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四十六讲 初讨成德 魏博节度使田季安听闻吐突承璀率兵向成德杀来，召集将领们商议，田季安对诸将说：“朝廷大军已经有二十五年没有跨过黄河攻打河北了。如今突然越过我们魏博讨伐成德，如果成德被消灭，魏博也会接着被消灭。我们该如何是好？”田季安刚说完，就有一位不知姓名的将领站出来说：“希望您给我五千骑兵，我一定能消除您的忧患。”田季安十分高兴，大呼：“壮哉，我已下定决心，魏博一定要出战，敢阻拦者立斩不赦。” 再看一下河北形势图
幽州（今北京）牙将谭忠当时受节度使刘济之命出使魏博，正在魏博军中，得知田季安的决定后，急忙求见田季安，对他说：“如果按照那个将领的计划行事，就会导致天下之兵来攻打魏博啊，为什么呢？请您想一下，如今朝廷越过魏博讨伐成德，天子不让老臣宿将领兵，却全权委托宦官吐突承璀，不从天下调兵，将士大多数都是从关中而来，您知道这是谁的主意吗？这是天子自己的主意，天子想在群臣面前建立威信，如果朝廷大军还没有攻打成德，就先被魏博打败了，如此一来，就使得天子的想法还不如下面的人，天子就会在天下人面前丢失颜面。这样天子会又羞愧又生气，一定会任用智谋之士谋划，用猛将练精兵，然后倾全力再渡过黄河攻打河北，鉴于之前的失败，肯定不会越过魏博攻打成德，而是直接攻打魏博。到时候您如何抵挡？” 田季安不久前还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想与朝廷较量一番，听完谭忠这番鞭辟入里的分析后大惊，田季安意识到如果自己主动帮助成德抵抗朝廷，势必会引起天子震怒，到时候就成了众矢之的了。他急忙请教谭忠该如何是好。谭忠对他说：“朝廷大军进入魏博后，您大力犒赏官军，然后率魏博全军压境，对外号称是在跟随朝廷大军讨伐成德，而私下与王承宗解释，‘魏博如果讨伐成德，那么河北义士就会认为魏博出卖盟友，如果魏博帮助成德，那么河南忠臣就认为魏博在反抗天子，出卖盟友反叛天子的罪名，魏博不愿承担，如果您能暗中故意丢弃一座城池给魏博，魏博就可以以此向天子奏捷，当做魏博帮助朝廷的符信，如此一来，魏博既不负成德，也不负朝廷，对于成德只有微小的损失，魏博也免除了这么多麻烦，希望您好好考虑一下’。如果王承宗同意了这个请求，那么魏博就安全了。” 谭忠的策略确实能让魏博明哲保身，避免麻烦，田季安听完后大喜，对谭忠说：“非常好，先生来到这里，是上天在眷顾魏博啊。”田季安完全按照谭忠的计谋行事，与成德私下沟通后，成德将堂阳（约为今河北邢台新河县，当时属冀州）这座小县城给了魏博。
谭忠回到幽州后，计划激节度使刘济出兵讨伐成德，刘济不久后召集诸将商议此事，刘济说：“天子知道我们幽州与成德有仇，肯定会命我讨伐成德，成德肯定也会对我们大加防备，出不出兵，哪个更有利？” 刘济刚说完，谭忠就站出来回答：“天子最终肯定不会让我们出兵，成德也不会防备我们。”听完这话后，刘济大怒，训斥他：“你不如直接说我与王承宗一起在造反。”随后将谭忠关进了监狱，刘济派人到边境侦察，发现成德果然没有防备幽州，一天后，朝廷诏书也下来了，天子令刘济专心守护北疆，不要让朝廷讨伐王承宗时还在担心契丹等少数民族袭扰。谭忠先前说的话与事实简直一点不差，刘济急忙将谭忠从狱中请出来，问他：“事实真如你所料，你是怎么知道的？”谭忠这时候才开始为刘济细细分析，他说：“昭义节度使卢从史，表面上虽然与我们很亲近，但内心却一直忌恨我们，他表面上与成德绝交，但私下却在帮助成德，他肯定为成德王承宗出谋划策，‘幽州以成德为南部屏障，虽然与成德有仇，但一定不会出兵攻打成德，所以不用防备幽州。’这样成德就不再防备我们了，同时也让天子怀疑我们与成德串通，然后卢从史肯定又向朝廷上奏，说幽州与成德有仇，如今成德却一点也不防备幽州，这样看来幽州和成德肯定一起反了。所以我知道天子最终不会命您讨伐成德，成德也不会防备我们。”
