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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丨江玉楼 对武打演员吴京来说，这两年可能是他一辈子最好的时光。 经过了电影《杀破狼》系列的磨炼，他从心狠手辣的“杀手”演变为武功高强的“卧底探员”，角色不断正面化。等到《战狼》电影系列热映，吴京迎来他荧幕形象的最高等级：一名不输于兰博的中国式英雄。 战狼系列电影一共赢得了近60亿元的国内票房，金钱和市场成功还只是电影的一小部分。《战狼2》更是从一部现象级爱国主义动作片，升格为广泛影响大众心态的战狼文化。那句“犯我中华者虽远必诛”的电影宣传语，激荡起澎湃的爱国主义热潮，强力贯穿2018年。 一 说《战狼2》培育了战狼情结，其实并不准确。这部电影的编剧最早成形于2006年，那时还不是爱国主义最汹涌的时候。而且，这部电影中的结构甚至人物刻画，都早有同类型的电影表达过，但都“泯然众人矣”。所以，“战狼电影”与战狼情结的因果关系是很难成立的。 这有点像“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诡辩，实际上，《战狼2》上映于2017年夏天，可其在舆论领域内被熟练使用，却要到一年后的2018年。但凡涉及中国人与境外国家和地区的纠纷，必有战狼情结的闪现与爆发。战狼情结俨然成为中国人对待和阐释涉外矛盾的主导框架。 2018年1月底，175名买了廉价航空的中国游客因雪滞留日本成田机场，商业公司按照票价优先安排日本游客疏散，引发在场中国游客不满，他们唱起了国歌，要求领事保护。他们为之崇拜的“战狼”电影告诉他们：“请记住，在你身后，有一个强大的祖国。” 在如何看待唱国歌维权上，国内舆论是分裂的。大众媒体的立场相当一致，亦即：这是不恰当、不文明的表现，既然购买了廉价航空就得接受与之适应的非优先安排，而不是挟持国家名义，用昂扬的战狼情结来丢脸。但在一些网民那里，唱国歌维权与战狼情结交相辉映。 实事求是地说，“战狼”从一部畅销电影衍生出惊人的集体情绪，其作用的原理只有两个字：尊严。这里的尊严又包括两层递进意思，一是希望得到平等对待，二是希望被高人一等的优先对待。所以，战狼情结蕴涵的“尊严”，是带着自相矛盾的对外诉求。 成田机场的唱国歌维权，是要求被平等照顾，但在优先上又对商业公司的原则安排表示不满。这有点像吴京在《战狼2》中的情节表现，中国人在撤侨行动中占据比西方更多的优势。可见，战狼情结摇摆在“平等”与“高人一等”之间，往往被现实激发出愤怒，也是可以理解的。
（1 月 24 日，日本东京成田机场，175 名中国旅客因天气原因滞留登机口，与机场等方面发生冲突时一度合唱《义勇军进行曲》抗议。图片来源：网络） 战狼情结与尊严或要求尊严而不得有关，但具体到国人，之所以主动拥抱这一集体情绪，与“世纪屈辱”教育息息相关。教科书中对中国近现代史的刻画，尤其是在中西关系上，无不充满了屈辱的历史。而这一历史教育，就是要传承受压迫的、失去尊严的国族记忆和受害者心结。 换句话说，被《战狼2》唤醒的，不是普通的观影体验，而是强国梦得以实现之后，洗掉屈辱的历史记忆，重新擦亮国族尊严的集体情怀。因为集体记忆中对“屈辱”的持续重温，一旦遇到涉外风波，迅疾激荡起战狼情结。 集体情绪的规模展现需要时间，经过积累之后，今年看得最多。 二 东南亚国家定向勒索中国人通关小费的事屡见不鲜，9月底，在廊曼机场一名中国游客认为被要小费所以拒绝，遭到安保人员掌搧。这件事的视频传到国内社交媒体，也按照战狼文化的基调爆燃开来。但最终的调查显示，冲突很可能缘于语言上的误解。 从某种意义上说，东南亚小国勒索国人小费的现象，考验着战狼情结的成色。即使发生过普吉岛沉船风波，泰国高官发表了“是中国人害了中国人”等不敬言论，再到廊曼机场风波，战狼情结似乎很难在东南亚找回颜面，显示出它在不发达国家难有作为的深层缺陷。 发生在9月初、拖延到9月中旬才爆出的瑞典警察处理曾先生家人的事，因为指向发达国家，似乎让战狼情结得到了充分展现。同情曾家的人，在屈辱感方面感同身受，这也导致信息的选择性接收，将瑞典警察处理类似案情的标准作业，扭曲为对中国人的歧视。 在瑞典一事上可以明显看出，在部分案例中，战狼情结表面上争取的是尊严，但所用的手段不是自律，也不是向文明看齐，而是希望对方屈尊来顺从自己。一旦不能遂愿，就以撒泼方式施压，交流随即因信息扭曲或动作污染而断裂。在这种情况下，战狼文化加深了隔阂，而不是相反。 这也是批评者将部分具有战狼情结的人形容为“中国巨婴”的依据。在发生涉外冲突的境况下，最先切断有效沟通，在解决方案上无视国际通常做法，手足无措时，无法好好说话，在不占理的前提下却要求获得优待。并且，当这一行事套路被戳穿时，不承认，不接受，不改正。 10月底塞班岛因为天气原因导致大量旅客滞留，包括1500名中国人，也包括其他国家的人。北京心外科医生孙宏涛刚好在那，求援领事馆不得，转头发微博吐槽，“现实中没有战狼”。这等于在战狼文化中散布“病毒”，孙医生随即遭到铺天盖地的谩骂。
