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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 | 吴文英词札记(四一)

 文冠厚朴 2018-12-19

编辑案

仰老著有《两宋四大家词札记》。四家者,秦淮海、周清真、姜白石、吴梦窗。

仰老自言“读此四家词,著眼角度不同,大抵秦周重在字词诠释。……姜吴重在句意疏通,随手也略作鉴赏。……姜吴虽同重句意,于姜较简括,常见典故不述,与理解本文无甚关系者亦不提。……吴词初畏难,仅拟读二三十篇,后竟至百篇有余。盖极耐咀嚼,愈嚼味愈隽。故言之綦详,几欲一字不遗。

今特择梦窗、白石部分于搜韵连载,望于学者有所裨益。

梦窗词较难入,异解纷呈,故于仰老札记之外,并附杨铁夫《笺释》以供读者参考。文中凡红字,皆出杨铁夫《笺释》。

文中蓝色字,皆为搜韵编者案语。

青玉案

短亭芳草长亭柳。与下韵为倒装,此即“记”中事。记桃叶,烟江口。此“桃叶”是渡名,故承以“烟江”,是逆入。今日江村重载酒。平出。残杯不到,乱红青冢,满地闲春绣。“残杯”,承“载酒”。“不到”者,不到冢上也。“乱”字、“闲”字妙。上片是忆故妓。        翠阴曾摘梅枝嗅。仍是逆笔。还忆秋千玉葱手。上片逆,是别时;下片逆,是游戏时。别之转处是死,游戏之转处是去。红索倦将春去后。“红索”,承“秋千”;“春去”,起“蔷薇”。蔷薇花落,故园蝴蝶,粉薄残香瘦。曲绘春去后情景。下片是忆去姬。“故园”二字,勿略。

仰斋札

首起送别,长亭短亭,皆送别之地,柳是送别之旧典,皆人所熟知。芳草亦有此意。王维《送别》诗:“春草年年绿,王孙归不归?”

桃叶,是晋王献之妾。献之有诗云:“桃叶复桃叶,渡江不用楫。但渡无所苦,我自迎接汝。”烟江口即今所称桃叶渡。词用此,己送妾去后,还将迎妾归。这是旧事还很记得。

今日却迎接不到了,重来只见零乱的落花覆盖的芳冢。带了酒来,到冢上祭奠,也“一滴何曾到酒泉”(宋人高翥诗)。

再看看满地也只是无人收拾的花瓣,愈觉凄凉。青冢原指昭君墓,后可泛指美女冢。

过片翠阴二句,又回忆她的生前,所叙二事,皆从李清照《点绛唇》悟入。

“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见有人来,袜刬金钗溜。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玉葱喻纤指。

红索,谓秋千索,倦,指的是玩秋千的人,这是讳辞,讳说死。人死了,美好的时光也逝去了,意谓未死者的幸福也失去了。

此后,还加重一笔来渲染,蔷薇花也坠落了,只有故园的蝴蝶还会飞来,但也已粉薄香残太瘦生了。这实是自喻。

刘永济先生《微睇室说词》说:“梦窗于遣妾去后,别有所恋。未及成婚而其人已亡。《莺啼序》及此词似均为此人而作。”录供参考。

六丑·壬寅岁吴门元夕风雨

渐新鹅映柳,茂苑锁、东风初掣。此为大开大阖之作。上片说旧日吴门元夕几许热闹,下片说今日吴门元夕几许凄凉,全在晴、雨上分别。起句是一领四字句法。起韵将上下两片一齐笼起。馆娃旧游,罗襦香未灭。“旧游”二字,挈起上片。玉夜花节。盖因与“玉夜”两字平列,“玉”为实字,故写“花”字作对耳。记向留连处,看街临晚,放小帘低揭。下二句倒装,看街必揭帘。星河潋滟春云热。提明天晴,反射风雨。笑靥欹梅,仙衣舞缬。澄澄素娥宫阙。有月,自无风雨。醉西楼十二,铜漏催彻。漏箭以铜为之,故曰“铜漏”。        红消翠歇。四字兜头一转。叹霜簪练发。自指。过眼年光,旧情尽别。此韵浑说大义。泥深厌听鹈鴂。恨愁霏润沁,陌头尘袜。承上“泥深”来。青鸾杳、钿车音绝。却因甚、不把欢期,付与少年华月。回抱上片。残梅瘦、飞趁风雪。插景语,说现在情景。向夜永、更说长安梦,灯花正结。更推到京华元夕。“灯花正结”,恝然而止,句尽而意不尽。

仰斋札

首三句,新鹅,小鹅,毛色黄,新柳色亦黄。渐渐地新柳转成鹅黄色,元宵节就到了。茂苑,吴门的别名,即苏州。掣有揭义,拔义,取义,茂苑的封锁被东风打开了。正是“金吾不禁夜,星桥铁锁开”。

