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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包子 上个世纪70年代，有一部日本电影在中国大热，它叫做《追捕》。高仓健饰演的男主人公被诬陷犯有抢劫罪和强奸罪，他独自一人踏上流亡之路，后来终于通过自己的聪明才智，洗脱了冤屈。电影是这样完美的结局，但现实呢？假如一个普通人被诬告犯了杀人罪，那么他可以为自己洗脱嫌疑吗？法律又是否会给他一次辩解的机会呢？最近我看了一本书，讲述的就是这样一个真实的故事。这本书的名字叫做——《无辜的人：一个美国小镇上的谋杀与冤案》 黛比（右）与朋友照片右边那个美丽的女孩，就是案件的死者黛比。但这起案件却不只有她一个受害者，更准确地说，黛比是一起谋杀案的受害者，但冤案的受害者却另有他人。那两位冤案的受害者才是这本书讲述的故事真正的主人公。就在十来天前，由Netflix（网飞）根据这本书改编制作的6集纪录片《无辜之人》正式上线，又将这个发生在30年前的故事，拉回到人们的视野中。 平静村庄突遭凶杀案故事发生在美国俄克拉荷马州东南部的一个小镇，埃达。 这个小镇人口约有16000人左右，是一个宁静的乡村小镇。家家户户的人都互相认识，共同长大。虽然所有人都在强调这是一个美好的村庄，但一桩凶杀案彻底打破这里的宁静。1982年12月8日，在马车灯俱乐部工作到深夜的黛比·卡特正驾驶着自己的车，回到租住两个月的房子。她以为这不过又是一个平常的夜晚。但这却是她短暂人生的最后一个夜晚。 黛比·卡特 深夜两点半，黛比的一个朋友接到了她的来电，电话里黛比显得很惊恐，说是家里有个人在，她觉得很不舒服，想朋友开车来接她。还没等朋友出门，黛比就又打电话过来，让朋友不用来了，她没事了。朋友虽然很奇怪，但转念想想，是不是黛比和屋子里的客人打打闹闹而已呢？何况这么晚了，去打扰别人好像也不太好。于是朋友决定别管太多。8号早上十一点左右，黛比的另一位朋友见到黛比的车还停在楼下。她奇怪为什么黛比没去上班，于是上楼去查看。她刚走到门口，就看到地上满是碎玻璃。听到屋子里播放着音乐。她走进去，映入眼中的是满屋狼藉。而黛比，全身赤裸着躺在地上。 黛比租住的房子朋友赶紧报警，埃达警局的警察随即到达现场。黛比已经死亡，而且死状很惨，她是被人先奸后杀。死因是窒息身亡。黛比的嘴里塞着一条白色毛巾，脖子上有勒痕，据警方判断，凶手是用电热毯的电线和她的皮带勒死她的。黛比的后背被凶手写下杜克·格拉汉姆的名字，在胸口写着DIE（死），在墙上写着这样一句话：“吉姆·史密斯是下一个死的人。”杜克·格拉汉姆和吉姆·史密斯是埃达的两个居民。两个人后来都提供了确凿无疑的不在场证明，他们的名字之所以会出现在凶案现场，只是因为凶手想嫁祸于人，以及恐吓。这也说明，凶手对镇上的人很熟悉。 黛比的尸体在窗口的下方，还留着一个小小的血手印。黛比的死在这个宁静的镇子掀起了轩然大波。许多人都在猜测凶手到底是谁。但是破案不像想象的那么顺利。两年过去了，警察丝毫没有进展。当时负责案件的警官丹尼斯·史密斯都已经快要退休了，他向黛比的家人保证，他一定会在退休前将这起案件破获。 警官丹尼斯·史密斯（左） 一对好友同命相怜但警方也不算完全没有进展。1983年，他们锁定了一个嫌疑人，名叫罗恩·威廉森。 罗恩 这个人本来是小镇里的棒球明星，他曾经加入过知名的棒球队，也曾是这个州优秀球员的第二名，离加入职业联盟就只有一步之遥。但是天有不测风云，罗恩的手腕受伤了，治好了又再一次受伤。三番四次的受伤让罗恩无法再次重返球队。惟一的梦想与希望破灭了，这让他自暴自弃，自甘堕落。罗恩开始无所事事地在埃达镇里游荡，每天就是吸毒、酗酒。周围的人也不愿意和他来往，觉得他脾气不好，动不动就要打人。当时唯一和他交好的人名叫丹尼斯·弗利茨，同样是一个失意的中年男子。 