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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爱丨陈苑苑:我的儿子, 我的太阳!

 贫嘴说道 2018-12-22



作者简介

本文作者


凯苑(陈苑苑),南京人,出生于上海崇明,1978年入学南京工学院无线电工程系,毕业后回母校进修自动控制工程,长于速度控制和实时控制程序设计,1988年移民澳大利亚Adelaide,1996年就读于南澳大学,毕业后做进出口贸易和民居房产投资,2013年读教育学研究生,现为澳大利亚在册数学教师,自小酷爱文学,常作随笔,在香港,美国,澳大利亚和中国大陆,均有发表。


原题

我的太阳


 


我的儿子是我的太阳(My son is my Sun)—— 千真万确。


任何一位母亲都认为同儿子的关系特殊,而我以为我同儿子的关系尤其特殊,尤其美好,尤其具有生命的意义。

 

儿子在我身心濒于崩溃之际来到我的生命里,点亮我的人生,引领我的成长,赐予我满满满满的幸福。

 

——风雨未曾知——

 

怀上儿子,是在两次人工流产之后:健康和情感几近流尽。出于拯救健康的本能,在前途一片茫然中,有了儿子。这是上帝的垂爱,因为不孕是当初最直接的威胁。我至今记得,当我看到测试受孕的结果显示阳性时,毫无宗教情结的我,顿时直想跪下去感谢上苍。

 

当时我只身在无锡的一间工厂工作,是大学毕业后分配去的,家在南京。因为身体差,怀上儿子,却有先兆流产。医生下令“立即住院!”我却说要回宿舍拿东西。医生说,不行,叫你家人送。我说我没有家里人在无锡。医生这才抬头看我,好像要确认我是不是头脑有问题,在这个骨节眼上还违背医旨。看了我三秒钟后,她相信了我的话,顺下眼睛,口气温和了一点:“快去快回!”

 

我住院保胎。同病房里三个保胎的孕妇,白天晚上,送汤送饭,娘家人婆家人,亲戚朋友,同事邻居……人来人往,独独没有人来看望我;我还没来得及通知家里和厂里。孕妇和访客轻声咬耳,“这个女孩可怜的,没一个人来看她。”他们用无锡话讲,以为我听不懂。但我没有觉得我可怜,我觉得我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我和肚里的孩子。儿子一扫我无边的孤独。

 

没有家人的看望和关照;同事们在几天后知晓,纷纷赶来。我这个文革后唯一分配来的大学生,是厂里人人皆知的人物。基层百姓的人情味比机关干部为多,都把怀孕当件事。我要吃糖芋头,组织科长请她的丈夫买了送来。我要吃青鱼,厂长买了一条20斤重的青鱼,请夫人给我做了鲜的,再腌起来以后吃咸的。

 

1986年8月19号,安徽安庆,婆家所在地,酷热难当。临晨破了水,即被推进医院,在连电扇都没有的病房里待产。儿子悠然不想出来,医生决定手术解决。下午五点,我被推进产房。骤然天空电闪雷鸣,大雨倾盆。手术剪咔嚓作响,儿子爆出响亮又放任的哭声,与雷雨齐鸣。

 

这强有力的哭声宣示的生命力,注入了我的生命。

 

从此,我的命运彻底改变。

 

儿子出生25天,我做了一生中最重大的决定——离婚。

 

母亲当年并不了解我婚姻中的关关节节,也不清楚事情的前前后后。当我告诉她我决定离婚时,寻常思维的母亲给我劈头一句“你不负责任,有了孩子还离婚。”而我确切知道,正是出于对孩子的责任,我必须清除孩子成长环境中的污浊成份。


八年里,我付出爱与忠诚,我苦守着两地分居,我承受了丈夫的无情背叛,我忍受了婆家的精神暴力。但当我觉出我丈夫的品格不配做我儿子父亲时,我的决定便是决断。

 

此举终结了将我的人生推向深渊的婚姻关系,断绝了毫无道义和人道可言的婆家。

 

