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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关于李清照的八卦

 天天爱学习741 2018-12-19

中国古代文学史上,李清照的出现,给一众学者出了一个难题。这个女人才华横溢,但又不按常理出牌,中国传统那套对女性的评判标准很难适用于她。尤其她在丈夫死后再嫁一事,曾长期困扰学术界。江湖一度出现“承认再嫁派”和“否认再嫁派”,互怼互斗,都是一副“我才是武林正道”的严肃脸。一个情感八卦被提升到了学术高度,李清照也算是被给足了特殊待遇。

 

不符合核心价值观的女人

 

李清照出身书香门第。其父李格非,苏轼门生,曾任礼部员外郎,宋史有传。之后她嫁给了金石学家赵明诚,两人历来被当做志趣相投、婚姻美满之典范。赵明诚的父亲赵挺之曾官至宰相,实打实的官二代。虽然后来李格非因名列“元祐党”,被迫罢官离京,赵挺之也因与蔡京的权斗失利而被罢相,但曾经的家族地位还在。

 


在这样显赫的背景之下 ,一名举止妥当的大家闺秀理应知书达理,但又不能过于显露自己的聪明才智。最好是她的才情恰好足以欣赏男性作家的诗文,而又不企图自行创作来超越他们。在宋代,一名女子的诗文流传在外,是一件很不寻常甚至遭人非议的事。

 

李清照却不以为然。她坦言自己痴迷于创作。'诗情如夜鹊,三绕未能安。'这是化用曹操的诗句,写吟诗的执着。“我报路长嗟日暮。学诗谩有惊人语'则远远地回应着杜甫那句“为人性僻耽佳句,语不惊人死不休”。

 

这个女人凭着出色的才能屡屡让其丈夫甘拜下风。夫妻俩比记忆能力,“言某事在某书某卷、第几页第几行,以中否角胜负”。然后她总是赢,“中即举杯大笑”,一点没有文静温婉的样子。

 

天降大雪,她不呆在家里,反而出门徒步“寻诗”。写了诗还一定要赵明诚来和,“明诚每苦也”。都说夫唱妇随,这里却是妇唱夫不得不随。用自己的才华,把丈夫逼到墙角,也算难得一见。

 

更何况,在家赢了丈夫也就算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还写什么《词论》,把那些大名鼎鼎的词人逐个评论一番。她说晏殊、欧阳修、苏轼的词“不谐音律”。又说秦观的词像是“贫家美女”,漂亮是漂亮,但“终乏富贵态”。如此大言不惭。

 

在宋代男性主导的文坛里,突然杀出这样一个女人,她的位置应当怎么摆呢?她的才华是明摆着无法视而不见的,但就这样认可她未免又不符合“封建主义核心价值观”。毕竟这个女人的存在,不仅挑战了她丈夫在婚姻中的地位(一个妻子怎么能比丈夫更有才华呢?),更是要冲破传统男性文坛的结界。

 

无敌美满的婚姻?

 

为了让这样一个恣意妄为的女人回归主流认知,评论家们也是操碎了心。

 

一种做法是把李清照全部的词都归结于对男人的爱。结婚前,她做词是因为深闺寂寞,直白一点说就是没男人的惆怅。结婚后,她作词则完全是为了赵明诚。稍香艳点的,那是与赵明诚的你侬我侬。离愁别绪的,那一定是赵明诚要出门了。写相思的,那就是赵明诚不在家,李清照想他了。

 

赵明诚、赵明诚、还是赵明诚,仿佛没了这个男人李清照所有那些优秀的词都没了依存寄托。这样一来,那些才华横溢的词,便不过是沉迷男人无法自拔。李清照终归被爱所征服了,便显得不那么有侵略性。

 

李清照是不是这样的呢?从她留下的诗文来看,她极可能不是这样的。她笔下的那些女子,与传统词作中的女性形象不同。

 

典型传统深闺女子的形象是这样的:眼泪汪汪的,独自在一个封闭的空间里,一往情深地想念着在外面浪的意中人。


而李清照词作中的女子爱喝酒、爱郊游(“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不出门的时候,她心心念念着作诗(“险韵诗成,扶头酒醒,别是闲滋味”)。她的那些愁苦,与其说是思念男人,不如说是伤春、思乡以及对岁月流逝、物是人非的感慨(“感月吟风多少事,如今老去无成”)。

 

这些词作中并无一个明显的男人形象。但到了很多评论家嘴里,这些词便成了李清照对赵明诚一往情深的明证。作为女性,她的首要角色始终不是她自己,而是赵明诚的妻子。也正因如此,她再内心丰富、再神采飞扬,也只能被限制在“妻子”这个身份之内才会被认可。


徐培均的《李清照集笺注》,可全面了解对于李清照的传统评论

 

有没有可能即便赵明诚在身边,李清照也会孤独和悲伤呢? 有没有可能,没有赵明诚她依然可以体会生活的美好与快乐呢?这种问题是不用问,也不应该问的。

 

两人实际的婚姻状况已无从知晓,但从《金石录后序》中,还是能看出一些端倪。李清照在文中先是回忆了两人精神契合的婚姻,可下半段笔锋一转写到南渡之后,乱世流离之中,赵明诚兴致勃勃去湖州任官。李清照问他如果城中出现战乱怎么办,赵明诚告诉她“独所谓宗器者,可自负抱,与身俱存亡”,竟是要李清照拼了性命保护那些收藏。

