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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难做

 老徐乱收 2018-12-20

陈老师是很多学生心中的女神,优雅、智慧、真诚。她对学生几乎有求必应——包括这次采访。


作为院领导的她每天工作繁忙,朋友圈里看她一会儿在海外参加学术会议,一会儿又回到国内参加博士论文答辩,真是不好意思再去挤占她的时间。

 

也许是长袖善舞,也许是天性使然,忙得团团转的她竟然有时间留意到校园里的一只啄木鸟,为寒风中无家可归的它忧心忡忡。

 

虽然也曾听她不无自豪地提起过孩子,却也是头一回如此完整地听她讲述为人之母的故事。人大博士毕业的她先后在北大、清华执教二十多年,现在不仅要负责学院的日常工作,同时还是一个国家一级学会的掌门人,并兼任诸多的社会职务。

 

“工作上的事好像都是顺着来的,偶尔有挫折但总能克服。只有妈妈这个角色是最难的。”21年来的亲子路,有笑有泪,还有哭笑不得的狼狈。

 

 


1


 

一个普遍的误会是,清华、北大教授的子女教育不用愁:基因好、环境好、资源好。

 

事实上,清北教授的子女却很少能考上清华北大。一是教授太忙,二是眼界太高。

 

大学教授都有繁重的教学、科研任务,再加上各种社会事务,并没有太多时间照顾孩子的学习。其次,虽然都是某领域的顶尖人才,高屋建瓴,却未必与基础教育合拍。

 

以北大某著名院系为例,一个教研室历年来考得最好的教师子弟读的是北师大。

 

“那就不错了!”陈老师显然对此很有共鸣。1996年,她从人民大学博士毕业进入北大工作,据她所知,很多北大老师的子女没考上什么好学校,“自由主义教育理念的家长太多了,有一些选择了出国。”

 

2007年,陈老师调入清华工作,这里的情况就很不一样。“理工科的老师基本上都能按照自己当年的模式把子女培养出来。”

 

文科背景的陈老师对孩子的培养同样也有浓重的自由主义色彩。“他爸爸老说我的自由主义教育害了孩子。”

 

北大幼儿园、附小,清华附中,这就是她家孩子的教育轨迹。

 

小学倡导素质教育,学校基本上不布置什么作业,直到五年级开始作业才渐渐多了一点。“那时候除了我们和另外一个孩子,其他基本上都在外面上课外班。”

 

因为有连续三年的“区三好”,孩子有了选择中学的自主权。虽然当时她还没正式调入清华,但是就因为清华附中离家最近于是便选择了它。

 

入学以后的第一次考试就被打败了。

 

“受了很大刺激。孩子回来说,妈妈,来自中关村那几个小学的同学都太神了,一个小时的卷子他们15分钟就做完了。”紧接着,期中、期末一排名,压力就来了。“临考之前都会发大量的练习,每门课的作业打出来都是厚厚的一叠,汪洋大海,根本就不可能完成。”

 

陈老师在美国访学的时候孩子跟着在国外读过一段时间幼儿园,每到暑假也会带着孩子出国或参加夏令营,所以他的英文成绩一直非常好。

 

“除了英文,其他都马马虎虎,初二的时候已经在班上排中等,初三就靠后了。”这样下去能不能升入清华附的高中部是个很大的问题。“清华的校风非常严,不会给老师子女任何优待,即便是校领导的孩子也不能例外,考得不好只能去普通中学。”

 

这时候陈老师也开始焦虑了,母子关系一度很紧张。到了4月份,孩子还是爱看电视、玩游戏,做妈妈的甚至为此暗自垂泪。

 

“有一天我在浴室看见孩子因为焦虑而脱落的头发,突然整个人就放松下来了。心里想,管他上什么高中呢!只要健健康康就好了。”

 

人生就像跷跷板,妈妈的突然放松却让孩子感到不适应了,加上同学之间的互相激励,约定“不考上本校高中就不是男子汉”。孩子突然说要奋斗了!