谭忠真是绝世奇才，他对局势人心的判断简直无比精准。听完谭忠分析后，刘济恍然大悟，向他请教该如何是好。谭忠说了自己的意见：“天下人都知道，幽州与成德有宿仇，如今天子讨伐成德，而您坐拥幽州全军，没有一人渡过易水帮助朝廷，这样就真的中了卢从史的谗言，让天子真的认为您在帮助成德，不忠于朝廷，您徒有一腔忠义之心，却在天子心里落得这么坏的名声，请您仔细考虑一下。”谭忠此话是为了激刘济出兵，果然，听完谭忠的话后不久，刘济就下令全军：“五天内全军出发，如果有谁落后，就剁成肉泥示众。”
河东、河中、振武、易定四路大军为成德北面招讨，四路大军在定州（今河北保定定州，易定节度使治所）会师，之后，河东大将王荣攻下成德洄湟镇，吐突承璀此时也到了军中，威令不振，与王承宗交战了几次，都战败了，骁勇善战的左神策大将军郦定进也战死了，郦定进战死后，唐军很快就泄气了，所以后来一直没有什么战果。 三月，战争持续了两个多月，朝廷数道共十几万大军一直没有进展，战争进入僵持状态。 翰林学士白居易向宪宗进言：“河北本就不该用兵，如今朝廷已经出师，吐突承璀还未苦战，就有大将战死了，吐突承璀与昭义节度使卢从史两路兵马进入敌境后，迁延进退，不是他们想逗留不进，而是因为难以抵抗王承宗，而河东节度使范希朝、易定节度使张茂昭（张孝忠之子）到了新市镇后竟不能通过，幽州节度使刘济率全军攻打乐寿这么久也没攻克。淄青李师道、魏博田季安臣不敢保证，看情况，估计私下已与成德串通好了，占领成德一座县城，就不再进军了，陛下看眼下形势，成功还有什么希望？以臣愚见，最好迅速罢兵，如果迟疑，所害更多，朝廷虚费很多钱粮，现在是拿朝廷钱帛，民脂民膏来资助河北藩镇，让他们强大，早晚都要罢兵，何如早罢。”
“而且，回鹘、吐蕃都有间谍在大唐腹地，我朝大小之事都会流传出去，如今聚天下之兵，只讨伐王承宗一人，从冬天到夏天，竟然都没有成功，这只会增加回鹘、吐蕃的觊觎之心，万一他们乘虚入寇，就更加危险了。”
宪宗也没有料到，朝廷以雷霆万钧之势攻打成德，竟然这么难成功，据李吉甫在《元和郡县图志》中记载，唐宪宗年间，成德节度使所辖六州四十四县只有六万余户百姓，而此次朝廷征发十余万大军，竟然对只有几万户口的成德无可奈何，实在是让当时的人和现在的人疑惑。最大的问题出在指挥混乱以及各路大军互不相属，各自为战。
昭义节度使卢从史第一个奏请朝廷讨伐王承宗，但朝廷出兵后，卢从史却逗留不进，秘密与王承宗通谋，并且抬高当地粮食价格卖给度支发国难财，后来还请朝廷授予他同平章事职位，并诬奏其他节度使与王承宗串通，所以自己才不进兵。唐宪宗对卢从史的所作所为非常头疼。 不久，卢从史派牙将王翊元到长安奏事，宰相裴垍接见了他，裴垍对王翊元说当臣子的应该忠于朝廷，于是王翊元决定向朝廷尽忠，将卢从史的阴谋都告诉了裴垍，并且还为裴垍献上制服卢从史的计策，之后裴垍让他回去秘密联络军中将领，后来，王翊元又来到长安，于是裴垍知道了昭义都知兵马使乌重胤等人都愿意为朝廷所用。