我至今感谢儿子,给我这份勇气;也感谢自己,竟能当断则断。

 

两年后,儿子有了一位挚爱他的父亲——Rudolf Hrotek,我的第二任丈夫。我们重新组成三口之家,并拥有一个很大的大家:Hrotek家族。

 

儿子是幸运的,这也便是我的幸运。

 

用现在的概念,儿子一生下来,我便是一个单身母亲。单身母亲”一词有点凄苦的意味。但我不觉得凄苦。我本不是家务能手,在家庭工作一肩挑的状态中,日常生活是无法讲究了。眼见狼狈处处,连前夫都动了恻隐。但我也不觉得狼狈。儿子一岁到两岁之间,频繁生病,常常半夜里抱起发烧的儿子,无论刮风下雨,一脚高一脚低地上医院。妈妈不无感慨,看你多辛苦!”但我不觉得辛苦。如果硬要说辛苦,同儿子给予我的幸福相比,实在是太不足道了。

 

儿子将我这个好高骛远,不着边际,满脑子只有革命词汇的女子改造为一个普普通通的母亲。

 

我年轻时爱读书,工作很努力,算有点志向的吧。可一旦有了孩子,一切都能放下。我忘掉了世界上一切,只有儿子。

 

我酷爱跳舞。自上大学起, 我将我对芭蕾的热爱移向交谊舞,几近疯狂。开明的父母让我们把床拆掉,做临时的舞厅。但有了儿子,我自自然然放弃所有跳舞的机会,只为呆在儿子身边。

 

儿子四个月出牙,口水流得不停。我怕棉织物碰痛儿子的嫩肤,便用嘴去接他的口水。儿子尿床,我用吹风机吹干,照样睡得安稳。儿子吃饭,我就无法兼顾自己吃饭。儿子一招呼,我立刻响应。

 

我曾莫名其妙地恐惧;在肚子里时,怕儿子缺胳膊少腿;出生几个月后,又突然问外婆,儿子会不会傻?遭来外婆一顿痛斥:瞎说八道!小孩傻不傻,就看一双眼睛。你看他的眼睛,像傻的吗?是的,儿子的眼睛的确漂亮。连盛赞我的眼睛的妈妈,还是说儿子的眼睛比我的好看。外婆到底有眼力,待到儿子长到十岁,我才知道他智商153。

 

到了澳洲,每隔几天便要问先生,儿子是不是瘦了?无数次地问先生,儿子为什么总不吃饭。结果也遭先生反复痛斥:孩子不饿才不吃!言下之意,是瞎操心。儿子后来长到一米八;自从到了澳洲,几乎没生什么病,叫我到今天都不晓得他的血型。

 

我对儿子的爱,爱到实在叫家人都看不惯。但我没有办法。我根本不知道我是怎样的爱法;因为一切的一切,都是不知其然而然。

 

正是这种无理性的,或曰兽性的母爱,让我做出了一个同离婚同样重大的决定——离国。

 

1980年代是中共治下最好的年代。我顶着78级大学生的桂冠,处处被礼遇。所在的研究所,课题超前, 收入亦丰,从上到下,室内室外,关系都融洽。小环境舒适,大环境宽容;很少有人有忧患意识,但我有。

 

因为1977年对我仍旧记忆犹新。那是在“四人帮”倒台之后;时任江苏省电台副总编的父亲却被‘莫须有’地隔离审查。历时一年。20岁的我明白了,那个由“四人帮”顶了全部罪名的制度之恶,本质依旧。

 

孩子出生前后,我已从婆家体验到我们的文化残忍。他们可以有意折磨一个临产的孕妇,可以在4个月里对10个月的婴儿疏于照管到如同从孤儿院里领出来。我对母国的文化极为失望,甚至绝望。

 

儿子是我带到这个世上唯一生命,我对他负有全部的责任。我从儿子最初六小时的哭声中,听出他不屈的个性。新生儿6小时之内不予喂奶,儿子无可忍受。他的哭声是震怒,是宣泄,是抗议,但不是哀求。