 

他让妈妈把电视搬走,给电脑设密码,把游戏机锁起来。同时主动要求妈妈帮忙,“我找了老同学给他辅导语文,带他到西直门上数学辅导班。”


妈妈还用6张大日历纸的背面写了“有志者事竟成”6个大字,贴在电视屏幕上。

 

一个多月的冲刺,孩子居然踩着分数线考进了清华附高中部。

 


 

2


 

如愿以偿的欢喜却为后来的遗憾埋下伏笔。

 

胜利的果实让人斗志昂扬,一开始也确实是这样。要知道,初中班里只有1/4的同学考进了本校高中,也只有海淀区前11%的学生才能来到这里。

 

孩子决心大干一场,改变自己内向的性格。他跟妈妈说,以后你照顾好自己,我管不了你了。他参加了学校的社团,成了天文社社长,同时还报名参加足球队。

 

别人都在为高考赶路的时候,这个孩子却在为兴趣忙碌。

 

老师的投诉又找过来了,说下午上自习课的时候经常找不到他,最后发现是在操场上颠球,他把自己练成了全校颠球最多的人,进了校足球队。可是这对即将到来的高考有什么用呢?

 

初中的时候也有类似情况。中午吃饭的时候总有一段时间找不到他,后来发现是跑到琴房弹钢琴去了。

 

音乐、体育,不仅是他纾解压力的出口,更是沉浸其间,找寻自我世界的入口。

 

“因为他从小性格内敛,我就想给他一个宽松的环境,尽可能不给压力,也导致了他承受压力的能力不是很强。一旦有压力什么也不想干,或者跟你对着干。”知子莫若母。

 

最出人意料的是,孩子在没有任何商量的情况下选择了放弃高考。直到家里问起来打算报什么学校,孩子说:“没报。”

 

没办法,只能赶紧申请国外大学,一趟趟地参加各种考试。

 

第一次去香港考SAT就遭遇滑铁卢。考试前一天早上9点的飞机,因为航班延误从早上7点一直等到晚上11点,情急之下只能买了昂贵的国际机票,夜里3点才到香港,早上6点又要奔赴考场。怎么可能考好?

 

第二次又跑到台湾参加考试,台北的考场报不上名,只能去新竹。

 

“考SAT的那段时间也是他逆反比较严重的时期,其中一个原因是学校不让他去上课,怕影响了别的同学高考。他很孤独,心情不好。”陈老师说。


就是因为太顺其自然了,所以总是不能适应考试机制。

 

有一年孩子生日的时候陈老师送了孩子一张3万元的听课证,很好的精品课,可是后来老师说他经常迟到或是旷课,“他很讨厌报班。”

 

高一暑假,他曾经在芝加哥考过一次托福,从上午考到下午,结果孩子因为时差原因考睡着了。成绩还不错,97分。


后来又考过两次,也多在103、105的样子,都是裸考,事先没练过一套完整的题,没有办法再突破。

 

为了考出更好的成绩,有一年冬天母子俩又赶到内蒙古农业大学参加托福考试——因为其他考点都报满了。

 

“大冬天跑到呼和浩特,考试前一天夜里他还不肯睡觉,第二天又起不来床。那个考场又要走很长的路,8点之前必须进考场,我们7点50多才到……我说你怎么就不能顺溜一点呢?太有个性了。”

 

桃李满园的名师在自己的孩子面前也会无可奈何。

 

 


3


 

和中考冲刺一样,海外择校又是临阵磨枪。

 

“找熟人帮忙,但一开始都选高了,在美国10名到50名之间的高校里选,而且选的都是比较应用的热门专业。按当时的成绩,应该直接选30名之后的学校。”

 

于是也就有了前面说的一丝悔意。“如果我们一开始就确定出国,那就不要读应试的高中了,直接上一个国际班。有些名校的国际部录取分数线比清华附低几十分,那就会省心很多,而且能申请到好学校。”陈老师说。

 