丹尼斯丹尼斯本来有一份稳定的教师工作，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但发生了一件悲惨的事件：他的妻子被他人枪杀。这件事彻底改变了他的生活。他辞去了工作，无法抚养女儿，每天过得浑浑噩噩。两个失意人被警方瞄上了。警察最先怀疑的是罗恩。因为罗恩有过好几次不光彩的前科，他曾因为醉酒驾车三番四次被抓进监狱，而后又有两次强奸指控，但最后都无罪释放了。罗恩的家距离黛比的家并不远，黛比的家人曾说，罗恩总在他们家附近游荡，看着似乎要对黛比不利。更重要的是，罗恩的精神状态不稳定。警察觉得他可能就在一怒之下强奸并且杀了黛比。 罗恩与黛比的家但是警察不管多少次找到罗恩，罗恩都很坚决地表示，自己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他称当晚和自己的母亲一起在家里看录像，看了一晚上，根本没有出过门。警察相信吗？不，他们认定了罗恩就是杀人凶手。但是没有足够的证据，他们没办法抓人。警察同样怀疑丹尼斯，因为丹尼斯和罗恩关系那么好，说不定就是两个人合谋一起杀害了黛比。 血手印成了证据1987年春，主办这起案件的检察官比尔·彼得森想到了一个关键的证据，那就是当时留在墙壁上的血手印。在第一次检验时，检验员认定这个血手印既不属于黛比本人，也不属于罗恩与丹尼斯。这就意味着当晚有别人和黛比呆在房间里。 血手印证据但是警方既然已经认定罗恩就是凶手，彼得森觉得当初的检验结果肯定是出了问题，于是他找到黛比的母亲，要求重新开棺验尸。黛比的母亲本不想同意，因为女儿早已入土为安。但是负责此案的丹尼斯警官对她说： 你难道不想抓到凶手吗？ 这是黛比母亲日思夜想的事情啊。她虽然痛苦，但还是答应了这个要求。 重新检验的结果是，之前的检验员推翻了自己说过的话，说这个血掌印就是黛比的。紧接着，他们在案发现场的床上和毛巾上发现了几根毛发。通过毛发检验，确认这就是罗恩和丹尼斯的。毛发检验是当时美国最常用的一种刑侦手段，不少案件都是因为在犯罪现场发现了犯人的毛发，继而破案。这是当时最先进的技术手段，法院都会采信。
毛发检验在当晚，一个名叫格伦·戈尔的人声称自己见过罗恩与丹尼斯在酒吧里。还有一对夫妻见到有人和黛比在当晚酒吧的停车场里讲过话。在监狱里还有一个女犯人这时候也提供了证词，她说罗恩对自己说过，是他虐杀了黛比。好了，人证物证俱在，这还不抓人？警方迅速逮捕了罗恩与丹尼斯，将他们送上了审判席。罗恩很不理解，他甚至在法庭上大吵大闹，说自己就是无辜的！但是除了他的家人、陪审员、法官、受害者家属，没有人愿意听他的辩解。因为证据看上去就很充足，人证物证都有了，怎么可能还不是你呢？检察官彼得森在法庭上这样说： 证据充足，真相呼之欲出，理应判决有罪。我要求你们（指陪审团）说，罗恩·威廉森，因为你对黛比的所作所为，你死有余辜。
罗恩被判处死刑的新闻报道罗恩与丹尼斯入狱了。罗恩被判处死刑，丹尼斯被判处无期徒刑。美国的死刑在判决后、执行前会经历漫长的日子。罗恩也一样。他和丹尼斯这一坐监狱，就是十二年。DNA技术为他们平反时间来到了1999年。这时，DNA技术已经被广泛运用到刑事案件侦破中。也出现了一个组织，专门为一些蒙冤入狱的囚犯平反。丹尼斯得知了这个消息，他写信给这个组织，希望他们可以为自己平反。他的争取起到了作用。1999年4月，此案重新开庭，因为发现了新证据。
此时距离罗恩被执行死刑的准确日子，仅仅还有5天。这个组织对当时留在黛比体内的精液与丹尼斯、罗恩的进行比对，确认了精液不属于这两个人之中的任何一个。
DNA报告 此前信誓旦旦说的毛发比对呢？这种上个世纪美国最常用的鉴定方法，其实非常不科学。鉴证人员所谓的对毛发比对，就是在显微镜下观察，是对是错全靠他们的一双眼睛。DNA有时候尚且会有出错的时候，你就一定能相信这双眼睛吗？DNA测试显示，这几根毛发不是罗恩与丹尼斯的。