有了这些准备后，裴垍对宪宗说：“卢从史狡猾骄狠，以后肯定要作乱 ，现在听说他与吐突承璀连营，卢从史视吐突承璀如婴儿，来往吐突承璀大营从来不加防备，朝廷可以密令吐突承璀找机会制服卢从史，如果失去了这个机会，以后就算用兵讨伐，也不能很快平定啊。”宪宗听完裴垍的话后，最初愕然大惊，他没料到裴垍会提出这个建议，但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宪宗还是同意了，密令吐突承璀找机会擒获卢从史。 卢从史贪财，吐突承璀陈列了好多珍惜古玩，只要卢从史看上就送给他。卢从史大喜，与吐突承璀天天混在一起，关系越来越好，之后，吐突承璀与名将李晟之子、现任行营兵马使李听谋划，召卢从史到营中赌博，预先在幕下埋伏了壮士，卢从史到来后随即被擒，之后被押到长安，卢从史手下惊乱，吐突承璀斩杀了十几个人，对他们说这是天子的命令，只抓卢从史一人，不关其他人的事。后来卢从史营中士兵听闻主帅被抓后，都穿上盔甲，拿着兵器喧哗而来，都知兵马使乌重胤在军营门口训斥冲动的士兵：“天子已经下了诏书，听从朝命受赏，违抗朝命杀无赦。”于是昭义将士又回到营中，这天晚上，囚禁卢从史的囚车马不停蹄的向长安赶去，天快亮的时候，已经出境了。
事情办的非常顺利，乌重胤立下了大功，宪宗准备授予他为昭义节度使，翰林学士李绛认为不可，请授予乌重胤河阳节度使，以现任河阳节度使孟元阳为昭义节度使，不久，吐突承璀上奏称，已经让乌重胤暂时代理昭义全军了。李绛急忙向宪宗进言：“昭义所辖泽（今山西晋城）、潞（今山西长治）、邢（今河北邢台）、洺（今河北邯郸永年）、磁（今河北邯郸磁县）五州地跨太行山东西，据要害之地，魏博、成德、幽州三镇相互联结，朝廷只有依靠昭义来控制河北三镇，邢、洺、磁三州在河北腹地，诚然是国家宝地，安危所系，之前被卢从史占据，给朝廷带来了不少麻烦，如今万幸再次归顺朝廷，吐突承璀竟然又给了乌重胤，臣得知此事后，实在痛心疾首，先前朝廷以秘密手段诱擒卢从史，虽然是为长远考虑，但已失了朝廷大体，如今吐突承璀又擅自决定乌重胤为重镇昭义留后，无君之心，孰甚于此？陛下昨日收复昭义，天下人神同庆，天子威信再次树立，如今突然将昭义授予本军将领，就会让秩序更加混乱，细细思考，还不如让卢从史当节度使？卢从史虽然内怀奸谋，但他已是朝廷正式任命的节度使，而乌重胤作为卢从史麾下将领，因为吐突承璀的任命就代替了卢从史，如此一来，恐怕河南、河北各节度使闻讯后，无人不愤怒，耻与吐突承璀和乌重胤为伍，而且他们麾下都有将领，也担心有一天被取而代之，他们能不自危吗？倘若幽州刘济、易定张茂昭、魏博田季安、横海程执恭、宣武韩弘、淄青李师道相继上表陈述此事，同时指责吐突承璀专擅之罪，到时不知陛下该如何应对？如果不回复，则众怒益甚，如果朝廷听从了他们，改变了命令，那么朝廷威严何在？” 昭义这件事处理不好，将会让朝廷与地方关系更加恶化。而且昭义如此重要，控制太行山以东的河北三镇，朝廷必须谨慎处之。 宪宗派枢密使梁守谦秘密见李绛，对他说：“如今乌重胤已经代理了昭义军务，事不得已，应该授予他节度使。”李绛回答：“卢从史的节度使之位不是朝廷任命的，他对朝廷没有感恩之心，也没有畏惧之心，所以才走向了反抗之路，如今因为乌重胤暂时掌管昭义全军，就授予他节度使，那么威福之柄又不在朝廷，与之前卢从史有何区别呢？乌重胤本来是兵马使，如果授予他河阳节度使，他骤然当上节度使已是望外之福，高兴还来不及呢，怎敢反抗朝廷？