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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氏孤儿”疑案:《史记》记载为何自相矛盾?

 陈氏藏书阁 2018-12-25

核心提示:《史记》的自相矛盾是由于采用了不同来源的资料。

如上,《晋世家》的来源可能是《左传》或者晋国的历史资料,因此于《左传》大体吻合。而《赵世家》与《韩世家》则可能采信的是赵国的历史资料(《世本》)与韩国的相关资料。

而“赵氏孤儿”故事在赵国史书里面的“演义”,则无疑是出于赵国人对祖先事迹的掩饰与美化。试想,赵国国君的直系祖先、老祖母赵庄姬与自己的旁系祖先赵婴通奸,这说出去无论如何是祖先的耻辱、也是自己的耻辱,但是赵氏的那场劫难是无法抹杀的,于是就把一切责任推到了一个“屠岸贾”的人的头上。屠岸贾不属于当时的任何一个强大家族,即使真的是当时的司寇,并且真的参与了陷害赵家的行动,其实力和能量也是相当有限,因此《左传》中根本没有提到这个人。而《左传》的作者引用的可能是春秋末期晋国的史书,所以没有什么单独特意为赵家掩饰的必要,一切都如实记录的。

而司马迁为什么在《晋世家》、《赵世家》与《韩世家》中保留两种截然不同的说法呢?似乎也不能武断地推断为他的粗心和不负责任,更大的可能是:他在看到晋国、赵国、韩国乃至魏国史书的不同记载后,一时懒于或者难以判断事实的真相,干脆本着存疑的态度,就把两个版本的“赵氏孤儿”故事双双留给后人,让他们自己去判断好了。

本文摘自《大国上卿:晋国诸卿家族史》,作者:是非历史 又名虎公,原题:《关于“赵氏孤儿”的千古疑案》

(一)《左传》、《史记》关于“赵氏孤儿”记载的重大差别

1、《左传》与《史记-晋世家》的记载

关于“赵氏孤儿”的故事,《左传》的记载如上,应该说比较详细了。

另外《史记-晋世家》的记载与此大体相同,只是比较简单:

(晋景公)十七年,诛赵同、赵括,族灭之。韩厥曰:“赵衰、赵盾之功岂可忘乎?柰何绝祀!”乃复令赵庶子武为赵後,复与之邑。

——晋景公十七年即鲁成公八年,也即公元前583年。

2、史记《赵世家》与《韩世家》的记载

(1)《赵世家》的记载与《左传》完全不同,它为我们讲述的“赵氏孤儿”2500多来流传更广,被无数次搬上舞台,几乎到了家喻户晓的程度了。具体故事和戏里面唱的差不多原文如下:

晋景公之三年(前597年),大夫屠岸贾欲诛赵氏。……屠岸贾者,始有宠于灵公,及至于景公而贾为司寇,将作难,乃治灵公之贼以致赵盾,遍告诸将曰:“盾虽不知,犹为贼首。以臣弑君,子孙在朝,何以惩罪?请诛之。”韩厥曰:“灵公遇贼,赵盾在外,吾先君以为无罪,故不诛。今诸君将诛其后,是非先君之意。而今妄诛,妄诛谓之乱。臣有大事而君不闻,是无君也。”屠岸贾不听。韩厥告赵朔趣亡,朔不肯,曰:“子必不绝赵祀,朔死不恨。”韩厥许诺,称疾不出。贾不请而擅与诸将攻赵氏于下宫,杀赵朔、赵同、赵括、赵婴齐,皆灭其族。

赵朔妻成公姊,有遗腹,走公宫匿。赵朔客曰公孙杵臼,杵臼谓朔友人程婴曰:“胡不死?”程婴曰:“朔之妇有遗腹,若幸而男,吾奉之;即女也,吾徐死耳。”居无何,而朔妇免身,生男。屠岸贾闻之,索于宫中。夫人置儿绔中,祝曰:“赵宗灭乎,若号;即不灭,若无声。”及索,儿竟无声。已脱,程婴谓公孙杵臼曰:“今一索不得,后必且复索之,奈何?”公孙杵臼曰:“立孤与死孰难?”程婴曰:“死易,立孤难耳。”公孙杵臼曰:“赵氏先君遇子厚,子强为其难者,吾为其易者,请先死。”乃二人谋取他人婴儿负之,衣以文葆,匿山中。程婴出,谬谓诸将军曰:“婴不肖,不能立赵孤。谁能与我千金,吾告赵氏孤处。”诸将皆喜,许之,发师随程婴攻公孙杵臼。杵臼谬曰:“小人哉程婴!昔下宫之难不能死,与我谋匿赵氏孤儿,今又卖我。纵不能立,而忍卖之乎?”抱儿呼曰:“天乎天乎!赵氏孤儿何罪?请活之,独杀杵臼可也。”诸将不许,遂杀杵臼与孤儿。诸将以为赵氏孤儿良已死,皆喜。然赵氏真孤乃反在,程婴卒与俱匿山中。