 

这最初的哭声,兴许给了我什么暗示。我不知道,他日后成人,类似的诉求又何以见容于世。我不要他重蹈他上辈的命途。我要他有人的自由和尊严。


适者生存。我必得选择适合我生存的土地。

 

1988年10月21号,我们手持单程机票,飞向自由。我作了最坏的打算:如果飞机失事,我将同儿子同归于尽;如斯,我们是死于对自由和尊严的追求。

 

但上帝让我们平安到达。飞机凌晨降落墨尔本机场,我从机窗俯瞰下去,碧绿碧绿的草坪,我第一次看到草地是那样的绿。儿子取名小草,有生命力顽强的寓意。我把我的的小草移植到了澳大利亚的土壤里,他将从此在这块自由肥沃的土地上成长,成才。


离国28年,在异国他乡走过多少艰难旅程。但我从未后悔。在家国和价值之间,我永远选择价值。

 

此一选择改变了我儿子的命运,改变了我了子子孙孙的命运;可谓千秋功业。 

落到澳大利亚土壤里的小草,两岁零5个月

 

——成长独自由——

 

在初到澳大利亚的三年里,我先生只要我照看儿子。我和儿子便享受着每天的彼此。那是我生命里最美好的时光。

 

落笔至此,头脑里便浮现出我们那时的家。儿子在他的卧室里玩,而我则在客厅里伏案写信——告知中国的家里这里发生的每一点每一滴。儿子每隔个把小时,便从他的卧室里传出一声“妈妈,我爱你!” ——报告他的存在,致爱他的母亲。

 

我从外婆带大我们的经历中懂得,幼年里形成的感情是终生的。所以,孩子一定要自己带。

 

孩子有足够的时间同母亲在一起,就有身心上的安全感。这对他日后建立健全的感情世界至关重要。

 

孩子亲手带,你对孩子有全面的了解。

 

儿子吃奶,有大碗喝酒的气概。我的奶很足,儿子却好像永远吃不够。每一口都拼命吮,以至于回回都呛着。他的意欲很强。

 

儿子出生两三周,他父母间爆发战争。那场战争直接导致了我离婚的决定。儿子本在咿咿啊啊寻求注意,一下子收口,只听,不说。襁褓之中,已经能够收放自如。他有对环境的敏感。

 

三个月开始吃辅食。躺在枕头上,我喂他剔掉刺的鱼。但不多会儿,他停止吞咽,表情若无其事,却将舌头伸出口腔。我先不解,再俯身察看,原来那舌尖上有根一厘米长的鱼刺!他有自我保护能力。

 

五六个月大,抱在我手上;同他讲话,他不搭理;他被远处的什么吸引着。待他将那好景色看完,才把脸转向我,用眼睛问“你刚才跟我说什么?”他从小就自己做主。

 

一岁多一点,我给他苹果,插在刀尖上。我拿着刀柄,刀尖却对着儿子。我的同事看得目瞪口呆,想象儿子会抓到刀刃上。儿子从容握住我这边的刀柄,同事大笑不已:粗心的妈妈和细心的儿子!儿子不鲁莽。

 

两岁的儿子,总要和我较真语词。一次如厕后,短裤的裤腰箍在膝盖上。我要他“快穿起来!”他回道“不是穿起来,是提起来。”大约十岁上下,一次他一脸沮丧地说,他的英语不好。我说不对,你的语言能力很强,遂将这个例子举出来,更正了他对自己语言能力不足的错觉。

 

孩子亲手带,便能融教育与玩乐之中,一点一滴地培养孩子的各种能力。记得儿子三岁不到,抱在我手里,我们边走路,边做十以内的加法。我说一加九等于十,二加八等于十,然后我说三加?儿子说七,我说四加?儿子说六……继续做下去,八加——二,九加——一,考验在下面。十加?我期待,儿子蹦出个“零!”我好不开心。一到零,可是个好大的跨越。没有这样循序渐进的引导,这个结果怕难形成。

 