当时的新闻报道血掌印呢？罗恩的家人也提出了异议。第一次鉴定是在案发后两天，第二次鉴定是在案发后两年。你说哪个比较准确？而且这第二次鉴定更改检验结果，是这位检验员平生以来第一次这么干。也就是说，很有可能就是篡改的。之前的“有力证据”全都站不住了。原来对罗恩和丹尼斯看似板上钉钉的指控，现在看起来竟然是千疮百孔。再次开庭之时，受尽了12年牢狱折磨的罗恩与丹尼斯第一次穿着西装，整齐地出现在家人面前。当审判结束，法官最终宣布他们无罪释放时，两个人都仿佛放下了背负一生的重担。在证据面前，他们终于再次获得了珍贵的自由。属于罗恩和丹尼斯的正义虽然迟到，但总算还是到来了。可属于黛比的正义仍然没有得到伸张。到底谁是凶手呢？十二年过去了，还能抓到这个凶残的真凶吗？ 证人竟然是罪犯世界已经不是十二年前的世界了。刑侦手段的进步，让抓到真凶的可能性依然存在。通过DNA与监狱内部人员的比对，警方找到了一个DNA结果完全一致的人，他叫做格伦·戈尔。事发时正因为盗窃、绑架和枪击在坐牢。还记得这个名字吗？我们前面曾经提过他。没错，他就是案件的其中一个证人，他作证说在马车灯俱乐部见到过罗恩与丹尼斯。这个人正是格伦·戈尔！
凶手格伦·戈尔格伦与黛比是12年的同学。两人关系一般。在案发的前一段时间，黛比和朋友说过，自己车上的雨刷被人弄坏了，她怀疑就是格伦干的。 黛比和朋友找到格伦，理论了一番。从此格伦就盯上了黛比，时不时要找她麻烦。黛比很害怕，和母亲也说过，这个格伦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当晚，格伦也在马车灯俱乐部，警方找过他询问过当晚的行踪。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份询问笔录被弃用了，而是采用了格伦的另一份询问笔录，也就是指向罗恩的那份目击证词。
格伦当年的两份笔录 明明凶手近在咫尺，警察却抓了两个无辜的人，这到底是为什么呢？格伦当年一直从事贩毒，和警局的人有瓜葛。要知道，警局里不仅有扫毒的，还有吸毒的，还有贩毒的。把格伦交出去当凶手，警局里的一些人乌纱帽可能不保。后来这个说法得到格伦本人的肯定。不仅如此，当年负责这起案件的警察与检察官还做了许多难以想象的事情。
负责黛比案的检察官与警察罗恩向警方交代过，说自己和母亲看了一晚上电影。第二天，他的母亲还将自己的日记和租赁碟片的收据交给了警方。但是警方根本没有采信，也从来不提有这项证据的存在。其次，有人说过见到黛比和某个人在停车场讲话。其实当时证人的证言是，看到黛比和格伦在讲话，但是警方直接隐去了格伦的名字。那个在监狱里听说罗恩交代罪行的女犯人，她也和警方有所瓜葛。
作证的女犯人据说，警方拍摄了她与监狱人员的性爱录像，以此作为威胁，让她出来做了伪证。当时的助理检察官曾经这样描述这位女证人： 她特别会玩“招认”这一招。 更可笑的是，警方在对罗恩进行笔录的时候，诱导罗恩讲出了自己的一个梦。在梦里，他杀害了黛比。 这个子虚乌有的梦，竟然就被警方当作罗恩杀害黛比的口供！这份口供也没有按照规定交给辩护人律师。罗恩自己更是本来就有麻烦。他患有双向情感障碍症，性情暴怒不定。法院指派的辩护律师不愿和他交流，更没办法帮他上诉。
当时留存的一部分审问视频丹尼斯起初并不打算认罪，因为自己根本没做过坏事。但为了活命，他不想被判处死刑。监狱的看守和他说，只要他认罪，那么检察官彼得森是不会亏待他的。警方与检察官从不承认这一切指控，他们不认为自己有错。彼得森曾这样说： 我觉得没有出问题，任何人都没有出问题。他们要我道歉，但我是履行职责，要为此道歉吗？不可能。 他们无需道歉，即使他们毁了三个家庭的12年。 12年的痛苦岁月这不仅仅是埃达执法部门做的唯一一件冤案。1984年，也就是黛比案发生后第二年，又一个当地女孩被杀害。警察迅速破了案，抓到了两个嫌疑犯，并且判处了无期徒刑。同样是黛比案的负责警官和检察官。他们诱骗嫌疑人将自己杀害女孩的梦境讲出来，然后将其当作杀人供词。供词细节有许多关键之处和犯罪现场不符，但那不要紧。彼得森这样说： 这不过是细节，错了也无所谓。他们已经承认是自己杀的，这就够了！ 这两个人现在仍在监狱里坐牢，即使他们很有可能是被警察和检察官故意陷害，即使他们高喊着自己无辜，但因为找不到凶手，没有DNA证据，他们仍然不能被释放。
