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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听 | 装在蛇皮袋里的书

 昵称37581541 2018-12-22


毕业那年,我随大流,像多数同学处理旧书一样,把读书时期积累下来、堆在宿舍一角的厚厚一摞书,白菜价卖给了上门收购旧书的书贩子,囫囵一人,背着双肩包从住了多年的学校宿舍搬出来,住进了一间阴暗潮湿的郊区民房。房间临河又没窗,墙壁和屋顶上的石灰因为湿气太大已经斑驳不堪,一块块掉在地上。


那阵子虽然有了工作,工资却不高,租了房子,刨去吃喝开销,所剩无几,所以下班后的时间,不敢到处游逛花钱,几乎所有鸡零狗碎的时间都交给了不断从书店淘回来的新书,靠看书打发晚上寂寥的时光——那样最省钱。


单身汉的时光没有任何羁绊,唯一的烦恼就是工资太少,钱不够用。可是毕业了再向家里开口要钱总归不妥,向年迈父母哭穷,不仅别人,就是自己也要鄙视自己。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堆在床头的书也渐渐码高,可逼仄的房间面积以及简陋的屋内设施,没办法让它们安静潇洒处之泰然地摆到书橱或者柜子里去,只得把他们一股脑儿塞进蛇皮袋,堆在墙角等着发霉。书,一本接一本的买回来看,又一本一本被塞进蛇皮袋。


看的书多了,人不知不觉变得伤感。一次深夜,在读到《大堰河——我的保姆》后特别想家,莫名其妙给母亲打了一次电话,结果第二天,母亲说什么也要进城来看我这个让她一辈子不放心的儿子。


母亲从没进过城,这是破天荒第一次。虽然我百般推说不必,终究拗不过母亲从百里之外冒着滂沱大雨过来探我。那时候,所有从南京南边过来的长途汽车终点站都设在中华门,我坐着公交车转了两趟车,赶到车站接她,母亲已经在车站等了两个钟头。我问她为什么到得这么早,母亲只笑笑,什么也没说,跟着我走出候车室,却突然她拉着我的衣袖说,哪里有厕所?看着她一脸憋得通红,我囧得摆脱了她伸过来的手。她见我不高兴,轻轻说了句,“我怕我走开后你找不到我。”我顿时鼻子一酸。


母亲走进我的小黑屋,见床头床尾到处是脏衣服,就忙着帮我洗衣服,洗完衣服又要动手做饭。我劝她歇一歇,她把手摆得像钟摆一样说,这点活现在我帮你做,等你成了家就不要我来帮忙了,没成家就是我的事。


三天后,母亲要走了,见我屋子实在太小,书又多,说,儿子,我帮你把书捎带回去吧。我说书重,带不回去。她说三蛇皮袋带不走两蛇皮袋还是可以的。于是我们一人背着一蛇皮袋书,去长途汽车站。


如今母亲已经作古,每年清明给母亲上坟,都会让我想起那蛇皮袋书,只不过它们已经安静地躺书橱里。站在母亲墓碑前,我常想,如果不是那次夜读《大堰河——我的保姆》,母亲也不会去城里探望我,那两蛇皮袋的书也许就被我随意处理掉了。


我不知道保姆“大堰河”的墓碑上有没有儿子艾青的题字,如果有,即使是陌生人路过她的坟地,人们也可以猜到,这里埋着一个伟大的母亲。可是我,却始终没有勇气在别人面前提母亲给我搬书的事情。那样,即使是陌生人,也会说,那个儿子真不是个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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