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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慕云:谭鑫培对唱腔的革新

 老茶树ieh6s3ds 2018-12-20
谭鑫培

谭鑫培对唱腔的革新

徐慕云


 京剧老生自程长庚、余三胜、王九龄、张二奎起, 中历汪桂芬、谭鑫培、孙菊仙和之后的刘鸿声、汪笑侬、三麻子, 以至余叔岩、言菊朋、麒麟童、高庆奎、杨宝森、奚啸伯、马连良、谭富英, 共约有十八派之多,表演风格各有特殊的表现。除了第一代的程、余等人我没有赶上外, 其余十几派我都听过看过, 并且还特别喜欢钻研汪、谭、孙三派的唱腔和他们吐字发音的异同。回顾汪派, 王凤卿、郭仲衡以后, 后继无多。孙派,三十年前的时慧宝为佼佼者, 但他兼习奎派, 并非孙派嫡传。汪、孙享名均较谭鑫培为早, 但二人调门过高(汪唱乙字调, 孙唱正工或工半调), 非天赋特佳、衷气充沛难以学唱。兼以汪、孙两人是继承程长庚、张二奎在京剧刚刚废笛用琴, 改吹为拉的苍劲古朴的唱腔, 不似谭鑫培先习武丑, 后改武生、靠把老生, 中年后才演须生, 而且跑的码头多, 见识广, 不但继承了程、余、王等,并又擅长昆曲, 博采汉调、秦腔、常德湘剧诸名艺人之长, 他先有了丰富渊博的本钱, 再加以文武昆乱不挡的根底, 所以才能后来居上而成为源渊流长的谭派, 至今繁衍不衰。


谭为长庚弟子, 又从余三胜、王九龄学习靠把戏《定军山》《南阳关》和反二簧戏《乌盆记》《李陵碑》等。汉剧的《定军山》本来是由二净饰黄忠, 二路净角饰严颜,全勾红四块瓦脸谱, 但余、王改由老生扮演, 谭学得后, 又加入自己很多的创造, 连黄忠戴的盔头都因自己面形瘦小而创用了扎巾。《乌盆记》《打棍出箱》两剧也是谭从余、王方面吸收过来而运用了本身的武工技巧, 加入翻桌子、踢鞋子、吊毛、甩发等等的表演技术而有所提高的。谭早年未读书, 因在《连营寨》中念“洗颈待戮”时, 竟把“戮”字误读为“戳” , 遭人讥笑, 后来才发愤读书, 讲求字韵, 并常和票界考究音韵的人士共同研究, 在“中原音韵”的基础上以湖广音结合中州韵的方法来“以字行腔”。


谭鑫培《定军山》


他还敢于革新和创造, 将原来的唱词删繁就简, 唱词虽不高深, 但却雅俗共赏, 平仄协调。如《空城计》孔明上场原有十二句〔原板〕, 唱词较为一般, 谭觉得这不但与坐帐时的〔原板〕“两国交锋龙虎斗……”雷同, 而且还影响了后面城楼上的大段〔西皮慢板〕“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况且在《失街亭》的锣鼓喧天之后, 应使听众的耳目略事清静, 然后再欣赏城楼上那段精彩的唱念。所以他删掉了那十二句唱, 改用小锣上, 仅念“兵扎祁山地, 要擒司马懿”,然后坐下, 专在念、作上表现“三探”的神情。此外还有老派的《上天台》要唱一百单八句, 《探母》原有十几个“我好比”, 谭皆删繁就简, 专在唱腔和韵味上显示他的优点。


谭常说: “唱戏唯哭、笑最难, 因为难在逼真; 但真哭、真笑, 又有何趣? ”所以他在哭处也要显示唱腔之美, 例如《哭灵牌》的反西皮, 真是如泣如拆; 《打渔杀家》中“桂英我的儿吓……” ; 《碰碑》中“六郎, 延昭我的儿吓……”这些新创造的〔哭头〕、〔叫头〕, 又是他吸收梆子的唱法, 而加以变化的。