同样是在三岁不到,我给他买了第一套乐高玩具。我同他一起,按照‘安装指南’组装。整整三个小时,我们完成任务。从此以后,儿子再也不要我的帮助。

 

他11岁生日,生日礼物是一个18岁孩子玩的乐高模型。那是一部四轮驱动的汽车,有四个挂挡,机械结构上同真实的汽车一样。儿子从下午三点直至夜里一点,持续八个小时,完全独立地完成了组装。我已经困得不行,他却兴致勃勃将那部约40厘米长20厘米宽15厘米高的乐高汽车捧在手上给我看。

 

大概也是太累了吧,一不小心,车体落地,全散了。我好不心疼,只担心儿子会太伤心。但儿子平平静静说了一句:“坏事。我得明天再装。”我不得不说,我从心底里钦佩儿子。他才11岁啊,更多的孩子会在此情形下哭一场吧,至少要生点气吧。他不是。他在挫折面前表现出的镇静,是对自己能力有信心。

 

还远在我做母亲之前,偶尔读到,父母给予孩子最好的礼物就是自信”。我对此铭记于心。我对儿子只有鼓励没有批评,只有指点没有责备,或许也是对儿子有自信心的些许贡献。 

大学三年级的小草和我在我的办公室

 

儿子虽说是我自己带,却完全是散养式。没有中国母亲的无微不至的照料,也没有树叶掉下怕碰破头的细心,我管的只有一件事,教育。

 

孩子上中学,已经很有主张,14岁他可以自己决定购买一台$1500的电视机。17岁上大学,所用音响系统,都是一流的。但我明确说过,任何事情你都可以做决定,唯有教育不行,因为你不懂。我受过教育而你还没有;所以教育是我的责任。

 

澳洲学校的数学教育不够强,我应该说对我儿子不够。于是我安排了一间日本的辅导学校。这个学校的教学方式类同于中国:以持续的重复的作业培养孩子的耐心和加强基础技能。这对在宽松的在校学习而言,是一个挺好的补充。如此,儿子的数学总是遥遥领先。

 

儿子小学期间,智商153。他的老师推荐他考SHIP program——高智商孩子的加强班。这是南澳政府资助的项目,每年有90个学生,五年的课程四年内完成。儿子考了。第一次没上,第二次考上。从此,凡事他会努力两次,不会像他妈妈,做要么一次成功,要么完全放弃的傻事。

 

及至十一年级,准备职业定向的选课,是一个重要关节。课程的选择不仅决定了文理科的方向,同时决定了专业的可能性。儿子当年极其喜欢金属工。但如果选择此课,这意味着减少一门高考所需的课程。我告诉他,以你的智商,技工不会给你满足感。在做了若干年的工程师之后,他不无感慨地说,当他看到他曾经的同学,在车行里做油漆工时,他无法想象自己可以忍受那种单一重复的工作。在合适的场合,他向他的朋友提及当初选择课程的一幕。他是懂得我当初的建议对他职业前途的意义的。

 

儿子在中学从未努力过。大环境很是宽松,我也不是虎妈。学校里的数学作业,他没有做过一次。因为他的数学太强了,无需做作业,澳洲老师以此奖励好学生。连高考都没打断他平时一贯的玩乐:溜滑板,赛跑车,到处参加各种聚会,但仍旧考上想要上的专业:自动控制和机器人设计。

 

上了大学,他以中学里学数学的方法对待大学数学。结果第二学期里,数学不及格。儿子曾经因为我要将他转到私立学校,忿忿地表达过我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严厉家长。这回他告诉我数学不及格,想必我会不悦。但我报以“哈哈!”大不以为然。我的想法,有一些失败,不是坏事。

 

事实是,如此一来,他多出一年时间来,不仅整个大学期间比较轻松,他的毕业设计也做得出色,因为他比别人有更多的时间。毕业设计是完整的真实一部F1汽车,只是尺寸小一些。他负责制动部分。该毕业设计获得全球同类设计的二等奖,而他和CEO获得优秀毕业设计。