证词中受害者穿的衣服和实际完全不同埃达冤案的背后，折射出的是，当地执法部门滥用法律、互相勾结的现状。这一切又是埃达镇上阶级分明的产物。当得上警察和检察官的人，一般家世背景良好，在当地拥有特权。所有的居民都将他们当作神一般的人物，极其相信他们。出现冤案，作为居民，自然宁愿选择相信警察与检察官，相信他们是正义的一方。谁又何尝会想到这些人背后竟是如此龌龊呢？如果没有一个人的出现，这起冤案也许还会在人们视野之外停留更长的时间。这个人就是著名畅销小说家约翰·格里森姆。
这是何许人也？这可是一尊大神。在美国，每种类别的畅销书都会有一个最顶尖的代表人物，比如说写恐怖小说的，斯蒂芬·金最牛，写悬疑小说的，丹·布朗排第一。那么，写法律小说的呢？必须要数约翰·格里森姆坐第一把交椅。自1988年出版《杀戮时刻》以来，格里森姆保持了每年出版一本小说的频率。他的作品在全世界销量超过3亿册，被翻译成40种语言，其中9部小说被改编为电影。并且，无一例外，出演这些改编电影的均是好莱坞一线影星，比如《糖衣陷阱》中的汤姆·克鲁斯、《塘鹅暗杀令》中的茱莉亚·罗伯茨、《杀戮时刻》中的马修·麦康纳等。再联想到法律问题在美国社会的重要性和受关注程度，你就会知道，约翰·格里森姆的影响力有多大了。而《无辜的人》，就是约翰·格里森姆写过的唯一一部非虚构作品。2004年，约翰·格里森姆正好处于创作的低潮期，到处寻找题材突破的他在报纸上看到罗恩的讣告，立即对这个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找来这起冤案的新闻报道，读过之后发现，案件的复杂性和戏剧性远远超出他的想象。他决定着手写这个人的故事。随着调查的深入，约翰·格里森姆发现这个故事带给他的冲击远比想象的要大。他被震惊了。作为拥有十年律师经验的专业人士，格里森姆冷静地审视了这起冤案的每一个细节。他认为，悲剧发生的心理背景，是凶案发生后，人们出于恐惧，期待正义立刻实现，在这样非理性的氛围中，警方不得不迅速找出一个“嫌疑人”，将他定罪，得到“应有的惩罚”。他在书里用事实向读者展示，警方无视司法程序，无视联邦最高法院保护刑事案件被告人的诸多判例，使用差错率极高的证据，肆意修改嫌疑人的口供和测谎结果。这样漏洞百出的侦查过程，加上检察官的急功近利，致使真凶逍遥法外，无辜的人差点被冤致死。悲剧已经酿成。黛比案的几位当事人的命运最后又是什么样？罗恩患有精神疾病，在监狱中没有得到及时治疗。41岁的他和60岁的人没有两样。他出狱后继续酗酒，2004年就去世了。 他在去世前接受采访说： 我宁愿现在就死去，我不想再让任何人来审判我。
你看得出他只有41岁吗？丹尼斯坐牢12年，从来不让女儿前来见他。在1999年的庭审现场，他们第一次相遇。那时女儿已经长大成人，亭亭玉立。他错过了自己女儿美好的12年，错过了最美好的家庭生活。他后来成为一名巡回演讲律师的教师，一直致力于呼吁反对死刑。
重获新生的丹尼斯黛比的母亲因为接受不了女儿的去世，开始酗酒。案子已经弄得她心力交瘁，对于生活也没有任何指望。
可怜的黛比母亲几个家庭都毁了。几个人的一生都毁了。格里森姆说，在调查这起案件的过程中，他遇到了很多此前不敢想象的司法黑暗面。他说，在美国，误判在每个州每个月都在发生，原因大同小异：侦查工作不当、垃圾科学、说谎的目击证人、不负责任的辩护律师、傲慢的检察官。可我们要如何避免冤案再次发生？一方面，DNA检测技术的发展和应用当然能大大提高了证据的精确性。但是另一方面，遵守司法程序，坚守司法底线，既是每一个法律人的准则，也是每一个普通人的愿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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