首先是中学的成绩不好看。申请美国高校的时候对方很看重平时成绩和排名。“最后几个月老师不让孩子去学校,怕影响高考的学生,但是竟然还有几门课的成绩,你没去怎么办呢?老师基本上都给的60分,而且还上网了。

 

其次是不懂得提前“包装”。“去考SAT的时候跟别人聊起来才知道,很多孩子都是花了几十万到外面包装的。比如说每学期要完成几个公益活动,做义工,参加夏令营……这些都得提前规划,懂得对方的文化和需求。听完之后我心里直发凉。”

 

幸运的是,孩子最终被美国排名50左右的雪城大学(Syracuse University)录取。“大概他们还是知道清华附中是一所好学校。”

 

谈起美国的申请制度,陈老师也觉得有其不合理的一面。“如果我们上普通中学,成绩排名应当会前几名吧,那也许可以申请到顶尖的美国大学。在美国人眼里管他什么中学,排名才是最重要的。而在中国,名校对高考特别重要。”

 

反观国内教育,她觉得体系性不够。“有的中小学是素质教育,有的却不是。孩子不可能在一个学校一直读下去,就会造成很大的困惑。我希望有一个宽松的素质教育、完人教育的环境,可是很多的知识完全是为了应付考试,连内化成素养都不需要。”

 

到了国外,虽然没有人再逼他、要求他,孩子反而自己知道用功了。第一学期陈老师便收到学校寄过来的一封信,“他进入了院长表彰名单(Dean List)。”

 

令她不解的是,孩子放假回来的时候却是气呼呼的,很不高兴。问他为什么,说是成绩不好,有一科考了B。“我心里放宽了很多,他对自己有要求了。他在主修之外,还同时辅修了数学和物理这两个高难度的专业。

 

海外的生活让他学会了自立和节省,可是陈老师又心疼了。“我们最不需要他节省,吃饭尤其不要节省。他从小不是一个乱花钱的孩子。”

 

在国外,除了学习,陈老师的孩子依旧喜欢踢足球、弹钢琴,还为联合国儿童基金会的活动演奏过。“他每晚都会跑到教堂的地下室弹钢琴,一弹好几个小时。回宿舍的路很长,有时半夜他也有点害怕,就一路跟我们视频聊天。”

 

6岁学钢琴,这个爱好一直陪伴他到成年后的今天。小学三年级的一天,孩子对陈老师说:“妈妈,从小到大你逼我做的很多事情只有一件做对了,就是弹钢琴,可惜你没有逼我多学几样。”

 

和很多因为学业放弃音乐学习的家庭不同,陈老师的孩子到了高中还在学钢琴,弹巴赫。一有机会,她就请音乐名家给孩子指导音乐。

 

陈老师很庆幸没有把孩子的爱好变成一种压力,因为她知道一给压力可能就会适得其反了。

 

偶尔,她也会后悔当初没让他考级,觉得基本功不够扎实。她说有的北大同事,孩子学钢琴真的是拿着尺子和节拍器逼出来的。

 

听过陈老师的孩子弹琴后也有中央音乐学院的老师劝她,“音乐不就应该是这样吗,为什么要用一些东西去束缚他?”原本想跟着人家多练练基本功,最后也不了了之。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虽然难免走弯路、交学费,也许这就是“顺其自然”的代价。

 


 

4


 

2018年暑假,陈老师的孩子回到国内一所名校实习。因为英文好,又专心、肯学,国外来了教授做讲座他总是主动交流,甚至一路聊到饭桌上,还参加了一项研究、合作发表了论文。因此,也被教授认可,可能获得硕博连读的机会。

 

但是他拒绝申请。

 

这个任性的决定让家群里炸了锅。这么好的机会居然会放弃?!

