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塞尔·柯克：人类社会的“永恒六原则”

拉塞尔·柯克

 

保守主义当然有守旧的一面。但它不仅仅守旧，它也支持改革，支持变化，支持那些必要的、审慎的，或者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自然而然的变化。

《美国秩序的根基》“序言”的作者、历史学家福里斯特·麦克唐纳德，也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人。他是一位非常有名的历史学家，已经去世了。他长期在阿拉巴马大学任教，有非常多优秀的著作，其中有几本都是关于美国立国的，还有关于美国宪法的。

 

他在这篇序言里总结了拉塞尔·柯克的观点中一些重要的原则，他称之为“永恒之物”——也就是柯克经常用的一个词“permanent things”，“永久性的事物”，或者叫“永恒之道”、“永恒原则”，大致就是说在人类历史上不会变化的那些东西，它们永远都在支配着人类社会的历史和社会秩序，是非常关键的一些东西。

 

柯克提出来的这些永恒的原则都是什么？这里面提到了六点。

 

第一个，就是“某种必定基于宗教信仰的、具有超验性的道德秩序”，或者叫“超验性的道德秩序”。

 

一个社会必定要有一种道德秩序，这种道德秩序是超验的，不是靠经验得来的，而是靠对超自然的力量的认识或者对我们的启示作为依据的。比如说，我们怎么判断这个社会当中的是非，一个人的行为是对还是错，并不是我们基于经验。杀人不对，并不是我们基于经验，而是这是一种超验性的认识：杀人就是错误的。如果可以随便杀人的话，那人类将不存在，或者说人类将跟动物没有区别，会陷入无休止的战争之中，没有道德可言。所以在这样的一个社会，必定有某种超验的道德秩序，不以人的经验为转移，超越人的经验，高于人的经验，凌驾于人的经验之上。这是第一个他反复强调的东西，在他所有著作当中都是如此，不仅这本书（《美国秩序的根基》）。

 

第二个永恒的原则就是“社会的连续性”。

 

他认为社会是一个有机体，是一个连续体。我们不可能一下子与过去的历史一刀两断，要进行革命，切断过去的历史，否定过去的传统。这个是完全错误的，因为会破坏这个有机体，破坏这个社会的连续。社会就像人的生命一样，是连续不断的，你没有办法从某个地方给它切断了。

 

第三个永恒的原则，就是“经由古老的习俗所确立的规范或者事务”的原则，这一点也很重要。

 

柯克本人以及绝大部分保守主义者，都会强调习俗、习惯、惯例、传统的重要性。这些东西之所以重要，是因为这是千百年来人们智慧的总结，不是空穴来风，不是人为创制，而是经过无数代人体验、实践，发现它们是有价值的，或者对规范人与人之间的行为、交往以及确立社会秩序有帮助的东西。或者说，我们这个社会要以这些东西为基础，而不是只靠暴力、只靠法律来统治，这是远远不够的。如果离开了这些习俗、习惯、惯例、传统，社会将无法运行。

 

第四个永恒的原则，他称之为“审慎与自然而然的变革（而非基于抽象理论的变革）”。

 

注意这一点。可能很多人对保守主义有一个误解，认为保守主义就是“保守”。国内对保守这个词本身有很大的误解，我们经常会讲到“改革派”、“保守派”或者“保皇派”，认为保守就是糟糕的，就是守旧。这是错误的。保守主义当然有守旧的一面，但它不仅仅守旧，它也支持改革，支持变化，决不反对变化。保守主义支持那些必要的、审慎的，或者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不得不进行的、自然而然的那些变化，而不是那种强求的、非要怎么样的、非要短时间内改变的变化。

埃德蒙·伯克

 

