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陆游唐婉:相爱不相守,凄凄千古恨

 刘元铭 2018-12-23

陆游唐婉:相爱不相守,凄凄千古恨

01

到绍兴一游,免不了去看看沈氏园。它是江南著名的私家园林,因其主人姓沈又不知名甚而得名。今天我们则一般叫它沈园。

这个沈园,也发掘、出土过不少六朝以来的历代物品。但是,游人纷至沓来的真正原因不在这些,却跟陆游、唐婉伤感惆怅、苦痛莫名的感情纠葛有着莫大的干系。因为,都想跟着他们去追寻、去诠释那份真爱。清人桂馥以此编成了《题园壁》杂剧,近人吴梅编排了《陆务观寄怨钗头凤词》杂剧,今人陈明锵编成了闽剧《钗头凤》。京剧、话剧、电影、小说都不约而同聚焦这个题材,足见其历久弥新的魅力所在。

因此,今天的沈园实质是为多产诗人陆游而存在的。“诗境园”里荟萃了陆游大量的名篇,“问梅槛”表现了陆游喜梅的偏好,“伤心桥”是因陆游晚年多次重游沈园而建的,“孤鹤轩”是因陆游以“孤鹤”自况而得的。

今天的沈园又是为陆游、唐婉让人心心念念的隔空对话而存在的。《钗头凤》碑是明证,“伤心桥”也可明证,一出新越剧《沈园之夜》更是明证。

源于此,就由发生在这个沈园的故事说开去,顺道检验下我们脉动节奏的快慢吧。

陆游唐婉:相爱不相守,凄凄千古恨

02

陆、唐本是一对情趣相投、举案齐眉的好夫妻,却因为荒废功名、没有生育的冠冕理由,被陆母活活拆散——陆游另娶了王氏为妻,唐婉别嫁了赵士程为夫,从此天各一方,互不相关。如果日子就这样过下去,尽管平淡,在某种程度上,也算圆满。

但是实在是天不宽、地不阔,在一次春游沈园的时候,陆游与唐婉、赵士程夫妇还是不期而遇了。这一遇,既天成了传颂久远、情意缠绵的人间词话,更酿制了比悲剧更悲剧的人生苦果。

在征得赵士程同意后,唐婉派人给陆游送去了点心和酒水。这本是人之常情。陆游回想起过去的点点滴滴、朝朝暮暮,不由触景生情,感慨万端,即兴在园壁上题写了一曲《钗头凤·红酥手》:

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邑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为理解得更形象和直观,不妨意译一下:

细品红酥手(一种点心),慢饮黄藤酒,偌大的城中满满的都是春暖花开的景致,宫墙里摇曳着依稀的绿柳。无奈东风无情可恶,把浓郁的欢情吹荡得那样稀薄,充满胸腔的无不是忧愁的情绪。离别才几年啊,生活却已颠倒萧索。错了!错了!错了啊!一切的一切都错了啊!

春日风情依旧,心中的人儿却已消瘦,泪水顺着脸颊不停地下流,裹挟些许胭红,把薄绸的手帕全然湿透。桃花凋零纷纷,活泛的池塘也已颓废,永远相爱的誓言犹在耳边,你也还是你,我也还是我,但已经不再是紧密相连的我们;而且,虽近在咫尺,却是咫尺天涯,再也回不到过去了,任何悔恨和遗憾都无济于事了。罢了!罢了!罢了啊!所有的所有都罢了啊!

陆游唐婉:相爱不相守,凄凄千古恨

陆游这首情词读来真是直叫人五内如焚,肝肠寸断。难怪,唐婉这女子自从阅罢,心中的块垒再也不能放下。回家当晚,夜深人静之时,唐婉依栏垂泪,心绪始终无法平静,提笔和《钗头凤·世情薄》一阙: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栏,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询问,咽泪妆欢,瞞,瞞,瞞。

我们同样来意译一番吧:

世事凉薄难料,人心险恶莫测,傍晚时候本已昏暗,又下着无情的细雨,摧折了片片桃花,无序地飘零着。情景凄凉,人心也不禁忧伤。流了一夜的泪珠在晨风中已风化为似有似无的残痕,当我想把此刻的心事记录下来的时候,却怎么也办不到,唯有倚着斜栏,望着远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向你倾诉,希望你也能够感知到我此刻的心境。要平衡这五味杂陈的心境,难啊,难啊,真的是难啊!

节同时异,物是人非,我身染沉疴,消瘦得有如秋千之索。夜风刺骨,病体生寒,聆听远方的角声,心中再生一层寒意,长夜漫漫,我也变得像这寒夜一样了吧? 担心被探问、露馅,我强忍住泪水,补画个淡妆以作掩饰,在别人面前装作强颜欢笑。为掩藏着这无法启齿的心事,我只有瞒啊,瞒啊,瞒啊!

啧啧,单看这一唱一和,的确情真意切,刻骨铭心,早已是醉了。

但是,再往下看,却也水银泻地,石落湖心,相关人的心全碎了。

03

此刻的唐婉,“夜阑卧听风吹雨”,可谓悲凉到了极致。本已平静的生活重生波澜,本已羸弱的身躯再受打击。心病胜过任何身病,过度的心里压抑使唐婉恰似“雨送黄昏花易落”,不久便抑郁而死,时年大约30岁。这是封建礼教所造成的爱情悲剧,无疑也是铿锵诗人因愚孝、软弱而自设的人伦囚笼。

也许,唐婉的死引发了陆游极度的内疚、伤感和思念之情,所以,当他六十三岁时,“凄然有感”,奋笔写下了两首极为哀怨的诗:

采得黄花作枕囊,曲屏深幌闷幽香。唤回四十三年梦,灯暗无人说断肠!