居十五年,晋景公疾,卜之,大业之后不遂者为祟。景公问韩厥,厥知赵孤在,乃曰:“大业之后在晋绝祀者,其赵氏乎?夫自中衍者皆嬴姓也。中衍人面鸟喝,降佐殷帝大戊及周天子,皆有明德。下及幽、厉无道,而叔带去周适晋,事先君文侯,至于成公,世有立功,未尝绝祀。今吾君独灭赵宗,国人哀之,故见龟策。惟君图之。”景公问:“赵尚有后子孙乎?”韩厥具以实告。于是景公乃与韩厥谋立赵孤儿,召而匿之宫中。堵将人问疾,景公因韩厥之众以胁诸将而见赵孤。赵孤名曰武。诸将不得已,乃曰:“昔下宫之难,屠岸贾为之,矫以君命,并命群臣。非然,孰敢作难!微君之疾,群臣固且请立赵后。今君有命,群臣之愿也。”于是召赵武、程婴遍拜诸将,遂反与程婴、赵武攻屠岸贾,灭其族。复与赵武田邑如故。

(2)《韩世家》的记载与《赵世家》相呼应:

晋景公之三年,晋司寇屠岸贾将作乱,诛灵公之贼赵盾。赵盾已死矣,欲诛其子赵朔。韩厥止贾,贾不听。厥告赵朔令亡。朔曰:“子必能不绝赵祀,死不恨矣。”韩厥许之。及贾诛赵氏,厥称疾不出。程婴、公孙杵臼之藏赵孤赵武也,厥知之。晋景公十七年,病,卜大业之不遂者为祟。韩厥称赵成季之功,今後无祀,以感景公。景公问曰:“尚有世乎?”厥於是言赵武,而复与故赵氏田邑,续赵氏祀。

3、两个故事的主要分歧这两个故事的差异实在是太大了,最根本的差别在于:

(1)时间。关于赵氏劫难发生的时间,《左传》与《晋世家》记为前583年;而《赵世家》与《韩世家》则记为前597年,整整早了14年;

(2)关于加害人。前者记为赵庄姬与栾、郤两家,对屠岸贾没有任何交代;而后者记为屠岸贾与“诸将”,而对赵庄姬与赵婴的丑事没有任何交代。

(3)关于被害人。前者记为赵同、赵括;而后者记为赵朔、赵同、赵括、赵婴齐,多了两个。

——至于其他情节,差异也很巨大。

(二)两个故事版本的真伪辨析

通盘分析,个人以《左传》与《史记·晋世家》的记载为可信;而史记中《赵世家》与《韩世家》的记载漏洞太多,基本不可信,理由如次:

1、《赵世家》的记载与《左传》所载其他部分不合处太多:

(1)关于赵武的年龄。《左传·襄公三十一年》记载,前542年春,鲁国的叔孙穆子说:“赵孟将死矣……且年未盈五十,而谆谆焉如八九十者,弗能久矣。……”叔孙穆子参与赵武的会盟在前543年,根据这个记载,赵武在前543年不满50岁,则其出生大致不会早于前592年。而根据《赵世家》的说法,赵朔于前597年即死,则赵武的出生不可能晚于前596年;

(2)关于赵同的活动。《左传》记载:前594年,晋军打败了赤翟并下灭了赤翟建立的潞国,派赵同到周王朝那里去献俘虏,周的刘康公看见赵同十分傲慢不敬,就预言:“不及十年,原叔(赵同)必有大咎(大难),天夺之魄矣。”而而根据《赵世家》,赵同此时早已被杀,不可能如周献俘。

(3)关于赵括的事迹。《左传-成公三年》记载:晋景12公年,即前588年,“晋作六军。韩厥、赵括、巩朔、韩穿、荀骓、赵旃皆为卿,赏鞍之功也”。但据《赵世家》,赵括已经死了9年了。

(4)关于赵庄姬。《左传》记载:前597年,赵婴因与赵庄姬私通。而《赵世家》对此并没有任何交代。

(5)关于赵婴的归宿。《左传》记载:前596年,赵婴因与赵庄姬私通,于前586年出奔齐国。而据《赵世家》,赵婴已死于前597年。同时,对赵庄姬与赵婴的丑事,《赵世家》并没有任何交代。

《左传》的上述记载分散、繁杂而具体,应该可以排除生造的可能,而《赵世家》与之尽皆矛盾,似乎不可理解。

2、《史记》不同章节的内部矛盾

(1)《晋世家》与《赵世家》的矛盾。《晋世家》记载:“(晋景公)十七年,诛赵同、赵括,族灭之。韩厥曰:“赵衰、赵盾之功岂可忘乎?柰何绝祀!”乃复令赵庶子武为赵後,复与之邑”。这个记载与《左传》完全吻合,但司马迁在《赵世家》中又记载了与之完全矛盾的事件。一方面说明司马迁的粗心,同时表明他自己对《赵世家》中的“美丽传说”似乎也不大有信心。