我们可以从一些保守主义者的身上看到这一点。像埃德蒙·伯克，他一方面非常强调传统、习俗、惯例的重要性；但另一方面，他决不是无原则或者一味地反对变革，相反他支持很多的变革。比如他支持当时英国在印度殖民地的变革，他认为当时殖民地的统治非常糟糕，应该变化。英国国内的一些变革，他也大力支持。还有，他一直都支持殖民地的变革，包括后来殖民地的独立。他在议会里多次发表演讲，要求英国和殖民地进行和解；否则的话，殖民地有权独立。所以他并不反对变革，甚至美国独立在一些人看来是比较激进、重大的变革，他也支持。他认为这对整个英美世界或者英格兰的自由、传统、秩序的维系来说，是非常关键的。

 

柯克在书里还多次提到这个问题。他说到“不是基于抽象理论的变革”，这一点也很重要，这在很大程度上影射“法国大革命”的变革，是依据那些鼓吹革命的理论家，按照一些抽象的原则、原理、理论，然后就进行变革，推翻整个社会，打破一切传统。柯克坚决反对这样的变革，他支持的变革是符合实际，而不是基于某种抽象的、空洞的、无法落实的理论进行变革。

 

第五个永恒的原则，是“除了在最后审判当中和法律面前之外的多样性以及随之而来的不平等”。

 

这个话非常长，我先简单说几句，大家先大致知道这是在说什么。注意这个“最后审判”，在书里用的是大写。“最后审判”，就是在基督教传统里面，最后都受上帝的审判。在“最后的审判”以及司法面前人人都要平等之外，其他的这种不平等，其他的这种人与人之间的差别是应该容忍、应该接受，甚至应该拥护的。

 

比如说，在一个社会当中，有穷人和富人，有从事各种不同职业的人，有不同的性别，他们分别在社会当中扮演不同的角色，这些东西我们都要接受。当我们说到“穷人”和“富人”的时候，很多左派或者是左翼自由主义者无法容忍这种经济上的不平等。他们认为一个社会当中，只要存在财富的差别，就是糟糕的。但是在保守主义者以及古典自由主义者看来，这种不平等是应该接受的，它对社会是有益的，离开它是不行的。所以保守主义者以及古典自由主义者所说的平等，所追求的平等，只有上帝面前、法律面前、司法面前人人平等，除此之外的平等都不应当被追求，都是和自由和秩序不相容的，这一点也非常非常重要。

 

我以前虽然也讲过这个问题，但我希望第一次听到的朋友们先不妨记住这一点。以后这个问题可能会多次涉及到，因为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也是经常会引起误解的一个问题：就是保守主义者支持一些类型的不平等，人与人之间的差别，包括男女在社会分工、角色之间的差别，而不是一味地追求什么都一样。

 

第六个永恒的原则，就是“承认人的不完美”，这也是柯克经常强调的一个永恒的原则。

 

这个原则认为人是有罪的，人是不完美的，人是有缺陷的。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认识，甚至是对人性的一个假定。这样的一个假定，来自于基督教的传统，来自于人性本身的性质。保守主义者以及古典自由主义者基本上都会认同这样一个理念、假设：人是有缺陷的，人是不完美的，我们必须随时为人的这种缺陷、不完美来进行制度设计和建立社会秩序，我们都要围绕着这个对人和人性的基本的认识出发。如果我们认为人是完美的，人是完善的，人是没有缺陷的，这些约束权力、约束政府的制度我们就都不需要了。就像麦迪逊在《联邦党人文集》里强调的一样，如果人是天使，我们将不需要政府，如果天使统治人的话，我们也不需要对政府进行限制。但是人不是天使，自从亚当、夏娃以来，人都堕落了，人都是有罪的。这是一个基本的认识。

 

当然，柯克也反复地强调，人性是不变的，是不会发生根本性的变化的。不像那些进步主义者或者是社会主义者，他们认为人性可以慢慢地完善，慢慢地完美。保守主义者认为，人性是不会变化的。人性在过去三千年以来，一直是如此，并且还将是如此，它不会发生根本性的变化。

选录自拉塞尔·柯克《美国秩序的根基》序言部分的导读，主讲：王建勋老师。本文未经王老师修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