少日曾题菊枕诗,囊编残稿锁蛛丝。人间万事消磨尽,只有清香似旧时!

六十七岁的时候,重游沈园,看到当年题写《钗头凤》的半面破壁,往事历历,犹在眼前,又写诗感怀:

枫叶初丹桷叶黄,河阳愁鬓怯新霜。林亭感旧空回首,泉路凭谁说断肠。

坏壁醉题尘漠漠,断云幽梦事茫茫。年来妄念消除尽,回向蒲龛一炷香。

再过八年,陆游“登寺眺望,不能胜情”,写下绝句两首:

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吹绵,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

临终前一年,陆游在念念难忘的沈园写下了他最后一首思念唐婉的《春游》诗:

沈家园里花如锦,半是当年识放翁。也信美人终作土,不堪幽梦太匆匆。

就这样,因为两首珠联璧合的双子佳句,以及陆游不能自已的、带着痛楚的抒怀诗句,沈园成了对对情侣追寻真爱的地方。

陆游唐婉:相爱不相守,凄凄千古恨

其实,如果我们睁大眼睛,由此及彼,也许我们会瞅见另一番颇为残酷的光景。

依愚见,这分明算不得是什么真爱。否则它怎会这样残忍,以至带着血泪,带着遗恨,更像是一场极度悲情的残梦?

既然是门当户对、才子佳人,如果陆游真的有所坚守,哪怕实施一个折衷的方案(比如说纳个能传宗接代的妾什么的),堵住陆母的嘴,这段美满的姻缘未必会朝向悲剧的方向发展吧。仅仅因为陆母的反对和不喜欢,带着“山盟”的爱就散了,碎了,消亡了,这恐怕也太经不起检验了吧?你那“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的豪气又去哪里了啊?

既然已经“人成各”,又各自有了新的家庭和生活,铿锵诗人啊,你又何必放不下过去啊?你又何必要扩大伤害面啊?你又何苦不能大度、慷慨一回,把那种爱化为祝福啊?把人逼走了,然后逼死了,然后来几首骚客的悼亡诗、“勿忘我”,于你或可减轻些许心理上的负罪感,于人可有半点用处啊?或可使佳人魂兮归来而复生啊?

那个王氏,被完完全全淹没在了陆、唐莺莺燕燕、千回百转的情感波涛下面,压根可能就只是个娶回来的生育机器,真的好可怜。

更可怜的还有一个人,那就是赵士程。

赵士程,那个时代的非典型名人。我相信,绝大多数人跟我一样,都是在读《钗头凤》的时候,附带认识了赵士程——唐琬被休后再嫁的新夫。

史载,赵士程是宋太宗玄孙赵仲湜之子,正宗的皇家后裔,门庭非常显赫,与唐婉同郡,与陆游是文友。除此之外,他们并无特别的交集。但是,问题是,偏偏赵士程成了唐婉的新夫,陆游又不厚道,亲手扼杀了婚姻,却时不时牵扯一下感情的丝线,把个唐婉折磨的死去活来;唐婉呢,改嫁了,却又根本放不下前夫,始终挂念着陆游。哎,够微妙的了,不仅乱,而且直接就是杀人不见血的刀。

唐婉可谓天下第一情痴女子,所以她过早地去了天堂;赵士程更是个不折不扣的情痴男人,他没有低看和嫌弃嫁过人的唐婉,而且终其一生也只娶了唐琬一人为妻,即使唐琬病故后也没有再洞房花烛夜地喜事连连。做到这样,得下多大的决心啊?得有多么宽广的胸襟啊?得承受多么巨大的世俗压力啊?但是,最为讽刺的是,这份深沉的爱和坚守,竟然敌不过陆游一阙《钗头凤》的即兴之作!

陆游唐婉:相爱不相守,凄凄千古恨

04

《沈园之夜》是一台号称精品的夜间演艺节目,时长约50分钟。它以越剧为表现手法,以陆游和唐婉的爱情为主题,以春游沈园、绝恋沈园、伤逝沈园和情定沈园四个部分,生动演绎了陆游与唐琬凄美的爱情故事。演出本身是精彩的,但是在观感上有遗憾和疑问。

以陆游来说,他以抗金名将、多产诗人闻名,独独选取他不幸婚姻生活这个边角料来进行演绎,到底显得薄弱、脆弱、孱弱了一些。尤其在故事后半程,硬生生加入许仙与白娘子、贾宝玉与林黛玉、梁山伯与祝英台等与绍兴、与沈园八竿子扯不上关系的段子,使本就单薄、短小的剧目更加显现出牵强“凑合”的意味。这说明,编剧也是缺乏底气、没有信心的吧。明明有气概和豪情摆在那,我们偏偏要一叶障目,舍弃西瓜捡芝麻,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追寻真爱么?

如果这也算真爱,这样的真爱到底会有多少当代少男少女勇往直前呢?如果意在突出相爱却不能相守的痛苦,以放大爱情的凄美和悲剧色彩,来激发人们对自己身边所爱的人的珍惜,却也反常得不近人情,不像是晒幸福的节奏。仔细想来,这出编剧实在算不得成功,在艺术性上打了折扣,在社会价值导向上似乎也是值得商榷的。

所以,综合来看,以寻找真爱为噱头,过度渲染陆、唐之恋,忽略由于蝴蝶效应带给相关人士和家庭的悲情成分,未必是我们这个时代真正需要的精神食粮。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