而且昭义军中乌重胤的同级将领有很多，他们都不愿意乌重胤当节度使，只有将乌重胤调走，他们才会心安，昭义才会安定，不起变乱。”这件事情，李绛考虑的非常周到，对人心洞察也非常准确。 宪宗听完李绛的陈述后，觉得非常有理，接受了李绛建议，任命乌重胤为河阳节度使，以现任河阳节度使孟元阳为昭义节度使。卢从史被贬到万里之遥的驩州当司马，驩州是今天越南义安省荣市，在今天看来，卢从史已经被贬到国外了。 五月，幽州节度使刘济攻克安平（今河北衡水安平县）。 六月，朝廷讨伐成德半年多来，各路大军都不努力攻讨，再加上主帅吐突承璀没有军事才能，战事一直没有实质性进展，白居易十分痛心，再次上疏：“臣先前已经劝过陛下罢兵，而如今局势，又不如以前了，不知陛下还在等什么？”当时，每有军国大事，宪宗都与翰林学士商议，翰林学士已经有了宰相之实，李绛、白居易等人也都恪尽职守，知无不言，之前白居易论事，对宪宗说过“陛下错了”的话，宪宗当时脸色非常难看，后来宪宗秘密对翰林学士承旨李绛说：“白居易小臣不逊，让他离开翰林院。”李绛回答道：“陛下容忍朝臣直言，所以臣子们才敢竭诚无隐，将心中的话说出来，白居易此话虽然欠妥，但也是为国家着想，陛下如果处罚他，臣担心从今以后，天下人都为了保全自己，不再向陛下进谏，这样对国家是有害的啊。”李绛解释完后，宪宗待白居易如初。
刘济准备率军撤回幽州（今北京），他离开幽州的时候，以长子刘绲为副大使，掌管幽州留务，刘济此时驻军于瀛州（今河北沧州河间），次子刘总为瀛州刺史，刘济任命刘总为行营都知兵马使，刘济此时生病了，刘总想当节度使，就与判官张玘、孔目官成国宝谋划，让人假扮从长安来到瀛州的使者，对刘济说：“朝廷认为相公逗留无功，已经任命副大使（刘绲）为节度使了。次日，又有人来告刘济：“副大使旌节已经到太原了。”不久，又有人大呼：“副大使旌节已到了代州（今陕西忻州代县）”，刘总导演的足以以假乱真，幽州全军将士都信了，将士们十分惊骇，刘济也十分愤怒，不知如何是好，愤怒之下的刘济杀了与刘绲关系比较好的大将数十人，然后召刘绲来行营，刘济从早到晚没有吃饭也没有喝水，傍晚时分，刘总在水里下毒给父亲喝，刘济喝完就死了。刘济刚死，刘总就以刘济命令杖杀了大哥刘绲，自己掌管幽州全军，不久朝廷授予刘总为幽州卢龙节度使。刘总以毒杀父亲，杖杀大哥的代价夺得了节度使之位，实在是非常血腥，果然后来刘总一直为此事悔恨，最后终于以出家的方式来洗刷自己的罪孽，这是后话。 九月，吐突承璀率军回到长安，宪宗让他继续担任左卫上将军，左神策军中尉。宰相裴垍进谏：“吐突承璀倡导用兵讨伐王承宗，疲敝天下，最后却没有成功，陛下就算因为旧恩不诛杀他，怎能一点都不加贬黜呢？”给事中段平仲、吕元膺请杀吐突承璀以谢天下，李绛也上奏：“陛下今天不处罚吐突承璀，以后再有败军之将，朝廷该如何处置呢？如果到时诛杀了他，那就会导致同罪却不同处罚，他们一定不服，如果没有诛杀败军之将，那今后再打仗，还会有谁不保身玩寇呢？愿陛下割舍不忍之恩，处罚吐突承璀。”两天后，宪宗经过细致思考，听从了群臣们的意见，罢免吐突承璀左神策军中尉之职，降为军器使。 唐宪宗继位后第一次讨伐河北的战役草草结束了，此战朝廷徒费钱粮，几乎没有取得任何战果，而就在战后不久，河北局势突然发生了变化，导致朝廷不战收复魏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请看下集：田兴归国。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