(2)关于赵旃的结局。按照《赵世家》的说法,屠岸贾陷害赵家,罪名就是他们曾经杀死了晋灵公。但是亲手杀死灵公的是赵穿,这点《赵世家》也明确记载了,赵旃就是赵穿的亲儿子,按照这个逻辑,赵旃无疑是罪魁祸首,但是在《赵世家》中,被杀的却没有这个主犯后代,只有赵朔、赵同、赵括、赵婴齐。这无论如何也是不合常理和逻辑的。

(3)关于“赵婴齐”的名字。《左传》里赵婴又名“赵婴齐”,有人认为“赵婴齐”是真名,而赵婴的称呼是为了和两个各个“对称”,是省略的称呼。这个说法似乎值得怀疑:第一,古人取名字,一般兄弟的名字大体字数都是相同的,不大可能出现哥哥叫“赵同、赵括”而弟弟突然叫“赵婴齐”的现象;第二,即使他真的本来就是“赵婴齐”,后来又流亡齐国,如此巧合,让人难以信服。因此比较合理的解释为:赵婴流亡齐国,所以后人在名字后面加上地名,才叫“赵婴齐”,这种叫法在当时是正常的。而《赵世家》一方面沿用“赵婴齐”的名字,一方面又否定了他流亡齐国的事迹,未免自相矛盾。

3,《左传》记载内容的一致性

如上所言,前597年以后,史记关于赵同、赵括、赵婴、赵庄姬的事迹多有记载,这些记载繁多、分散而具体,应该可以排除生造的可能,对于《左传》作者而言,捏造这么多的情节复杂而没有必要,而且前后内容可以呼应统一,在这个问题上,其可信度要比自相矛盾的《史记》高得多。

(三)《史记》自相矛盾的原因及“赵氏孤儿”真相分析

1、《史记》的自相矛盾是由于采用了不同来源的资料。

如上,《晋世家》的来源可能是《左传》或者晋国的历史资料,因此于《左传》大体吻合。而《赵世家》与《韩世家》则可能采信的是赵国的历史资料(《世本》)与韩国的相关资料。

而“赵氏孤儿”故事在赵国史书里面的“演义”,则无疑是出于赵国人对祖先事迹的掩饰与美化。试想,赵国国君的直系祖先、老祖母赵庄姬与自己的旁系祖先赵婴通奸,这说出去无论如何是祖先的耻辱、也是自己的耻辱,但是赵氏的那场劫难是无法抹杀的,于是就把一切责任推到了一个“屠岸贾”的人的头上。屠岸贾不属于当时的任何一个强大家族,即使真的是当时的司寇,并且真的参与了陷害赵家的行动,其实力和能量也是相当有限,因此《左传》中根本没有提到这个人。而《左传》的作者引用的可能是春秋末期晋国的史书,所以没有什么单独特意为赵家掩饰的必要,一切都如实记录的。

而司马迁为什么在《晋世家》、《赵世家》与《韩世家》中保留两种截然不同的说法呢?似乎也不能武断地推断为他的粗心和不负责任,更大的可能是:他在看到晋国、赵国、韩国乃至魏国史书的不同记载后,一时懒于或者难以判断事实的真相,干脆本着存疑的态度,就把两个版本的“赵氏孤儿”故事双双留给后人,让他们自己去判断好了。但无论如何,在不同章节中出现如此重大的矛盾而不分析或者说明一下,总是体例上的一种不负责任。

2、“赵氏孤儿”故事是否还有迷失的真相?

但是,太史公难以判断两个不同“赵氏孤儿”故事版本,似乎也有更为深层的原因存在。虽然《左传》明言故事发生在前583年,但实际上,从前597年的邲之战,赵朔这个人在《左传》中就似乎失踪了,没有任何记载,于是我们只能根据其他地方中的记载来推断赵朔的卒年和最后阶段的活动。也就是说,《左传》关于赵朔的死亡很可能也存在隐晦不说的情况。

而且,那些被隐晦的内容很可能十分难言,是赵家的难言之隐,甚至同时也是晋国国君的难言之隐。否则,单单为赵庄姬与赵婴通奸,赵国的史书似乎也没必要做如此重大而漏洞百出的“改编”,一种可以考虑的情况是,赵庄姬与赵婴早在赵朔生前就已经开始私通,为了更加“方便”,他们合谋害死了赵朔这个障碍。而作为“赵氏孤儿”的赵武,也很可能是庄姬与赵婴通奸的产物,而不是赵朔的儿子。这样的事件对赵家的子孙来说无疑构成奇耻大辱,因此才有拼命掩盖和“修正”的必要。

当然,一切都只是无稽的猜测而已。但我相信,关于赵朔是死,真的还有一些关键的事实被时间埋没了,这个真相也许比“赵氏孤儿”的戏曲、甚至比我们的任何想象更加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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