 

散养式也有散养式的好处:有助于独立。

 

儿子有独立的习惯。上小学的儿子到同学家过夜,总是自己收拾东西,因为如果我帮着弄,不是丢了袜子,就是少了牙刷。

 

儿子有独立的思考的能力。我看到一部电影,《一切为了我的女儿》。讲述一个美国女子嫁与一位伊朗男人。4年后当这对夫妇带着他们的女儿访问伊朗时,妻子发现当地的文化视女子为无物。最后妻子历尽千辛万苦,逃出伊朗;勇气来自于一个信念——将女儿带出去。我看后感叹万分,同时极为理解一个母亲为女儿的命运所做的艰苦卓绝的努力。我说给儿子听,儿子轻轻驳回:这是美国人为反对伊朗做的宣传。我竟至目瞪口呆,一时还理解不了。但儿子能提出不同的观点,能对我的观点表示否认,我不能不钦佩。那年,他14岁。

 

儿子有独立的能力。他有管钱的能力。14岁时我去中国,他掌管家里的财政大权。他有交朋友的能力,无论职业,无论年龄。18岁生日,开百把人的party,完全由他自己组织。他有做决定的能力,投资也好,感情关系也好,发展个人兴趣也好,他有自己的主张。他有职业发展的能力,他知道自己在职业市场的定位,他选择工作单位,而不是别人挑选他。

 

最能体现独立精神是在一次摔伤之后。那是两年前,他玩滑板摔断脚腕的韧带;一只脚完全不能用,要拄拐杖。其时,他在自己的房子里单独生活。他要我第二天送他去上班,也让我给他做过一次饭,又叫我帮他收过一回衣服,因为衣架在后花园,要下几节楼梯。受伤的脚到可以落地行走,大约三周。而这三次帮助就是他在此期间的全部所需。他照样上班,照样自己做饭。从那时起,我知道了,他已经完全独立。

 

28岁的小草,玩滑板的热情不减当年

 

眼看着儿子成长为一个成熟的,有责任感的,有能力的,完全独立的成年人,作为母亲,真是说不出的欣喜,说不出的骄傲,说不出的满足。而与此同时,我自己也在不断成长。不同的只是,我做任何事情,儿子都成为其中最重要的考量。是读书,是工作,是衣着,还是考虑感情关系,一切都以儿子的福祉为宗旨。

 

儿子尚未出生,我对他的生父说,孩子最重要的成长环境是父母的和谐。现在回想,我潜意识中已经作出决策,如果父母不能和谐共处,分离可以是一个选项,否则孩子将会在争斗和冷战中受伤。

 

在澳洲读大学,以第二语言读,极其辛苦。但我决不舍弃;我要给儿子一个榜样。学业完成,属于最好的20%——从未挂过科;无愧于儿子。日后,当儿子劝说他的女友,促其读本科学位时,他的说辞便是:你看我妈妈……

 

三年前,我考虑退休,决定去教数学,于是读下教育学研究生。我将教数学当作我对澳洲社会所作的贡献,但也有对儿子的宣示作用。我相信,哪天他到了40岁50岁,突然想去做专业摄影,或改行学医,或学哲学,他会毫不犹豫地去做,因为妈妈就是50岁以后才读教育的呀。

  

我和儿子共同成长的妙趣还在于我的幼稚和不具常识。我时时处处不晓得如何是好,只有请教儿子。而他,并无恶意的作弄一下妈妈,也开心。

 

十四五岁的儿子,个头已经高出我大半个头。一次电视里播放一个娱乐节目。不知主持人说了什么,台下观众大笑。儿子亦大笑。我则莫名其妙。问儿子,儿子不答。节目结束,我又问。儿子走过来,正面对着我,然后用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如长辈般亲切地俯视着我,“妈妈,等你成熟了,我会告诉你。”

 

