔、卜奎及尚阳堡三地。这些被流放者,又多有朝廷官员、知名文士,同在异乡为刑囚,而归乡无期,难免彼此慰藉,往来频密。而此中又有一人值得说道,此人即最早流放到尚阳堡之左懋泰。

 

《出关草》之《送左大来先生葬》


左懋泰(1597-1656)字韦诸,号大来,山东莱阳人。明崇祯进士,官吏部郎中,清顺治六年(1649)流放尚阳堡,顺治十三年(1656)病逝,著有《徂东集》。《出关草》中有《送左大来先生葬》,诗云:


重关不禁旅魂过,梦里看君渡塞河。

白日总悲生事少,黄泉番羡故人多。

荒台啼鸟围松柏,废苑寒云锁薜萝。

未遂首丘须浅葬,好留枯骨待恩波。

 

沈德潜《清诗别裁集》选季开生诗作二首,其中之一即为此,末评:“宋辕文‘时异灵均死亦难’,以死为幸,此云‘黄泉翻羡故人多’,以死为乐,皆刻骨入髓语。”沈德潜生于太平盛世,天子宠臣,前事并非不知,不好多说而已。季开生诗云“须浅葬”,以冀望有朝一日能够尸骨还乡,古人所谓叶落归根也。顺治十七年(1660),天下大旱,福临下罪己诏,命吏部重新审查当年遭谪降之言官,其中即有季开生,随后福临降旨,准其官复原职,然季开生已于颁旨之前一年,被人殴打致死,果然只留得一副枯骨“待恩波”。因此后人论其人其诗,往往有言“诗谶”也。

 

季开生诗作原稿最早由其弟季南宫收藏,后由季振宜付梓,多有友人题识、跋语。《出关草》前有唐宇昭、杜浚、姜宸英、杨彭龄、恽格、徐乾学、汤来贺、葛宗孟题识书序,后有季振宜、季慎行书后,其中恽格一书再书,意犹未尽。《冠月楼诗》后则有盛治跋语。恽格即恽南田,原名格,字寿平,号南田,清初著名画家。数年前吾往常州访古,探得南田墓园,不曾想突发意外,幸得全身而退,亦堪一记也。恽格题语中有详述二人交游事:“往岁戊子,天中先生为诸生,赴试金陵,邂逅桃叶渡上,与余兄弟畅论弥日。越六年,余偕季弟应试入京,先生在礼垣,执弟子礼修谒,握手道故极欢。未几抗疏直谏,上震怒不测。余候先生邸舍,扬扬如平常,将赴诏狱,犹论诗三百篇、离骚、汉魏源流升降,掀髯而谈,略无愁惨之色。笑语余曰:五湖烟水与君共之耳。”此记可作邓之诚“不知何以得此于高士”注脚也。

 

民国二十二年李氏郡斋钞本《出关草》卷首


恽格题语又述有后事:“先生寓书于余,娓娓数百言,恋廷帏,念朋好,言皆凄恻,非复都下赴狱时语。呜呼!其可悲也已。”吾读此颇感戚戚,人皆血肉,奈何风霜。

 

民国二十二年李氏郡斋钞本《出关草》之李承霖题记


季开生诗,寒斋无刻本,仅收得钞本一册,每页有“郡斋钞藏”四字,卷中钤有“李承霖印”朱方,然非道光二十年(1840)状元李承霖,盖同名耳。末有其跋语一页,述得书源流:“《出关草》一卷《辑遗》一卷,《冠月楼诗》一卷《辑遗》一卷,清初邑先辈季开生先生遗著。前辈金太史蘅薏家臧手钞本。《出关草》卷首为清初诸老题语,卷末为先生弟沧苇先生书后、侄慎行后序。《冠月楼诗》卷末附盛治诗稿跋。民国二十二年夏六月假钞竣事。生公自记于李氏郡斋。 ”末钤“茧庐”朱方。因知书此跋语之李承霖,号茧庐,亦江苏泰兴人,民国间曾为某地小吏,此本则为其自同邑前辈金家藏钞本抄来者。

 

李承霖藏书印“茧庐”


李承霖藏书印“李承霖印”


此跋语后页又有一行,题“郡斋据金太史家藏手抄本抄季氏家刊本校”,因知李承霖自金处抄得此本后,又觅得季振宜所刻之本据以校字,而其校字方式,又非常见以正字书于眉端者,而是以小浮签书正字后,夹于是页处,如“第四行,熟误孰”或“第六行,麈误尘”。如此行事,在吾看来无疑是藏书家行径,惜无以知此人更多细节,亦一憾也。李承霖藏书印“李承霖印”“茧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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