 

他对妈妈说,我承认这里的学生都是学霸,可是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除了学习就是吃饭、睡觉,要么整天捧着GRE的考试书,其他什么都不做,我不能理解。

 

就像陈老师妹妹的孩子,在清华读理工科的博士,每次叫她出来吃饭都没空。

 

对于当妈的来说,这个决定也许并不意外,或者说早已习惯了。“我很高兴他能认识到国内名校的局限性,如果跟自己的需求不匹配也不会去迎合。”

 

事实上,像他这样的孩子从小就对北大、清华没有什么神秘感。小的时候陈老师经常会带着他去上课,“把他放在教室的一个角落,就在那儿画画,一画就是两小时,很自律。”

 

到了关键时刻、要做决策的时候,孩子还是会来向陈老师求助,比如申请研究生。陈老师说她高兴得不得了,要不然做妈妈的真是一点事都没有了。

 

初中的某一天,孩子在放学路上跟她说今天我们学了一篇课文讲严父与慈母,他说以前你是慈母,后来爸爸去外地挂职,你又变成了严父,孩子说着说着就哭了。

 

这段往事一直烙印在陈老师的记忆里,可是在外人看来,怎么也很难想象她是一位严厉的母亲,而孩子一直也是跟她无话不谈的,尤其在情感方面。

 

一年级的时候孩子就跟她说长大了要跟谁谁谁结婚,因为她太温柔了。当然,那只是童言无忌。

 

到了初中阶段,情窦初开的时候,他真的喜欢上了邻座的一个女孩。那孩子是班上唯一的住校生,男孩就天天陪着她在学校上晚自习,两个人像好哥们一样相处。可是后来老师把他们的座位远远地分开了,男孩为此回家关上房门大哭了一场,从此也进入逆反期。

 

高一下学期,又有一个外校考过来的女孩进入了他的视野。

 

有一天,陈老师去学校给孩子送作业,她看到儿子正在关注一个女孩,“有眼神的交流,看起来很和谐。”

 

后来一家人去香港,回来的时候孩子说自己也要去商店买礼物。做妈妈的故意装糊涂,问他买几个,给男生还是女生。孩子说,当然是女生了。

 

结果孩子挑了一款女生的围巾,妈妈说那你买一套好了,最后买了一男一女两款。回来之后妈妈还觉得档次不够,又自己上街买了一个国际品牌的产品。

 

那两天,她听见儿子在房间里兴高采烈地打电话,很显然是那个女孩。可是没过多久就熄火了,“因为别人要高考了,也可能是送了围巾之后被女孩家里人发现了。”

 

甚至,还有男孩向她儿子示好,给他写诗。陈老师说,你千万不要伤害人家,因为他们都是很脆弱很善感的,你只要说自己不是同一类人就可以了。

 

虽然没有在孩子的学习上投入那么多的时间,但陈老师在孩子的情感、人格上始终呵护备至。

 

孩子12岁以前,她每年都要带着一家人去北大未名湖迎接新年钟声。儿童节、圣诞节,她也要张罗一大帮小朋友来家里玩,亲自接送,帮那些必须坐班的家长解围,也让他结交更多的朋友。

 

“生活还是要有一点仪式感的。”她说。

 

 


5



所有的这些,仿佛都发生在昨天。孩子的长大,不过是一瞬间。

 

回想自己从小到大,一切都很顺利,成绩好,老师、家长喜欢。“每次背书都是我第一个背完出来,在外面等着别的小朋友出来一起踢毽子、跳皮筋,可是等到天都黑了他们还没出来。”

 

从外省到北京,从北大到清华,她在学业、事业上一路顺风顺水。“所有的角色里最难的就是妈妈,尺度太难把握了。有时候你把一切都想好了,可是人家根本不领情,不要。”

 

可怜天下父母心。

 

在群英荟萃的北大、清华,陈老师见过了太多的优秀学生。但她也不觉得这就是人生的终极目标,“生活方式有很多种,为什么要用一种把孩子困住呢?”


眼下,随着中美关系震荡,也波及到留学生在美国的未来。不过陈老师依然很看得开,“世界大得很,如果孩子不想回国,美国不行还有欧洲、澳洲。”

 

是的,世界很大。你的视界决定孩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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