我不解风情,对太过暴露总不接受。于是问我先生,你看到穿着暴露的女性会有什么感觉呢,回答是“一点感觉都没有”——他知道这是我想要的答案,倒是我不知道他如此善解我意。我以此为据,同我婆婆聊天,评说暴露乃无增吸引力。儿子在一旁听着好笑,几番眼神加言辞示意,我终于领悟;简直就像父亲开导女儿。

 

澳洲的母亲节的特色,是孩子为母亲做一顿早餐,通常是咸肉和鸡蛋;然后端给在床上等待早餐的母亲。此程序谓之床上的早餐”。母亲节定在五月份的第一个星期日。一次母亲节,我去儿子处。太阳已高高挂起,他小人家还在享受懒在床上的时光。明知我在其侧,儿子淋漓酣睡。终于醒来,一脸淘气,迟迟不提母亲节。于是此母亲逼宫,“我还在等你‘床上的早餐’呢”;彼儿子回应,“应该是我在等待床上的早餐。”这下我糊涂了;儿子正是要享受我不解的表情。面带几分得意,他解释,“今天是儿子节”,他准确发出两个音节“Son Day”。他把Sunday 篡改为Son Day——母亲节变成了儿子节!

 

我同儿子实在难分长幼,却也和平竞争。什么事情上有了点进步,我就跑到儿子面前讨表扬,“你看妈妈也有进步吧?”出门前装扮得体,定要到儿子门前露一面,问声“怎么样?”

 

在合适的场合,我也不忘小小的炫耀。他大学二年级,开始上古典控制理论。第一节课后,他向我提起。我说,啊,控制理论包括三大部分:稳定性,准确性,和快速性。他说,这同我们讲师讲的一模一样。那是2005年,距离我在南京工学院上自动控制理论课23年。

 

儿子读的是荣誉学位,原比我高半级;我读了研究生,现在我比他高半级。我还真有点小得意。 

2011年圣诞节,小草,我和奶奶

 

儿子在我们母子的世界里,享受了充分的自由和自主。

 

少年的儿子喜欢贬低妈妈,调皮,放肆,张扬。“妈妈你丑!”“妈妈你傻!”“妈妈你胖!”这在不讲孝道的西人中,都难接受。但我不以为然,言论自由,偶而回击一下,“如果你的女朋友能有妈妈的长像,你就很幸运啰。”但心底里得意儿子同我的亲密。儿子心里对妈妈的敬重,小时候因为数学,大了因为工程,再以后是独立自持。但要不费力地用言语表达出来,还要到接近而立之年。

 

这一天是2014年的一个周五,28岁的儿子来电话开一个玩笑。不知怎么地讲到”尊重“上面来了,儿子说:“尽管我很不情愿意承认,但我的确很敬重你。” 他说他就是这么对一位中国女孩说的:”我敬重我妈妈。” 儿子曾经评价我,“为人羡慕”,这一次他解释:你比一般人都强;作为移民,你等于是从残疾人起步的。是的,移民有如残障人士, 重建生活谈何容易。为此我专著一文,写道,儿子有此评价,“我可以死而瞑目”。

 

最能体现自由和自主的,是选择女朋友。我的基本态度:不干涉。如细化,就是只建议,不要求。

 

儿子很小就知道他将离父母而去,同他的妻子共同生活。只有十岁样子,一天他说“没办法,我会带上支票离开家,同我的妻子一起生活。”我着实惊讶,不曾听到《圣经》里类似的说教,怎么会这样地确定?他只会同他的妻子在一起,而不是父母;他知道要带上支票本,而不会两手空空搬出去。

 

十年后,他开始了正式的感情关系,一位很善良很勤快很懂事的女孩子。但要以终生伴侣来要求,他们并不最合适。但我不说话。四年后,他们的关系结束。女孩子还同我生活了一年,度过了她的困难期。

 

儿子读大学时,对热力学极有兴趣。于是他将自己的计算机的散热系统加以改造提升。一次他向我解释,该系统改造后的各项指标,由计算机自身的显示系统显示出来。我的工程背景让我能理解他所说的内容;我同时非常享受我们在专业上的理解和交流。我随口问道,你能向你的女朋友们解释这些吗?他说她们听不懂,如果要解释,必须要简化很多。于是我顺下来说,“所以呢,妈妈就希望你能找到与你同等心智的伴侣。”我相信智力相当的男女,其感情质量要高得多。