谭鑫培《卖马》

1907年百代唱片】

梅雨田京胡、李奎林司鼓

谭鑫培卖马 来自京剧道场 03:49

[西皮慢板]店主东带过了黄骠马,

     不由得秦叔宝两泪如麻。

     提起了此马来头大,

     兵部堂黄大人相赠于咱。

     遭不幸困至在天堂下,

     还你的店饭钱无奈何只得来卖它。

     摆一摆手儿你就牵去了吧,

[西皮摇板]但不知此马落在谁家。


他时常改动唱词, 例如《卖马》的“往日公堂当马快, 而今运欺时又衰, 拉住店家撒个赖, 如此说我和你两丢开”, 这四句本来是一辙到底, 谭嫌头两句因字音关系, 使不出好腔, 而且这四句词对秦琼的身份也有伤害, 后来就将第一、二句改为“骂声秦琼瞎了眼, 把响马当作好宾朋”, 四句三道辙口。“眼”是上声字能耍腔,“宾朋”二字一阴平,一阳平, 由高落下, 皆能结合情感。又如“没奈何出店门我就卖…… 卖锏”, “二骑马走的扣连环, 叫声店家回头看, 他人还你店房钱”。谭觉得“房钱”两字都是阳平字, 收处没有俏头, 所以他又改为发花辙: “二响马走的似雪花,叫声店家忙追下, 还你店钱就是他”。“他”字是阴平, 不但高亮, 而且用手把店家的眼神一领, 店家楞住, 生角先下, 丑再回望, 并说“怎么跑啦? 追!” 如此一改, 生、丑都有精彩。而换辙前有锣鼓间隔, 听之也不觉不合韵脚。还有《碰碑》的“见娇儿上了马能行, 好似开弓放雕翎,我儿若有好和歹, (夹白) 潘洪! 贼! (接唱) 拚着老命与尔拚”, 谭觉得第一、二句的落脚都用阳平字, 不好使腔, 遂又将第二句改为“手指潘洪发恨声”, 把阴平字的“声” 字用力唱出后, 再垫上一“拿”字虚音, 就更为有力, 并且也更能发挥剧中人内心的情感。徜使四声不分, 阴阳不辨, 这些妙处是很难体会得到的。他人每以老谭怕人偷词, 故才时常改变, 实则是他的不断提高和不断钻研的表现。


谭不但能把四声灵活运用, 而且更能掌握上声字的两种不同调性, 把北京的降升调与湖广的滑音同时并用, 例如《打棍出箱》的“吾往日饮酒酒不醉, 到今日饮酒酒能够醉人” 两句中的前三个“酒”字, 全用降升调的唱法, 只把最后一个“酒” 字唱成滑音,那真是奥妙之极。再如阳平变去声和去声变阳平的念法, 也在说白中配合得很为恰当, 如《问樵闹府》里的念白“儿子有了下落, 还有儿子他的娘呢” , 《断臂说书》里的“如今的人哪”, “老太太, 你也是湖广檀州人么? 等句中的“娘”“人”“太太”等字如果按照固定的平声或去声来念, 那就非常难听。


谭往往在念白中垫用“哪、呢、么、哇、呵、呀, 等虚字, 不但省力好听, 而且更能传神、更有韵味。他演《失空斩》, 观众固然要听他的唱, 但是一般人还更爱听他“三探”的念白。他的《青风亭》《失印救火》《问樵闹府》等剧的说白也是极为人所乐道的。


谭鑫培《四郎探母》


他在唱时最讲“气口”, 并且很善于换气, 譬如“你、我、他”三个字, “你”字向外吐, “我”字向内收, “他”字为阴平,既高亮而且向外放时更为有力。如《朱砂痣》的〔二簧慢板〕“两泪汪汪”与“为的是那桩”中间垫一个“你”字; 《捉放曹》的“马行在夹道内”与“难以回马”中间垫一个“我”字; 这些地方不仅能显示唱腔的优美, 而更妙的是谭在这一刹那之间(一眨眼或一抬手的时间) 已经借垫字的当儿, 轻轻换了一口气, 以便更有充分的衷气再往下唱。这虽是极细微的地方, 我们却不可等闲视之。


另外, 当京剧用双笛托腔时, 转折不灵,后来虽是改用胡琴, 但程长庚、张二奎等的唱腔, 仍以斩劲雄实见长, 及至谭鑫培成名后, 锐意在腔调上发展, 复加以梅雨田、孙佐臣的琴艺超群, 李五(奎林)、刘顺的鼓技卓越, 唱、打、拉三者合而为一, 方显得精彩百出。还有老谭唱、念、做、打四者具备, 艺术极为全面, 使观众在视听方面感到满足。在这点上, 汪、孙就略逊一筹了。所以欣赏谭派的人就日益众多。


谭派的继承者有黄俊卿、王雨田、贾洪林、王又宸、罗小宝、吴铁庵、孟小茹、余叔岩、言菊朋、谭小培、贯大元、谭富英等为数甚多。而此外尚有专以研究谭腔享名于票界的陈彦衡、王君道、王颂臣、王庾生、红豆馆主等亦不下十余人, 其影响所及, 自必遍及全国。谭之后京剧老生中的各派无不受谭的深刻影响。


戏剧报  196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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