（孙宏涛医生微博截图） 孙宏涛的失望之词，相当于一名信奉战狼情结的人的“叛变”。他遭受的不只是网友谩骂，还被医院多部门联合约谈。机构的处理举动也在呼应网络的战狼情结，这也很好解释：孙医生不只是在具体个案中打破“战狼”神话，更是在身份认同上冲击这一集体信念。 中国领事馆不止一次对涉外纠纷表态，中心意思就是要国民区分商业纠纷与国家领事保护的区别，不要动辄就上升到需要领事馆“照顾”的层面，而忘记了商业契约精神。但面对强烈而广泛的战狼情结，这种领事警示的苦心很难被接受，更别说用来降低战狼情结中的自尊。 三 一些事例反复冲击着战狼情结的合理性。但吊诡的是，同样有人在涉外冲突中制造幻觉，不惜用虚假信息编造“战狼”的存在。9月初台风袭击日本关西机场，有网友制造中国领事馆“率先”撤退中国旅客、台湾旅客先承认“一个中国”才可以上车的故事。 从关西机场随后连续发布的情况说明可知，机场对所有国家一视同仁，实际上禁止任何国家进入机场接人，是机场将游客统一送到市区，而不是“中国车队深入机场接人”。即使这样，也不影响战狼情结借虚假的故事壮大自身，至今仍有人沉浸其中不能自拔。 从舆论场中的“战狼情结”，到价值观上的“战狼文化”，在2018年的诸多中外风波中，都被证实它存在虚妄、自大的一面。可同时，维持它的叙事，确保神话不破不灭，也是许多信众主动或被动的选择。这说明战狼情结所代表的身份认同，以及战狼文化所夹杂的爱国情绪，有社会心理层面的推动。 作为战狼制造的标签，“爱国”vs“辱华”就成为按需祭出的大杀器。11月中旬，意大利品牌DG及其设计师杜嘉班纳成为千夫所指，一个用筷子作为广告意象的商业广告视频被贴上“辱华”标签。这个广告以及设计师的言论，当然有其极不妥当的一面，可如果没有战狼情结的铺垫动员，网络舆论的反弹很可能不会如此激烈。 一年来，战狼文化成为爱国主义的表达方式，对此，不同人可以有不同理解。如果仅仅将其理解为对祖国的自豪，是可以理解的；但如果将其当作对外国的不宽容立场，或者用生而所属的身份来界定是非善恶，抱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粗陋观念，战狼情结就会引发诸多问题。 而这些问题引起的一系列后果并不只有外人承担。在11月底发生的蒋劲夫施暴日本女友事件可见，家暴粉仅仅因为女方是日本人，就认为被打活该，并编派各种谣言来制造“被家暴”的合理性。这种冷血的舆论，不仅助长家暴的社会不良风气，更是异化的战狼情结流毒社会深层的显著体现。 【编者按】 时间如期卷走2018年。在传统的日历上，这一年是戊戌年。 万千纷乱的人事，不定沉浮的国族焦虑，数以亿计的内心幽暗，台上与背面那中外潮涌和矛盾，再度镌刻且塑形每一个中国人，为奔腾苍茫的大历史新添一些篇章。 我们深知，关键不只是已经发生的那些事，而是我们看待它们的方式。 从千年未有之变局，到百年间兜兜转转的恒定命题，及至当代四十年、最近数年的时代变迁，最终投射到被称作国民的“你”身上。 “你”在2018的境遇，不仅仅是生而为人必须为之的考量，也是我们评论的侧重。 搜狐评论年终策划，将推出七篇系列评论。我们立志在看似“俗不可耐”的潮流涌动中萃取社会现象，用它们来观照国人的境遇，阐释这些境遇所编织的现实，分析由它们驱动或改变的未来。 ——霸座的日常冲突中蕴涵着什么？ ——年轻人何去何从？ ——女性的新局面如何铺陈、旧束缚如何纠缠？ ——民企变局为哪般？ ——税收怎样讲述国家照料民众的新故事？ ——从网络到现实的战狼们从哪里来往哪里去？ ——大师接连离逝，几代人的记忆如何崩塌与修复？ 万宗归流。所有人在2018年汇流的境遇，既突出历史又强化现实；而境遇的总和不是指向某个答案，却凝结成“未来何如”的急切期盼。 【往期回顾】 戊戌镜相之五：“减税元年”来了，“节支元年”还会远么 戊戌镜相之四：给民企吃“定心丸” 需要更多的价值理性 戊戌镜相之三：网络反性骚扰一周年 那些改变的和未改变的 戊戌镜相之二：年轻人的那句“人间不值得” 并不只有丧 戊戌镜相之一：2018霸座简史，潜藏其中的是文明冲突 责任编辑：张雪君 UN94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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