 

之后,又有一个女孩子,相处近一年。儿子告诉我他的三个满意点,包括身体关系。这三点都很重要。但我仍旧对他说,同你相匹配,至少还有50%的提升空间。点到即是,不再细说。

 

以后的若干年内,他从未有过正式的女朋友,大多只有短暂的接触,一杯咖啡,一顿饭而已。兴趣比较大的,会通报一声,我们小议一番。我多持鼓励态度。

 

在很轻松的环境,比如节日里开车出行,我会向他表达我的观点。在选择伴侣上,种族不是问题,肤色不是问题,对方有没有孩子也不是问题,但注意遗传基因,即遗传病不行。说归说,我仍旧奉行不干涉政策,因为对儿子绝对尊重,绝对信任。

 

这一两年里,儿子也逐渐地形成了他自己的标准。他对女朋友的期望有三点。第一要有职业追求;第二有同他类似的音乐爱好;第三有放松的个性。我极为赞成。

 

今年年初,他放下工作,决定周遊世界。第一站去日本滑雪,度过了三个月。在那里遇到了Muriel,一个瑞士女孩。他们属于一下子就能说话的人。Muriel 的母语是德语,儿子说她的英语水平同我差不多,也就是说还是第二语言。以后他们每天通几个小时的电话。仅仅凭这一点,我相信,他们对彼此的意义非同一般。

 

听儿子对我说到这些,我就告诉他,我好为他高兴。人生最重大的事情是找到合适的生活伴侣;而人生最重要的体验,是找到与你相投相契的灵魂伴侣。我还告诉他,我非常欣赏你们对待感情关系的态度:不为世俗的需求为限。明明一个在澳洲,一个在瑞士,他们没有停止交往。感情的最高境界并非婚姻,而是灵魂的融合,人生的融合。待到你有了这种体验,你便有了标准。如果你的婚姻对象不能超越这个标准,你对最高度的爱也有了体验,已经不枉此生。

 

从日本回来,儿子接着去南美,准备呆五个月。他们约定儿子10月份回到澳州,她会到澳洲来,同游澳洲。不想他们相聚提前了一半,决定在7月中在哥伦比亚相聚40多个时日。我真是为他们高兴。

 

儿子对我一向调皮。总要显示出对我不屑一顾的样子。但我心里却知道,他会选择一个同我相似的女孩。我是有点相信宿命的,也相信星座之类看似毫无科学根据的东西。对此,儿子大加贬斥,认为荒谬之极。

 

前两天,他突然问起他出身的时辰。我一看便知道,一定是女朋友想要知道的信息。于是我说,看起来她同我蛮相像。他说,我就跟她讲,“你好像我妈妈。”我听得几乎融化掉,儿子选了一个同你很像的女朋友,这是怎样一种完满,怎样一种美好!

Muriel迷醉在小草的热吻中

 

今天,儿子整整30岁。此刻他正在西南半球的哥伦比亚,同他的女朋友Muriel在一起。在他俩的照片上,看着她在他的热吻中迷醉的笑脸,我想,能够让女朋友绽放为一朵艳丽的花的儿子是成功的。我由衷地为他们高兴。

 

而我在东北半球的中国,执笔这篇文字;只想告诉儿子,他给了我30年灿烂的人生!


都说是年轻美貌,但当我仔细查看旧照上的自己,不曾看出丝毫的青春亮丽。我只喜欢自己怀抱儿子以后的容颜,因为内心的欢乐开始流淌。上帝没有赐予我断人识事的能力,却深植了做母亲的慧根。正是这做母亲的慧根,在阳光照耀下,破土,抽牙,吐叶,开花,生出及至的美, 从内心到外貌。

 

我的儿子,我的太阳。

 

2016年8月9日–19日  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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