 

李清照接着写赵明诚临死之前“取笔作诗,绝笔而终,殊五分香卖履之意”。在战乱时代,留下李清照一人,还要护着赵明诚的毕生收藏。可赵明诚死前竟是在作诗,并未对李清照面临的困境有所安排。“殊五分香卖履之意”,读来是很有些怨气和心酸的。

 

可评论家们大约没谈过恋爱结过婚,仅凭李赵两人志趣相投,就判定两人婚姻无敌美满,可以说是深中言情小说剧毒了。

 

重塑白莲花

 

北宋灭亡,衣冠南渡之后,赵明诚于1129年突然去世。李清照时年45岁。三年后,李清照改嫁一名低级别小官张汝舟。这段婚姻仅维持了5个月,李清照便控告其夫在谋取官衔时提供虚假的应举次数。张汝舟被判有罪,遭到罢免,这段婚姻也就此结束。

 

然而,虽是控告张汝舟,李清照本人也因此事被拘禁。一种解释是说在宋代妻子起诉丈夫,即便丈夫有罪,妻子也要遭受两年监禁。好在,因为赵明诚亲戚綦崈礼的干预 ,她在被拘九日后得以重获自由。

 

出狱后,李清照写信给救命恩人綦崈礼,讲述了这段屈辱的婚姻。她讲到自己在孤苦无依的境地中被张汝舟的“似锦之言”所欺骗。婚后才发现“实难共处”。张汝舟不仅觊觎她的收藏,还经常殴打她。“遂肆侵凌,日加殴击,可念刘伶之肋,难胜石勒之拳。”读来惊心动魄。

 

虽然讲述了那些心酸和屈辱,她却并不指望有人会理解她。她已清醒地预测到,这场再嫁风波将遭人耻笑。在信中她沉痛地说:“责全责智,已难逃万事之讥;败德败名,何以见中朝之士”。果然,不过20年后,南宋的胡仔就引用她的这封信,说“传者无不笑之”。

 

血泪之语,换来的不过是众人的嘲笑。

 

因再嫁一事,贬低李清照的评语屡见不鲜。“晚节流荡无归”“然无检操,晚节流落江湖间以卒”。这样的评语通常跟在对她文学才华的肯定之后。大意是说,这女人才华是有的,但是改嫁没节操,所以被人耻笑,晚年过得很惨。所谓“荡妇羞辱”,自古至今,绵延不绝。

 

可事实上,晚年的李清照虽是单身一人,却过得并不惨。在赵明诚死后,她还好好地活了近30年。虽然由于战乱,过了一段动荡的日子,但政局稳定之后,从五十多岁至七十三岁去世,她很可能一直呆在临安,并与当朝权贵和社会名流有往来。她曾参加给皇帝和妃子献诗的活动,还拜访过当时著名的画家、书法家。

 

美国学者艾诺朗的书对李清照的诗词和生平有很详细与独到的研究,很值得一读。


这些往来都有案可查,但人们还是倾向于认为李清照最终结局是很惨的。一个死了丈夫,又经历再嫁离异的女人,她怎么可能还能过得好?她不是应该被人羞辱、流离失所、孤苦死去么?

 

到了明清,学者们对寡妇再嫁的容忍度越来越低。李清照这样的一代才女却有再嫁的污点,实在令人难受。怎么办呢?

 

学者们有了一个天才的想法,与其骂她,不如洗白她。于是,有文章长篇累牍地论述李清照根本没有再嫁,从南宋以来所有关于李清照再嫁的记录都是别有用心之人的恶毒诽谤,为的就是给这位风华绝代的才女泼脏水。

 

紧接着,学者们从李清照词文的字里行间读出了她不可能再嫁的依据。典型评论比如,“你看李清照多爱赵明诚啊,她这么爱他,怎么可能再嫁呢?”又如,“你看赵明诚死了,李清照还在思念他,她怎么可能在思念他的同时又再嫁呢?”

 

总之这些李清照、赵明诚CP的坚定支持者,咬牙跺脚地说,只有这对是真爱,其他都是赤裸裸的污蔑。

 

虽然这一说法毫无文献根据,从各种角度都很难站得住脚,但它却曾成为学术界的主流观点。因为只要否定了再嫁,就解决了一个重大矛盾:一个受人崇拜的才女,不能是名节受损的荡妇。

 

先将李清照塑造成白莲花,然后就可以放心地赞赏她的词了。不能不说,这一解决方法真的很天才。

 

后记

 

时过境迁,到了现代 ,李清照再嫁一事又成了学术界普遍认可的事实了。学者们也不再纠着她的再嫁,说她晚节不保了。

 

可是,用赵明诚妻子的身份来解读她的词,依然作为优良传统保留了下来。于是,她的词主要仍是为赵明诚所写。同样保留下来的,还有对李清照晚景凄凉的描述,虽然这与文献记载并不相符。


这两点普遍看法的背后,逻辑是一致的:一个女人,再有才华,如果没有男人,她必然是失败而悲惨的。她的价值始终体现在她与男人的关系之中。而才华这种东西,对于女人,很多时候都只是累赘。

 

时至今日,女人的地位与李清照所处时代相比,看起来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但也许,有些实质的东西,其实始终都没有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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