馆娃二句,吴王为西施建馆娃宫,即以代西施。苏州是吴都,西施旧游之地,她衣上的香还未消失。这是怀古之情,其实是泛指今夜的游女。

罗襦,多指女装。《史记·滑稽列传》:“罗襦襟解,微闻香泽。”张籍《还珠吟》:“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感君绸缪意,系在绣罗襦。”

玉夜花节,玉温花艳,元宵是春温之夜,花灯之节。记向三句。以记字领,是忆旧。向即向时,昔时。却不写他自己,而写他所爱,此更巧妙,盖己即乐在其中,胜于独乐。

留连处是将近傍晚的时候观看街上的热闹,把帘子放下来,又低低揭起,托出了闺中少妇羞看而又爱看的心态。

星河句疑为比喻,长街的灯光多如星河,灯光闪耀如波光潋滟。《诗·陈风》:“出其东门,有女如云。”游观的妇女多,热气高。

街上还有美女的舞蹈表演。笑靥欹梅,仙衣舞缬。带笑的面靥像梅花一样的美,舞姿像梅树一样的欹斜。舞衣是花绸子特制的,像仙女一般的装束,色彩斑斓。

澄澄及以下二句,言今夜的月色非常好,澄澈明亮。人们如在仙境,如醉如癫,这是个狂欢的不夜天。

楼十二,仙人所居。出《史记·武帝本纪》。李白诗:“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上片写的是吴门往年一个晴朗的元夜,为下片写今年吴门风雨的元夜作反衬。

红消翠歇二句,青春已逝,自叹衰老。霜簪,银簪,练发,白发。练,白绢。练亦如霜,只取其白。

过眼二句,时光易过,转眼就和旧情不一样。这也说明了上片所叙是少年时期的欢乐。下面就说现今的情况。

泥深,见风雨之久,厌听鹈鴂,厌听其哀鸣。《离骚》:“恐鹈鴂之先鸣兮,使夫百草为之不芳。”哀鸣令人增愁,故厌听。

愁霏二句,明点题中风雨。恨那愁煞人的风雨沾湿了美人微步生尘的罗袜。

青鸾,犹言青鸟。是传信的。青鸟不来,是她杳无音信。钿车,妇女所乘的香车,音绝,她没有来。

却因甚二句,大发牢骚,他向空发问:为什么不把少年华月的欢期给我?梦窗每有不按常规文法处,此句当作此解,否则和上片矛盾。

残梅句,与片首红消翠歇不同,那只是年光的比喻,此则真是写景。残梅很瘦,禁不起风雪的肆虐,纷纷飘落。与上片笑靥欹梅恰成对比。

结三句,拓开,为结尾添一点喜气。长夜里,在京城做了个美梦。大概是梦见旧时吴门狂欢的元夜吧。生活中不再有,梦中有了,亦可喜。

灯花结就是古人认为有喜事,《杜工部草堂诗笺·独酌成诗》:“灯花何太喜,酒绿正相衬。”

此篇从篇幅看,晴和多,风雨少,亦即乐景多,苦景少。题是风雨,这是否重点倒置?苦景中忆过去的乐景,尤觉可恋。

清醒后则愈苦。以此可知其结撰之妙。语云:欢愉之辞难工,而愁苦之言易好。梦窗知难而上,卓有成效。

朝中措

晚妆慵理瑞云盘。针线傍灯前。燕子不归帘卷,海棠一夜孤眠。海棠以燕为伴,燕不归,故海棠孤眠也。        踏青人散,梳遗钿满路,雨打秋千。尚有落花寒在,绿杨未褪春绵。此词托诸春闺无俚,实为自己写照。上片就己边说,下片推开,全在景上着笔,与上片不即不离,格局绝妙。

仰斋札

此拟闺怨之词。晚妆慵理瑞云盘。开头一句便暗示丈夫不在家,晚来妆给谁看?《诗》所谓“岂无膏沐,谁适为容”,所以懒得梳理,只是把头发盘起来。瑞云,即喻美发发。

针线傍灯前,是接著上句慵字来说的,针线摆在灯前也懒拈。她没有心情梳妆,自然也没心情干活。

帘子虽然卷起,就是等不著燕子归来。燕子显然是指她的丈夫。海棠就是她自指。大概是反用唐明皇所言“岂妃子醉,直海棠睡未足耳!”一夜孤眠,何能入睡。此片写室内夜晚。

下片写陌上白昼。踏青人散三句,一年才有这么一个出游的佳节,难得借此散心。却不写人去,只写人散,一阵热闹过后,又是寂寥。

遗钿满路,参加的都是妇女,遗钿多是人多。秋千是妇女喜欢玩的,雨打著自然是空著,加上这句,又带有凄凉之感。

结拍此情更甚,踏青过后不久就到落花时节,绿杨虽未飞絮,余寒尚在。眼见繁花飘零,深闺独处,青春虚逝,不仅身寒。心尤寒。

满纸怨言,但仍合怨而不怒之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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